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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巴黎的盛宴I 蒙马特尔山丘上的无政府主义者(一)酒鬼画家郁特里罗

I 蒙马特尔山丘上的无政府主义者(一)酒鬼画家郁特里罗

        他整天地喝。他以酒浇愁,用酒麻醉自己。

        阿里斯蒂德·布律昂Aristide Bruant(1851—1925),蒙马特尔的民间歌手。

        桑德拉斯Frédéridrars(1887—1961),祖籍瑞士的法国作家、诗人。1913年发表了《跨西伯利亚散文诗》。——译注在他远离巴黎16 000里之外创作的《跨西伯利亚散文诗》中绝望地悲叹道:“布莱斯,你说说,咱们距离蒙马特尔还很远吗?”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蒙马特尔仍然是世界的中心。

        对蒙马特尔山的繁荣昌盛贡献最大的人无疑是郁特里罗,但十分遗憾的是,使蒙马特尔遭受到洗劫性破坏的人也是郁特里罗。他并不情愿看到如此后果,他同样也不愿意作画。其初衷只是为了糊口,为了生存。但当他大量描绘蒙马特尔山上代尔特广场和加莱特风车的绘画作品,在1921年德鲁奥拍卖没收的德国画商收藏品的会上价格不断飙升的时候,住在蒙马特尔布特山上及纳瓦尔Navarre,中世纪的一个西班牙王国,位于现在的法国与西班牙交界的巴斯克地区。——译注的拙劣画家们开始发疯似的临摹他的作品,死板地模仿他的绘画方式,从而导致了蒙马特尔的创作氛围丧失殆尽,到处充斥着临摹模仿的作品……

        郁特里罗是一位怪人。

        他于1883年出生于当地,即巴黎蒙马特尔区波托街。那里绿树成荫、杂草丛生,政治气氛虽不能说十分宽松,但人们在那里还勉强可以自由地生活。在那里更便于接受贝那老爹关于如何做个本分人的教导,而距离传授夫妻生活秘诀的诗人热拉尔迪Paul Geraldy(1885—1983),法国诗人,主要创作描写家庭内生活的诗。他的《你和我》获得了巨大成功。——译注更远一些。

        他的母亲苏珊·瓦拉东个头儿矮小,圆圆的脸,蓝色的眼珠十分明亮、闪闪发光。她并非舞女,却被蒙马特尔永记不忘,这是非常罕见的。她性格坚毅,很有主见,坚持独立,不依附任何人。她的这些道德品行,对当时的道德风尚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她来自乡下,母亲为家庭主妇,父亲在她出生后不久便离家出走。她年纪很小就到了巴黎。当时她说话信口开河、谎话连篇,随便编造一个年龄,比她的实际年龄小几岁。她谎称出身于富裕家庭,并隐瞒了真实姓名,户籍登记姓名为玛丽-克莱芒蒂娜,聘用她做模特儿的画家给她的名字是玛丽雅。她后来才透露出苏珊这个名字。

        她从事过多种职业,后来进入费尔南多马戏团当了杂技演员。在马戏团的一次表演事故中,她从高空坠落摔伤,被迫离开马戏团,做了绘画模特儿。她同时为皮维斯·德·夏凡纳Puvis de Chavannes(1824—1898),法国画家。、图鲁兹·劳特累克、雷诺阿Renoir(1841—1919),法国画家,印象派成员,以油画著称,也作雕塑和版画。和德加做模特儿。雷诺阿和德加是德雷福斯事件中著名的反对派人物,他们还于1898年10月签署了法兰西祖国联盟的《巴莱斯宣言》。德加见苏珊人比较机灵,就积极鼓励她学习绘画。

        她几乎是所有其良师益友的情人,也是音乐家埃里克·萨蒂的情人。该作曲家在六个月之内给她写了300封情书,称呼她为“我的小宝贝”,但始终未使她动情。这一段淳朴温柔的爱情持续的时间不太长。

        她有过一个儿子——莫里斯。对于谁是她儿子的父亲,人们知之甚少。他也许并不是某些人猜测的米盖尔·郁特里罗。米盖尔·郁特里罗是毕加索的同胞,也是他初到蒙马特尔那些年的同志。米盖尔是画家,兼任西班牙东北部加泰罗尼亚地区的艺术批评家。大多数朋友都明白,他承认自己同莫里斯的父子关系,说明他是一位十分慷慨大度的情人。弗朗西斯·卡尔科断定某位名叫布瓦西的酒鬼画家才是莫里斯的真正父亲,但这也同样无法得到证实。

        苏珊·瓦拉东过了几年单身母亲的放荡生活之后,同萨蒂的一位朋友结了婚。这是她一生中的首次婚姻。丈夫是一位代理人,十分富有。她的丈夫后来把莫里斯送往圣阿纳。苏珊的这次婚姻没有持续多少年,她找了另一位丈夫。她新选中的人是她儿子的好朋友,名叫安德烈·于特尔。于特尔是一位电工,工作一丝不苟,认真负责,但他更喜欢画画。当苏珊·瓦拉东要求于特尔离开自己的工作来帮助她时,她已经年近45岁。于特尔比她小20岁,比她的儿子莫里斯还小三岁,继父成了这个家庭中年龄最小的人,再加上莫里斯的外祖母也同这三口之家生活在一起,这样便形成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家庭。

        这个家庭尽管十分奇特,但无论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家庭。两位年轻人经常站在苏珊的身边看她画画,一位是儿子,另一位是丈夫。这两位年轻人也经常一起作画,相亲相爱,情投意合。他们之间的情和爱是同事之情、兄弟之爱。从这个角度讲,无论众人如何议论这个家庭,无论人们有多少闲言碎语,这幅家庭之画还算和谐。

        长期以来,由于莫里斯的缘故,苏珊一直过着十分放荡的生活,导致莫里斯年纪轻轻就染上了酒瘾。蒙马特尔区具有正常生活的青少年们白天都外出工作,只有晚上才喝酒,而郁特里罗却是不分白天晚上地喝。这对他母亲是巨大的不幸,对他本人是长期的折磨,对周围的邻居则构成无边的恐惧。为了强迫他停一会儿,于特尔和瓦拉东把他关在屋里,此时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喊叫和呻吟。他花样翻新地咒骂其母亲及继父,将自己创作的绘画撕得粉碎,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室内的东西全部从窗户抛出。彻底绝望了的瓦拉东经常歇斯底里地大发作,或者疯狂地吹奏手头的乐器。丝毫不懂乐谱的郁特里罗,却夺过他母亲手中的笛子,只会用手指堵住孔,用足平生力气吹出刺耳的一个单音。邻居们对他的行为难以忍受,只有一个愿望:赶快设法让他学习画画吧!尽快设法让他安静下来吧!

        苏珊在圣阿纳找了一位心理医生为儿子检查,医生对她说:“您必须给他找个事做,让他离酒远点儿。”遵照医生的嘱咐,如同几年之前德加为她所做的那样,她鼓励儿子学习绘画。她把他关在一间屋子里,给他许多明信片,对他说:“你把它们都画完,我就给你开门。”

        郁特里罗开始学习作画。作画时,他精力十分集中,废寝忘食,似乎任何事都没有他正在干的事情重要。但一旦手中的活儿结束,便旧病复发,贪杯不止。

        他讨厌在外作画,因为他人的目光让他有一种泄露隐私的感觉,使他十分不自在,难以忍受。偶尔在外作画时,为了不被人窥探,他总是背靠墙根。如果有人坚持要看,他就转过身背对着来人,后者在他的怒斥与责骂之下,只好一溜烟儿逃走。在对热切地渴望看他作画的追求者们给予非难和责骂几年之后,郁特里罗画出的蒙马特尔风景仍然只是一些按照明信片上的图案复制出的画面。

        弗朗西斯·卡尔科亲眼看过郁特里罗作画。他在描写郁特里罗作画时的神情时写道:在从自己捡来的调色板中仔细地挑选应该使用哪一块时,他的神情十分专注、严肃而安详;在放大画作的版面时,他使用圆规与尺子在其作画台上又量又画,态度十分小心谨慎、认真仔细。罗朗·多热莱斯也是郁特里罗的朋友。他描述郁特里罗对其复制作品的准确与精确度的要求过于苛刻,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他对其复制品相对于原作的忠实程度从不满意。他连盖屋顶的瓦片、砌墙面的石块的数量都要求完全准确。调色时,他为调不出理想的颜色而大发雷霆,以致将颜料管砸碎。在他想配出粉笔白时,他说:“这些外墙不是银白色的吗?哎呀,不对。可也不是铅灰色呀……它们是石膏白……”为房子上涂料时,他产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使用胶加石膏粉制成的混合涂料刷墙。他经常以教堂为主题作画,他向我们说过:“我喜欢画教堂。”(图2)

        [摘自1947年发表的罗朗·多热莱斯的《一群放荡不羁的艺术家》]

        星期五个非常安静的日子。郁特里罗十分喜欢这一天,原因仍然是他喜爱教堂。他尤其喜欢兰斯市的大教堂。他对圣女贞德有一种特殊的崇拜之情。在郁特里罗的抽屉里、书架上,放满了与这位圣女有关的纪念章、半身像以及各种各样的纪念物品。他用每个星期五的全部时间为圣女祈祷。

        星期六,又是他地狱般快乐——狂饮——的日子。一位医生收留过他几个星期。后来这位医生悄悄地向弗朗西斯·卡尔科透露说,郁特里罗一天喝酒多达八至十升;一天晚上,在把他家从地窖至阁楼的酒全部喝得精光之后,他闯入主人夫妻的卧室,将那里仅存的五瓶香水也一口气喝光。

        蒙马特尔布特山上的孩子们为他起了个外号——利特里约。喝足酒之后,这位画家在大街小巷中溜达,双肘夹腰,做出跑步的姿势,口中发出“突突突,突突突”的响声,同时吐出想像中的烟雾,以此模仿魔鬼火车的到来。这时,蒙马特尔的孩子们都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模仿他的步伐。他对自己说:这辆火车刚从地狱返回,在这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人活着,就是他郁特里罗。突突突,突突突……折腾够了之后,他回到家里,把玩具火车用铁轨铺在地上,玩起了玩具火车,这一回可是现实中的真火车——哪怕它是玩具。

        诗人安德烈·萨尔蒙讲过,有一天,郁特里罗成功地避开其母亲与继父的监视,口袋里装满了放烟火爆竹用的一切必要东西,躲进蒙马特尔的一家旅馆。他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放起了烟火。最后房子着火了。消防队员和警察很快包围了这座旅馆。外面的人“着火了,快救火啊!”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而郁特里罗在房间内却无动于衷。

        不久以后,弗朗西斯·卡尔科出版了一本有关郁特里罗的书。得知书中断言自己有精神病后,可怜的莫里斯公开疾呼自己没有发疯,但无济于事。由于坚决不同意卡尔科在书中描绘的自己的形象,他将自己用两道锁反锁在科尔托大街的画室内,在窗外挂了十几幅画。画的背面写着:卡尔科先生说我是疯子。不,我不是疯子,我是酒鬼。

        在遭到苏珊·瓦拉东愤怒的斥责之后,蒙马特尔各家酒吧全部拒绝莫里斯入内。于是,他便躲藏在大教堂街或者金酒街的碾磨机中自我陶醉。他回到家时,鼻青脸肿。次日,他的母亲收到前一天发出的一张明信片。是她儿子寄的,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没醉!”莫里斯对他的这一做法十分欣赏,非常得意。

        身无分文时,莫里斯用一幅画换一杯苦艾酒,或者坐在人行道边上向过往行人散发他的绘画作品。几个法郎就出售一幅他亲笔题词的画,甚至还送货上门。在皮加尔街的一些小小店铺,例如退休肉铺老板雅克比的店铺和原为摔跤运动员、现改行从事贩卖艺术品的苏里埃老爹的店铺,郁特里罗作的蒙马特尔风景画的价格更加便宜。

        他的作品终于能够出售了,郁特里罗可以时不时地有一点儿零用钱了。于是他得救了,但这应归功于原来住在拉菲特街的老糕点师傅克洛维·萨高特的热心帮助。很久以前,克洛维·萨高特曾经把他在药店地下室发现的糖果及糖浆送给艺术家们,于是他和他们建立起了密切的联系。据许多艺术家(包括他的顾客毕加索)讲,克洛维·萨高特自称是版画商,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位旧货商而已。然而,无法否认他对绘画的确懂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由于他迅速地领悟到从绘画买卖中能够获得丰厚的利润,克洛维·萨高特立即散发了下面那种遣辞造句十分模棱两可的广告。

        克洛维·萨高特以很小的投资起步。他提议收购郁特里罗手中的全部绘画作品:小规格的5法郎一幅,中等的10法郎一幅,最大的20法郎一幅。莫里斯立即抓住这一出乎意料的机遇,因为这样一来,他又可以狂饮了。从此,他愈加勤奋作画,同时也愈加狂饮无度。后来在其母亲苏珊·瓦拉东的鼓动下,他离开了萨高特。母亲把他托付给了另一位商人——利博德。利博德从前是一位马匹拍卖估价师,现在负责一家杂志社。他同意照管莫里斯,条件是母亲做担保人。协议签署之后,他开始对莫里斯进行戒毒治疗。然而,毫无结果,徒劳无功。母亲的再次努力又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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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年,塞纳河左岸的蒙巴那斯同蒙马特尔一样也成为艺术家们聚集与活动的中心。当时的画家均十分喜欢的模特儿基基来到了郁特里罗的画室。阿丽丝-潘·藤田、基斯林、曼·雷以及其他许多画家都以这位天真活泼、爱开玩笑的年轻姑娘为模特儿作过画。全世界都熟悉她那放荡不羁的风度及娇柔的倩影。一天,她来到莫里斯·郁特里罗的画室,莫里斯也同意为她画一幅肖像。

        他让基基摆出要求的姿势站在其画架前面,他画了足足三个钟头。结束之后,蒙巴那斯的这位名模特儿提出,她是否可以看一眼他刚画好的肖像。

        “当然可以。”郁特里罗十分坦然地回答道。

        说完,他便离开了画室。女模特儿走上前去,想仔细端详郁特里罗的画,可是她惊呆了。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那是塞纳河左岸蒙马特尔地区的所有酒馆都十分熟悉的狂笑。她再次俯下身去想核实一下自己是否看错了。然而,她完全没有看错。画布上画的既不是她的脸,也不是她的身体。郁特里罗用了三个钟头画出的,竟然是一座小小的乡间农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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