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是报社的事,年轻的办事员将桌上的乘客名册拿过来。
“七点三十分起飞的有这些乘客。”
龙雄和田村弯着腰将摊开在柜台上的名册逐个查看。名册是卡片式的,每张卡片上记着姓名、年龄、住址、电话号码、联系处等项。
“一共多少人?”龙雄一边问,一边估算着卡片的数量。
“二十七人。定员是三十一人,可是,名古屋航线一般只能坐上八成。”
田村拿出报社稿纸,用铅笔抄起名单来。姓名、年龄、住址、电话号码,一个不漏地飞速抄了下来。
“乘客中有什么大人物吗?”办事员问。
田村一边抄,一边苦笑。
过了二十分钟,田村挥着汗;终于抄完。他拿着抄下来的名单同龙雄两人研究起来。
是谁乘在飞机里呢?如果是凶犯山本酒保的话,那么可以从年龄来识别,但四十岁以上的人也不能放过。木知道他背后还有什么人?龙雄暗自思忖。
——上崎绘津子肯定是为这个航班的乘客送行的。是不是说说她的特征?
可是在田村面前,不愿意提起绘津子的事。他这个人知道之后,决不会白白放过去的。不知为什么,龙雄在所有人面前要为上崎给津子掩饰。
再说,送行的年轻女人不在少数,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
“这个航班的空中小姐是哪一位?”田村抬起头来问道。
办事员回到桌旁查了一下,旋即又走过来说:
“叫田中美智子,二十一岁。”
田村脸上的神情好像表示,二十一岁这句话是多余的,只记下了名字。
“这位空中小组什么时候回来?”田村问。
“明天早晨。乘第一班飞机从名古屋起飞,九点四十分到达这里。”
“晤,给您添麻烦了。”
道谢之后,两人便走出这空荡荡的办事处。从耀眼的房地方走出来,外面显得格外暗,只有跑道上的灯照着夜空。
坐上等在外面的报社的汽车,田村说:
“肚子饿了。”
被他这么一说,龙雄也觉得有点饿。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嗜,到银座随便找一家。”力雄说。
“不,到品川下车,品川随些。”
龙雄想,他难道饿得这么厉害?田村便说:
“哦一边吃饭,一边还要工作哩。”
“工作?”
“哈,就是这个嘛。”
田村用手拍拍装在口袋里的乘客名单。
“我先查一查名单人有电话的人家,越快越好。”
龙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田村把这件案子寄托着自己的抱负。龙雄扭过头去望着他的侧脸。
汽车开到品川站前,在一家中国饭馆门口停下。
一进店门,田村立刻就问女招待有没有电话。女招待指了指取送饭菜的长台子,电话放在最边上。
“最好不要花时间的菜,对了,就要炒饭和肉丸子吧。”
点完菜后,田村从口袋里掏出纸来,一边看上面抄的电话号码,一边拨电话。
“喂,是XX先生府上吗?我是报社的,今晚七点三十分乘飞机去名古屋的XXXX,是您家先生?好,谢谢。不,没什么事,请不必担心。”
田村放下电话,用铅笔在纸上写的名字前做个记号。他对女招待说:
“我要打很多电话,电话费回头按次数计算,一并付账。”
接着他便按照名单,一个接一个拨号,手指忙个不停。
于是不断传来田村的声音:“XX先生吗?”每打一个电话,做一个记号。
饭菜端来后,他叫放在自己面前,一面用汤匙吃,一面不停地拨电话,两脚叉开,仍旧站着。女招待都看呆了。
“真不愧为新闻记者。”龙雄心里赞叹道。他那样子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田村最后放下话筒时,盘子里的饭菜也吃得一干二净。
“现在还有两家没有搞清。”
田村用脏兮兮的手帕抹了抹前额和嘴巴,指着名单说。
“没有电话的,共有五个人。这两处,我明天去核实一下。其他三个人是外地的,只能写快信去问了。”
龙雄看了看电话搞不清的两个名字,一个是三十三的男子,一个是二十七岁的女子。电话号码、住址和姓名都对不上。
“打通了电话,名字不对,大概是化名。”田村说,“但也不能肯定这两人就有问题。因为也会有人乘飞机私奔的。”田村笑了起来,摘下眼镜,边擦边说:“剩下这几个不查完,是弄不清楚的。”
“外地人没法查。”龙雄说,“没有电话的人家,明天能查完吗?”
“那还用说,下午就能查完。坐社里的汽车很方便。”
“下一步怎么办?”
“去羽田找那位姓田中的空中小姐。”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料到你也要去。”田村放声笑了起来。“从空中小姐那里,或许能打听出点什么来。这是我的希望。因为在飞机上,乘客的机票归她管,她应该记得名字和本人的样子。我把名单拿给她看,让她回忆一下每个乘客的容貌和举止。”
龙雄觉得田村这家伙很机灵。可是龙雄掌握着他所不知道的材料,所处地位比他更优越。
“这是个好主意、”龙雄夸奖道,“我来陪你去吧。”
“好吧,下午两点钟在报社门口等我。”
两人约好就分手了。田村坐报社的车回报社,龙雄乘山手线电车回住处。
早晨,龙雄躺在被窝里看报。
“濑沼律师横遭绑架”的消息,以大字标题刊登出来。龙雄仔细阅读内容,同田村昨夜在车上说的没有太大出入。专案组的谈话认为,此案同新宿的凶杀案有关,表示要严加追查。
报上没提到红月亮酒吧的酒保及其背后操纵的右翼组织。不知警视厅掌握了多少情况。龙雄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外行的侦探,有它的局限性。他们内行也许会胜过自己。不,大低已经超过自己了。这使他感到很欣慰。自己掌握的情况,即使不告诉当局,你坏久也会知道的、。’一、。
总之,龙雄仍按自己的想法去进行,再也不能退缩了。哪怕自己当了堂·吉河德也决不翻悔。
同田村约好是下午二点,龙雄正在吃推迟了的早饭。
“秋崎先生,您的快信。”楼下房东大婶送上来一封信。
濑沼和电器制造公司的茶色信封。翻过来一看,龙雄不禁睁大眼睛愣住了。是经理亲笔署的名,顿时心里产生一种预感。
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信笺,以及他昨天刚交给科长的辞呈。龙雄忙打开信笺看下去。
“辞呈已阅,原壁奉还,不胜挽留之情。日前从大皈分店经理前任专务董事处,欣闻足下之事,今后鄙人将一如专务,予以方便,尚希曲谅。此次濑沼律师突遭意外,公司甚感歉疚、望足下善自为之,特准继续休假三个月,鄙人今夜将赴北海道,诸事请多加珍重。”
信的内容,不料竟同自己的预料完全相反。龙雄手中拿着信笺,怔了半天,辞呈落到榻榻米上。
龙雄想起新任科长的话,经理对关野科长的自杀颇感悔疚,悔不该当初如此叱责科长,事后他感到自己是有责任的。
对自己的事情,他说要一如专务董事,给予方便,那意思分明要自己继续追查案件。对濑沼律师的意外遭遇,经理也分担了责任。那么,准是经理委托律师去调查这桩案子的,结果招致了不幸。经理对这桩诈骗案,本想秘密了结,由于科长自杀,才改变了主意。现在律师又遭绑架,于是转而鼓励我龙雄。
龙雄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触,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恩重如山的关野科长。那个坏蛋把这样善良的人逼上死路,竟能在这世上依然逍遥自在,龙雄实在感到义愤难平。这决不是抽象的正义感,是同关野科长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灼人紧密相连的。他即使辞职也决心追查到底。并非出于空洞的大道理,而是基于具体的人之常情。同时,也想以此报答被贬到大版去的专务董事对自己的一番厚意。
龙雄思忖,自己并不是受经理委托才这么干的。既然经理有这意思,至少对自己也有方便之处。一次就准假三个月,显出经理的大度。
想到这儿,龙雄不由得心里感到宽慰。
两点钟,龙雄准时到达报社门口,田村还没下来。他坐在待客用的长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等地。
等了十分钟,田村还没来。龙雄心想,他的工作可真忙,便请传达室打电话给田村办公室。
“他们说,田村先生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传达室的女郎转告说。
龙雄估计四村一定到那几家没有电话的作调查去了。不过,他昨天说过,中午前就能办完,而且还兴冲冲地约好,一起去羽田机场。到时候他一定会回来。龙雄拿定主意,坐着等吧。
报社大门口,进进出出十分繁忙。来访的人络绎不绝,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观察观察可以消磨时间免得无聊。有的衣冠正正,有的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有老人,也有青年,年龄各异。他们来这儿究竟有什么事呢?他们都先请传达室拨电话联系。接着,有的上楼,有的败兴而归。其中还有在报上见过照片的知名人士。
女客最使人感兴趣。有位小姐,不知是谁家的千金,硬最把一张纸塞给从楼上下来的记者,弄得那人直抓头皮。那女的大概是酒吧女郎。女人刚走,记者对传达说,以后再来就说他出差不在。还来了一位中年女客,其貌不扬,却架子十足,被恭请到广告科,看样子是广告主。
过了四十分钟,还不见田村的影儿。传达室里的光景也看够了。龙雄衔着香烟,无所事事。随嘴吟了一句徘句:
春日高照,众生来而又复去。
“啊!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田村满头大汗,匆匆走了进来。
“走不走?”
“走,走。刚发了一条消息便赶来了。”
田村抓住龙雄的胳膊往外走,坐进等着他们的汽车里。
“去羽田。”田村吩咐司机,擦擦头上的汗。
“怎么样?查明了没有?”龙雄问道。迎面吹进车里的春风拂着他的脸颊。
“嗯,听着,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呢。”田村突然转过身来瞅着龙雄,“专案组称,已经找到犯人的线索了。”
“呢?真的吗?”
“当然真的。各报社同时发了这条新闻。”
说着,田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这条新闻的复印件。
“四月二十五日夜,新宿闹市区小巷内发生的凶杀案,凶手业已查明。确系中央区银座西XX街红月亮酒吧(业主梅井淳子)之酒保,该犯新揭县人,名山本一郎,现年三十一岁。专案组已向全国发出通缉令。作案当晚,该犯即离开住处,不知去向。据酒吧业主称,该犯于一年前由同业某人介绍雇佣。当局现正按此线索进行追查。又悉,此次得以查出凶手,因有目击者记得被害者原刑警田丸利市所戴之贝雷帽,并认识山本其人。当日曾见两人在府中赛马场,放向专案组检举。犯人山本酷爱赛马,时常出入中人、府中等赛马场。”
车过品川,行驶在京滨国道上,车速开始加快。从车窗中刮进来的风更加强劲了。龙雄凝视着专案组发布的消息。“凶手为红月亮酒吧(业主梅井淳子)之酒保,该犯系新泻县人,名山本一郎”这段文字,在龙雄眼里格外醒目。这时,他才知道老板娘叫梅井淳子。
“怎么样?”田村注视着龙雄问道,“你对这个犯人有什么线索没有?”
龙雄很难回答。因为他一直瞒着田村,事到如今也就不便开口了。但佯作不知,实在说不过去,便说:
“我倒没有注意那个酒保。不过,模模糊糊觉得那个人很古怪。”
“老板娘梅井淳子是舟坂英明的情妇,你是根据这一点推断的吗?”
“是的。我上次听说后,常去那家酒吧观察动静。”
“你到了酒吧,不觉得那个酒保可疑吗?”
“我倒没有想到那个酒保身上去,只顾注意常去那里的客人。”
这句话半真半假,龙雄觉得很苦恼。田村这样卖力,他觉得对不住朋友。
“山本这个酒保是凶手,大概错不了吧。”
田村皱着眉头,苦死冥索,嘟睡了一句。
一点没错。这只有龙雄知道。可是警方很快就掌握了这个情况。他们不愧是内行,龙雄自叹不如。
“秋崎!”田村的眼睛在龙雄身上一转。“你注意到去名古屋的航班,根据是什么?”
口气是法问式的。这不能怪他。昨天曾搪塞说过后再谈,现在不能再敷衍下去了。
“你问这个嘛,那是因为……”
龙雄不想说出上崎绘津子的名字,要为她掩饰到最后。龙雄突然想起,当时老板娘不在酒吧里。便说:
“我打听到老板娘去机场送入刚回来。”
他不能说这是向司机打听来的,而且把上崎绘津子换成了老板娘。撒了一句谎。他感到心虚,也感到别扭。
好心的田村没有追问,“你昨天为什么不说?”在功名心驱使下高兴地拍起手来。
“那太棒了。”眼镜下面的一对小眼睛炯炯有神。“准是老板娘打发山本飞到名古屋去的。下命令的大概是舟坂英明。舟坂可能认为,把这个危险的家伙放在身边,无异于引火烧身,便叫他远走高飞了。他们想在警方还没有把搜查之手伸到那里之前,先采取了这个断然措施。他们也已意识到,这案子或许会成为导火索,导致他们全军覆灭。”
对此,龙雄也有同感。山本这个冒失鬼还以为刑警在追查他,开了杀戒。现在舟报英明正竭力采取自卫手段。
“你听着,”田村加重语气说:“专案组可能还没有发现这个案子的背后同右翼组织有关系。虽然他们掌握了犯人的线索,只不过凭借目击者的证词,是犯人同被害者曾经在一起。我们现在比警方先走了一步。”
走进口航办事处,与昨夜迥然不同。白天,候机室里旅客熙熙攘攘,办事员也很多。
田村大步走到挂着“名古屋”航班牌的柜台前,昨晚那个办事员还记得田村,笑容可掬地离开座位走过来。
“您来了。”
“昨晚给您添麻烦了。谢谢。”
“不客气。事情查清楚了吗?”
“正是为这事,我们想见见田中美智子小姐。”
办事员装腔作势地歪起了脑袋,微微一笑。
“不凑巧。田中今天不上班,她休息。”
“哦,她休息!”田村神情沮丧地望着办事员。
“是的,昨夜她上了最后一班。”
“那么,她是在名古屋过夜的了?”
“是的,她昨夜宿在名古屋。那儿有青年会的空姐招待所。今天早晨乘头班飞机离开名古屋,又回到了东京。上午还在,下午回家了。要到明天早晨才能来上班。”
然而,这事情不能等到明天。田村赶忙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我们有急事要见田中美智子小姐。对不起,能不能将她的住址告诉我们?”
办事员说,“清等一下、”便翻阅一本名册。坐在近旁的办事员诧异地看着他们。
“在这——港区——”
田村按照办事员说的,在记事本上记下:港区芝二本厦XX号。
“谢谢!”
田村向站在后面的龙雄示意,匆匆走了出去。
“开到芝去。”田村吩咐司机,这才松了口气,拿出手帕擦擦脸。
“白跑一趟。”他迎着风,眯起眼睛说。
“你找空中小姐,就是为打听乘客的事吗?”龙雄问。
“那还用问。难道还有其他目的不成?”
“你查出眉目来了吗?”
“差不多。你看,这就是。”
田村翻开脏兮兮软沓沓的记事本。
“电话查过以外,今早又跑了一趟。结果知道这四个人登记的住址不对。头两个人昨晚打电话时就知道不对。”
“晤。”龙雄拿起本子看。
1.荒川区尾久XX号高桥庆市三十三岁
2.新宿区淀桥XX号西村好子二十七岁
3.世田谷区深泽XX号前田兼雄三十一岁
4.同上前田正子二十六岁
“后面两个人,今天上午坐车去找过。那个门牌里没有这两个人,估计是化名。”田村解释道,“可是,看了这几个名字,我发现有个共同点,你看出来了吗?”
“你是说,这两个男子,年龄与山本相仿,对不对?”
“对。”田村笑了笑,“我想向空中小姐专门打听这两个人,弄清他们的来历。”
汽车从品川向北拐,驶入五反田一带。
当天早晨,东京站客运科接到一个电话。
“我们是歧阜市来东京的参观团,一共是二十三人。有一个人得了急病,要用担架抬回歧早。我们准备乘下午一点三十分的快车,能否特殊照顾一下?”
“要怎样特殊照顾呢?”站务员问。
“譬如让我们乘三等卧铺。”
“乘卧铺恐怕不行。卧铺票一星期以前开始预售,现在一张也没有了。是什么病?”
“胃溃疡,突然恶化。路上很不方便,又不能留下他一个人住院我们回去,所以现在很为难。”
站务员叫对方先等一下,便同上司商量这事。
“卧铺设办法了,如果是普通客票,可以让他躺在座位上,旁边有人照顾。这样不知行不行?”
听站务员这么说,对方沉吟了一下又说:
“没办法,只好如此了。可是抬着担架从检票口进,会妨碍其他乘客。可不可以从其他人口始进去?”
用担架抬病人上火车,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
“那么,就在车站大门口附近的小件行李搬运处进来吧。那里直通地下道。”站务员按照过去的先例这么答应下来。
“从小件行李处进来,对吗?”对方又叮问了一句。
“对。上车前,请派人跟我联系一下。”
“好的。”
电话挂断了。一点三十分的这趟列车是开往佐世保的“西海号”。十一点刚过,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来到客运科的窗口前,说道:
“我是今天早晨打电话联系病人担架的。”一身土里土气的西装,袖子上戴着“真圆会”的臂章。
站务员出来问了一卞情况,只见他说:
“我是歧阜县真国会的住持。这次组织会员集资来东京参观。真圆会是会名。我们一共来了二十三人,不料有个会员在旅馆里吐血,经医生诊断是胃溃疡。因为不便在这儿住院,大家决定带他回去。医生说要尽可能让他安静。病人十分虚弱。所以,希望能用担架抬上火车。给您添麻烦了,尽量行个方便。”
从表面看确实像个僧侣,话说得相当委婉。
“明白了。就照电话里说的,担架从小件行李搬运处抬进去。”站务员说,“是在歧车下车吧?”问了这一句话,又说:“回头我们用铁路电话同歧车站联系。火车是十九点五十二分到达歧阜。”
真圆寺和尚对车站周到的安排表示感谢后,便离开了那里。
“西海号”列车下午一点三十分发车。两个多小时前,旅客们就在检票口排起了长队。最前面的是二十几个男子,佩着“真圆会”的臂章,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坐在皮箱上,等着检票。火车站里常能见到这类外地人等着回乡的情景。一行人看起来很普通,跟通常的地方团体一样,里面没有妇女,年纪不算太老。仔细观察的话,也仅此而且,没有什么特别弓队注目的地方。
将近一点钟时,开始检票。这列长蛇阵,耐着性子,百无聊赖地等了半天,这才在站务员带领下,踏上月台的楼梯。排在头里的人,靠着耐性终于获得自由选择座位的特权。后面的人,担心找不到座位,一个个焦急地往前赶。
真圆会那伙人因为排在前面,便在三等车厢内,选好了地盘,悠然地坐了下来。中间留了四个空位。后上车的旅客奔到跟前,坐在附近的佩臂章的人便拦住说:
“这儿有人了。”
可不是。在蓝色的座位上放着叠起来的报纸,便是证据。要填补这空位的本人,此刻正从小件行李搬运处穿过地下道而来。两个佩臂章的人,一前一后,抬着沉重的担架,向月台走来。躺在担架上的病人,毛毯一直盖到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疲倦地紧闭着。站务员走在担架前面,领他们朝车厢方向走去。
担架一到月台上,三四个从车窗探头张望的人,接连跳到月台上帮着抬。
担架经四五个人的手,勉强抬进车厢里。他们生怕睡着的病人病情恶化,轻手轻脚,倍加小心,很费了点事,才把病人抬到一直空着的座位上。病人头底下塞进一个气枕,毛毯仍盖到鼻子上。
乘务员走了进来,俯视着病人问道:
“坐到歧早不要紧吗?”
“不要紧。”回答的是真圆寺的住持。“已经睡着了。方才还说很舒服的。让您费心了,真对不起。有我们在这里照料就行了。”
乘务员说了句“多加小心”便匆匆走开了。其他旅客的视线,起初也被吸引到照顾病人的这伙人身上,待列车一启动,人们便沉浸在各自的天地里去了。
此刻正是四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这时,龙雄和田村坐着汽车去空中小姐田中美智子家的路上,而载着病人南下的快车“西海号”已经开到静冈县的语津站了。
穿过二本厦市营电车道后,汽车开进一条狭窄的街道。司机一边查看门牌号,一边不住手地转方向盘。好不容易开到一家酒店门前停下。司机问过路后,又打开车门坐进来说:
“说是在附近的一条胡同里。”
田中美智子家是第三幢房子。从黑色的木板围墙中,看得见院内的夹竹桃。
田村递上报社的名片,她母亲的脸上显出吃惊的神情。
“出了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儿。我们想向田中美智子小姐打听一下飞机上旅客的情况,她在家吗?”
“在。请里边坐吧。”
“不必了。这儿就行。我们马上就要告辞的。”
大门口很窄,田村和龙雄便坐在台阶上。
,田中美智子从里边走出来,是位二十三四岁、剪短发的姑娘。脸上笑容可掬,很善于应酬待客的样子。
“我是田中美智子。”口齿清楚、伶俐。
“您休息的时候,还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田村向上推了一下眼镜,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昨天您乘了去名古屋的末班机吧?”
“是的,是我值勤。”
“我想了解一下当时旅客的情况。”
“好。”
“这两个人,您是否还有印象?”
本子上记着高桥庆市和前田兼雄两个名字。
田中美智子的大眼睛,灵活地瞟了一眼,那眼光是冷淡的。
“乘客中也许有这两位,可是我对乘客本人一点也不了解,实在无可奉告。”
“您说什么?”田村睁大了眼睛说:“飞机上不是您掌握乘客的机票吗?”
“我不掌握机票。”田中美智子微微一笑说:“我只保管名单,而且也没有拿名单同本人核对过,只核实一下人数。”
“啊!是这样。”
田村和龙雄面面相觑。两人从未乘过飞机,所以毫无常识。田村神情甚为沮丧。
“不过,您在飞机上同乘客总有些接触吧?”龙雄开口问道。
“那是有的,端茶啦,送糖球啦,做些服务的事。”
“当时您是否注意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男客没有?”
听到“形迹可疑”,田中美智子歪起头想了想说:
“这可难说。”
“请您仔细想一想,就是昨晚的事,总会有些印象吧。”田村从旁插了一句,竭力想从空中小姐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田中美智子沉吟了一下说。
龙雄心里思忖,这样提问,的确叫人不好回答,还应该具体些才行,于是问道:
“是个男客,三十来岁。这样的人,乘客里没有几个吧?”
“那是啊。”田中美智子抬起大眼睛问:“那人长相是什么样子?”
“是个长脸,没有什么特征。很难形容,不算难看,不戴眼镜。”
“服装呢?”
“那就不知道了。”
田中美智子用小手指支着面颊,搜索着记忆。三十来岁的男客,她在努力回想在哪个座位。
“他的职业是什么?”田中美智子问。
不错。这是考虑的一个方面。平时看惯了形形色色的旅客,凭客人的外表,也能猜出他们的职业。
“是酒吧里的酒保。”龙雄这样说。
她便歪起头来,那神情仿佛轻易判断不出来。
“您有没有注意到,乘客里有没有心神不定、慌里慌张的人?”龙雄又补充了一句。
田中美智子问:“是做了什么坏事的人吗?”
“是的。实际上……”他不便说出是杀人犯,便改口道,“是同某件案子有关的人。”
田中美智子这才恍然大悟,方知他们拿着报社的名片的来意。
“我不知道能否说他心神不定,”田中美智子说:“有个乘客非常急于赶火车。对了,他倒是三十来岁。”
龙雄和田村不由得一齐盯住田中美智子。
“赶火车?”
“嗯。他说要乘十点十分从名古屋发车的那趟火车。飞机是九点三十分抵达小牧机场。他问了好几次,飞机是否能准点到达;从小牧机场乘公共汽车去名古屋火车站需要多少时间。我告诉他,汽车要行驶半个来小时。他喃喃自语,说赶上火车就好了。看样子很焦急。”
“八名文宽到什么地方的火车?”
“他没说,那就不知道了。”
“是十点十分从名古屋发的车吗?”龙雄又叮问了一遍。心想,只要查一下火车时刻表就会明白的。
两人郑重其实地道激告辞。田中美智子送到大门口。她是位报讨人喜欢的姑娘。身材修长,穿上空姐的制服,准会很合体。
“看来,我从昨天起到今天上午。煞费苦心调查这张名单,实在很遗憾。难道竟白费了不成?”田村坐上车,苦笑着说。
“哪里,一点七木白费。”龙雄安慰他说,“单凭你发现乘客中有化名,这功劳就不小。”
“可是,现在再也无法追查下去了。”
“现在马上就查,喂,找家书店停一下车。”
“哦,对了。”
不到五分钟的路,便有一家书店。汽车停住,田村跑去买来一本火车时刻表。
“扼——名古屋,名古屋……”田村租短的手指急忙翻阅时刻表。
“东海道干线由名古屋发车南下的,有二十二点五分的慢车,和下午十点十分的一班车差五分钟,不是这一趟。北上的有二十二点三十五分,那完全不对。”
田村又翻到另一页。
“关西线的车有开往龟山的,是二十二点整。这也不对,可惜差十分钟。剩下的只有中央线了。”田村急忙翻过几页。
“嗯,名古屋,名古屋……”
手指在时刻表上移动着,突然胳膊肘撞了龙雄一下。
“你瞧,是这个。”
乌黑的指甲指着时刻表上密密麻麻的铅字,递到龙雄眼前。
“二十二点十分,是慢车。”
龙雄凝视时刻表,田村的气息都吹到他的脸颊上了。
“可不,就是这趟车。中央线。”龙雄点点头说,“这趟车很怪,终点站只到瑞浪。”
“是啊,他要去的就是那一带。”
田村数了数从名古屋到终点站瑞浪之间一共有多少站。
“主要有七站。不知他在哪儿下车?”
龙雄笑着问:
“你已经认准他就是犯人吗?”
“先假定他是犯人。”
田村这样说,龙雄对此也没有什么可不服的。反正飞机上的乘客中,肯定有一个上崎绘津子去送行的人。
似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山本酒保,也就是“倒票爷”崛口。同田中美智子介绍的长相也相符。
“往后的时间还有火车没有?”
见龙雄发问,田村的眼睛又在时刻表上搜寻起来。
“此外还有两班快车。”
“是吗?这样说来,他非乘二十二点十分这趟慢车不可了。”
龙雄觉得那人要赶这趟慢车,一定有他的原因,于是问:
“喂,是哪七个站?”
“嗜。是千种、大曾根、春日井、高藏寺、多治见、上歧津和瑞浪。”田村念了一遍站名。
“名古屋下一站和再下一站,可以乘市内公共汽车或别的车去。实际上乘火车去,理应在第三站以后下车。”
“对。言之有理。那就集中查这五个站。这样省事多了。那么,先从这五个站查起。”
“你打算去调查?”龙雄打量田村那精悍的面孔。
“当然去罗。同部长商量商量看。名古屋有我们的分社,可是这样的事不能托分社那些家伙主办。”田村目光炯炯地说。
龙雄拿起时刻表,看了看那五个站名。
春日井、高藏寺、多治见、上歧津、瑞浪。——是哪一站呢?其中最大的站是多治见……
龙雄想乘这趟车碰碰看,都是些乡村小站,也许去一趟能找到什么线索。
但是,他不像田村那样已经拿定主意,心里还有些游移不定。
当晚八时三十分,东京站客运科接到歧车站打来的电话。
“喂,喂,我是歧阜站副站长,关于三十九次列车‘西海号’有个病人从东京上车的事,你们曾同我们联系过……”
“是的,你们辛苦了。已平安到达了吗?”接电话的站务员问。
“我们等了半天,还派了两名姑务员到月台上去接,可是并没有什么病人下车。”
“怎么?没下车?”
“是啊,下车的旅客都生龙活虎,一个个都挺健康的。”副站长的口吻还带着不满的情绪。
“这就怪了。明明说是在歧阜站下车的嘛。稍等一下,让我想想看,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有没有下来一伙佩戴‘真圆会’臂章的人?一共二十三四人。”
“没有佩戴臂章的人下车啊!”
“呕?……一个也没有?奇怪。他们是团体乘客,说好在歧卑下车。一伙人全戴臂章,用担架抬着一个病人。”
“肯定是三十九次列车吗?”
“没错”
“那趟车没有这样的乘客下车,接到你们电话,我们便作了安排。”
“是吗?让你们费心了。回头我们再向列车员了解一下。”
挂断电话,站务员很纳闷。——怪事!那伙人嚷嚷,要在歧阜下车,难道临时变卦了?一直坐下去了?本来这事也无所谓,可是既然通知了歧阜站,让人家白等了一场,倒有必要把事情搞搞清楚。
“西海号”二十二时三十分到达大饭,列车员在那里换班。
东京站站务员二十二点四十分跟大皈站通话,找“西海号”乘务员。
“您是三十九次列车乘务员吗?”
“是我。”
“东京站有个病人上车到歧阜,您知道这事吧?”
“知道,是坐在第二节车厢那个病人吗?从东京一开车我就记得这件事。”
“他们是在歧早下车的吗?”
“这个……”站务员稍一沉吟,接着说:“火车从尾张一宫站发车时,我想提醒他们,下一站该下车了。这时发现他们已经不在车上了。”
“什么?不在车上?”
“是的,是些别的乘客坐在那里。”
“你知道他们是在什么地方下的车?”
“哎呀,我没留意。”听声音,可以想像得出乘务员正在挠头皮的神情。“我忙着别的事,腾不出手。再说他们有人在旁边照顾,我挺放心的。”
“他们全戴着臂章吗?”
“在东京站上车时倒是全戴着的,过小田原,我去查票,他们全摘下了。”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下的车啰!”
“到滨松的时候,病人和那帮人确实还都在。我去那节车厢看过,所以知道。可是从那以后,我就不知道了。”
结果,依然不甚了了。
“这真是怪事。”站务员咕咕哝哝,把这件事讲给在场的同事听。
正在这时,有个刑警闲逛着进来,碰巧听见这话。刑警是为濑沼律师绑架案、专在火车站进行警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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