菊花是踩着露珠回来的。

        一踏上这片梦缭的土地，菊花就觉得有一种亲切感如春风般迎面扑而来。唉，毕竟整整五年没回乡了，尽管路程不远。

        菊花是回村看南瓜的。南瓜是村里的光棍，菊花的相好。

        早年，菊花是村里的美人儿，她不仅长得漂亮，生育功能也十分了得，七年竟生下五个儿子。生活虽清苦，但也乐在其中。

        菊花的男人在五儿两岁那年走了，菊花成了寡妇。

        那天，菊花的男人和南瓜为村上的水利工地送粮。菊花因去供销社与他们有近两公里的同行路，便跟了去，三个人，两担粮。南瓜担着粮在后，菊花两口子在前。悬崖边，菊花看到一树山桃就止住了脚步。男人望了望，将担子放下，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液，双手搓了搓就往树上爬。山桃树长在悬崖边，树身却歪出悬崖丈余。男人摘了山桃就往崖上丢，菊花就捡，菊花见男人斜着身子去摘那个大桃时身子一闪，菊花喊，小心。“心”字还没出口男人就摔下了悬崖。南瓜和菊花绕道跑下去，男人脑浆迸裂，死了。

        见男人死了，菊花一下子晕了过去。南瓜知道菊花是想摘几个山桃给孩子们填肚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南瓜说。

        南瓜想到了菊花的那五个孩子，南瓜灵机一动，将那些山桃远远地甩了，然后把那担粮连扁担往悬崖下一掀，就往村委跑。

        男人最终弄了个因公牺牲。这事令菊花感动了好些年。

        菊花还记得那个夏夜，她被一声炸雷惊醒，翻身下床，一禾场的谷要抢收。

        禾场里有一个人在忙，菊花脸一热。于是，菊花就无声地装，南瓜就无声地挑。

        雨点也哗啦哗啦地来了，大雨将菊花和南瓜淋得透湿。大雨如注，收完谷子，南瓜为难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菊花拿出男人的衣服叫南瓜换，南瓜迟疑着，迟疑了好一阵，南瓜就走进里间去换衣服，南瓜脱去湿衣，拧了一把，将身上的水抹干。这时，菊花身体一热，就推开了里间的门。

        在乡下单过的菊花是在五十岁那年被儿子们连哄带拉接到县城去住的。菊花的儿子很争气，五个儿子齐刷刷地考上了大学，又先后分配在县城工作。

        儿子们都在城里，你一个人住在乡下，生活没人照顾，我们实在不放心。儿子们说。

        其实，儿子们是怕她跟南瓜在一起，扫了他们的面子。

        见到菊花，躺在床上的南瓜眼睛一亮，一个翻身下了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轻轻地说，回来了？回来了！菊花轻轻地答。我们的事，孩子们同意了？南瓜问。我偷着回来的，儿子们认为老人有吃有穿就很幸福！菊花哽咽着说。哦，南瓜的眼睛也红了。你感冒了，先躺着吧，我给你把衣服被子洗了。菊花说。你看，这不好了？南瓜伸了伸腰。

        午饭是在你推我让中吃完的。午饭后，南瓜和菊花就坐在房里闲聊。

        我给你买了一对毛耳，冬天，你的耳朵生冻疮。菊花说。

        我也给你买了个热水袋，晚上，你的脚怕冷。南瓜说。

        南瓜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没开封的热水袋来，说，这热水袋买来整整五年了。

        这对毛耳也买了整整五年了。

        还真有趣……呃，听说老大当上局长了？

        是啊，菊花感谢你哩，老大上大学凑学费，你连棺材都卖了。

        卖了就卖了，当初，我不是讲了，千万莫告诉他们吗？儿子们要面子呢！

        城里人，面子要紧。南瓜接着说。

        呃，问一下，你那灵气是怎么来的？菊花问。

        什么灵气？

        你还记得我男人死的时候吗？菊花问。

        怎么不记得？南瓜说。

        多亏你处事不惊，将那担粮掀下悬崖，要不是因公死亡，没有抚恤金、抚恤粮，我们母子六人早饿死了。菊花抹着泪说。

        当时，我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南瓜说。

        可儿子们以为父亲是烈士，光荣得很，就是不肯接纳你，还憎恶你。

        憎恶也无所谓，我都要入土的人了，只要孩子们有出息。

        啪啪啪……一阵掌声传来，南瓜和菊花一惊，这时，就见菊花的儿子儿媳们站在大门边，五儿还用手机在拍照。

        别……别……南瓜和菊花齐声说，边说边用手挡自己的脸。

        妈，你怎么不早说呢？五儿激动地说。

        爹——儿子儿媳十个人呼地一下围拢来，红着眼睛喊“爹”。

        南瓜和菊花相视一笑，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原来，寻娘不着，大家就在五儿的提醒下赶来了。

        窗外，阳光明媚。好一个暖秋啊！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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