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说,二月是最短的一个月,但是二月灰暗的狂风天气好像永无止境。除了明信片、气球和鲜花,我每天都打电话询问佐伊的病情。她上周五出了院,可是紧接着周一又进了医院。这个可怜的女孩好像没办法好起来了,而我在两千英里之外,觉得很无助。
这已经是我连续第十三天住在妈妈的房子里了,按照我的想法,每次我在约书亚之屋住一晚之后,都重新开始计时。但是每次想到乔德的话,我的胃里还是一阵翻腾:我只是觉得你是最会遵守妈妈规矩的人。他是对的吗?妈妈想让我搬出她的房子?这看起来太残忍了,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而妈妈从来都不会残忍的。
他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于是周六早上,我开车前往皮尔森。我会在郊区做一个快速搜寻,等到家后我会给乔德和布拉德发电子邮件。我会告诉他们我徒劳无功的搜索。我们都会感觉好一点的。
今天早上,这个村庄熙熙攘攘。我听说皮尔森有这个城市里最正宗的墨西哥餐馆。我开车驶过商业街,墨西哥的风情显而易见。除了到处都可以见到的拉丁美洲人,这个街角有一家墨西哥面包店,那个街角有一家墨西哥杂货店。而且,美丽的墨西哥艺术品随处可见。另外,这个地方有一种不错的民族氛围,好像这里和我一样的人们,都在寻找更美好的生活。
我在西第十七大街向右转弯,到达壶穴大街。和皮尔森的大部分房子一样,这条街上大部分是木头框架的战前房子,看起来失修程度参差不齐。我路过一个空荡荡的停车场,上面堆满了饮料罐、酒瓶等垃圾。我觉得我已经看够了。
我叹了口气。好。现在,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他们我又做了一次尝试。在我暗自欣喜,准备从这里逃跑时,一个“出租”的牌子出现在视野中。我慢慢朝牌子开过去,看到一个可爱的红砖房子。就是六个星期前,我在网上看到的那个房子!我真不敢相信它现在还没租出去。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里面很糟糕。但是外面看起来很不错。
我慢慢停下车。五个窗户,每个窗户的装饰檐上都涂着黄油色的漆,四周还有一圈铁栅栏。十二级混凝土台阶通往两扇前门。我笑了。开什么玩笑!还有塑料花装饰?显然,拥有这座房子的人为它感到骄傲。
我用手指敲着方向盘。当然,它看起来很可爱,可我真的想用妈妈漂亮的褐色砂石建筑来换这个房子吗?我在阿斯特大街过得太舒服了,那里让我觉得又安全又稳定。当然这是我妈妈想要的。
我刚刚把车停在路边,一位年轻女子就从左侧那扇门走了出来,锁上了门。我看着她。她红色的高跟鞋至少有四英寸。我心惊胆战地看着她蹦蹦跳跳走下台阶,祈祷她不会扭到脚踝栽个跟头。她粗壮的大腿塞在一条包身的黑色牛仔裤里,上身穿一件闪亮的金色外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似乎穿得太少了。
她安全地下了楼,刚走出几步就看到我在车里盯着她,还没等我把目光移开,她就朝我笑了,还对我挥挥手,这让我觉得她太坦率、太值得信赖了。我一时冲动,按下副驾驶那边的窗户。
她走近我,我看到她夹克左边印着BJhS军乐队的字样。BJhS是贝尼托·华瑞兹高中的缩写。
“你好,”我说,“很抱歉打扰你,这个地方还出租吗?”
她从嘴里掏出一团口香糖,扔进雪堆里,然后把胳膊搭在打开的车窗上。金色的铁环在她耳垂上晃来晃去,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六个不同尺寸和形状的耳环。“是的,这房子出租。但你为什么说‘还’呢?”
“我几星期前就在克雷格清单上看到它了。”
她摇摇头。“那可不是这个地方。我们两小时前才放的牌子。而且相信我,我妈妈不知道怎么用克雷格清单。”
我确定是她弄错了,但是我胳膊上的汗毛还是立了起来。“你妈妈是房东?”
“对,最好的房东!”她咧嘴一笑,“至少我告诉她,她会成为最好的房东的。我们上星期刚刚装饰完楼上,我们以前从没出租过这个房子。”
我笑了,被她的活力所感染。“这个房子很漂亮。肯定很好租出去。”
“你在找地方住吗?”
“嗯,差不多吧。但是我有条狗。”我赶紧补充道。
她的手抠得太紧了,我真怕她橙色的指甲盖会掉下来。“我们很喜欢狗,只要不咬人就行。我们有条约克夏。它特别可爱。可以装在我包里,跟帕丽斯·希尔顿的吉娃娃一样。进来吧。我妈妈现在在家呢,你可以见见她。这个公寓棒极了。不看不知道啊。”
她讲话跟连珠炮一样,我花了点时间才消化。我看看表,还没到中午呢。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做呢?
“哦,好的。当然。如果你确定你妈妈不介意的话。”
“介意?她一定开心死了。但有一件事……她不太会说英语。”
我觉得布兰卡和赛琳娜·鲁伊斯更像姐妹而不是母女。我握了握布兰卡柔软的棕色的手,她带着我走向胡桃木楼梯。走上楼梯,她打开一扇门,然后走到旁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这个小小的公寓像极了一个小型的洋娃娃房间。但是在这样昏暗寒冷的天气里,你会更加注意它的舒适而不是狭窄。房间里空空如也,有一个空间适中的客厅,墙上有一个古老的大理石壁炉,房子后部有一个非常干净的厨房。厨房旁边有一个卧室,和妈妈的嵌入式壁柜差不多大。从卧室走出来,可以看到一个铺着粉色和黑色瓷砖的浴室,里面有个引人注目的基座水槽和一个弓形足浴缸。整个公寓也就和我妈妈的起居室那么大,而且和妈妈的房子一样,地板是硬木地板,墙拐角处都覆盖着凹圆状边框。布兰卡在一旁看着,点头微笑着,赛琳娜则为我指出每一个细节。
“这个浴室柜是我选的。从宜家买的。那的东西挺不错。”
我打开柜子,好像柜子的质量能影响我的决定一样。但是不管这个柜子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做了决定。
“你喜欢这个灯具吗?我早就跟妈妈说过不要黄铜制品了。”
“我很喜欢。”我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兴奋。
布兰卡拍手鼓掌,好像听懂了我说的话一样,还用西班牙语对她女儿说了一些话。塞琳娜转过来对我说:“她喜欢你。如果你愿意住在这里,她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我大笑。“当然。我会的。是的!是的!”
我签订租赁契约的时候,赛琳娜告诉我,她是她们家第一个出生在美国的人。她妈妈在墨西哥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长大,十七岁的时候同父母和其他三个年幼的兄弟姐妹一起来到美国。
“在她进入高中前,就发现怀上了我。我们和我的叔叔阿姨还有祖父母挤在街角那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阿布勒斯夫妇,我的祖父母,现在还住在那里。”
“你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呢?”我问。
“大概一年前。我妈妈,她是那边街区的萨尔瓦多餐馆的厨子。她总是告诉我,我们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房子。一年前,当这个房子拍卖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她已经存够了头期款。我们花了七个月的时间才将这个公寓修葺完毕。我们终于还是做到了,对吧?妈妈。”
她把胳膊搭在她妈妈的肩膀上,布兰卡的脸上闪烁着骄傲的光芒,好像她偷偷理解了我们的对话一样。
这个故事跟我妈妈的故事实在是太相似了,我忍不住开始跟她们讲妈妈的故事。但我又重新思考了一下。事实上,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我再次因为我的幸运而感到羞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在忙着把衣服打包,运到皮尔森去。周一下午,去年十一月帮我搬空安德鲁房子的同一队搬运工从阿斯特大街搬了几件小家具,送到我的新公寓里。我真想把妈妈的大铁床搬走,但是对我那个小型的公寓来说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它应该待在阿斯特。这样,等我过来的时候,它就可以在这里等我,就像妈妈以前那样。
所以,他们搬着我的老式双人床上了楼,还有我的樱桃木梳妆台。我叫他们把我们的双人小沙发从亚瑟大街的壁炉前搬了出来,周围放着几个不匹配的茶几。妈妈阁楼的一张有刮痕的咖啡桌放在沙发前非常搭调,另外我还在二手商店淘到了一盏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赤褐色灯,现在它看起来已经非常时尚了。
我从纸板盒里掏出从妈妈橱柜里借来的碗碟,放进我的新橱柜里,那里面还有几个剩下来的炊具和一些坛坛罐罐。我又走到浴室,把我的化妆品和三套毛巾放到那个可爱的宜家柜子里。
等搬运工走后,每个箱子也都拆完了,我点亮一打蜡烛,开了一瓶酒。整个房间在烛光和赤褐色灯光下闪耀着一种琥珀色的光芒。鲁迪趴在我脚下,我拿着书蜷缩在沙发上。笔记本里的音乐弥漫了整个房间。没有几分钟,我就在我皮尔森的小公寓里睡着了。
三月份马上就要到了,我开始恐慌了。离九月份的截止日期只剩下一半左右的时间了,我还有五个目标没有完成呢。我很有希望和爸爸建立良好的关系,但其他四个目标几乎是不可能的。在接下来的六个半月时间里,我必须坠入爱河,怀个孩子,买一匹马,还要买一座漂亮的房子。除了买马这个滑稽的目标,其他目标似乎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需要做一些能让我分心的事,于是我开车去了埃文斯顿。虽然周日的温度仍在冰点以下,灿烂的阳光还是给人一种春天的感觉。我按开车窗,闻到了新鲜空气的味道,一下子特别想我的妈妈。今年,她将无法度过她最喜欢的季节。希望和爱的季节,她总是这么说。
雪莉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和打底裤,在门口迎接我。我发现她涂了唇彩,一头卷发柔和地垂到下巴处。
“你今天真可爱。”我告诉她,从她怀里接过我熟睡的外甥女。
“你想知道什么是可爱吗?”她把我带到充满阳光的厨房里,“等特雷弗醒了,我会让他给你唱我们新学的这首歌,《五只小白兔》。可爱极了。”她咯咯直笑。“当然他会唱五只小白户。”
我很惊讶,雪莉竟然拿她最敏感的话题开玩笑。我得寸进尺:“但他能够用普通话唱吗?”
她咧嘴一笑。“我不会再提普通话这码事了,也不会参加有妈妈们的小聚会了。”她倒了一壶茶水,“昨天我给我过去的主管打了电话。五月份我就要回去工作了。”
“哦,雪莉,这太棒了!让你做这个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她从橱柜里拿出两个杯子。“也许是因为我们在新奥尔良度过的那个周末,像你建议的那样。杰伊和我又是一对夫妻了,不是爸爸和妈妈。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我泣不成声。”她抬头看着我,“除了你和杰伊,我不会对别人说这些的。我很爱我的孩子,但是再回到读《探险家朵拉》和《帽子里的小猫》那样无穷无尽的日子里太难以承受了。我坦白说我在这个新的角色里非常不开心。你哥哥只是说‘回去工作吧’。不带任何判断,没有任何负罪感。上星期,他去和他们部门的主管谈了话。他被批准放长假。上完这半年班,他就休一年长假。我们想看看这样如何。”
“那么,杰伊要当个家庭主夫了?”
她耸耸肩。“他只是要尝试一下。你知道吗?我觉得他会做得很好的。天知道他比我不知道耐心多少倍。”
我们坐在厨房里,像以前一样喝着茶谈笑风生。杰伊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穿着一条跑步短裤和一件罗耀拉运动衫。他的脸跑得红彤彤的,看到我他咧嘴一笑。
“喂!我最爱的妹妹最近怎么样?”他把iPod放在柜台上,走到水槽处,“亲爱的,你有没有问布雷特下周六有没有时间?”
“我刚想问。”她转脸对我说,“我们有个提议。杰伊的部门来了个新人,赫伯特·莫耶博士。他是他们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挖来的高手。”
杰伊吞下一杯水,擦擦嘴,说:“保加利亚拜占庭比赛中的世界级专家。”
我向雪莉做了一个想干吗的表情。她咧嘴一笑,耸耸肩说:“他在芝加哥没什么朋友。”
“令人振奋。”我说。
杰伊好像没有注意到我语气中的讽刺。“我们觉得把你介绍给他很好。你知道,你们两个人可以吃个晚餐什么的。”
相亲对我来说就像妈妈团之于雪莉。“谢谢,但我不这么认为。”
雪莉斜着眼睛看我:“怎么了?你在跟别人约会?”
我理了理艾玛的头发,思考着和安德鲁分手后我的爱情世界。和布拉德的一次误入歧途……然后就没有了。连次约会都没有。我还能再可悲一点吗!我从椅子里直起腰,尽量拾起自己的骄傲。泰勒医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正是时候。
“我和一个男人聊了很久的电话了。他是我学生的医生。我们几次约好见面,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过。”
雪莉皱了皱眉头。“那个你跟我说过的鳏夫?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抬起下巴。“他人真的很好。”
杰伊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里吉斯·菲尔宾也很好。”他咧嘴一笑,坐到我旁边的椅子里,“去见见赫伯特吧。他又不会吃了你。另外,时间很重要,对吧?”
“不用你提醒我。”我怒气冲冲地说,“这五个目标快要让我烦死了。坠入爱河和生孩子是改变人生的两件大事。不是说你决心去做就能做成的,哼!可是,现在事实就是如此。这些是要靠内心的感觉的。不能像到杂货店买鸡蛋和奶酪那样,办好就在清单上划掉。”
“没错。”雪莉说,“这也是我们让你去的原因。这就是场拼概率的游戏。你见的男人越多,你遇到真爱的概率也就越大。”
“哦,现在这样真浪漫。”我吻了吻艾玛的额头,“那么,这个人,赫伯特是谁呢?谁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赫伯特呢?”
“显然是有钱人。”杰伊说,“他爸爸有超过三十项专利。他们在每个海岸都有房子,在加勒比海还有一处私人岛屿。赫伯特是独生子。”
“他不会对我这样的人感兴趣的。我是个老师。我住在皮尔森,谢天谢地啊。”
雪莉朝我摆摆手。“这只是暂时的。杰伊告诉他你推迟得到遗产的事了。”
我撅起嘴。“什么?”我对杰伊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你想让他知道你和他是一路人,对吗?”
我一下子浑身不自在。我过去就是这样吗?我会因为一个人住哪里或是有多少钱来评判他吗?虽然很不乐意,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过去确实是这样。结交新朋友的时候,我的第一个问题总是“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跟我和安德鲁一起出去玩的朋友都是既有钱有健康又有魅力的人,难道这只是巧合吗?我不禁浑身发抖。怪不得妈妈要让我改变路线呢。她希望我远离那个让我一路下跌的肤浅、只有表面功夫的高速路。我现在选择的路线可能会让我走得有些缓慢,风景也不那么绚丽,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开始第一次享受自己的旅程。
“如果他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不想见他。”
雪莉摇摇头。“现在你太武断了。放轻松点。只是抽出一个晚上。我想下周六……”
幸运的是,我的电话响了,打断了进一步的密谋。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我得接这个电话。是约翰尼打来的。”
杰伊从我手里接过艾玛,雪莉走到水槽那里给茶壶续水。
“你好,约翰尼。”我对着电话说,“佐伊怎么样了?”
“嗨,布雷特。我有个非常好的消息。我觉得我们终于不用再去那扇旋转门了。佐伊要回家了,这次是永远的。”
“真好!”我说,我转过来冲着雪莉竖起了大拇指,“你一定如释重负吧。”
“的确。而且我们想让你来看看我们。”
我停顿了一下。“真的吗?”
“这次还是你来比较方便,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会给你把机票钱打过去的。”
“不,不,这不成问题。”
“听着,我一定要这样。你觉得怎么样?你脱得开身吗?”
我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容四溢。“我还有很多假可以请呢。三月份哪天吧,等佐伊安定下来?”
“不错的计划。我们特别特别想见你。听着,我现在得去看佐伊了。她的医生马上就要把出院报告拿来了。看看航班,决定坐哪个班次之后告诉我。”
我挂掉电话,头还是轻飘飘的,好像快晕倒了一样。
“你还好吗?”杰伊问。
我点点头。“我终于要去见我的爸爸了!还有我妹妹!”
“不错。”杰伊说,“现在去见见赫伯特,来个三喜临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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