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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一坏

        星期六,我朋友章珊、刘俊、郭思彤、王平野、向可欣,还有许云波,一行人来到我家门口。站在猫眼后面,我发现他们还带了一些卤味、水果、红酒,以及一叠春饼和一个浸过红油的竹笼子,笼子里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估计是放久了的烤鸭或者烹煮过度的火鸡腿。看见他们穿得时髦又讲究,我感觉自己的骨头架子坍塌了一半。笑容准备完毕,我推开门,当即被众人胡乱地拥抱和亲吻了一通。

        我经历的是一种流水线式的礼仪。他们对待我脸颊和肩膀的认真程度,远远不及对待他们自己的鞋子、围巾和外套——男士女士们不耐烦地把我和他们的友谊处理完毕,便开始精心地处理自己的鞋子,让它们在鞋柜里严丝合缝。把围巾摘掉,横拉成两瓣一样的长度,挂在衣架上。现在开始脱外套了,抚平衣服、折衣服、挂衣服的过程里,它们——抱歉,用错代词了,应是“他们”——他们聊了几句苹果10周年新机型的传闻。而我被晾在地毯上,挪不动脚。如果现在引导他们进入客厅拿果汁和简餐吃喝,绝对属于自讨没趣。显然客人们对一切了如指掌,根本不用人教。

        所以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小时以后,突然感觉不对劲了。

        我二楼这间密室,放置有精密仪器,墙壁做过专业隔音、隔潮、隔绝电磁波处理,但外面音乐的声音竟然越过严苛的屏障,越来越明朗。撩开门帘,我看见客厅里现在坐满了人。果然!把聚会规模无限放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这里面大部分的人我都不认识,估计有章珊的闺蜜,刘俊拳击室的兄弟们,郭思彤的房屋销售战友,王平野的约会对象们,许云波的电竞战队成员。还有以上所有人员他们自己的闺蜜、同事、兄弟、约会对象们。

        朋友叫来朋友是不可怕的,朋友叫来的朋友再叫来他们的朋友们,就有一些可怕了。

        我的房子里现在到处都是FRIENDS。有一个说法是经过统计学论证的:人际关系网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疏离,一个普通人与国家主席,或者与电视上随便什么名人大亨们之间的友谊连接点,大概只有8个。也就是说,将朋友关系按正确的方向递进8次左右,你就可以被引荐给袁隆平,吴彦祖,或者马化腾,甚至罗曼波兰斯基,贾斯丁比伯和普京。所以,按他们当前呼朋引伴的效率,给他们足够的时间,马云,很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造访我的家。这就太恐怖了。

        我在想,他们是如何介绍我的?是如何给朋友们发短讯的?可能会形容我是一个在市中心拥有祖传大别墅的生物科学家朋友,或者一个自愿贡献大别墅供大家轰趴且从不指手画脚规划活动范围的老好人。

        一声叹息,我结束了思考,提起勇气打开了门。音浪掀飞了我的睫毛。

        这样的大功率低音设备,不知道是哪个朋友自带上门的。他们自带上门的东西太多了。其实,我现在已经不认识我的客厅了。有麻将机、哑铃、电视跳舞游戏的踏板、街机摇杆、睡袋、简易高尔夫装置以及水烟壶,什么?这还有他妈的一个不知道有什么鬼用的粉色天鹅游泳圈!?  the  fuck!还有,哪个王八蛋带来的一只幼年哈士奇?蠢狗,已经把我阳台耕种的新鲜雪兰吃得一干二净。

        野生DJ切歌了,一阵鼓点加人群巴掌式的前奏过后,“All  the  single  ladies!”是碧昂斯的磁性嘶吼响起来,大家着了魔,纷纷站起来,跳起了摇头晃脑的舞蹈。从头到尾无人注意到楼梯之上的我,因为我识趣地退后了两步。我不想让自己身上的实验用白大褂,干扰了碧昂斯营造出的气氛。就算是现在,门口也还在进人,有情侣,有兄弟俩二人组,还有人他妈的连儿子也带过来了。大家的鞋子逐渐从门廊溢出来。我家的门口,现在像爆满的日料店门口的脱鞋区。打心眼儿里,我还没有做好迎接马云或者马化腾的思想准备。所以我需要终止楼下这种恐怖的进程。

        我不得不来到实验台,打开桌角上的水晶盒子,掀开雪纺布,取出昨夜通宵赶工完成的这瓶药水。这药水是我研发四个月的成果,理论论证三个月,实际操作一个月。用蔓性茉莉、金边虎皮兰、Kadupul花和直布罗陀毽球草的萃取液作为基底,用DOI液和微量的LSD作为点缀,选择乙醇和丙酮充当溶剂。它的药性稳定,且无毒副作用,非常适用于今天这个场面。

        我撕下白色的标记贴纸,用马克笔写上“坏一坏”三个字,贴在瓶身上。坏一坏,是我为这瓶神奇之物起下的好名字。这个名字的灵感来源于作家王小波小说中的一句“好大一片麦子!咱俩坏一坏吧!”这药被发明的初衷,也是希望服用者能够偶尔叛离这充满条理、规矩、精神压力和巨大孤独的生活,从而说些坏话,做些坏事。坏话,倒不是骂人话、淫贱话、俏皮话,坏话应当是因过于诚实坦荡而显得坏。坏事倒不是杀人放火、坑蒙拐骗,坏事,应当是因过于自由和直白而坏。

        我先戴上防毒面具,然后把足够剂量的药水,倒在空气加湿器里——单单是蔓性茉莉的萃取液,一毫升就价值4万人民币,但我已经豁出去了——我把空气加湿器打开,放置在中央空调粗壮的入气管叶片后面。加湿器喷出的烟雾忽然变得浓稠了许多,是药水开始挥发了。亮晶晶的白光在烟雾中跳跃,被空调扇片割裂后吸走,最终进入室内大循环。不久的将来,随着空气的流动,药水将在每个人的肺泡、鼻黏膜、口腔黏膜、甚至视网膜上被毛细血管吸收,进入血液循环,最终作用于下垂体内部的中枢神经,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为了挽救我的周末时光,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

        三个小时过去了,音乐的骤停,让我从迷糊的梦中清醒。我惊喜地推开门,看见楼下有一位健美男士已经把大功率音响的插头给拔了,扔出十米开外。一百来号人的表情僵住了,沉默在原地。

        健美男士大声嘶吼:“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听什么音乐?跳什么舞?我们在这里聚会有什么意义?一群社会下游的被剥削者,在不属于自己的别墅里享乐,就以为是上流人生了?你们都他妈活在梦里吧?都给我醒醒吧!醒来啊!我可笑又可悲的可怜朋友们!”

        这位健美男士应当是刘俊带来的拳击室兄弟。他那么一喊,大家纷纷沉默了。只听他继续喊了一嗓子,声音之大,让人感觉声带溅血。“来!月工资超过5000的人站出来看看?!”看见无人动摇,健美男士来了劲,“当然没有了!我就知道,没有人会把比自己优秀,工资比自己高的朋友叫来聚会!我们这种败类,只知道往下比!越活越倒退。在上海,月薪5000,房租3000,你们还他妈有心思聚会!?赶紧滚回家吧!”

        说完,他哭了,爬倒在沙发上。

        有男人挽起袖子,操起拳头,向他冲过去。被他的朋友刘俊给拦下来了,“我兄弟我兄弟!别打!”刘俊从哭泣的男人手里拿回话筒,对神情恍惚的愤怒者说,“你打他干什么?你打他干什么?你就算今天把他给打死!也改变不了你是LOSER的事实!”

        “哦!见义勇为?你他妈不是个LOSER?你们搞健身的,都他妈一个样子,骗人办卡,办了卡就置之不理,让客户自己练,你以为我不知道?”

        “哈哈!你一个狗屁做房地产的,点头哈腰地跟在客户屁股后面看房子,腰酸不酸啊?一口一个大哥,你喊什么大哥啊?干脆喊爸爸算了!”

        从这一刻开始,一楼炸了锅。不同职业的人之间,互相诋毁和谩骂。不知道的人,站在别墅之外,还以为我家里在举行“喷壶杯”国际骂人锦标赛。

        做会计的骂做礼仪的是野生婊子,做礼仪的骂售楼的是马屁宗师,售楼的骂做快递的是活体驴车,做快递的骂做厨师的是掌勺饭桶,做厨师的骂做会计的是账房蟑螂。

        谩骂归谩骂,诋毁归诋毁,打?打是打不起来的。

        当一个房屋销售想打保险业务员的时候,拳头常常会在出击时软掉,两个人流着鼻涕,和另一个卖二手车的哭泣着抱在一起。当一个健身教练和一个理发师要拳脚相加的时候,忽然走来一个做按摩的,三个平均每个工作日里要说三百二十次“办卡吗”的可怜虫,满脸委屈地拉着手,开始互诉衷肠。

        我这名为“坏一坏”的,富有奇幻感的药水,很快就演化成一种实际情况:在午夜十二点左右,一楼的人们三五成群地抱成了一团一团,疯狂地哭泣。不知道的人,站在别墅外,还以为我家里在举行“小白菜杯”国际委屈锦标赛海选赛。

        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的怜悯心在作祟,驱使我把加湿器关掉,倒掉里面的“坏一坏”液体,换上一壶挥发性极强的安眠剂。人活着都不容易,明天又是崭新可爱的星期天,潜力无穷的年轻人们,将会把心酸封存于泪水之中,各自归家,重整旗鼓,奋斗在全新的星期一。奋斗在喧嚣又充满机会的上海。

        果然,十分钟不到,一楼的哭泣声逐渐减弱,静谧的夜重拾了它的领地。大家都睡着了,我提着手电,到地下库房去,取出五十多块毛毯,以平均两人一毯的待遇,披在他们疲惫的肩膀上。然后我重新回到二楼,摘下防毒面具,把头凑在空调入气口,深吸了一口安眠剂喷雾。之后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早,我被一阵狂野的呼唤给吵醒了!“All  the  single  ladies!”是碧昂斯熟悉的嗓音,在大功率低音音箱的放射下,无与伦比。穿透三五个街区不成问题!

        我踉跄着走出房间,亲眼目睹了一个盛大场面:一楼的人们红着眼眶,油头垢面,顶着黑眼圈,一个个像被摘了肾。

        他们一边欢呼着打开外卖员送来的高压装大瓶香槟,一边跳舞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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