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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三栗旬原

        三栗旬原可是个大好人,老实可靠,很有责任感,又一直都很努力。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吧。

        这是大家一致公认的评价呢。

        可是好人也不一定就什么都好。

        最要命的,大概就是运气不好。

        像三栗旬原,最近运气就格外不好。真是很倒霉呢。

        三栗旬原平时很和气,有很多朋友。

        可是却只有两个亲人:弟弟三栗信男,妻子野口惠子。这已经,是他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可是不到两个月间,却连这最后两个亲人也失去了。

        这实在是天大的不幸。

        只有三栗旬原知道,事实上,不幸从更早时候,已经找上他。一切早就开始了。

        事情是从旬原发现惠子偷情开始的。

        已经有很久了,所以也忘了具体是哪一天。

        旬原下班后,回到家里,发现有一点异常。

        可是,一切看起来却正常得很。鞋子整齐地摆放在玄关的架子上;沙发的坐垫一丝不乱;桌布端端正正地铺着,又干净又整齐;窗帘拉得很严实,因此天虽然亮着,屋里却早早地开着灯。事实上因为惠子每天呆在家里,没有任何社交,长时间下来,有一点轻微的自闭症。这样做也是很正常的,并且一贯都是如此。

        看起来没有什么好挑剔呢。

        但是旬原立刻反应过来:是家里多了一点什么,才会感觉奇怪。

        是空气里多了一点味道。

        旬原的嗅觉,可真是很灵敏,一下子就嗅出男士香水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是绝对逃不过旬原的鼻子。混合着男性体味的气味,只有那种年轻健康的身体才会有。旬原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一幅形象:大约二十多岁,三十岁之间的男性,身高,唔,不能确定,喜欢健身,追赶时尚。他来过这房间里,又消失了。出现和消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惠子从卧室里走出来,说:“已经下班了啊。”

        旬原应声说:“是啊。”

        “啊,因为觉得时间还早,所以连晚饭都没有准备呢。”

        “不要紧,每天不都是这样吗?”旬原想了想,又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家里有什么人来过吗?”

        惠子背过身走回卧室,一边说:“没有什么人来过。”

        但是旬原的鼻子不可能出错的。于是旬原想:大概是推销员或者保险业务员来过。应该让惠子注意,不可以随便放陌生人进来。一个女人独自在家里,如果进来的是坏人怎么办?

        没过几天,旬原下班回到家里,就又一次闻到那种气味。

        不会有错的,绝对是同一个人的。

        旬原的鼻子,岂止是非常灵敏,记忆也很牢。嗅过一次的东西,第二次碰上,一定可以辨认出来。很奇妙的天分。就连弟弟信男也都没有。惠子也曾经开玩笑说过:“旬原的鼻子,简直比警犬还要厉害呢。”

        接下来,那种气味出现得就更频繁了,每周都会有那么两三次。

        有谁会专门挑他不在家的时刻前来拜访?已经说过,惠子没有任何社交,也没有任何异性朋友。至少据旬原所知,是没有的。而且,就算是朋友,这样频繁而隐秘地拜访,也是不正常的。

        何况那种气味在卧室里也有。至于床上,那种气味就更浓了。很让旬原怀疑那人和惠子都做了些什么。

        陌生气味和内心对此的种种猜疑,折磨得旬原几乎整夜难以入睡。

        旬原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在他每天上班离开之后,如何肆无忌惮地进入他的家庭,侵入属于他的领地,对他的妻子做本该只有他能做的事。

        做这些的时候,说不定他还在冷酷地嘲笑旬原的无知呢。

        一想到这里,旬原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愤恨得几乎要颤抖。

        每次都是这样,那种淡淡的气味,遗留在空气里。一定是那男人刚刚走没多久,所以才会留下这一点蛛丝马迹。看来很了解旬原的生活规律,对他的生活习惯和上下班时间,都把握得很准。

        那么,是身边熟悉的人吗?旬原在脑海中一一过滤着他们夫妻俩都认识的朋友的名单,试图推测出一些可能性。

        但是旬原立刻又否定了。他的时候一向规律严禁得很,很少像别的男人一样喜欢出去喝酒聚会之类。这也是别人夸他是好男人的一个原因呢。公司也一直严格遵守规章制度,很少有加班。那男人只有稍微注意他一下,就会了解到这些情况。从而保证自己的行动没有后顾之忧。

        何况还有惠子那个女人。她了解旬原太深了,而且一定会把他的所有情况都告诉那个男人。

        。想到惠子,旬原立刻觉得头脑和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热,是愤怒和仇恨在体内燃烧。几乎是想要立刻冲到她面前,像撕碎一张纸一样把她撕成碎片。

        至少也是要大声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结婚十多年,他旬原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惠子的地方。虽然至今没有孩子,他也没有怪过她,反而一如既往地体贴。还要勤恳努力地挣钱养家,换大的房子,花钱买各种昂贵的漂亮衣服给她。所有熟悉他们的人都会说:“旬原君这样下去,会把惠子宠坏呢。”或者用羡慕还有嫉妒的语气对惠子说:“惠子能嫁给旬原君这样的人,可真是太幸运了。”

        而现在,这个女人却不再懂得珍惜她的好运气,竟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这叫旬原如何能够忍受。

        好在旬原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提醒自己要冷静。于是很快就冷静下来。

        旬原决定再仔细观察一段时间。他要发觉出更多的证据。毕竟只凭着一种气味就认定一段奸情,听起来未免太荒唐了吧。惠子她也不会服气。

        另外,旬原怀疑自己的心里有暗暗的这样一种期望,是对于惠子和那个男人的:就此收手吧,我会考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此当旬原发现新的证据时,他已经很难形容心理那种复杂的感受:是抓住把柄后的笃定和扭曲的狂喜,还是对于惠子不知进退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无视并且伤害自己的暴怒。

        新的证据仍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十分强大而肯定。

        旬原那天上班前,把拖鞋放到了鞋架的第而层。而平时他一直是顺手把它放在最底层。事后回想起这个细微的改变及它所带来的后果,旬原已经不能确定自己但是这样做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那天回到家里,旬原一眼看到那双拖鞋,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静静地躺在鞋架的最底层。

        惠子对于家务方面,并不算十分细心。况且,再细心的人,也不一定会觉得拖鞋位置的变化有何不妥,因而调换它。

        更何况,那种令人发狂的恼人气味,又在空气中幽幽浮动了。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的了:

        在旬原离开家之后,不多久,那男人来到家中,很自然地,换上旬原的拖鞋,在沙发上坐下——应该还喝过惠子沏的茶,并且用的正是旬原的茶杯。然后,两个人一起到卧室里,在旬原的床上,做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情。

        这简直令人发指。

        然后,估计一下快到旬原下班的时间,那男人整理好衣服,换好鞋子。可能是心满意足,还有从容不迫的。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当然,也可能是惠子,没有注意到拖鞋拜访的位置已经不是原来那里。谁会在肉体的极度欢愉之后还记得这一点细节。谁会在意拖鞋位置的差别。

        所以,这证据就这样留下了。

        还有另外一桩事。

        旬原去银行结算信用卡帐单,却发现户头上少了一大笔钱。

        而旬原的帐目上,从未有过这样一笔庞大的支出。旬原对于自己的帐目一向很仔细,花出去每一笔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不是一次性提取的,是分很多次提取的这笔款数。

        旬原在吃饭的时候,向惠子提起:“不知道为什么,存款突然间少了很多。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啊,这件事嘛,”惠子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惨白,“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医生说要定期检查。所以就擅自做主每次取一点钱。”

        “是这样啊。”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旬原继续问道:“那么,是什么样的病呢?”

        惠子答非所问地说:“因为及时吃药治疗,已经好很多了。”

        晚上的时候,旬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身边的惠子倒是睡得很沉。

        “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居然还可以心安理得,睡得这样安稳。”

        这样想着,旬原翻了个身,恰好碰到旬原的肉体。

        中年女人的身体,已经开始松弛,脸上的皮肤也是一样吧。再怎么好看,也掩饰不了那种憔悴。

        “难怪要花钱贴补那种男人。”旬原旬原揉搓着惠子的手臂。这样带着幸灾乐祸和怨恨的想法,让他止不住地亢奋。他猛然狠狠地掐捏惠子的身体。

        “哎呦……你这是怎么了?”惠子痛叫着问,慌张地打开灯,一脸吃惊与惶恐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做了噩梦。”旬原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也许在心里,已经下意识地对她恨之入骨了吧。

        总之旬原已经被那种气味,和这整件事情搞得不像样子。生活完全乱七八糟。甚至有几次上班时候走神,遭到上司的批评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旬原是个有条理的人,被一件事情困扰这么久,太不应该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解决呢?

        向惠子摊牌:“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奸情。”

        那么惠子会向他索要证据。

        仅仅就凭那一点些微的别人甚至无法感知的气味,还有摆放错的鞋子,银行里失踪的且下落已经得到貌似合理解释的存款?

        这样的话,不只是惠子会嘲笑和伤心,别人也会笑掉大牙吧。

        “那个三栗旬原,看起来倒是老实精明,居然会这么蠢。哈哈。”

        绝对不可以这样轻率。

        装出去上班的样子,半途中折返回来抓住他们?也不行,谁知道那男人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总不能为了这连工作也不要了吧。

        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他旬原会因此发疯的。

        不行。总之这件事情要尽快解决掉。要想一些别的办法才行。

        那天下班,回到家里,惠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迎出来。倒是那种气味又一次扑面而来。现在旬原对这种气味,已经很熟悉了。

        好象比从前要浓呢。

        看来那个男人刚离开没多久。要是再早一点的话,正好可以碰上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的想法,旬原走进了卧室里。

        窗帘依旧挂着,灯却没开。因此屋里很黑。隐约可以看见惠子的身影,正坐在床上。此外还可以听见她抽泣的声音。

        “啊,看样子是闹别扭甚至吵架了呢。”旬原几乎是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想。

        尽管是这样想的,旬原还是问道:“惠子,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仍然是抽泣。

        旬原提高声音问:“惠子,出什么事了?”

        惠子根本不说话。

        旬原长出了一口气,几乎是如释重负地,转身走出家门。

        如果这件事不能立刻解决,那么至少也要先找个人倾诉一下。

        找什么样的人好呢?旬原朋友虽然很多,但无疑都是不行的。目前还不能排除那奸夫正是他们熟人的可能性。

        就是说,每一个都可能是。

        况且,这样的事,一旦说出去给朋友听到,必然会招来徒劳的同情。可能还有嘲笑吧。旬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只有找弟弟信男了。

        虽然是兄弟,并且是彼此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但是事实上,信男和旬原,并不经常来往。

        说起来,信男他的确不够争气。当年父母早亡,旬原因此早早出来工作,挣钱养家。又努力供信男读书,希望他有所成就,不用像自己这样吃苦。

        但是信男却不懂得勤奋向上,不肯吃苦。甚至不肯好好做人。

        结识了许多社会上的混混,每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吃喝玩乐,大家闹事,根本不思进取。后来实在无可救药,被学校开除。

        还是旬原千方百计四处奔走,给他找了一份象样的工作。

        就算是工作以后,也并没有收敛形迹。反而变本加厉,很是让人头疼。

        挣来的钱常常不够花,反而仍然要向作哥哥的旬原伸手要钱。

        “喂,哥哥啊,因为最近应酬比较多,所以钱又花完了……”

        拿到钱以后会说:“我会记得还给哥哥。”

        但是一次也没有还过。

        惠子就曾经对此表示过不满:“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又有自己的工作,为什么还要向你要钱?你这样纵容他,将来他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况且,这样下去,哪里能成为一个男子汉?”

        信男来家里,惠子总是板着脸表示不欢迎。

        因为觉得惠子说的有道理,旬原也渐渐不再给信男钱。

        几次下来,信男也觉得无趣。干脆也不再来找旬原。

        但是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手足,碰到这种事情,旬原还是想到信男。

        也只有找他才比较合适吧。

        信男来到酒吧,一眼看到旬原。

        “哥哥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信男看起来很热情,也许是因为很久不见的原因吧。招手叫来服务员:“我要啤酒。哥哥是要清酒的吧。那么还有清酒。”

        “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想找你出来喝杯酒,聊聊天。”

        几杯酒下肚,信男看着旬原说:“可是哥哥的表情看起来很不痛快,似乎有什么心事呢。”

        旬原重重地喝下一杯酒,才下定决心说:“事实上,是有些事情,因为无法解决,甚至难以开口。很是困扰。”

        信男做出专心倾听的表情。

        “是关于惠子的。最近我发现。”

        旬原费了很大劲才说出惠子的奸情。

        信男很震惊的样子:“这怎么可能?哥哥是不是弄错了?”

        旬原于是将拖鞋和银行帐户的事对信男说了。但是他省略了气味这一个重要情节。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单凭这些你恐怕不会相信,”旬原补充说:“但是我还有一个十分确凿的证据。”

        “哦?那是什么呢?”

        “惠子她,怀孕了。但那个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信男表示质疑:“哥哥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

        旬原迟疑了一下。但是已经说这么多了,即使全部公布又何妨,况且对方是自己的亲弟弟。于是旬原说:“因为,事实上,我们两个人中,不能生育的那个是我。”

        这样的事情,实在羞于启齿,索性保持沉默。于是别人只知道三栗旬原夫妇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还以为他们是丁克呢。

        就连惠子,她也蒙在鼓里呢。

        那么这个孩子,现在无疑就是对惠子偷情的最强有力的证明。

        信男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住震惊的神情:“虽然嫂子曾经对我……可是在我的心里,还是很敬重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这太可怕了。”

        良久,信男才从镇静中恢复过来:“那么,对方是谁呢?”

        旬原摇头:“这个我还不知道。”

        沉默地喝酒。

        “哥哥对此有什么打算呢?离婚吗?还是要将那对狗男女彻底揪出来?”

        “就算是揪出来,又能怎样?”

        于是束手无策的兄弟俩,只能一杯一杯地喝酒。

        酒喝地多了,兄弟之间也就放开了拘束。信男拍着旬原的肩膀说:“聪明一世的哥哥,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烦恼呢?来,我教给你快乐的方法。”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些白色小药丸,塞进嘴里,喝口啤酒,一仰头吞了下去。

        又将剩下的递给旬原:“哥哥也来一颗吧。”

        虽然还没有完全喝醉,但是旬原的抵抗力已经远远不如平常。

        明知道那白色药丸是什么东西,但是信男的谆谆诱导就在耳边:“试一下吧,哥哥。真的是能让人摆脱烦恼的好东西呢。”说话间,信男已经随着药性的发作而亢奋起来。

        只是试一下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要紧吧。

        旬原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一把抓住药丸全部吞了下去。

        活到三十几岁的老男人,居然第一次体验到这样激烈的亢奋。旬原顾不得嘲笑自己,任由酒精和药性带来的强烈兴奋感一波一波冲击着大脑,完完全全地不顾形象,放浪形骸了。

        一旁的信男也是一样,摇头晃脑。酒吧中大多数的男男女女,也都眼神迷离,陷入药物带来的幻觉中。

        信男突地靠近过来,附在旬原耳边说:“哥哥希望这件事尽快解决吗?那么就去日暮里吧。最近那里有一个传说……”

        信男说的,是日暮里车站。

        这时天正好下着雨,湿冷冷的。又因为已经是很晚了,车站并没有什么人。

        昏蒙蒙的路灯光照在雨水里,将一个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人正是旬原。

        并非完全因为信男那个无稽的传说。旬原本人,也实在无法在家中待下去了。

        一想到拖鞋是那人穿过的;沙发那人坐过;那人用家里的口杯喝过水。最重要的是,还在他的床上完全地占有过他的妻子。旬原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所以才会一改往常的习惯,下班后迟迟不归,滞留在这寂寞的车站。

        虽然,这样逃避的行为,无疑是在给那两个人制造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日回家,好象没有再闻到那种气味呢。

        莫非是断了?

        不太可能,没道理一下子断得那么彻底。

        旬原正在胡思乱想间,一个身影闪到他面前。

        窈窕的身形,在湿衣服的紧裹下更加玲珑有致,曲线毕露。年轻清秀的面孔,看来还是个少女呢。一双大眼睛灵动明亮。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打伞。长头发也湿透了,一路往下滴着水。

        她的出现很突然,让旬原有些慌乱。

        镇定下来以后,旬原靠近过去,将伞移到少女头顶:“请过来一起避雨吧。”外面雨还下着呢。

        少女微微一笑,往里面靠近一点。却没有更多的表示,甚至没有道谢。

        即使是浑身都湿透了,少女身上那淡淡然而迷人的体香仍旧依稀可以闻见。

        “这样的雨天,实在不适合一个人出行。”旬原这样说。

        偷眼看那少女,似乎没有任何反应,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于是又鼓足勇气说道:“你的衣服都湿了呢。这样会着凉的。”

        少女只是低下头微微笑。

        旬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古怪而沉默的女孩。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一直这样站着的话,未免太奇怪了。

        旬原只得继续微弱而徒劳地努力着:“不如我送你回家吧。这样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安全呢。”

        少女这才突然开口:“我没有家。”

        年纪轻轻的,却在雨夜流浪,并且宣称自己没有家。旬原平时也经常看一些青少年心理之类的报道。于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吧?其实没有什么的,算不得大事。但是不应该这样跑出来流浪,会遇到危险,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家里人也会担心的。有没有什么可靠的亲戚或者朋友,我可以送你到那里去。”

        “我没有家。”少女摇头重复了一句,“没有父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旬原头痛起来,只得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一直游荡下去?”

        一直淡漠的少女突然笑起来。不是那种天真纯洁的微笑,而是,很暧昧的。

        “您这样关心我的话,不如陪我过一夜吧。”

        旬原被这样大胆的话吓得目瞪口呆:“什么……”

        少女依然保持着挑逗似的笑容:“您不用害怕,并不需要很多钱……事实上两万块就够了。这对您来说应该不算很多。”

        原来是妓女。旬原恍然大悟,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的愚蠢,同时转身就要走开。

        这样一来,少女的整个身体又重新暴露在雨中。虽然抱住肩膀,仍然是因为抵挡不了寒冷而瑟瑟发抖,看起来楚楚可怜。

        旬原心中有些不忍:就算是妓女,这样年轻就出来做这种事,也太不应该了吧。一定是有些不愿提起的悲惨经历,所以才会那样沉默和古怪吧。

        况且,一想到惠子和她做下的那些事,旬原就升不起回家的念头。

        少女幽幽的声音响起:“两万块钱对您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可是我却很需要呢……不然谁肯做这种事。”

        “您真的,不需要我服侍吗?是嫌弃我这被污辱过的身体吗?那又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来呢?”说这话的时候,少女的脸上,竟因为羞怯,而泛出红晕。显然并不是这方面的老手,而且应该是受过良好的教养才对。看来真的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呢。旬原暗暗想着,可惜大概无法将她解救出来。

        对话发生在一间酒店房间内。旬原终于带着少女开了房间。可是却不肯对她有任何举动。

        故此少女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并不是那样的。”旬原正色说,“事实上你看起来纯洁无瑕。是我自己实在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只是不想让你一整夜淋在雨水里。”

        少女投来疑惑的目光。明白她的意思,旬原不由自主红了脸:“不是的。我身体各方面都很正常。只不过不想对你做这种事情。那样会有一种犯罪感。”的确,眼前的女孩看起来纯洁无辜,令旬原油然升起一种父亲般的怜爱。

        少女显然又误会了旬原的话:“是因为您的妻子吗?那您真是一个好人。我不应该要求您做这种事情的。”她脸上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懊丧。

        妻子吗?想到惠子,旬原的心立刻被一种疼痛和屈辱所扭曲。

        看到旬原沉默复杂的神情,少女自作主张地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现在像您这样对伴侣忠诚的人,已经很少了呢。”

        是很少了。旬原苦涩地想着。自然是又联想到了惠子。

        “可是,只是这样坐一夜的话,我回去是没有办法交差的。”少女脸上很为难的样子。

        这个旬原倒是听说过。是有些黑社会胁迫妓女一天之内至少要接多少名客人,然后向她们索取保护费。如果达不到他们要求的数目,妓女们的下场会很惨的。

        “是因为钱的缘故吗?不用担心。”旬原掏出随身带着的钱包。幸好为了预防紧急情况,身边一般都会带有一定数目的现金。

        一共大约3万块。旬原只留了证件和一点零钱,把剩下的连同钱包推到少女面前示意她收下。

        少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旬原这样的客人。

        “您让我更加愧疚。什么都没做,我无法收下您的钱。”

        旬原想了一下,说:“怎么会是什么都没做?如果不嫌厌烦的话,就陪我说说话吧。”

        于是旬原说起很多事情。无非是日常工作和家庭的琐事,其实无趣。但是少女一直静静地认真倾听,偶尔会问一些天真的问题。这叫旬原大受感动。

        因此谈话进行得更为深入。当然实质意义上是旬原一个人的独白,将他与惠子的故事更加详细地说给她听。从两人的相识,一直到如何发现惠子的奸情。甚至很多不曾对信男说起的情况,也都对她说了呢。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可以这样坦白相待。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少女一副无论如何不可置信的表情以及愤慨:“像您这样善良忠诚的人,竟会遭到无耻的背叛。真是太不公平了。”

        旬原苦笑了一下。这世间哪有公平可言。不过得到少女的安慰,已经让旬原心中升起一种暖意。

        两个共居一室的男女,竟就这样平静安宁地度过了整夜。

        临别的时候,少女以一种坚定决断的口吻说:“无论如何,不能让您继续忍受这样的屈辱。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帮您解决吧。”

        少女的天真让旬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也不过是个为生存而挣扎的小人物,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帮旬原解决眼前的烦恼呢?

        尽管如此,旬原仍向少女投去感激的一笑。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东方出现的,已是朝阳的颜色。

        仍旧是日暮里车站,两个人道别。

        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吧。

        踌躇了一下,旬原终于问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女正要离去,转身对旬原说:“我是雨女。”说完对旬原笑了一笑,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停留在原地的旬原,却已经浑身冰凉。

        就连少女回眸时俏皮的一笑,在他眼里也已是十分诡异。

        雨女,在传说中是妖魔一样的存在。

        雨天,一女子立在雨中,如果这时候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她共用一把伞的话,那她就会永远跟着他。此后,该男子就会一直生活在潮湿的环境中,因为普通人难以抵挡这么重的湿气,所以不久就会死去。

        这当然只是传说而已。

        可是,这样美好的女子,为何偏偏要取一个妖魔的名字。

        旬原想起那晚在酒吧里,酒醉后信男说的话:

        最近在日暮里有一个传说。

        每到雨夜,日暮里的车站,就会出现一个美丽少女的身影,四下里游荡。

        通常这个时候,那一带已经很少人。

        因此这样一个少女的出现,未免太不寻常。

        尤其她从来不打伞,任由长发和衣服乃至整个身体被雨淋湿。

        如果有单身男子撑伞独个出现,邀她一起避雨。她就会欣然跟随那男子,一起离开。

        但是后来就有发现男人的尸体。似乎就是那些邀少女一起撑伞的人呢。

        听起来,真的很像传说中的妖魔雨女呢。

        而且,那少女她也是自称雨女。

        这样的凶杀案已经两三起了,警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信男最后神秘地说:“哥哥要相信哦。这可不仅仅是传说。绝对是真实的,可以打听得到。我不会骗哥哥的。”

        光是这样的话,看起来和旬原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哥哥,这个传说还有一部分。”

        雨女虽然神秘而恐怖,但是却十分喜欢善良的人。

        如果那男人足够善良,能够吸引雨女的话,不但不会受到伤害。反而会得到雨女的帮助。从而解决心中的烦恼。

        “像哥哥你,这么善良,又在为这些琐事烦恼,听起来再符合不过了。”

        这种传说实在无稽,怎么可以相信呢。

        其实旬原也不知道,他心里对此有没有相信。

        不然如何解释会在雨夜莫名其妙地跑到日暮里车站去。

        眼下旬原正在亲身经历这件诡异的事情。一切都和信男的传说那么吻合。

        旬原心中实在有些害怕。

        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只有祈祷不要有任何事情发生。

        但是显然不能够如愿。

        接下来的几天,旬原明显感觉到一种潜藏的危险和压迫,正在暗暗发生。

        在上下班的路上,始终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并不是错觉。旬原有一次猛然回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跟在自己身后。

        看到被发现,男人居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模大样地从旬原身旁走了过去。

        还回头瞪视了旬原一眼。

        旬原肯定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那么这一切是从何而起呢?

        不由自主,又想到雨女。

        除了她,不可能有别人会这样做。

        那么,雨女,或者那个男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绝对不会是仅仅跟踪他那么简单吧。

        不到一周,这事就有了答案。

        旬原回到家中,才刚打开门,立刻闻到一种浓烈的气息。

        不是从前那种淡淡的男人身上的味道。

        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那种气味,好象消失了一样。

        迎面而来的,是浓重到让人呕吐的血腥味。

        旬原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顺着血腥味一路狂奔到卧室。可还是来不及了。

        斜靠在床边的惠子,胸前深深插入一把刀。刀柄已经陷入肌肉,血在身下凝固成一大滩令人作呕的鲜红色。惠子瞪大着茫然的双眼,明显已经死去多时了。

        “初步断定,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负责此案的警官这样说。

        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现款,存折,惠子的首饰,已经全部消失。到处都被粗暴地翻动过,所有的家具摆设一片狼籍。

        看起来,关于入室抢劫杀人的说法,是真的呢。

        于是旬原没有向警官提起惠子对他不忠的事实。

        既然已经死去,又何必让她声名受辱。

        这里依然可以看出旬原的善良。

        毕竟是很多年的夫妻。

        旬原嘶哑着嗓音说:“请务必尽快抓住凶手,为我妻子报仇。”

        警官点头:“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力。”

        但是事实上哪有这么简单。

        “真是头痛啊。现场乱成这个样子,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

        “夫妻俩社会关系也简单得很,根本没有任何仇家。也不可能是伪装成的现场。”

        “搞不好是流窜做案呢?那样的话,又要成为一起无头悬案了。”

        这是在旬原走后,几位警官之间的讨论。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没过几天,这案子就有了结果。

        旬原被叫到警局。仍是同一位警官与他对话。

        “这个东西,您认识吗?”警官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钱包。

        正是旬原用了很久,而后送出去给雨女的那只。

        “认识,是我的,已经用了很久。”旬原迟疑了一下,又说:“但是前不久不小心弄丢了。”

        已经猜到这东西与案子之间的关联。如果说是把它送给一个妓女而导致抢劫以及妻子的死亡,那旬原是无论如何得不到任何人的谅解吧。谁会相信他与雨女之间是清白的?也许会认为他们是勾结作案。

        而且下意识里,仍然有保护雨女的欲望。

        “那么,正是这只钱包,给您的妻子带来杀身之祸。”

        旬原紧张地盯着警官打开那只钱包。

        里面的钱已经分文不剩,只有一张名片。正是旬原本人的。警官拿出来亮一下:“您的职位很高嘛,收入想必也很可观。难怪会被人盯上要对您下手。”

        看到旬原沉重的脸色,意识到不该开这样的玩笑。警官轻咳一声,说:“对不起。”

        又继续往下说:“我们在嫌犯的住所找到这个东西。嫌犯是个黑帮人物,买卖毒品,抢劫。手下还控制着一些妓女,向她们索取保护费。偶尔也利用她们,敲诈一下客人。其中一个妓女,因为当天没有生意。担心回去后被惩处。于是下手偷了一个钱包。想必这就是您的钱包为何丢失的缘故。”

        想到关于钱包的来历上雨女和自己撒了同样的谎,虽然可能是处于自保的目的,旬原心中仍然升起对她的感激。

        “而后嫌犯在钱包不夹层里发现了这张名片,加上那天您钱包里的现金数目不少。于是得出您很有钱的推论。因此决定对您的住所来一次抢劫。甚至特地采取跟踪的方式来确定您的住址和生活规律。这就是上次调查时,您所提供的,关于有人跟踪的事情。虽然但是您没有描述清晰,也没有任何头绪可以调查。可是在我们抓获嫌犯后,在审讯中他也都承认了。后来,就趁着有一天您上班的时间下手了。根据他那几天的观察,每天您走了以后,您的妻子也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直到您下班之前才回来。他以为是固定的健身或者采购之类呢。”

        “原来还是没有了断,而是改成出去幽会了。”一刹那旬原失去妻子的痛苦转化成了愤怒。

        “于是他很放心地,在一个下午,您和妻子先后出去的时候,开始了行动。没想到中途您的妻子突然折返,撞见嫌犯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因为被看见面目,担心会由此被抓。于是索性下毒手杀了您的妻子。整件案子就是这样。我们在他的房间床底下,搜出一件带有您妻子血迹的衣服,正是行凶那天他穿在身上的。这就是证据。”

        现在已经明了,杀害惠子的人,正是跟踪过旬原的年轻男子。

        “这个人犯下的案子,可不止这一桩。无论如何也要坚决制裁他。”警官以一种大无畏的坚定语气说。

        旬原提出心中的疑惑:“原本并没有任何线索,你们又是如何找到并且抓住他的呢。”

        “这个啊,”警官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尴尬又迷惑的神情,“有人打电话向我们举报,说是嫌犯潜藏在日暮里一间租住房内。并且给出详细且确凿的描述。”

        “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道。她不肯说出身份,也不肯领取奖金。电话是在公共话亭打来的,也无从查起。只能听出是一个年轻女子。”

        旬原已经知道是谁。

        回到家中,空气里一片寂静。所有的气味,都已经消失了。

        就连惠子这个人,也已经消失了。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被孤独和苦闷缠绕。

        随手打开录音电话,就听到一则留言:

        “三栗先生,我是雨女。

        “抱歉打扰到您,但是以后绝对不会了。

        “在您的钱包里发现了您的名片,于是想到这样的借刀杀人的方法,想要为您了断耻辱。就把名片给了田代,反正他那样的人,也是死有余辜。”

        田代,正是在警局里警官提到的嫌犯的名字。

        “至于您的妻子,更不该做出这样的无耻的事情而使您蒙受耻辱。我说过会帮您解决,就一定做得到。您是个好人,祝您好运!”

        这件事情,看来就到此结束了。

        只是那种孤独和痛苦,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于是想到打电话给信男出来喝酒。

        谁能想到这样也会导致信男的丧命呢?

        是一家偏僻的小酒吧,格外安静。

        “哥哥不必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况且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信男一边喝酒一边这样安慰着。

        “喝喝酒,睡一觉。把这个人忘了吧。”

        对信男的劝慰不做任何反应,旬原只是沉默地喝酒。

        信男又从口袋里掏出那种白色小药丸:“哥哥要不要再尝试一次?”

        沉默地盯着眼前的同胞兄弟,旬原接过来,却没有立即吃下。而是盯着他说:“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吗?”信男吞下药丸,又喝了一口啤酒,“不想看到哥哥不开心,所以努力调节气氛。”

        旬原点点头,姑且算是认可了这一说法。但是又拿起手中的药丸;“这些东西,很贵吧?长期吃的话,也是种负担。信男哪来的钱啊?”

        信男脸上露出颇为尴尬的神情:“这个啊……是这样的……最近以来一直在做一种生意。”

        旬原扬起眉头:“是什么样的生意呢?”

        明显看得出信男很是下了一番决心,才说出这些话:“说起来,哥哥一定不可以怪我。我最近,正是在做这种买卖。”他指的是那种药丸。

        原来是这样啊。旬原恍然大悟。难怪这几次见面信男总是很有钱的样子。

        “可是,那不是很危险吗?”

        “是啊。我也是迫不得已。原先的工作真的是很累,又没有什么钱。”信男局促地看着旬原,面前可是多年来如严父一样的兄长啊。“本来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对任何人泄密的。可是对哥哥,我无法隐瞒任何事情。”

        走出酒吧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喝多了。尤其是信男,酒精加上药物的刺激,他的大脑根本无法起到支配作用。

        直到听到旬原的声音:“到家了。”

        “信男说过,对哥哥无法隐瞒任何事情,对吗?”旬原的声音,此刻听来竟然比夜风还要冷。信男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但还不是十分清醒。只大概看出现在两人身处的位置是在他的租住房内,然后同样迷迷糊糊地点头。

        “那么和惠子那个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信男听清了这话,猛地一惊:“哥哥讲的是什么啊?”

        “还要装糊涂吗?看不出来信男这么喜欢运动呢。每次都是健身完才去家里和她幽会吧?那种运动香水与体味混合后的结果,我至今只在信男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呢。

        “每次幽会之后,家里根本没有任何别的破绽。而事实上,无论是我还是惠子,都很少有朋友到家里来。因此这样熟悉情况的人,真的不多呢。

        “能穿上我的拖鞋,那么脚的大小应该差不多,身材也相差不大吧。我们两个,可一直都是一样高呢。

        “做重要的是,能这么大胆,在哥哥家里同嫂子幽会私通,时间又把握地这么准。想起来就很刺激吧。这因为符合一贯喜欢冒险刺激的信男的作风呢。”旬原俯身拍拍信男的肩膀,“可是信男大概还是没有想到哥哥的鼻子会灵敏到这种程度吧。居然就这样轻易找出对象来。而那个奸夫,居然就是弟弟你啊。”

        信男已经瘫软在地,目光中的惊恐,无疑是直接承认了旬原所说的事实。而当听到旬原口中那一声讽刺性的“弟弟”,他再也忍不住地叫了起来:“哥哥,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哥哥。我不该受那个女人的引诱。我根本就不爱她……”

        “你当然不爱她。”旬原打断他的话说,“无论如何,惠子她看起来都不符合你的口味。让我想想看,最初应该是为了钱吧。这样刚好也能解释为什么惠子会分期提取那么多钱。

        “惠子那个女人,很古板呢,又一向不喜欢信男,更反对借钱给信男。信男心中,恐怕早有怨言吧。

        “于是想法勾引她。一方面,是为了骗取钱;另一方面,得到她然后再甩掉,对于当初她的冷漠,也是最好的羞辱和报复吧。的确是很好的主意呢。换作我是信男,也会这么做吧。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可能惠子她……也很寂寞吧。”说到此处,旬原冷硬的声音也起了一些变化。

        “一次次在家中幽会,而不是在旅馆,对于惠子和你来说,都是一种泄愤吧。

        “但是女人都那么愚蠢。她甚至,真的爱上信男你了。这样,就不好了。

        “最不幸的是,信男刚好通过某些渠道,做起了毒品买卖,变得很有钱。这下就更不需要惠子了。

        “于是狠狠地羞辱惠子,想要就此摆脱她。

        “所以那天,痛苦的惠子才会不管不顾地在家里哭泣。”旬原脸上现出深思的表情,明显陷入对那天事情的回忆中。

        “但是陷入愚蠢爱情的女人,都会很难缠。一次次出门,四处寻找信男。应该是哀求还有哭闹着请求信男回心转意吧。

        “不知道信男当时是怎么想,觉得厌烦还是异常地痛快?应该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不过对于惠子的纠缠,终于还是彻底厌烦了。

        “而就在这时,哥哥竟然又找上门来,说出对惠子的怀疑。

        “虽然当时哥哥说了,不知道谁是奸夫。可是这样下去的话,这事迟早要穿帮的。而且惠子居然有了孩子,更是一个极大的祸端。信男当时,已经不打算让惠子活下去了吧。”旬原看着信男:“一向头脑聪明的信男,怎么会想不到,那所谓的孩子,其实只是在闻出信男的气味而发现这偷情的真相后而设的一个骗局,正是为了引出弟弟你啊。”

        信男已经绝望地说不出话来了。

        “果然信男你决定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至于雨女,还有那个倒霉的田代,你们本来应该是一伙的吧。

        “其实本来我也想不到的。可是信男身上突然有很多钱,还有毒品。信男在做什么,不用问也能猜出来。那么信男认识他们,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且关于雨女的传说,信男如何会知道那么详细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随便给人看到和知道呢?信男如何会知道他们是死在一个女子手里?连有些细节信男都了如指掌呢。

        “所谓雨女的传说,应该是由她出面引诱那些男人,然后由田代下手杀人劫财。

        “想必雨女对这种生活,也已经厌倦了吧。早想摆脱田代的控制,无奈势力单薄。

        “而信男你,应该是在毒品交易中与田代起了冲突,合作并不愉快,所以想要杀了田代。

        “两个人都想杀田代,刚好又有惠子的事情。所以一起合谋设计了这样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田代那个家伙,为了钱杀人太正常不过,借由警方来把他处理掉,再干净不过。

        “所以由信男告知我雨女的事情。依我当时的情况,就算不百分百地相信信男的话,怀着好奇或者苦闷的心情到日暮里看一看,也大有可能,何况那一带本来就是我必经之地。

        “再由雨女出面,提出与我过夜的要求。大概本来就是想要取得名片一类的身份地位的证明,好让事情更逼真一些。

        “所以我就假装将名片遗忘在夹层里。这对于雨女来说,正中下怀。于是她把钱包和名片拿给田代。

        “一向无恶不做的田代,看到那些钱和名片上的公司职位,难免会动心,来一次抢劫吧。

        “其实他的计划蛮详尽周全的,还特意跟踪我们,想搞清我和惠子的出行规律。

        “可是怎么能应付得了像信男和雨女这样两个人在暗处的算计呢。

        “惠子那天出门,也是去找你的吧。应该还是受你的要求吧。可是见面以后,你又提出让惠子先行返回家中,你随后去找她。是这样吧?

        “于是猝不及防的田代,被惠子撞见,于是就下了杀手。

        “本来就这样潜逃,依据现场那一点线索,是无论如何不会被抓获的。而雨女适时出现,举报了田代,那个倒霉蛋,就再也逃不掉了。

        “这样一来,警方只会当作是普通的入室抢劫杀人案;而我,则当作是雨女允诺的兑现。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到信男头上。

        “这就是信男与雨女如何共谋借田代杀掉惠子以及借警方之手除掉田代的过程。”旬原问信男,“我的推论没什么错吧。”

        双眼中只剩下茫然和恐惧,信男喃喃地说:“原来,哥哥你什么都知道。”

        旬原眼中流露出怜悯:“我一手带大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做哥哥的,难道会不知道?”

        “那,哥哥你其实也是想借我的手来惩治和除去惠子吧?以哥哥的性格,不可能放任惠子犯下这样的错误而无动于衷的。”信男问旬原,而对方不置可否。

        “真是好笑又完美啊。本来以为是我借田代杀了惠子,又借警方除去田代。没想到,哥哥也一直在借我的手实施惩罚。”眼看事已至此,信男不由的露出苦涩的笑。

        但随即惊恐地反省过来:“那么接下来,哥哥又要借谁的手,如何惩罚我呢?”

        明知道情况危险之极,可是酒精和药物麻醉了神经,信男甚至连站起来都不能够。

        “你马上就知道了。”

        信男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闪亮的冰冷刀锋。

        “案情很容易破解。这多亏了您提供的线索。”警官看着仍然躺在病床上的旬原,无限同情地说。

        这位警官,仍然就是负责惠子那件案子的那位。现在旬原已经知道,他叫浅村次郎。

        旬原木然而悲伤地看着窗外,任谁都看得出这事对他打击极大。

        而浅村警官,对旬原的悲伤,理解得格外深刻一些。

        妻子才刚刚在入室抢劫案中被杀,不到半个月,唯一的弟弟也遭遇凶杀而身亡。就连旬原本人,也在这次意外中被刺穿腹部,险些死去。虽然经过抢救而保全了性命,可是却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

        浅村警官说:“想必您也已经知道了,您弟弟实际上在做毒品买卖。

        “凶手正是您弟弟的一个买家,是活动在日暮里一带的妓女。

        “据我们推测,案发当晚,凶手因毒瘾发作,找到您的弟弟,要求购买毒品。

        “可能因为钱的原因,或者您的弟弟因醉酒而提出一些无理要求。总之买卖没有做成。

        “毒瘾发作的人,都是丧心病狂的魔鬼。因此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她,会爆发出那样强大的力量。烂醉如泥又服食过量致幻剂的三栗信男,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于是当场被她用刀刺死。

        “随后就是您叙说的那样,醉倒在浴室里的您听到动静出来,迎面被凶手刺中腹部,倒在地上。

        “凶手大概以为您也已经死去,慌乱地在房间里翻找。找到大量毒品以后立刻潜逃。”

        浅村的叙述,大概又勾起了旬原对当时场景的回忆,他的眼中,静静地流露出悲伤的泪水。

        浅村警官静默片刻,觉得自己有必要及义务将案情讲述完整。

        “根据您对凶手相貌的描述,以及我们对信男人际关系的调查,很快排查出凶手。可惜,当我们前去抓捕的时候,她却因注射过量毒品,已经死亡。”浅村以一种充满遗憾的语气说。

        “我们在现场发现大量致幻剂,海洛因等毒品。是用一条枕巾散乱地包裹着的。”浅村递过去一张照片,上面凌乱的药丸针剂间,显露出一条蓝色的印花枕巾,正是信男房里丢失的那条。

        也许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

        “这件案子就这样了结了。”浅村心中充满着连续破获重大案件的轻松与成就感。

        当然还有对旬原的同情。

        于是决定不再追究寻员对信男贩卖毒品行为的包庇。

        这也算是对这个善良然而不幸的男人的包庇吧。浅村自嘲地想着。

        走出门时,忽然又转过头来,以一种责备的预期说:“无论如何,即使是再大的痛苦和悲伤,也不应该以那种药物来寻求暂时的解脱。不能再那样做了。”

        “如果不是吃那种药而昏迷成那个样子,信男他,也许就不会死了吧。”旬原的声音轻而沉重。

        浅村怜悯地深深看他一眼,把门带上。

        当旬原痊愈出院,回到家中,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那一刀捅的,还真是够深哩。就连医生都说,刺得再深一点的话,就真的要命了。

        没办法,要力度与深度把握得当,既要不伤及性命,又不引人怀疑,还真的是很难呢。还好旬原做到了。他对于所有事情的尺度,一向都把握得相当精准。

        相比较而言,刺向信男那几刀,就要简单得多。毕竟只有一种目的,足够致命就可以。

        而在杀死信男之后立刻找到雨女,给她注射下足够致命的海洛因,也不是那么难。

        惠子死后,雨女那个画蛇添足的电话,恰好给了旬原另一次机会。旬原很快在那一带找到她的住处,和她重新取得联系。当然,她不打那个电话,旬原也会用其他办法找到她。她可是这整个计划里不可缺少的一环。

        现在想想,那个女孩,其实真的蛮单纯的。想来对于旬原,她是心存感激,设计让田代杀死惠子,也真的有帮旬原报仇的意味吧。但同时或许是心中对杀死惠子并且欺骗旬原感到愧疚吧,她一向对旬原信任得很。因此当她把旬原的到来当作像往常一样普通的拜访。

        因此旬原的行动就容易得多。趁雨女不注意,把摇头丸放进她的水杯里,待她喝下以后神志不清,才掏出针剂给她注射下去,然后布置好现场。

        这一切都没有花太多时间,然后旬原重新赶回信男的住所,在自己腹部刺下那恰到好处的一刀。

        这所有的过程,描述起来相当简单,可是要从头至尾一步都不出错,也是很困难的呢。能做到的人,恐怕很少吧。而且操作起来,还是很麻烦的,还要吃点苦头。代价和风险,都还是蛮大的。像旬原就是。

        但是不管怎么说,三栗旬原的不幸,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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