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拉莫茨维小姐比玛库兹更早来到第一女子侦探社的办公室。平时都是玛库兹先到,她照例会在拉莫茨维小姐到达之前打开邮箱取信、泡好茶。但今天不比寻常,拉莫茨维小姐需要静下心来列一张单子,写下所有要做的事情。
“您今天来得真早,拉莫茨维小姐,”玛库兹进办公室时跟她打了个招呼,“有什么事情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想了一下,的确是有不少事情,但她并不想让玛库兹灰心,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们得立刻着手准备搬家了。你得去车厂看看,归整一下东西。马特科尼先生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要离开一阵子。这意味着你不仅要当好助理经理,还要当好执行经理。从今天早晨起,这就是你的新职务。”
玛库兹面露喜色道:“我会尽力做好执行经理的,我保证您不会失望的。”
“我相信,你会出色的完成工作的。”拉莫茨维小姐说。
接下来,她们在非常友好而安静的气氛中各做各的事情。拉莫茨维小姐开始写要做的事情清单,划掉一些又加上一些。“一日之计在于晨”,尤其是在炎热的非洲的最热的几个月份。雨季来临之前,白天的温度持续飙升,直到夜幕渐渐降临,天空渐渐变得灰白。在空气清新而凉爽的早晨,做任何事情似乎都不是什么难事;要是等温度升至最高点,整个人就会身体慵懒、头脑迟钝。早晨头脑清醒,适于思考问题,比方说列一张要做的事情的清单;而在下午,人们只会想到一天即将结束,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炎热。和其他博茨瓦纳人一样,拉莫茨维小姐也认为博茨瓦纳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国家,可是如果最炎热的三个月能再凉快一点儿就更好了,酷热的天气的确是博茨瓦纳的美中不足之处。
九点的时候,玛库兹为拉莫茨维小姐冲了一杯浓茶,自己冲了一杯普通的茶。玛库兹曾经尝试着适应浓茶,在刚来的几个月里一直坚持喝,最后还是放弃了。于是,从那时起,她们一直泡两壶茶,一壶浓茶,一壶普通茶。
玛库兹一直觉得浓茶太浓了,而且闻起来有老鼠的味道。
“才不是呢,会品茶的人喝浓茶,普通茶人人都喝。”拉莫茨维小姐更正她的观点。
一到喝茶的时间,两个人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聊聊零零星星的生活琐事。今天,玛库兹问及马特科尼先生,于是拉莫茨维小姐向她叙说了那次不太愉快的会面。
“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拉莫茨维小姐说,“现在你就是告诉他房子着火了,没准儿他也无动于衷。太奇怪了!”
玛库兹说:“我曾经见过这样的人。我有一个表妹被送到了罗巴特茨医院。有一次我去看她,那里有很多人无所事事地坐着,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天空,还有的人对着来访的人大声吼叫着一些毫无意思的话。”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皱了皱眉头说:“那是疯人院,马特科尼先生可没疯。”
玛库兹急忙补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永远也不会疯的,当然不会。”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抿了一口茶说:“但我还是得让他看看医生,有人告诉我说这种行为叫做抑郁症,有专门的药物治疗这种病。”
“太好了!”玛库兹小姐说,“他会好起来的,我肯定。”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递给她茶杯,让她添些茶,问道:“你邦伯农的家里人怎么样?他们好吗?”
玛库兹一边把浓浓的红茶倒进杯子,一边答道:“他们很好,谢谢您还惦记着他们。”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在邦伯农生活比在这儿省心多了。这里每天都得想着这些烦心事儿,而邦伯农就不会,那儿除了石头就是石头,”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当然,邦伯农也是个不错的地方,非常不错。”
玛库兹笑了笑说:“您就不必安慰我了,那儿一点都不好,对任何人都不好。我现在在这里过得很好,也适应了这儿的生活,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在那儿就是浪费生命,”拉莫茨维小姐说,“在邦伯农,博茨瓦纳秘书学校的文凭没有任何用处,蚂蚁会把它吞进肚里。”
玛库兹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镶在镜框里的毕业证书,说道:“我们搬家的时候得记得拿上它,千万别落下了。”
“当然不会,这个证书对我们的顾客来说很重要,它平添了一份信任感。”拉莫茨维小姐答道,虽然她本人从来也没得到过什么证书。
“谢谢您!”玛库兹说。
喝茶时间结束了,玛库兹去办公楼后的立水管冲洗杯子。恰恰在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一位顾客来到侦探所门口。这是一周以来的第一个顾客,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做好什么心理准备。这位访客身材挺拔、体格匀称、举止优雅,他非常有礼貌地等候主人的允许才进门。更出乎两个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位访客的座驾是一辆官方的奔驰车,还配有专职的司机。
应主人的邀请,来访人坐在拉莫茨维小姐的办公桌前,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知道,先生,”拉莫茨维小姐很有礼貌地答道,“您在政府部门工作,是位政府要员,我经常在报纸上见到您。”
这位政府要员做了个很不耐烦的手势说:“的确如此,但你知道我的其他身份吗?”
玛库兹轻轻地咳了一声,于是政府要员半转身子看着她。
“这是我的助手,”拉莫茨维小姐解释道,“她知道很多事情。”
玛库兹立即说道:“我知道您的身份,因为我也是从那个地方来的。您还是一位高官的亲戚,您的父亲与那个家族有叔伯兄弟关系。”
政府要员很满意地笑道:“一点不错。”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补充道:“您的太太是莱索托王室的亲戚,不是吗?我还曾经见过她的一幅照片。”
政府要员轻嘘了一声:“哇,太妙了!这下我找对地方了,你们俩似乎什么都知道。”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冲玛库兹点点头,微笑着说:“我们的工作就是了解任何事情,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私家侦探没有任何作用。我们天天都在打探新闻,那是我们的工作,就像你的工作是向公务员发号施令一样。”
政府要员有些嗔怒地说:“我可不仅仅是发号施令,我得制定政策,做出决定。”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连忙补充道:“当然了,政府要员的工作非常重要,工作繁多。”
政府要员点点头说:“的确很复杂,尤其是你有心事的时候。我每天半夜两三点就醒过来,呆呆地坐在床上想心事,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等到第二天一早要做决定的时候,我的整个脑子都是一片混沌,根本不能思考。你有心事的时候就会这样。”
听到这里,拉莫维茨小姐心中有数,正题已经呼之欲出了。让顾客自己把来意叙述清楚比直接询问他要好一点,前者更委婉、也显得更礼貌些。“我们可以为您排忧解难,”她说,“有的时候,我们可以拨云见日。”
“大家都这么说,”政府要员说,“他们说您可以创造奇迹,我素有耳闻。”
“承蒙夸奖,”拉莫茨维小姐说。她停下来,脑海中萦绕着各种可能性:也许是妻子不忠,这是她最常接的活儿,尤其是这位政府要员这种情况,丈夫忙于工作,很少顾家;或者是什么跟政治有关的事儿,这可是个她从未接触的领域,除了知道政界阴谋百出、内幕不断,她对林林总总的政党如何运作一无所知。拉莫茨维小姐曾经读到过有关美国总统的书,他们绯闻不断、丑闻缠身;难不成博茨瓦纳也是如此?应该不会的,如果真是与此有关,拉莫茨维小姐可不想趟这场浑水。无法想象,在一片死寂的夜晚,在昏暗的街角与线人会面;或是在喧闹的酒吧里与小道记者窃窃私语。但是,玛库兹没准儿会非常想接这种案子……
政府要员抬起手,似乎要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动作威严,但考虑到他出身高贵,这类动作与生俱来,倒并不奇怪。他扫了玛库兹一眼,说道:“我在这里所说的一切都要绝对保密。”
“我的秘书一定会守口如瓶的,”拉莫茨维小姐说,“您可以完全信赖她。”
政府要员眯起眼睛说:“希望如此吧。我可知道女人的脾气,她们最爱闲聊。”
玛库兹闻言瞪大了眼睛,显然这句话冒犯了她。而拉莫茨维小姐也冷冷地说:“我向您保证,第一女子侦探社严格遵守保守客户秘密的信条,这是我们的首要工作原则,我和这位女士都绝不会违反原则。如果您对这一点有任何怀疑,您就去别家侦探所吧,我们没有任何意见。”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另外,博茨瓦纳的传言多得是,而且据我所知,绝大部分传言都出自男人的杰作。我们女人忙着呢,没时间闲聊。”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两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如果这位政府要员拔腿就走,她丝毫也不会感到奇怪的。处于他这种地位的人恐怕从来也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会感到很不舒服的。
政府要员没有马上答话,只是凝视着拉莫茨维小姐。最后他说:“你说得也没错。我没有充分相信你们,非常抱歉。”然后他转过身去,对玛库兹说:“真的十分抱歉,我真是太失礼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突然感到,紧张气氛一扫而空,于是她说:“那就说说您的烦心事儿吧。让我的秘书去泡壶茶,您喜欢喝浓茶还是普通茶?”
“浓茶吧,”政府要员说,“我想它对舒缓情绪有好处。”
“看来你们已经非常了解我的背景了,我也不必从头多说,”政府要员缓缓道来,“你们知道,我是一位重要人物的儿子,而且我是长子,也就是说,如果哪天我的父亲魂归天堂,我就会接掌家族事务。当然,我希望这一天越晚越好。”
“我有两个兄弟。一个精神有问题,根本无法和别人交流。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话,从孩提时代起就对任何事情毫无兴趣。于是家里人把他送到了一个养牛场,他在那儿生活得很愉快。他整日整夜地呆在那里,一点儿也不惹麻烦。他只是坐在那里数牛,数完又数,周而复始。这就是他这辈子想做的事儿,虽说现在他已经38岁了。
“现在说说我的另一个兄弟。他比我小很多岁,我今年54岁,而他才刚刚26岁。我们是同父异母兄弟。我的父亲是个观念非常传统的人,他有两个太太,我弟弟的母亲是那个年轻的。他的女儿很多,我总共有九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大部分都结婚生子,所以虽然我们的家族十分庞大。可是说到男孩的数目就太少了,事实上仅有我和刚才提到的这个26岁的弟弟。他叫莫卡蒂。
“我非常疼爱这个小弟弟,因为我比他大很多岁,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点点滴滴都印在我的脑海中。我还记得他刚刚长大一点儿的时候,我教给他很多东西:我告诉他怎么捉阔叶树的虫子;第一场雨后怎么捉倾巢而出的飞蚁;我还告诉他森林里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不能吃。
“然后有一天,他救了我的命。那天,父亲在照顾他的羊群,我和弟弟呆在养牛场外面。那儿有很多巴萨尔瓦人,他们从卡拉哈里沙漠远道而来,在离养牛场不远的一个地方聚居。那个地方气候干旱,我的父亲就建了个风车房,给牛打水喝。那里的地下水量很充足,而且水质非常甜美。巴萨尔瓦人聚集在附近时,很喜欢在那里饮水。我的父亲经常给他们牛奶,他们运气好的话还会得到一小块肉;当然,他们也会为父亲干些活儿作为补偿。他们爱戴我的父亲,因为父亲从不像其他人那样用犀牛皮鞭打他们。我也向来反对打他们这些人。
“我带着弟弟出去看那些巴萨尔瓦人,他们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一棵树下。他们有漂亮的鸵鸟毛弹弓,我想给我的弟弟要一个。我给他们拿了些肉作为交换,我想没准儿他们还会给我们个鸵鸟蛋。
“那天刚刚下过雨,绿草茵茵、鲜花含露,您知道吧,雨后的景象十分优美,地面突然变得很软,四下里花团锦簇,令人将连日的干旱天气抛诸脑后。我和弟弟徜徉在一条小路上,野兽在路上留下蹄印。我走在前面,弟弟跟在我后面。他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子,边探路边前进。雨后和弟弟走在那人迹稀少的小径上,欣赏周围的青青小草,的确是令人心旷神怡。我想,连牛场的牛吃了这些草都会长得肥嘟嘟的。
“走着走着,他突然大叫一声,我停了下来。在我们旁边的草丛里有一条蛇,它仰起头、张大嘴、吐着蛇信儿。这条蛇很大,大概和我一样高;我们看见它的时候,它的身子已经离地有胳膊那么高了。我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蛇,浑身立刻冷得僵住了。
“我一动不动,因为我知道任何小动作都会引起蛇的攻击,而且附近只有这一条蛇。蛇死死地盯着我,可怕的蟒蛇怒目令人不寒而栗。我想这下子完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突然听到一阵尖厉的刮地声。我看到,当时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弟弟冲蛇挥动着棍子,棍子尖端划过地面。那条蛇晃动着头,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蛇猛地向棍子发起了攻击。这下子为我赢得了转身逃跑的时间,我拽住弟弟回头就跑。蛇不见了,我想它一定死死地咬住棍子,没准儿还把毒牙给崩了。管它的,反正它不再追我们了。
“弟弟就这样救了我的命。你也知道,被蟒蛇咬会是什么后果,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从那天起,我欠他一条命。
“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我们不常在林间散步了,但我还是很爱他,所以当他来哈博罗内看我,告诉我他要和大学里认识的一个女孩结婚时,我非常不高兴。那时候他在大学里攻读学士学位,与一个来自马哈拉佩的女孩不期而遇。我认识那女孩的父亲,他在这里的政府部门做小职员。我以前就常常看见他在午餐时分和其他小职员坐在树下;现在每次我的汽车经过时,他都要冲我挥挥手。起初我也朝他挥手,但现在不了。凭什么就因为他的女儿和我的弟弟在一起,我就要向这个小职员挥手致意?
“弟弟一直经营着我家在皮拉内北部的农场,他经营有方,我的父亲非常满意,所以把整个农场都交给他打理,实际上农场现在就是他的,这使他变得很富有。我也有一个农场,在我父亲名下,所以我不会因为弟弟有个农场而嫉妒他。莫卡蒂大概在三个月前和那个女孩结婚,她搬进农场,和我的父母同住。我的几个姨妈每年也在这里住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房子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
“我的母亲不想让弟弟娶她,她觉得那个女孩不会成为一个好妻子,说她只会给这个家庭带来不幸。我也不希望弟弟娶她,我对她的目的清楚得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爱情或是其他什么诸如此类的东西,而是受她父亲的怂恿,因为我弟弟身世显赫、又很有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父亲参观我们的房子时的那副嘴脸,他瞪着贪婪的双眼看我们家的每样东西,对它们的价值夸大其词。他甚至问我弟弟他有几头牛,这说明他自己一头牛也没有。
“虽然我很不满意,我最后还是尊重弟弟的决定,还勉为其难地对这位新婚太太表示友好,但这并不容易,因为她一直在怂恿我的弟弟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她想把我父母扫地出门的企图昭然若揭,而且她的言行举止也让我的姨妈讨厌。她就好像是一只被关住的黄蜂,整天嗡嗡地乱飞,还乱蜇人。
“这就够糟糕的了,但是还有让我更担心的事儿。几星期前,我去农场看弟弟,他正卧病在床,胃疼得厉害,他说他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可能是不新鲜的肉食。
“我问他有没有看过医生,他说没有必要,马上就会好的。于是我就去找我的母亲,她正一个人坐在阳台上。
“母亲让我坐在她身边,环顾四周并确定没有旁人后,她悄悄跟我说:‘那女人想毒死你弟弟,我亲眼看见她在上餐之前进过厨房,我确定是她。然后我跟你弟弟说,肉可能不新鲜,别吃完它;如果不是我提醒他,他肯定会吃完所有的肉,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我问母亲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问:既然她已经嫁给了这么一个富有的丈夫,为什么这么快就想除掉他呢?
“母亲答道:她成了寡妇之后会比现在更有钱。如果在有孩子之前,丈夫就死了;然后丈夫又立过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给她,那么这个农场、这所房子、一切一切就都归她所有了;一旦她得到了这一切,她就会把我们所有人扫地出门;而这个阴谋的第一步就是毒死你的弟弟。
“开始我也觉得母亲的这种想法很荒谬,但我越想越觉得有理。动机太明显了,极有可能事实就是如此。可是我不能直接跟我的弟弟说,因为他听不得有关他妻子的任何坏话,所以我就想找个局外人来调查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抬手让他暂停一下,对他说:“先生,不是有警察吗?听起来这已经是警察管辖的范围了,他们经常调查些什么下毒案件啊什么的;我们侦探所不接这类案子,我们帮顾客解决生活中的棘手问题,但犯罪案件可不管。”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着,注意到玛库兹有些垂头丧气的。她知道这位秘书小姐和她的意见不同,也许这就是近四十岁和二十八岁的区别吧,四十岁左右的人任何情绪都不形于色,二十八岁的人则恰恰相反。当然,拉莫茨维小姐对此表示理解。她当年嫁给莫科蒂的时候,对成为知名乐手的妻子充满憧憬。想想看,无论他走到任何场合,大家都会行注目礼。他用闪闪发亮的塞尔莫吹奏出的乐曲回味悠长,令人遐想联翩。经过一段短暂而痛苦的婚后生活,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惟一的纪念物是一块小小的石头,那是他们那可怜的早产儿的生命见证。此后,拉莫茨维小姐不再寻觅激情,而是渴望平静、安稳、有序的生活。事实上,在被她视为侦探职业圣书的《私家侦探准则》的第一页,或是第二页上,作者克洛维斯·安德森很明确的指出:渴望激情生活的私家侦探犯了严重的错误,侦探工作的职业性质不允许如此。拉莫茨维小姐对其中的一段话印象颇深,而且专门抄录下来,拿给刚刚开始工作的玛库兹看。在这段文字中,作者写道:我们的工作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我们的工作不会跌宕起伏,只需要耐心的观察、推理、分析;我们要有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们的工作中没有罗曼蒂克的浪漫情调;如果您寻求燃烧激情的岁月,那就请您不要再往下读了,去做别的事情吧。
当拉莫茨维小姐把这段话给玛库兹看时,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显然不赞成拉莫茨维对工作的看法。现在,这位顾客诉说的家庭阴谋和可能正在发生的下毒案引起了玛库兹的极大兴趣,她觉得这个案子至少可以让她们干点儿有意义的事情;可拉莫茨维小姐似乎正在努力把这个案子推掉!
政府要员凝视着拉莫茨维小姐,她的拒绝态度激怒了他,但他似乎竭力压制着心中的不满。玛库兹注意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最后,他还是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我不能去报案,我能怎么跟他们说?警察肯定要证据,甚至要从我这里获得证据。他们也许会说:我们怎么能随便进入别人家里,当着丈夫的面逮捕他声称自己无罪的妻子,而且丈夫会为妻子开脱,说他的妻子什么也没做,而我们是无事生非、莫名其妙。”
说完,他看了拉莫茨维小姐一眼,冷不丁地说道:“所以我不能找警察,只能找你们私家侦探,你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也凝视着这位不速之客,按照传统礼节,她本不该这么盯着一个像他这么高地位的人物,这样做非常失礼;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宪法保障所有公民的权利和地位,当然也包括女性私人侦探的,现代博茨瓦纳人不再需要遵守那些繁文缛节。1966年,杰克兵团在体育场投降,庄严的蓝色国旗高高飘扬,举国欢腾,宪法也在同时颁布并实施,这在整个非洲大陆绝无仅有。拉莫茨维小姐已故的父亲奥拜德·拉莫茨维在世时一向能够看透人的心理,而她也继承了父亲的这种能力。她揣摩着这伟大人物的心理活动,然后说:“由我来决定接或不接某个案子。我没有能力帮助所有人,只是尽力而为;但如果我认为自己做不成一件事,我会直言不讳,我们在工作中一向如此。就您刚才所说,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做的,这是家庭内部问题,局外人又能发现什么呢?”
政府要员沉思片刻,他看了看玛库兹,但玛库兹回避了他的目光。于是他说:“我认为你们并不想帮助我,这真是个坏消息。”他停了一下,猛然问道:“你们有营业执照吗?”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屏住呼吸,倒抽了一口气,答道:“营业执照?有法律规定开私家侦探所必须办执照吗?”
政府要员有些得意地笑了,目光冷峻。他补充道:“也许没有专门规定吧,我没查过,不过很可能有规定吧。我想你们也很清楚,政府必须制定法律来管理商业活动,不然怎么会有流动商贩执照或是批发商执照呢?要是有人没有执照就营业,我们就会取缔它们,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冥冥之中,父亲教她如何反击这种“威胁”,于是她说:“我听不懂您的意思,先生。”
玛库兹突然整理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来,发出很响的“哗、哗”声。她说:“您刚才说得对,头儿。我们当然不能直接闯进别人家里,问那个女人是不是要毒死她的丈夫,这毫无意义。”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接着道:“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玛库兹似乎生怕别人误解了她的意思,马上解释道:“但我有个主意,全盘计划也大致成形。”
政府要员扭过身来看着玛库兹,说:“你说说看。”
玛库兹咽了一口口水,她那副厚厚的眼镜都似乎被自己的这个奇思妙想映得熠熠生辉。她迅速说道:“我认为关键是要打入这所房子内部,听听那里人们的言论;要盯住这个罪恶的女人,看穿她的心。”
政府要员满意地点点头说:“说得太对了,这就是我要你们做的事:看穿那个邪恶的女人,找到证据,然后告诉我的弟弟,看看你这个不怀好意的妻子,看看她是怎么玩弄阴谋诡计!”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摇摇头说:“不是你们想像的这么简单,生活本身就像一团乱麻。”
政府要员说:“让我们听这位聪明的小姐说完,她的想法不错。”
玛库兹整了整眼镜,继续说道:“您的房子里一定有佣人吧?”
“是的,”政府要员答道,“家里一共五个,外面还有一些人照料牲口;另外还有一些老仆,他们老得不能工作了,每天在外面晒晒太阳,我父亲养着他们,一个个胖胖的。”
答案不出意料,于是玛库兹接着说道:“做内务的佣人什么都知道,他们铺床做饭,主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然后他们会聊天,告诉其他佣人,传得快着呢。”
政府要员问:“那你的意思是想从佣人那里得到线索,可是他们会跟你说吗?他们会担心祸从口出,担心多嘴多舌会失去工作,于是他们保持缄默,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玛库兹的话立刻打消了他的疑虑,她说:“拉莫茨维小姐非常善于与人交谈,人们都愿意跟她说话。您能不能安排她在您父亲的房子里住几天?”
政府要员答道:“当然可以。我可以告诉父母有个女人帮了我个忙,她有些麻烦,需要离开哈博罗内几天避避风头,这样他们就会接待她了。”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很不高兴地瞥了玛库兹一眼,一个秘书怎么能够擅作主张呢?尤其是还和她的意图背道而驰。真得跟玛库兹谈谈了,可拉莫茨维小姐不想当着这位高傲的顾客的面儿让她下不来台。事已至此,拉莫茨维小姐只好接下这桩生意,这可不是迫于这位政府要员的隐讳威胁,有关这一点她已经明确表态;而是因为还是有办法查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她说:“好吧,这案子我们接了。不过话要说明白了,可不是因为您刚刚跟我所说的话,尤其是我不能理解的那些话。”说到这儿,拉莫茨维小姐停顿了一下,以示强调,然后接着说:“但是一旦我开始调查,一切都必须由我说了算。”
政府要员兴高采烈地点点头,说道:“太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同时,我为我刚才所说的话道歉。您知道,我的弟弟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因为我对他的处境非常担忧,我是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的。”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着他。是的,看得出他非常疼爱他的弟弟,他当然不会对弟弟娶了个疑点重重的妻子坐视不理。于是她说:“没关系,我已经不记得您刚刚说过的话了。”
政府要员站起身,问道:“那么,你们明天就开始调查吗?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不,”拉莫茨维小姐说,“可能要等几天,我在这儿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过请您务必放心,我会尽全力帮助您可怜的弟弟的。我们会认真对待每一个案子,我向您保证。”
政府要员伸过手来,握住拉莫茨维小姐的手,诚恳地说:“您真是太善良了,大家说得没错。”然后他转身对玛库兹说:“您也是,小姐。您聪慧过人。如果什么时候您不再想干私人侦探了,您就到我这儿来,在政府里工作。政府需要像您这么能干的女职员,现在那些小姐们只知道坐在那儿染指甲,整天无所事事。”
没等拉莫茨维小姐答话,政府要员已经离开了办公室。透过窗户,她们看见他的司机机灵地打开车门,待他上车后关上车门。
“如果我真的去政府部门工作,”玛库兹说,又迅速补充道,“当然我是不会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这么一辆车,还有个司机。”
听到她的天真想法,拉莫茨维小姐不禁笑了,说:“别相信他说的任何话。像他这样的男人最爱许下不切实际的诺言。他是个愚蠢的男人,又那么高傲。”
玛库兹急切地问道:“但是有关他弟媳的事儿是真的吗?”
“也许吧,”拉莫茨维小姐答道,“他不像是编造的。但是克洛维斯·安德森说过:任何事物都有两方面。目前我们只听到了这个愚蠢男人的一面之词。”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眼下的这个案子显然不是那么简单,而且她还不得不离开哈博罗内。这本身就够棘手的,更何况还要顾及马特科尼和他的车厂事务。随之还有一箩筐麻烦事儿,比方说那两个收养的孩子,既然他们已经住进她位于塞普拉·特弗大宅的房子,她就必须让他们循规蹈矩。她的女仆露丝虽然可以帮一把手,但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一肩挑。
于是,拉莫茨维小姐调整了一早草拟的“事情清单”,把车厂事务排在了第一位,随后才是侦探所搬家;接下来是两个孩子的问题,她用大写字母S tO FIX FRIDGE.tAKE ROSE''S SON tO tOR FOR BAD IFE(处理一下下毒案)。
然后,拉莫茨维小姐对玛库兹说:“我准备带你去车厂。虽然马特科尼先生的举止有些奇怪,但我们也不能对此置之不理。你现在就得开始履行执行经理的职责,我开车带你去。”
玛库兹点点头说:“我准备好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66xs.com。966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66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