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两天里,我像股旋风一般在纽约到处转,感受着这里生活的五光十色。你看,有些事儿还真令人感到匪夷所思。比如说,在Bloomingdale百货公司里竟然会有一家巧克力生产厂!而在整整一条马路上,沿街竟然全是鞋店!
所有的一切都这般新鲜、令人眼花缭乱,我甚至都忘了自己来这儿究竟是干什么的。星期三早晨醒来时,我心里不禁有点发毛。今天要去见两位hLBC电视台的资深电视制作人,也是我此行的第一个会晤。哦,天哪。这真让人有点害怕。
卢克一早就去了一个早餐会,此时只有我一个人赖在床上,喝着咖啡,啃着羊角面包,心里在对自己打气,告诫自己不要慌张。关键是不要惊慌,要保持冷静。卢克也一再对我说,这次见面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面试,只是次初次介绍认识罢了。是次“相互认识一下”的午餐会,他是这么说的。
认识一下倒也算了——只是我真的想让他们认识一下我吗?说实话,我心里还在犹豫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主意。事实上,我敢说要是他们真的认识了我——比如说他们会读别人的思想的话——那我想找到一份工作的希望就几乎是零了。
整个上午我都呆在屋里,设法让自己读读《华尔街报》,看看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的节目——但结果却是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我是说,这些美国电视节目主持人都十分内行老练。他们从来不会念错词,从来不开玩笑,什么都知道。比如说伊拉克的贸易部长是谁,全球变暖对秘鲁的影响啦。而我却跑到纽约来,认为自己也干得了他们的活。我真是疯了。
我还担心的是,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参加过正式的面试了。“早安咖啡”从来没要求我参加什么面试,我只是凭感觉在做这节目罢了。以前做过《成功理财》的记者,当时只是与主编菲利普轻松地聊了一阵,而菲利普与我早就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认识了。因此,一想到要设法让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对自己留下好印象,真叫人心悚!
“就像平时一样。”卢克几次三番对我说。但说老实话,这话其实很滑稽。人人都知道面试的关键是不要展露你是个怎样的人,而是要设法让用人单位感到你是他们想要用的人。这就是人们称之为的“面试技巧”。
我走到约好见面的餐馆门口时,一半的身体想赶快逃走,让这事黄了算了,还是去逛逛店,买双新的皮鞋来的惬意。但我不能,我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这也是最为糟糕的事。我的肚子空空的,手心湿湿的,是因为这事关我的切身利益。我没法对自己说我不在乎这事,这事无关紧要,就像我对其他什么事的那种态度。因为这事确实是很要紧的。要是我不设法在纽约找到一份工作,就无法搬来纽约生活。要是我把这次面试搞砸了,弄得大家都知道我没人要——那可就全完了。哦,天哪。哦,天哪……
好了,镇静点,我咬咬牙对自己这般说道。我能行的。我能过关的。熬过这一关后,我会犒劳犒劳自己。《每日糖果》网站今天早上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是在索霍区的一个叫塞福勒的大型化妆品商业中心今天举办一次特别促销展,到下午4点结束。每个顾客都会获赠一只拎袋——要是买满50美元的东西,还会免费得到一支睫毛膏!
你看,说到这些事我就感觉好多了,就这么想想。好了,勇敢地进去吧。去见见他们吧。
我强迫自己推开门。突然间,我身处一家很漂亮的餐馆大厅里,餐桌是锃亮乌黑的中国漆面板,铺着雪白的桌布,墙边还有很大的鱼缸,有五彩的观赏鱼在鱼缸里游动。
“下午好。”一身黑色制服的餐馆经理迎上来招呼我。
“你好,”我说道,“我是来见——”
见鬼,我把要见的这两个人的名字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哦,好好开头,贝基。这可完全是硬碰硬的专业内行人士。
“你能稍微……等一下吗?”我说道,一边转过身去,脸上涨得红红的。我伸手在拎包里翻找那张纸——哦,找到了。叫贾德?韦斯特布鲁克和肯特?加兰。
肯特?有这种名字的?
“我是丽贝卡?布卢姆伍德,”我对餐馆经理说道,一边急忙把那张纸塞回包里,“来见hLBC的贾德?韦斯特布鲁克和肯特?加兰。”他翻看着手中的客人预订单,然后淡淡地一笑,“有的。他们已经来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跟着他走到一张餐桌边——他们就坐在这张餐桌边。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士,她穿着一条淡棕色的裤裙,另一位是个脸部轮廓鲜明的男士,他穿着整洁无瑕的黑色西服,戴着一条灰绿色的领带。我极力克制着想转身逃走的念头,自信地微笑着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他俩都抬起头望着我,在那一瞬间都没说一句话——我猛然一惊,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贸然伸出手是很唐突的。我是说,美国人在见面时是握手的吧?不会是什么接吻,或是鞠躬的吧?
谢天谢地,那个金发女士站了起来,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
“贝基!”她说道,“见到你真是高兴。我是肯特?加兰。”
“我是贾德?韦斯特布鲁克,”那位男士说道,他那双深深下陷的眼睛凝视着我,“我们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我说道,“谢谢你们送给我那么漂亮的花!”
“不用客气,”贾德说道,他替我拉开餐桌边的椅子让我坐好,“略表我们欢迎之情而已。”
“我们很高兴认识你。”肯特说道。
随后是一阵静寂,可能是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两位。”我急冲冲地说道,“绝对是的……肯定那样。”
到目前为止,还算过得去。要是就这般客套话说来说去,那我也行。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拎包放在脚边地上,边上还有我带来的《金融时报》和《华尔街报》。我当时还想带份《南华早报》来,但又一想不要显得太过分了。
“您喝点什么吗?”我身边冒出了一个侍者,礼貌地问道。
“好的,”我说着用眼睛紧张地往桌上张望着,看看其他人喝些什么。肯特和贾德面前都是平底玻璃杯,杯里似乎倒的是杜松子酒。那我也就学他们样好了,“要一杯杜松子酒吧。”
说实话,我想我还真想喝点酒,让自己放松一下。我翻开菜单时,贾德和肯特都在用一种突然发现了有趣东西的眼神望着我,仿佛觉得我会像一朵花突然盛开似的。
“我们看过你的录像带了,”肯特说道,她微微前倾着身体,“给我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是吗?”我说道——我马上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用这种惊奇的口吻。“是吗,”我又重复了一遍,让口吻显得平淡些,“嗯,我对节目也很满意,当然……”
“你也知道的,丽贝卡,我们有一档节目叫作《今日消费者》,”肯特说道,“我们目前还没有个人财务类的专题节目,但我们也有兴趣想引进你在英国做的这类咨询专题节目。”她瞥了一眼贾德,贾德在一边点了点头。
“很显然你对个人财务类专题节目很有激情。”他说道。
“哦,”我支吾着说道,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这个么……”
“你在节目中处处展露出了你的才华,”他语气肯定地说道,“你对主题扣得很紧,就像是用钳子牢牢钳住东西一样。”
钳子钳住东西?
“你看,你很有特色,丽贝卡,”肯特说道,“你年轻、平易近人,又长得漂亮迷人,具有很高的专业素质,对自己所说的充满信心……”
“你对任何地方的有财务困难的观众来说,都会带来极大的鼓舞。”贾德接口说道。
“我们最为欣赏的是你对观众所表现出的耐心。”
“还有你对他们所表达的同情……”
“……以及你那种看似简朴,实则干练的主持风格!”肯特说道,她专注地看着我,“你是怎样形成这种风格的?”
“嗯……这个么,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我想……”一个侍者给我端来杜松子酒,把它放在我面前,我一把抓住杯子,趁机转换话题。“来,干一杯,一齐喝!”我说着端起酒杯。
“干杯!”肯特说道,“丽贝卡,你点些菜吧。”
“好的,”我答道,一边飞快地看着菜谱,“要一盆鱼,一盆青豆色拉。”我看了看他们两位都要了些什么。“我们一起来点蒜味面包吧?”
“我不吃麦制品的。”贾德客气地说道。
“哦,”我说道,“那么……肯特,你呢?”
“这星期我不吃碳水化合物,”她微笑着说道,“你按照你的喜欢。我想你挑的那两样一定很可口的!”
“不,没关系的,”我急忙说道,“我要盆鳍鱼就可以了。”
天哪,我怎么这么蠢?曼哈顿有身份的人当然是不吃蒜味面包的。
“您要喝些什么呢?”侍者问道。
“嗯……”我四下看了看,“我也不知道。白索维农酒白索维农酒:一种用原产于法国波尔多的酿酒用白葡萄酿制的酒。——译注,怎么样?人们一般都喝什么酒?”
“这酒不错,”肯特友好地微笑着说道,我松了口气,“再替我加些阿尔卑斯山矿泉水。”她又说道,一边用手指了指她面前的平底玻璃杯。
“我也一样。”贾德说道。
阿尔卑斯山矿泉水?他们是在喝阿尔卑斯矿泉水?
“我也只要矿泉水就行了,”我赶快说道,“我不要酒了!只是刚才一转念想到而已。你知道——”
“不!”肯特说道,“你可以要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她对侍者微笑着说,“一瓶白索维农酒,我们客人要的。”
“说实话……”我说道,脸涨得通红。
“丽贝卡,”肯特说道,她微笑着举起一只手,“只要感到舒服就好。”
哦,好极了。现在她肯定以为我是个十足的酒鬼了。她会认为我甚至在这种“初次见面”的午餐会上不喝上一口也熬不过去。
好了,不去管它了。就这么回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就只喝一杯。一杯,不再多喝。
我真的是想那么做的,就喝一杯,就此为止。
但问题是,每次我喝完杯中的酒,就会有侍者跑来替我重新倒满,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不停地喝。再说,我想既然要了一瓶酒,却喝了一小杯后白白浪费掉也未免让人觉得不领情。
这结果自然是当我们吃完主食时,我感到自己完全……嗯,我想用一个“醉”字可以概括一切了。用另一个词“浑沌”也可说明我的状况。但这没什么关系,因为我们在一起过得很愉快,而我表现得也很机智。可能是因为我放松了些,没一开始时那么紧张。我对他们讲了“早安咖啡”幕后的许多趣事,他们听得很仔细,不时说“很有趣”。
“当然啰,你们英国人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肯特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时我刚对他们讲了摄影师戴夫喝得醉醺醺的跑到台里来上班,节目摄制到一半时他竟然跌倒在地上,他嘴里的酒气弄得埃玛直捂住鼻子。天啊,那真是有趣。事实上,一想起这种趣事我就忍不住要笑。
“我们很喜欢你们那种英国式的幽默。”贾德说道,他专注地望着我,仿佛在期待着我再讲些笑话什么的。
好的,快想。想些有趣的事。英国式幽默。嗯……蒙蒂?派桑蒙蒂?派桑(Monty Pytor Meldrew):英国喜剧《一脚在墓中》中的主角。——译注?
“我可不相——相信这一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般在喊道,“嗯……那是鹦鹉学,学舌!”我哈哈笑着,贾德和肯特尴尬地对视着。
这时,侍者端来了咖啡。啊,我终于喝到咖啡了,肯特是喝英国晨茶,而贾德是喝一种大麦茶之类的奇怪饮料,是他自己带来后让侍者去替他专门煮的。
“我喜欢喝茶,”肯特说道,她对我微微一笑,“很清香淡静。噢,丽贝卡。听说在英国,你们的习惯是把茶壶顺时针转三圈,这样可以避邪,有这回事吗?还是要逆时针转三圈?”
转茶壶?我从来没听说过要转什么见鬼的茶壶。
“嗯……让我想想。”
我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回想着我最近一次用茶壶倒茶喝的情景。但唯一依稀记得的是苏西把一袋袋泡茶放在大口杯里,一边用牙齿咬开一袋奇巧糖的情景。
“我想是逆时针转的吧,”我终于说道,“因为有句谚语说,‘魔鬼爬上钟,从不回头走’。”
真是见鬼了,我在说什么呀?怎么我突然用上了苏格兰方言的口音?
哦,天哪,我喝得太多了。
“真是好极了!”肯特说道,她呷了口茶,“我很喜欢英国这些古老的习俗。你还知道其他什么习俗吗?”
“当然!”我欢快地说道,“我知道很多的东西!”
不要说了,贝基。现在就住口。
“比如说,我们有一种很古老的习俗,是……是……叫‘转动茶点蛋糕’。”
“真的?”肯特说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哦,对了,”我信心十足地说道,“那是,把蛋糕……”我一把从身边走过的侍者端着的盘子里抓过一只面包。“放在头上就这样转动着,然后念……念一小段诗……”
面包碎屑开始掉落在我头上,我想不出含有“蛋糕”之类词的诗歌,就把手放了下来,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那是康沃尔郡的习俗。”我补充说道。
“真的?”贾德一脸兴趣地说道,“我的祖母是从康沃尔郡来的。我会有机会去问问她的!”
“只是在康沃尔郡的某些地方,”我解释说道,“只是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有这习俗。”
贾德和肯特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相互望了望——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又是你们英国人的幽默!”肯特说道,“真叫人没法不笑。”
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然后,我也哈哈笑出声来。天啊,真太好了。我们一下子就很融合了。这时,肯特的脸上一亮。
“丽贝卡,我刚才就想对你说了。我能给你一个很特别的机会。我不知道你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但我有一张入场券,是次很特别的……”
她略为停顿,脸上洋溢着笑容,以使得将要说出口的话更引人关注,我也突然间变得很兴奋,等待着她的下文。
肯定是Gucci样品销售之类的贵宾入场券。肯定是的!
“……金融家协会的年会!”她自豪地说道。
在那一瞬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吗?”我终于说道,我的嗓音比平时略为更高了些,“你没……没开玩笑吧!”
我怎样才能逃过这个可怕的陷坑?快想想办法!
“我知道的!”肯特高兴地说道,“我知道你会喜欢去的。那么,要是你下午没别的事……”
我是有事的!我想吼出来。我是要去Sephora,去拿免费赠送的睫毛染膏。
“会上有一些很有身份的人发言,”贾德说道,“其中有伯特?弗兰克尔。”
“真的?”我说道,“伯特?弗兰克尔!”
我从没听说过什么见鬼的伯特?弗兰克尔。
“这么说……我这儿有一张入场券……”肯特说道,她伸手去拿她的手拎包。
“真是不巧!”我听见自己这般喊道,“可是,我是打算今天下午去……参观古根海姆博物馆古根海姆博物馆(Guggenive Painting),以采用各种新颖方式展出各种新颖艺术品而著称。——译注的。”
嗯,没人会跟文化过不去的。
“是吗?”肯特说道,她脸上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你能改日再去参观那博物馆吗?”
“恐怕不能吧,”我说道,“有一件很特别的展出品,是我一直想亲眼好好看看的,自从我才……六岁时就这么盼望着的。”
“真的?”肯特说道,两眼睁得大大的。
“是的,”我向前倾了倾身子,认真地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在祖母的一本艺术画册中看到过它的一幅照片。从此之后,我就一直梦想着能到纽约来亲眼看看这件艺术品。现在,我到了纽约……我实在等不及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当然啰!”肯特说道,“我们当然能理解。真是令人感动的美好愿望!”她与贾德相互望了望,我谦逊地对他们笑笑。“那么——是哪件艺术品?”
我呆呆地望着她。好了,快想,快想想。古根海姆博物馆。现代绘画?还是雕塑?
我把一半的宝押在现代绘画上。要是能打个电话问问朋友就好了。
“其实……我还是保密的好,”我终于这般回答说道,“我想艺术偏好是种很……私密的事。”
“哦,”肯特说道,她仿佛有点吃惊的样子,“当然啰,我根本没想打听。”
“肯特,”贾德说道,他又抬腕看了看表,“我们得——”
“是的,”肯特说道。她又呷了口茶,站了起来。“真对不起,丽贝卡,我们在两点半还有个会。能认识你真是件高兴的事。”
“是的,”我说道,“我也很高兴!”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向餐馆外走去。我走过餐馆里放酒瓶的冰桶时,有点惊讶地发现我居然把那瓶酒几乎全喝完了。天哪,这么丢人。但我想别人可能并没注意到这些。
我们来到餐馆外,贾德已经挥手替我叫了辆出租车。
“真高兴见到你,丽贝卡,”他说道,“我们会向主管制作部的副总裁汇报的,那么我们……再保持联系吧!祝你参观古根海姆博物馆愉快。”
“好的!”我说道,与他们一一握手。“我会好好参观欣赏的。真谢谢你们了!”
我等着他们走开——但他们站在出租车旁,等着我上车——就这样,我有点跌跌撞撞地上了出租车,又向前探身对司机清楚地说道,“去古根海姆博物馆。”
出租车嗖地一声向前开去,我脸上微笑着向贾德和肯特挥手告别,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路,见不到他俩的身影。我想这次会面还真不错,只是在我对他俩讲罗里和那只导盲犬的轶事时有点尴尬,还有就是我去洗手间时显得头重脚轻的样子。可话又说回来,那种事谁都难免会碰上的。
我让车向前开过了一两个街区,这样保险点——然后又欠身向前。
“对不起,”我对出租车司机说道,“我改主意了,要去索霍区。”
出租车司机转过脸来,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样子。
“你要去索霍区?”他说道,“那古根海姆博物馆呢?”
“嗯……那儿我以后再去了。”
“以后?”司机说道,“参观古根海姆博物馆得花时间。那是家很好的博物馆。有毕加索的作品,还有康定斯基康定斯基(Kandinsky):俄国画家。——译注的作品。千万不能错过的。”
“不会错过的!我保证不会的。现在我们去索霍区,行吧?”
司机没吭声。
“好吧,”司机终于说道,他不停地摇着头。“好吧。”他把出租车在路中央调过头来,车子开始向刚才开来的方向驶去。我抬腕看了看表——是2点40分。时间还很宽余。好极了。
我靠在座位靠背上,心情轻松地望着窗外蔚蓝色的天空。天哪,这感觉真好,对吗?乘着一辆黄颜色的出租车在路上行驶,灿烂的阳光从摩天大楼的间隙中钻出来,喝了暖和的葡萄酒,脸上荡漾着笑意,我真感到自己在慢慢融入纽约。我是说,我知道自己到这儿才三天,但确实感到自己如鱼得水一般。我很适应这儿的语言,适应这里的一切。比如说,昨天我脱口而出那几句纽约人的习惯用语,算价钱时的“加数”,说裙子是“很靓”!我乘的车这时慢慢在一个行人过道线前停了下来,我饶有兴趣地张望着车外,打量着我们这时到了什么街——可就在这时,我突然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前面竟然是贾德和肯特。就在车头前,在穿过马路,肯特正在起劲地说着什么,贾德在点着头。哦,天哪。哦,天哪。快,藏起来。
我的心急剧跳动着。我在座位上往下滑,拿起《华尔街日报》想遮住自己。但已经晚了,肯特看见了我。她一脸惊愕的神情,快步走上前来。她用手指敲着车窗,嘴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一只手着急地比划着。
“丽贝卡!你走错了方向!”她喊道,这时我把车窗摇了下来。“古根海姆博物馆在反方向!”
“是吗?”我用惊奇的口吻说道,“哦,我的天哪!怎么会呢?”
“对司机说把车调过头去!这些纽约开出租车的!连路也不认识!”她又敲了敲司机驾驶座旁边的窗子。“去古根海姆博物馆!”她仿佛是在对一个傻乎乎的孩子说话似的,“开到第89街!赶快!这位女士从六岁起就盼望着看看这个博物馆了!”
“你要我开车去古根海姆博物馆?”司机说道,他转过头看着我。
“嗯……是的!”我说道,几乎连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敢。“我是那样说的,对吗?去古根海姆!”
司机低声诅咒着,转动方向盘把车头调了过来,我挥手向肯特再见,肯特仍然在做着同情的手势,那意思不外乎“那司机简直就是白痴”之类的意思。
车子又开动了,在往北行驶,在随后的几分钟里,我实在觉得无话可说。车窗外路边的街道牌子在忽闪中消失在后面。第34街、35街……已经快3点了,而我们却在背道而驰,离开索霍区的Sephora商场和我那免费的睫毛染膏越来越远……
“对不起,”我说道,一边仿佛是怀着歉意似的清了清喉咙,“实际上……”
“什么?”司机问道,他回头有点恨意地望了我一眼。
“我刚……刚想起来,我答应过要去见我的……姑妈,在……在……”
“索霍。你是想去索霍。”
他在车前窗上方的反光镜中望了我一眼,我硬着头皮,满脸尴尬地点了点头。司机猛然掉转车头,我被甩向车一侧,头撞在了车窗上。
“当心!”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声音说道,吓了我一大跳。“当心啦!系上安全带,好了吗?扣上安全带扣子!”
“好的,”我谦顺地说道,“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了。”
我笨拙地扣好安全带,又在反光镜上与司机的眼睛对视了。
“那是录音告诫,”他用轻蔑的口吻说道,“你是在与录音机说话。”
我知道是这样的。
车子终于开到了百老汇街上的Sephora商场了。我掏出一大把美元塞给司机。我估计多给了他一倍的钱作小费,想想碰上我这种特殊的情况,这也算是合理的吧。我走下出租车时,司机眼睛紧紧盯着我看。
“小姐,你喝酒了吧?”
“没,”我有点生气地说道,“我是说……是喝了点。但只是在午餐时喝了一点葡萄酒……”
出租车司机摇了摇头,开着车走了。我有点头重脚轻地走进Sephora商场。说实话,我是觉得有点头晕。我推开门时,更是觉得屋顶仿佛在转。哦,天哪。这儿比我想像的要更漂亮。
商场里播放着音乐,姑娘们在明亮的聚光灯下来回穿梭走动,一些穿着时髦的黑色翻领衫、戴着头戴式受话器的人在向顾客分发赠送的拎袋。我晕乎乎地转身四面环顾: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多的化妆品。一排排的唇膏、一排排指甲油,五彩缤纷,眼花缭乱。哦,瞧,那儿还有小座椅,顾客可以坐在椅子上试用,还有免费的棉花球和其他用品。这地方……我是说,真是个天堂。
我拿了一只拎袋,看了看袋的外面,前面印着一句叫作“Sephora的承诺”的话,是“美让我们相聚,美为生活添趣”。
天哪,你看,这话说得多么真切。事实上,这话充满了智慧,生动活泼,让我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您没不舒服吧,小姐?”一位戴着头戴式受话器的男子好奇地望着我问道,我抬起头,仍然感到一阵目眩。
“我刚才在读这Saphora的承诺。这话……这话讲得真美。”
“嗯……好吧,”那个人说道,眼睛里仍然流露出一丝疑惑,“祝您在商场里购物愉快。”
我对他点点头,抬腿迈步,一半是走,一半是拖,踉踉跄跄来到放着一排小瓶指甲油的陈列柜边,柜上标签上写着“宇宙精华”、“清澈梦流”之类的名称。我望着柜上的展示品,心情澎湃起伏。这些指甲油小瓶在向我委婉述情,告诉我在使用它们时,只要色泽选择得当,我就会显得更加容貌秀丽,尽享生活乐趣。
为什么我以前从没想到过这一真谛?为什么?
我拿起一瓶“清澈梦流”放在购物篮里——随即向商场的后边走去,那儿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自助试用——尽情尽兴”。
尽情尽兴,我晕乎乎地想道。这儿有一对香烛、一块旅行小镜和一些“打光软膏”,或是叫别的什么名称的……我慢慢挑选着,放进购物篮里。这时,我蒙蒙眬眬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鸣叫——突然间,我意识到那是我的手机在响。
“嗨!”我打开手机放在耳边喊道,“是谁呀?”
“嗨。是我,”卢克说道,“我听说了你那午餐见面会情况很好。”
“是吗?”我说道,心中又惊又喜,“你是听谁说的?”
“我刚跟hLBC的朋友通了电话。很显然,你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讨人喜欢,他们这般说的。”
“哇喔!”我说道,身子不由得有点晃动,我连忙抓住展柜稳住,“是吗?你没弄错吧?”
“不会错的。他们还说你很迷人,很有教养……我甚至还听说他们随后送你上了一辆出租车,去古根海姆博物馆。”
“是的,”我说道,一边伸手拿了一瓶润唇膏,“他们是送我上了出租车。”
“哦,我很好奇地听他们讲了你在小时候就一直藏在心里的梦想,”卢克说道,“肯特说她对此很是感动。”
“是吗?”我含糊地说道,“嗯,很好嘛。”
“当然是的,”卢克稍稍顿了顿,“有点奇怪的是,你今天早上一点也没提起过古根海姆博物馆的事,是吧?还是……你看,你从六岁起就一直梦想着能去这博物馆看看。”
我听得出他这话里带有戏谑揶揄的成分,不由得集中起精神来。他竟然开心得打电话来逗我,是吧?
“我没跟你讲起过古根海姆的事?”我装作糊涂跟他绕圈玩,一边顺手往购物篮里放进润唇膏,“这倒是真怪。”
“不是吗?”卢克说道,“真是天下第一怪事了。那么,你现在还在博物馆里?”
见鬼。
一瞬间,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我当然不能向卢克坦白说我又去商店购物了。在那次所谓的市内步行游之后,他着实取笑逗了我好一阵,我现在还能说我又被商场勾去了魂?我是说这没什么不好,我知道原来定好的三小时市内游,结果只跟着走了十分钟,是有点算不上是市内游了——但我还是跟着看了点东西,不是吗?我是说,我还是跟着走到了Saks百货公司,不是吗?
“是的,”我不顾一切地说道,“是的,我是还在博物馆里。”
这么说也没什么大错。我是说,等我在这儿买了化妆品后,然后再去那博物馆也不迟。
“好极了!”卢克说道,“你现在正在看什么展品呀?”
哦,见鬼!
“那叫什么呀?”我突然提高嗓音说道,“对不起,我叫不出来!卢克,我得挂机了。那……那位馆员在抱怨我的讲话声太吵了。过会再见了。”
“晚上6点在罗亚尔顿旅馆罗亚尔顿旅馆(Royalton):纽约市内的一大旅馆。——译注的酒吧见,”他说道,“你也见见我的新合伙人迈克尔。再对我讲讲你今天一下午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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