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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爱情与荣誉第二部分-15

第二部分-15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来到一条冰封的河上。车夫停了下来,用蹩脚的法语说,他想休息一会儿,给马喂点水。他让跟班到冰上去凿洞取水,我到对岸的河堤上侦察。我发现了一丛花旗松,林子很密,完全可以把雪橇掩藏起来。如果女士们想休息一下,可以在这里歇脚。

        “哦,这地方真漂亮啊!”夏洛特喊叫着。我这时已经把雪橇拉到树后面,给女士们打开了门。“上尉,你真好眼力呀,这么幽雅的地方让你找到了。”

        “这个地方的确好极了,”安妮说着,跟在夏洛特后面下了车。我惊讶地听到她的声音是那样轻松活泼,一改在别人面前高高在上的姿态。

        “是的!没准儿这儿有白雪精灵呢!”夏洛特高兴地喊着。

        “我们英国没有白雪精灵,”安妮开心地说。“他们长什么样儿?”

        米特斯基公主裹着裘皮斗篷从温暖的舱室走了出来,也附和着说:“哦,他们个头很大,蓝色的大脸上长满了白色的络腮胡子,女人也一样。”

        “女人长络腮胡子?呵,你是说跟格尔尼科娃伯爵夫人那样?”夏洛特说。三个人都扑哧地笑了。

        “不,不像她,”安妮说。“她只是嘴唇上有胡子。”

        “是的,白雪精灵满脸的络腮胡子,”娜塔莎·米特斯基又补充了一句。

        “格尔尼科娃伯爵夫人也有络腮胡子,”夏洛特说。夏洛特坚持说这是真的,她们笑个没完。

        “谁有络腮胡子?”泽普莎追问着。她皱着眉头,从一个人跟前跑到另一个人跟前。因为出来迟了,她没听懂大家说了一个什么笑话,对大家的笑声有些恼火。“你们在说什么?”

        姑娘们停了下来,看着她。“白雪精灵!”夏洛特低声对她说。

        “就是那种小不点,小个子,惹人讨厌的那种,”安妮说。突然那三个姑娘在雪地里追逐泽普莎,这个小不点的女人在雪橇底下翻跟头,滚动着,滑着。

        “别,别都一起卸下来!”我朝车夫的跟班喊道。他从河上回来,正在给套着缰绳的马卸下挽具。“一次卸两匹!两匹!”那个家伙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我。“瞧,你——我想——”

        比阿特丽斯正从舱室里往外爬,我迎上前去搀扶她。我说:“喂,比阿特丽斯,你能让那个家伙听懂我的话吗,叫他不要一次就把马匹全卸下?我要他一次给两匹马卸下挽具,一次牵两匹过去饮水,一对一对的,其余的马做好奔跑的准备。”

        她扬起脸说:“你最好请米特斯基公主或别的哪位女士给你翻译一下。他会更听话一些。”这时,公主就在我们身边,正跟泽普莎笑着,踢她的手。泽普莎在雪橇的支杆中间钻来钻去。比阿特丽斯深深地给她的女主人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压低嗓门给她讲述事情的原委。公主立刻转身面对着我。

        “天哪,上尉,你的警惕性真高!好的。我这就去告诉那个伙计!”她走到车夫跟班旁边告诉了他,然后摆出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有新鲜水吗?”比阿特丽斯问。

        “有。你要一点吗?我陪你去取。”

        “不用了。我自个儿去。”我止住了脚步,看着她下河去,手里抱着从雪橇上拿下来的一个水晶罐子。

        自从刚才扮演亲王之后,我就一直没有看到过戈尔洛夫,所以我现在赶紧去看看他。他的那副模样让我忧心忡忡。只见他的后脑勺靠着门对面的那块板壁,脸上毫无血色,在昏暗的舱室内那苍白的面容分外惹眼。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和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坐在他的两边,伯爵夫人用指关节按着自己的嘴唇,脸上显出困惑和焦虑的神情;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把一勺难闻的草药汤剂送到他紧闭着的两片嘴唇中间。“戈尔洛夫!”我说着,走进去,跪在他的身边。

        他的眼皮抬了一下,瞪了我一会儿,然后又遗憾地耷拉下去。“是发烧吗?”我问伯爵夫人。

        “恰恰相反。他很冷,”她回答道。我摸了摸他的前额,潮湿而冰冷,像一只没有煮过的生牡蛎。“是消化系统的毛病,”伯爵夫人说,仿佛她真的相信是这么回事。

        这个诊断结果显然是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得出的,她接过话茬说:“很快就会过去的。你想要点药茶吗,上尉?可以暖暖身子,喝了会感觉好一些。”她把一只大杯子递给我。

        我心里有事,没有理睬她。我摸了摸戈尔洛夫的脖子,数着他的脉搏。他伸出手推开了我的手,嘟哝着,但是眼睛没有睁开。“他需要外科大夫,”我说。

        “最近的外科大夫在圣彼得堡,看你是不是想走回头路,”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说。“不过现在我们离莫斯科的距离也差不多远。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上尉,医生跟我一样对他的病都无能为力。”

        “你能给他放血吗?”我问她。

        “给他放血?你就别开玩笑了。”

        “他需要治疗。”

        “上尉,你自己被别人放过血吗?”

        “没有,医生没有给我放过血。不过我听别人说很有效。”

        “那是治好了的人说有效!那些治死了的人怎么说的?上尉,我可以告诉你,手术刀对他的病根本就没有效果。”

        “他吃了些什么?”我问伯爵夫人。

        “面包和奶酪,”她回答说。“只是,还喝了不少的白兰地,在他扮演‘亲王’之前和打那以后都喝了。”

        “嗯,让他理智点儿,好不好?”我有点恼火。“不能再喝白兰地了!今天晚上他要是还不好,就到最近的地方去找外科大夫,不管找到哪儿。”

        我一阵风似的离开了雪橇,很是生戈尔洛夫的气,他病成那个样子还喝白兰地;我也很恼火那两个女士,是她们怂恿他喝的酒;同时我为一种暂时还难以名状的疑虑而深感不安。

        外面的姑娘们玩得很来劲,现在她们正在抢着喝比阿特丽斯从河里用水罐舀来的水。车夫放下架子来帮他的跟班解开马匹,他们把一对对的马牵到冰洞里去饮水。我走到姑娘们中间,接过了一杯水,是比阿特丽斯倒在杯子里,然后再由米特斯基公主递给我的,不过我只是谢了公主。

        “你的朋友怎么样了?”公主问。

        我摇了摇头。

        “如果他有贝耶芙鲁尔照顾,”夏洛特说,“那你可以放心,他得到了最好的大夫——事实上,她们都在他跟前献殷勤!”

        听到这话,公主和安妮都用手捂着嘴巴,暗暗发笑,仿佛担心笑得太厉害会惹我生气似的。不过,泽普莎一下子倒在雪地里,两只小脚朝天,一边格格地笑,一边乱踢。夏洛特对这样过火的玩笑有点难为情,朝我皱了皱眉头,脸都红了;看样子姑娘们以为戈尔洛夫的病是装出来给伯爵夫人看的。

        车夫的根本牵着雪橇上最后一对马儿上河堤。由于我和戈尔洛夫的马也要喝水,我便解开系在雪橇尾部的绳子,牵着两匹马下了河。

        风刮起来了,我走到了河堤的斜坡上。从狭窄的河床上吹过来的一阵狂风把我刮得够呛。这阵风携带着从远处而来的清新气味——有湿树皮的气味,有花旗松松针的气味,有冰雪已经融化的地方传出的腐叶味——但是随风而来的声音却引起了我的警觉。我全身冰冷,竖起耳朵听,什么声响也没有了。但那是很危险的声音,是我非常熟悉而不可能弄错的那种声音——马的嘶鸣——于是我牵着牲口回到岸上,等待着。

        刚开始我只能听见风吹过花旗松松针的呼呼声和远处树枝折断的咔嚓声。我等了好大一会儿,没有发现异样的情况,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想在作怪。然后,我牵着马儿再次去冰洞里时,却看见了来人。

        四个骑着马的哥萨克人沿河而下,行动很缓慢,很谨慎,但跟我见到过的所有哥萨克人一样骑在马鞍上显得轻松自如。其中一个家伙的马声音嘶哑,呼吸困难,事实上是快要死了——这匹马喘着粗气,咳嗽的时候带着潮湿的呼噜声——可是骑在上面的那个人还要抖缰绳让马安静,催它快走。我退回到树林里,开始时是慢慢地扭转马头,让它们安静,闻到了气味不要激动;然后,通过堤岸和树木的遮掩,猛拽着它们来到雪橇跟前。

        “进去!快!”

        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和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刚刚走下雪橇,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呆呆地望着我。我拽住她们俩的手臂,把她们推进舱室,她们脸色苍白。我朝里张望,看见比阿特丽斯正在照料戈尔洛夫。如果不是他苍白的嘴唇上还挂着做鬼脸的神情,我还以为他睡着了。其他人围成一个圆圈坐着,目瞪口呆地听我说:“咱们得逃命!如果雪橇停了下来,我没有先喊一声平安无事,门就被打开,那么进来的第一个人以及跟在后面的每个人都必须被干掉。如果戈尔洛夫行,就由他动手;如果他不行,就得由你们动手!”看着她们惊惶的面孔,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跑到车夫那儿。“准备好了!有哥萨克人!”

        “在哪儿?”

        我讨厌他眼里流露出的那种神情,心想他随时都会给吓得趴下。“到处都是,”我告诉他,自己极力保持镇静。“我们被包围了。但是他们还不知道咱们在这里。我有一个方法逃出去,但是你一定要不出声,照我说的去做。”他攥紧了握在手上的缰绳,咬紧牙关。“就待在这儿,等我回来;看着我,我给你指示前进的方向。但是,你一定得静悄悄的。明白了吗?”

        他点了点头。我把戈尔洛夫的马拴在雪橇后面,然后牵着我的马朝河堤走去,走了一半,把马系在一棵小树上,再步行走过积雪很深、有树林遮蔽的那段路。我蹲伏在一棵大树后面。

        这伙人沿着河前进,就要到达我们刚才过河的地方了。他们行动诡秘,却又十分自然,我也说不清他们是随意这个样子,还是因为疲倦了。不过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可能两者兼而有之。这伙人当中只有骑在最前面的那个矮个子似乎还有一点警惕性,他的一双短腿紧紧贴着马的两侧。

        我当时没有费丝毫力气就判断出他们是什么人,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也许就在我听到那匹病马的声音之时,我立刻就知道他们是一支土匪大队的一部分,是给那个普鲁士军官手下的雇佣兵追赶散了的,现在他们又重新集结队伍,朝大部队所在的位置前进。我很清楚他们的全部战略都是围绕着集合地点来展开的,因为他们引诱雇佣军分兵去追击似乎是更小规模的零星力量,而实际上,他们是经过了集结的大部队,准备着向追兵反扑。我无法得知他们离下一个集合地点还有多远,也不知道他们跟大部相聚有多远。但是我确信我们目前的安全和危险取决于那个小队长的眼睛是否很锐利。

        他们已经走到我们过河的地点,离车夫跟班凿的洞很近。他们继续前进,仿佛只是观察是否有人马到这个活水口子里来。领头的举起手,眯着眼,然后催马走近那个冰洞。

        我从树后正要往回走,但又强迫自己再待一会儿。在我的下方,那个小个子首领下了马,用手指戳冰洞上面结成的冰壳。他跟另外几个咕噜了几句什么,几个人四处张望,嘀咕着。一个家伙指着雪橇滑板留下的印痕。又是一阵嘀咕,说得很快。其中一个人含混不清地说了点什么,指着滑板上堤岸时留下的印迹。我在地上匍匐前进,离开那棵树,然后飞跑到马的跟前。

        我登上马鞍,策马飞跑。马跑得很快但没有任何声响。我走近了雪橇,转身来到车夫的身边,用一个指头碰了碰嘴唇,示意他跟着我。我带头绕过一个小树林,强迫自己的马慢慢地走。大家以这样的速度前进时,发出的声音最小。大约行进了三十码,我们来到了一条两边有树的大道上。这是通往莫斯科的道路。我开始策马小跑,希望逆风会把声音吹到哥萨克人之外的地方;万一他们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会像树林里嗖嗖的风声——这是一种侥幸的希望,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随时预备着听到身后哥萨克人的吼叫,只要他们登上了堤岸,沿着崭新的车辙,很快就能看到我们。

        在路上走了一百码,还是没有听到喊声。我终于发现了自己一直都在寻找的东西:一条折回到冰封的河流的道路。沿着这条蜿蜒的道路,再钻进一个树林,我们朝右拐,沿着河的上游前进。雪橇在新下的积雪上留下车辙。如果那几个哥萨克人疯狂地追赶我们,在匆忙中错过了那个入口处,那他们就找不着我们了。

        我们离开了那片稀疏的树林,来到河床上。这里离下游我们凿洞取水的地方有几百码远,而且看不见。但是我还是停住了。我们已经改变了方向,是迎着风的。刚才我在那个冰洞上方可以清楚地听到一匹病马的咳嗽,那么现在我们这个马队的声音传到他们那里该有多响?我催了一下马,马儿悄无声息地走下河堤;而拉雪橇的马队都是套在一起的,踩在冰雪上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雪橇哐啷哐啷地碾在地上,像一门木制的大炮。“让马跑起来!”我朝那个面无人色的车夫喊道。“我不做手势,就别跑得太快;不过,你让马跑起来!”

        他举起鞭子,但又及时将它收了回来,然后松开了缰绳。马儿猛地向前一跃,在平坦而弯曲的冰雪道上轻快地前进。

        我落在后面,一边骑着马,一边四处张望,看树林里有没有埋伏,还不时地注视着后面,看下游是否有追兵来到。我心里充满了进入战斗状态的念头,接近于恐慌的忧虑让我的热血在全身澎湃,从内脏到脑袋,再回到内脏。如果此刻我看到了对手,我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来,比如说叫喊、朝他挥舞马刀;我实在是太紧张了。

        我极力想控制住自己,强迫自己回答一些问题:他们会追赶我们吗?那四个哥萨克人自己正在躲避别人的追击,筋疲力尽,会有那种警觉,那种好奇心,那种自信心,那种野性来追赶我们吗?如果他们没有看见我们,他们会跟踪而来吗?他们根据冰上的痕迹能够判断出我们的雪橇马队有多少匹马吗?他们能根据这一点以及滑板的深度和宽度知道我们这辆雪橇体积很大,东西很多,可能是王室的雪橇吗?如果他们来了,那他们会是一伙惊慌失措、小心谨慎的人呢,还是一伙像狼一样的家伙?狼头。

        车夫的想法可能跟我的差不多;他赶着马飞快地奔跑。这样的速度对于乘客来说跟哥萨克人一样危险,因为河面上有的地方很窄,河堤很陡,雪橇在右拐弯的时候,很可能会翻倒;而到达结了冰的急流地带,滑板很可能会给卡住,扯脱下来,受惊的马匹会拽着像扎布机一样的雪橇继续笨拙地往前跑。就这样走了大约一英里路,我才跟上车夫,示意他停下来。

        “放松一点!”我喘着气对他说。“马和人都会死在你手上的!”他两眼瞪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我在说什么。“往前走吧,”我命令他,“走慢一点,不要跑!看有没有离开河流的岔路出去,不是树林里头的空地。”

        “河堤太陡,走不出去!我们给困在里头了!”他咬着牙齿说。

        我哧哧地笑着,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你看见哥萨克人了吗?我看到只有那几个,而且他们正离我们而去。按我说的去做就没事,现在也好,明天回圣彼得堡也罢,都照我说的去做。”我瞪了他老半天,他这才相信我是说真话。“往前走。慢一点!你要想跑出速度来登上河岸,那就跑吧,但一定要找到路!让你的跟班朝后看我的信号!”

        他们又上路了。雪橇马队的声音逐渐微弱,但是雪橇滑板在本来是白色的冰上划出一道闪亮的银色痕迹。我策马往回跑,来到河床急拐弯处,前面是一段笔直的河床,很长。我钻进树林里,观察拐弯处那边的情况。

        他们来了。

        他们的来临和来临的方式都让人惴惴不安。河床虽然很窄,但他们分散了开来,以防遇到埋伏。河堤两岸各有一个家伙,河床中间两个人,一前一后。他们骑得很快,但不匆忙。我刚才腾挪的时候把他们当成无知的野兽,而现在他们朝我们奔来,却采用了高明的策略。

        我感到耳朵一阵刺痛似的发热,好像在嗡嗡作响,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依仗拐弯处的遮蔽,我追赶着雪橇。开始是小跑步,然后是慢跑。我不敢大声喊叫,因为叫声会传到后面,压过哥萨克人的马蹄声而被他们听见的;我只是朝车夫的跟班挥手。他也朝我挥手,雪橇突然飞跑起来。

        “妈的!”我喘着气,小声骂了一句。“不!不!我们只要保持刚才的速度,就比他们快得多。以这样的速度前进,只要能找到一条路、找到了一个村镇就没事了,哥萨克人就不会再追了。我再次拼命地挥手,车夫的跟班也朝我挥手。车夫抽着鞭子。

        事情本来还不算糟糕。雪橇在冰雪上飞驰,哥萨克人在几英里之内很难追上我们。可是正在这个时候,车夫以为机会到了——前面有一座桥,那里有一条横跨河流的道路。

        他勒着马,我在他后面一百码的地方,也感到轻松了许多。这时他看见桥上有积雪,而行人走的那段河堤虽然很平滑,很好走,却在我们的另一边。桥太低,雪橇无法从下面钻过去。而我们这边的河堤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雪橇似乎不动了,仿佛是车夫要它停住的。然后,车夫挥动着鞭子,马匹朝河堤上猛冲。

        领头的两匹马陷在齐胸深的雪里,挣扎着站了起来,两腿打颤;随后的两匹马碰到河堤上,站立不稳。后面的雪橇侧身一歪,翻了过来,侧面朝天。噼啪一声响,我还以为是雪橇呢,原来是两副轭纠缠到了一起。车夫的跟班挣脱了身子,撞到桥上滑了出去;车夫手里握着缰绳,一下子给拖下来掉在了挽绳中间,跟歪倒的马蹄绞在一起。雪橇的一个滑板朝我这边伸了出来,有我的头顶那么高。我在雪橇旁边勒住马。另一个滑板挂在一棵倒在地上、被冰雪覆盖着的树枝上。雪橇就是被这棵树绊翻的。

        雪橇里面传出尖叫声。车夫的跟班挣扎着站起来,跑过去稳住马。我爬到雪橇的边框——现在是顶部——上,用力砸开了一个窗口。“是我,塞尔科克!”我喊道。“有人受伤了吗?”

        夏洛特冲我喊道:“没有人因为乱动而受伤!你想要我们的命吗?”里面乱糟糟的,好几个人的手肘和脚在舱室一侧那一大堆脱落了的皮毛中乱动着,一堆喘着气的人身上撒满了梳子、打碎了的小镜子、装口红的广口瓶、一团团的脂粉、高脚酒杯,这些东西不时地发出阵阵叮当的响声。又有几个脑袋露了出来。有人在哭——我以为是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原来却是跌破了鼻子的安妮。比阿特丽斯用帽子罩住手,把一块块的火炭捡到掀翻了的炉子上。戈尔洛夫笔直地站在原来是门的地方,手里握着马刀。他的眼睛反射着从窗口进来的光亮。我也不知道他认出我了没有。

        我朝下游方向望去。除了雪橇在冰雪坚硬的表面上留下的一道道印痕之外,四周是荒凉的乡村景象。风小了。河岸两旁的树木在寒冷中静静地耸立着。我估计大约过了两分钟,顶多三分钟,那几个哥萨克人拐过了那个河弯,看见了翻倒在地上的雪橇。

        车夫的跟班拽住领头两匹马中最疲惫的那一匹,用自己身子的重量往下拉马脖子上的挽具,不让那匹公马用后腿站立起来。其余几头牲口在乱糟糟的挽绳里头拼命地往前冲,但是它们都站稳了脚跟,也没有给绳子扼住身体。这样它们至少是不会出声的。车夫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给踩进了雪坑里,右边的颅骨破了,上面还有一个马蹄印。戈尔洛夫的马仍然站立着,马鞍还是好好的,系在雪橇的尾部,看样子没有受伤。“谁会骑马?”我朝女士们喊道。

        “我会。”又是夏洛特。

        “我们都会,”安妮说。她脸色苍白,但表情很镇静。

        “如果是双腿在同一侧的马鞍,我也会,”米特斯基公主说。她仿佛要把刚才的骚乱搁到一边,加入到我们的计划中来。但是,我突然想到她的身份,还有其他几位贵族小姐。她们这几个人都只在最轻松的环境中骑过马。我停了下来,看着戈尔洛夫。他正痴呆呆地望着那几个女人。

        “什么样的马我都能骑。”是比阿特丽斯。她从手上取下那顶帽子,注视着我。

        “戈尔洛夫!”我说。他看着我。“把手给我!”

        他伸出手来,拽住我的手臂,帮着我把他从窗口拖了出来。他一屁股坐在雪橇的一侧,说:“我不知道能不能骑马,但我能打仗。”

        “是的。我知道你能。该你了,比阿特丽斯!”我又把手伸进去拉比阿特丽斯。只一下,她就出来了,身子悬在空中,掉下来蹲在地上,骨碌着眼珠子,仿佛凭嗅觉就能闻到危险似的。夏洛特和安妮举起了她的大衣。“不,不是那件!”我急急忙忙地说。“给她一件斗篷,她得看上去像个男的。还有那顶毛皮帽子,尼孔诺夫斯卡娅的那顶。在远处看上去就像一个匈牙利轻骑兵!”

        拿到这几件衣服后,我急忙对比阿特丽斯说:“把这些都戴上,把头发挽上去!骑戈尔洛夫那匹马,喏,在那儿。骑到河对岸有树林的地方去。我向他们冲锋的时候,你要让他们看见你,主要还是让他们听见你,咱们需要的是声音。从树林里头喊,用你最大的力气喊。明白了吗?”她点了点头。

        “还有你,戈尔洛夫,你就坐在这儿,坐在雪橇的顶上。他们只看见了你,而你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他们会以为我们是一个小分队,自认不是对手。好,去吧,比阿特丽斯。等一等!你看见我冲过去,就别等什么了,也别过来帮忙!你骑在马上就成,明白了吗?只要不给他们逮住,不管骑到哪里都成!好,去吧!”她滑到马的跟前,解开绳子,登上马鞍,走了。

        我探身朝舱室里头说:“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女士们。保持镇静,别出声。还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安妮!把那个装口红的瓶子递给我,快!”她递了过来,我站直身体,坐在雪橇的边沿上。戈尔洛夫弓着腰,好像腹部又在疼得要命。他静静地看着我把口红在我的脸上涂成宽宽的道道。然后,我跳下雪橇,跃上马。

        我本来打算爬上河岸,躲到比阿特丽斯对面的树林里去。可是,等我勒马转身面对着下游的时候,我看见了第一个骑着马的家伙出现在了拐弯处。

        他迅速回头,不见了踪影。等了好一阵,四个骑着马的家伙拐了过来,挤在一起。他们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马一边走一边摇着头。

        我身后的戈尔洛夫正给车夫的跟班发布命令,他讲的是哥萨克人听不懂的法语,但车夫的跟班也没有听明白他讲了些什么;不过,戈尔洛夫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神情。那几个哥萨克继续前进。

        我知道他们没有上当。如果他们有任何怀疑的话,要么是分头并进,从不同的方向进发,要么就根本不朝这边来。他们继续逼近,那个身材粗矮的头领催了一下马,跑到另外几个人的前面。我想,他们随时都会发起冲锋。

        我大叫一声,扭过头去,用力怒吼,踢了马一脚,马朝他们冲了过去。

        隔着中间的冰雪,我看到他们在犹豫,为首的家伙拽着缰绳的手由于惊恐都僵直了。我又叫了一声,离他们有一百码,回声震颤着我的耳朵,我都听不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到胯下的马,但听不见马蹄踏在冰上的声响;除了我的心脏之外,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寂下来。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比阿特丽斯这时侯已经在行动了,但是我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前方那四个哥萨克人,自己的眼界变得十分狭窄,看不见树林,更看不到树林里的比阿特丽斯。那几个哥萨克人的形象越来越大,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看着我那像印地安人似的脸。尾随在后面的那两个家伙停了下来。为首的家伙朝他们俩喊叫着,举起一柄很短的弯刀。

        我从刀鞘里拔出马刀,刀铮铮作响。

        为首的家伙和另一个人策马走在前面朝我冲来,其余两个人面对着树林。虽然他们的队伍不很整齐,但却形成了一条完美的战线,前面一个人,后面一个人。经典的马刀对杀是迎面逼近敌人,然后左转弯,右手对右手地劈杀一次,接着转身返回来任意地对杀。如果并肩对杀,他们就没有了人数的优势,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猛冲到旁边,一个对一个地劈杀。但如果他们摆成了一条线,他们就可以在第一次对杀时使我处于劣势,还没等我喘过气来,第二个人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为首的家伙首先冲过来,挥舞着弯刀,嘴唇高高地翻起来。我策马冲上去,在他面前突然改变方向。他以为我会冲向他的右边,我结果跑到了他的左边。他正要调整姿势在马脖子上来个笨拙的交叉劈砍,我就已经跑到了他的后面,冲向了第二个骑手。我一刀朝他的脖子上砍去,将他劈倒在地。我的这一交叉劈还真不赖。

        我从另外两个哥萨克的后背疾驰而过,他们面对树林,正在犹豫不决。一个家伙骑着那头喘着粗气的马,手里握着一把跟首领一样的刀;另一个家伙右手握着一柄弯刀,左手拿着一把砍刀。我冲到他们身后时,他们退缩了,转过身来。那个双手都有刀的家伙要腾出一只手来勒住吓得往一旁后退的马,只好把砍刀衔在嘴上。

        我在他们身边二十码的地方勒住马,滑了一下,停了下来。冰的上层很结实,马能站得很稳,但是那一滑使我想起转弯不能太急。我转过身来,看见为首的家伙也在转向。我们又向对方冲去。

        第一次冲锋时他很小心谨慎;这一次他是狂奔而来,他的马在身后踢起一大片雪屑。我慢了下来,然后朝他的左边冲去,那样子好像要跟他进行交叉冲击。就在他调整方向的当儿,我假装要改变方向,冲向他的右边。他犹豫了好久,使我有足够的时间从他身边冲过去,没有对砍。另外两个人还没来不及准备,我就冲到了他们的面前。骑在病马上的那个家伙,举起手来捂着脸,往后退缩,差一点从马鞍上掉下来。另一个哥萨克人扔下了缰绳,从牙齿上取下砍刀,试图恢复身体的平衡。但这时我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我刚到克里米亚去充当志愿兵的时候,曾如饥似渴地学习作战方法。那时侯我已经掌握了骑马和劈刺的技术。是戈尔洛夫教会了我真正的格斗技巧。他告诉我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窍门。比如说,在格斗中不能让脑子指挥身体,而应该让身体凭直觉行事。现在的我就是这样,让眼睛和手自己去挑选目标,而身体处于松弛和展开的状态。这样我的马刀速度很快,像鞭梢一样。我的刀刃碰到了那个哥萨克下巴下方的脖子。他的头从肩膀上掉了下来,在马屁股上弹了一下,滚到了雪地上。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有那个无头的哥萨克人的那匹坐骑逃走时马蹄在积雪覆盖的冰面上发出的沉闷的声响。河上每一个人都被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惊呆了。在那突然沉寂的瞬间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好像是下意识的祈祷,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人叫喊上帝的名字那样。我知道在比阿特丽斯对面的河岸树林里还有一个没有露面的哥萨克人。是个侦察兵?是个伤员?既然他没有参加战斗,那就一定是不行了,要不就是吓坏了;不管怎样,有一个人在那里观望。

        那个死者的伙伴,瘦长的个子,不想再战了;他抓住缰绳,拼命赶那匹喘着粗气的马,跑走了。

        那个身材粗矮的哥萨克人站在冰地上,没有逃跑。他大概知道我不会这么便宜让他逃走,他觉得把脸朝着我比把后背对着我更安全。看到他的人数从四比一降到一比一,他要玩命了。他的眼睛里冒着凶光,而他的运气如何呢,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他朝我奔了过来,这次没有冲锋,没有对劈。他的马跑得很慢,只是小步跑,他站在马镫上,举刀在马头上来回猛砍,看样子是招架的姿势,而不是还手的方法。他的嘴唇撅着,朝前拱起,弯成一个血红色的圆圈。他的嘴巴四周有一团灰色的胡须,喘息的时候使劲地吸气。他明亮的眼睛锁定了我,眼珠突出,睁得大大的,仿佛我骤然变大了,要想看到我的全貌,眼球不够大似的。

        他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挡开了他劈来的两刀,然后他朝我的马头砍了一刀,但又被我隔开了。我本来可以一刀结果了他,可他后退了,一边吸着粗气,一边在空中乱砍。他开始转圈子,眼睛还是那样盯着我。我挡开他的劈杀,逼着他后退。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把刀举得高高的。他离我太远根本劈不着我。我估计他可能是想把刀子掷过来砍我,可谁知道呢。就在这个哥萨克人站在马镫上,把刀举过头顶的那一刹那,戈尔洛夫的刀刺穿了他的身体。

        这个哥萨克轻轻地放下了刀,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珠翻滚着去看那片十英寸长的钢刀从他的胸骨下方翘起来。他非常从容地双手紧攥着刀刃,喉咙里传出一阵格格的响声,就像一个没有灌水的水泵。戈尔洛夫把刀猛地拔出来的时候,这个哥萨克的手指上还沾有自己的鲜血呢。他直挺挺地从马上掉了下来,死了。

        戈尔洛夫骑在一匹拉雪橇的马上。这匹马的背上光秃秃的,被割断了的挽绳拖在雪地上。他用一只手的手指揪住马的鬃毛朝我点了点头,由于肚子痉挛而弓着腰,用刀尖指着那个在逃的哥萨克。

        我转身去追赶,看见那匹可怜的马喘着粗气,艰难地跋涉着,它的主人又是鞭打,又是脚踢,在马背上腾跃,仿佛只要做个手势就可以让牲口飞跑。这个哥萨克人离我只有一百码,扭过头飞快地朝后看了一眼,见我过来了,他转身催着老马朝河岸跑去。

        比阿特丽斯!她下了河堤,直朝这个哥萨克人冲过去。这个家伙惊呆了,猛地一勒缰绳,马挣扎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他用手爪撑地,站了起来,又朝河床中间飞跑,但跟他的马一样,他每跑一步,速度就慢一点。

        我以为比阿特丽斯会等我过去的,要不我本来是会喊她的。可是她用脚踢马的两肋,紧跟在那个家伙的身后,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策马把那个家伙撞翻在地,让马的胸脯撞在他的背上,从他头顶上奔驰过去。那个家伙倒在了地上。

        在河另一边的堤岸上,树林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是树枝和积雪嘎吱作响。如果那个家伙是个哥萨克人的话,他一定是躲在那里,现在逃回到森林里去了。

        我走到比阿特丽斯跟前,她双手交叉放在鞍头上,那个哥萨克人四肢伸开,爬在她那匹马的前蹄附近抽泣。“比阿特丽斯我……他能站起来吗?”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她用俄语对那个家伙说了点什么,但不是问什么问题,也不是提什么要求。那个人站了起来,一只腿快要折了,一只胳膊不能动弹,肯定是断了。“来吧,”我说。我们让俘虏在前面走,马在后面跟着。我朝她看了一眼。她感觉到我的眼光,但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地下,然后又直视着前方。

        我们发现戈尔洛夫弓着腰,脑袋垂到了马脖子上。他看见了我们,挺起肩膀,在我的身边勒住马,用刀面轻轻拍了一下那个跛着脚的哥萨克人,催他快点走。

        我们来到雪橇跟前,从我砸开的那个窗口和姑娘们自己打开的窗口里,几个人的脑袋迅速地缩了回去,就像是受了惊吓的缩头乌龟。然后又有几个脑袋伸出来看那个哥萨克。她们喘息着,嘀咕着。

        车夫的跟班抓住了戈尔洛夫那匹马的挽绳,戈尔洛夫下了马,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那个俘虏跪在地上,头抵着冰,好像要钻到地缝里去似的。“戈尔洛夫!”我喊着,跳下马来。“你受伤了吗?”

        “没被那个哥萨克伤着,斯威特。可是,天哪!是什么东西在咬我的肠子,那东西的牙齿一定比钢还结实。”

        “你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来帮你的忙。女士们——夏洛特、安妮还有贝耶芙鲁尔!你们爬下来,带一些毯子出来!你们大家都得下来,快点,快!快!”

        戈尔洛夫抓住我的腿,眼珠子朝上一转,仰望着我。“你们可以从容一点。他们看到那个没有了头的哥萨克人之后,是不会追赶我们的。”

        我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说我很沉着,但还是有一种紧迫感。“比阿特丽斯,帮我找点东西把这个哥萨克人捆起来,然后让车夫的跟班想办法拼凑四匹马,用临时代用的挽具,再找一根长绳子把那块上滑板扎牢。”

        没多大工夫,我们把戈尔洛夫包了起来,让他斜靠在桥边的雪地上。那几个热心的姑娘在他面前唧唧喳喳的闹个没完。她们走出舱室什么也不能干;离那个哥萨克那么近,几个人都很害怕;米特斯基公主一脚踏在那个车夫的死尸上,立刻昏了过去。不过她们很快就悉心照料起戈尔洛夫来,而且变得很温顺。我们把那个哥萨克像烤熟了的猪一样捆起来,靠在一棵树上。比阿特丽斯稳住了其余的马,车夫跟班和我牵了四匹马,把马捆在朝天翘起的滑板上,猛力拖雪橇。雪橇轰隆一声翻了过来,但还是好端端的,滑板也很直。要把雪橇拉下堤岸,让它回到结冰的河面上很难,而把那几匹马套到雪橇上则更难。我们得割开挽绳,将绳子重新系在一起,临时从原来的的十匹马中凑足了八匹马的挽具,把其余两匹受伤比较严重的马放了。我们知道它们会被狼吃掉。那两匹都是好马,而且还能用;我真不忍心毁了它们。

        把一切收拾停当花了一个小时。我们玩命地干,只是不时地被泽普莎打断。她乱开玩笑,跑去摸那个哥萨克人,然后尖叫着,跑到这个女士的大衣后面藏一会儿,又钻到那个女士的大衣后面藏一会儿。开始的时候她的叫声不大,但到了第三、四次,大家都注意她了,她把手指头放在那个哥萨克人的膝盖上,那个家伙冲她翻眼珠子,她翻过手来打那个家伙,接着连声叫嚷,跑到安妮的裙子底下。“住嘴!”我恼怒地说。“我们这样已经暴露得太多了,你是要给我们招惹麻烦吗?”

        “你打算去哪儿?”夏洛特看见我走过去搀扶戈尔洛夫回到雪橇里,告诉女士们都上车,便问我。

        “回别连契科庄园,”我说。听到我的回答有好几个人看着我——公主不解地朝我皱眉,安妮·谢特菲尔德向我投来关切的一瞥。我解释说:“我们的马匹不够,挽具也是临时拼凑的。车夫死了。护卫的人有一半病倒了,急需大夫。我们遇到了土匪,很可能还会碰到。从这儿回别连契科庄园比到下一个庄园要近。下一个庄园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车夫的跟班也不知道。对不起,我扰乱了你们的计划,女士们,但是我的宗旨是把你们的安全放在一切之上,我也要按这个宗旨行事。好,快点上去。”

        “可是……那个俘虏怎么办?”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不解地问。在几个女士当中她的脸色最苍白。

        “我把他捆起来放在雪橇顶上,跟车夫的尸体放在一起。我没别的地方给他。再说在那里我好监视他。”

        “上尉,你不跟我们一起坐在里头了?”尼孔诺夫斯卡娅夫人问。

        “我坐在车夫的位子上,帮他赶马。进去吧!比阿特丽斯,你等一会儿,好吗?”比阿特丽斯正要进舱室里去,听到我的话,没有抬头看我,只是在门边停了下来等我。这时,已经上了雪橇的尼孔诺夫斯卡娅伯爵夫人猫着身子钻了进去,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长颈瓶。

        “给,”尼孔诺夫斯卡娅伯爵夫人说。“你想喝一口暖暖身子吗?”

        她把瓶子递给我,可是手里仍然拿着塞子。我犹豫了片刻,说:“谢谢,不用了。不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把白兰地留给我,我在路上需要的时候就尝一点。”

        她把塞子递给我,又爬进了舱室。我把白兰地放在大衣里,转身面对着比阿特丽斯。我和她在门边后退了一步。“你还要帮我一个忙,”我柔声地说。“这件事很重要,跟你已经帮我做了的其他事情一样。你们一定要保证不让戈尔洛夫吃喝,不管是谁给他的,吃的也好,喝的也罢,在回去的一路上都这样。尽量做得圆滑一点,把他的杯子碰翻了,或者拿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如果有必要就来硬的,完全禁止他的吃喝,直截了当地说是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她抬起眼睛,眼睑上露出不情愿的神色,点了点头,朝舱室门口走去。“还有一件事,比阿特丽斯,”我抓住她的手臂说:“你刚才在外面露的那一手真是绝了。我这条命多亏了你。”她飞快地转身朝门口走去,但是到了里面,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在回别连契科庄园的时候,一路无话,只是特别冷,特别荒凉。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一头野兽,一只鸟。马走得比较慢,身上套着拼凑起来的挽具,走起来很别扭。不过,马还是跑得挺好,小跟班完全是个够格的车夫,只有一次偏离了方向。那是我们回到结冰的河流中央,他把马转到一边,要从那个掉了脑袋的哥萨克冻僵了的头上碾过去。小跟班低头看着那张结了冰的脸,却没有看我。

        有一次,我们回到离那条河几英里的大路上,我以为听到了远处的狼嗥,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幅幅龇牙咧嘴的图像。不过那个声音也有可能只是风吹在我麻木了的耳朵里引起的幻觉。

        每隔一个小时,到了一段笔直、平坦的路上,我总是从车夫的座位上站起来,沿着雪橇圆顶的边缘爬上去。车夫的尸体和那个哥萨克人脚抵着脚躺在那里,活像两根圣诞节时用的原木。车夫的脸已经冻成了蓝白色,那个哥萨克的鼻子从包裹着的毛皮中露出来,差不多也是那种颜色。每次我上去的时候,他都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接受我给他灌下去的白兰地。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别连契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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