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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凌晨四点,夏中民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夏中民打开门,四五个浑身上下都湿透的居委会老干部,一个个满脸焦虑地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慌慌张张地说道:

        “夏市长,不好了,雨太大了,我们向阳小区的四栋危楼都出了问题,看来必须马上动员住房们都搬出来。另外,还得赶紧找到能临时安置这些住房的地方。夏市长,我们想来想去,这么大的事情,只有你亲自出面才能得到解决。”

        另外一个年龄很大的女同志说道,“夏市长,在嶝江的干部里头,我们都知道你是最累最辛苦的,可情况实在太紧急了,所以我们才会来打搅你……”

        夏中民一边打雨伞和雨鞋,一边问道,“四栋楼房一共有多少住户?”

        其中一个答道,“我们大致了解了一下,可能有二百户左右,人口大约有九百多,两岁以下的小孩有三十多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九十多个,重病号有将近二十个,还有几个残疾人。夏市长,主要是临时居住的地方,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雨,必须尽快安排,否则就会出大事的。”

        夏中民一边穿着雨鞋,一边给他们说,“马上给教育局马局长打电话,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立刻通知下面,用最快的时间,腾出两所学校来,然后再马上给城建高育红主任打电话……”

        也就在此时,夏中民突然愣住了,僵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一个连委员也落选了的干部,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权力指挥这些局长主任?

        你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领导了,甚至都不是嶝江人了,已经地地道道地成了一介平民!

        他使劲揉了揉有些发木的额头,从现在开始起,你要重新开始适应另一种生活试,放弃早已形成的工作习惯了……

        那么,眼前的这几个居委会的干部呢?看着他们万分焦急而又忧心忡忡的样子,想必他们并不知道他已经落选了。否则,他们绝不会在此时此刻再来找他。

        窗外的雷声再次响起,倾盆大雨泼洒下来。

        好了,走吧,顾不了那么多了,危楼里的住户要紧。

        不管怎么说,不管是马局长还是高主任,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样做。

        看着几个浑身湿淋淋的老同志,你还有什么可推辞的。

        想到这里,夏中民什么话也没有说,带着这几个居委会干部,匆匆下楼,一头扎进了大雨中……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在风雨中,身上的衣服一刹那间就湿透了。夏中民倒吸了一口冷气,低下头顶着风雨用力地向前走去。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左右,才算把四栋危楼里的住户一个个紧急护送到了附近的两所学校里。

        天气渐渐放晴,气温又开始变得沉闷起来。

        此时此刻的夏中民满脸紫青,浑身是泥,两只雨鞋里,全都灌满了泥沙。他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拿了一碗盒饭,慢慢地吃了起来。

        吃了没一半,浓浓的困意便阵阵袭来。算了算,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他靠在一个桌子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就好像只眨巴了一下眼睛的功夫,猛地一下被惊醒了。

        睁开眼,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下来的阳光实在太刺眼了,夏中民止不住地又合上了眼睛,但紧接着,他的眼睛一下子又睁大了。

        眼前站了这么多人!一片!

        居委会的干部群众,还有好几百刚刚转移出来的危楼住户!

        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视着他,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流泪,都在哭泣。

        还是昨天晚上的那几个居委会干部,其中一个女主任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夏市长,太对不起了,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昨天党代会上的事情。夏市长,我们真的不知道呀……”

        ……

        另一个则大声哭喊道,“夏市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呀……”

        后面的一个老人抢天呼地地大骂着,“老天爷啊!你真瞎了眼啦!你为什么这么不公道呀……”

        ……

        还没等夏中民站起来,司机小刘这时急急忙忙地挤了过来:

        “夏市长,咱们快回去吧,出事啦!出大事啦!”

        小刘告诉他一个消息,在夏中民的公寓门口和市政府的大院里,现在已经聚集了上万群众。另有好几万群众已经包围了党代会驻地,而且越聚越多。

        ……

        刚刚选出来的市委班子,还有全体市委委员,包括所有的工作人员,此时都僵坐在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走动。

        驻地会场外几万人的喊声,骂声,呼号声,震耳欲聋,惊天动地。

        不是还有人向会场的大门和窗户上扔瓶子,扔水果,扔西红柿,扔可乐罐子……

        汪思继脸色铁青,坐在会议室里间的一个小屋子里正打电话。

        他正在给昊州市委汇报,要求昊州市委立刻通知防暴大队和武警部队前来紧急增援,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最让他感到可怕和担心的是,原本由他安排的那些电台、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们,此时都走上了街头,走进了人群!

        他们在人群中出现,肯定会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站在他眼前的公安局长刚刚给他汇报完情况,除了市局的上百名公安人员还在值勤,其余的各地派出所的公安干警全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执行命令。整个嶝江的治安已经彻底失控!

        江阴区和江北区的数万农民,也许更多,正向澄江市区赶来!

        东王村沙石场的数千民工也正在向市区赶来!

        市政公司和城建公司的两万多名工人和民工也正在向市区赶来!

        出租车从上午十二点开始,全线罢工!

        环卫局的上千名环卫工人也已经全部罢工!

        市公交公司的十八条公交线全部中断!

        目前聚集在党代会驻地和市委市政府门口的人数已接近十万!

        ……

        汪思继有些吓呆了似的怔在那里,他做梦也没想到,情况骤然会变成这样!

        昨天晚上他已经连夜布置好了一切:今天中午开完第一次全委会后,要举行一个庞大的记者招待会,而后还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他已经在市区的所有街道都安排好了工作人员,在同一时间燃放鞭炮!他要让嶝江人产生送瘟神一样的感觉,要在狂放激越的鞭炮声中送走夏中民!他还紧急调运了一批高档礼花,晚上还要举行一场三十分钟的焰火晚会,地点就在嶝江大桥旁边的高地上,要让欢庆的礼花照亮嶝江,照亮整个嶝江市区的上空!

        夏中民的落选,对他来说,是空前巨大的胜利!

        他要让所有的嶝江人都跟着他一起庆祝这个前所未有的胜利!

        他必须要让夏中民在一片欢庆声中灰溜溜地离开澄江!

        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党代会真正代表了民意的气氛!才能让嶝江从夏中民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

        焰火晚会之后他还要举行一个招待宴会,用最好的酒菜来招待他的有功之臣,他要跟他们一道一醉方休!

        尽管这一切遭到了陈正祥的反对,但此时此刻的陈正祥已经失去了控制权。陈正祥这个名义上的市委书记已经没有办法来制约他了。权力正迅速向他集中,在嶝江这个地方,已经没有敢向他挑战的力量!

        一切都异常顺利,异常满意,一切都安排得周周到到、停停当当,他体验到胜券在握、踌躇满志的微醺是那样的惬意。

        然而他没有想到,甚至也没有意识到,一切的一切,竟会在这一瞬间变成了这样!还没等上午的全委会开完,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他的庆祝,甚至连记者招待会都还没有开始,这一切的一切,就被好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庞大的人群给搅黄了!

        消息之快,动作之大,人众之多,反应之凶猛,情绪之激越……竟然像雪崩一般向他压力,惊恐之下,他感到到手的权力竟然这么脆弱!

        好不容易踏上权力的巅峰,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火山口上!

        在完全失控的情势下,所有的权力似乎全都失去了,不存在了。

        马上就会有十几万人聚集嶝江,而且会越来越多!

        即使调来再多的武警和公安,面对着如此庞大的人群,又将如何,又能如何?

        他使劲儿地闭上发红的眼睛,想着自己的下一步。

        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

        吴盈、刘景芳、于阳泰,还有陈正祥,此时坐在另一间屋子里,紧急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吴盈的脸色严厉得让人恐怖,他的语气也一样严厉得让人发颤,“……正祥同志,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陈正祥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吴盈听到这里,眼睛里像在冒火,“那就是说,你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夏中民在群众中会有这种影响,是不是?”

        陈正祥愈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是这样……夏中民在群众中向来就受欢迎,其实……前天晚上,我也想到可能会出事……但是……”

        吴盈猛地打断了陈正祥的话,“但是什么!你是市委书记兼市长,你的判断正确与否将会影响到整个政局!你当了十几年的书记,莫非连这个也闹不明白?你知道不知道现在的局势会给党和政府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夏中民在群众中的这种影响,你什么时候认真给上级汇报过,提醒过?”

        陈正祥万分痛苦地说道,“吴书记,我刚才就想过了,这确确实实是我一生中最严重的失职行为,我请求组织给我做出最严厉的处分……”

        吴盈再次猛地打断了陈正祥的话,“处分!你是一把手,到嶝江已经一年多了,对嶝江的情况究竟了解多少?对夏中民的情况又究竟了解多少?你看看外面群众的情绪,仅仅用失职两个字就能推脱得了吗?就在几天前,你还跑上跑下,要求离开嶝江,我现在才算明白,在党代会之前,你选择离开嶝江究竟是因为什么!处分!你说得轻巧,你想过没有,用什么样的处分才能挽回现在这种损失!正祥同志,对嶝江现在的这种局面,你要负主要责任!而且你还要为夏中民他们的落选,为嶝江的形势动荡负主要责任!连你这个市委书记差几票就落选了,你就没看到事态的严峻吗?到现在还不该清醒?”

        陈正祥表情沉重地说,“吴书记,你说得对,即使免了我,撤了我,开除我的党籍,也挽回不了对组织的恶劣影响。不过我想,现在要让群众情绪能安定下来,第一个举措只能是我的公开辞职。吴书记,刘部长,还有于处长,你们都在这里,我现在就正式向你们提出辞职请求……”

        刘景芳此时说道,“陈书记,到这种时候了,你这样做,岂不是给组织添乱?现在关键的关键,不是你的辞职,而是你应该立刻负起责任来,想办法安抚群众的情绪。你个人的辞职,能代替得了群众对夏中民落选的不满吗?”

        于阳泰插话说,“是啊,正祥书记,吴书记给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是没有明白?如果说党代会以前你没有对组织尽到责任,没有对夏中民尽到责任,那么现在你最需要做的就是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为安定嶝江的政局尽到责任。”

        陈正祥沉思了片刻,终于说道,“吴书记,刘部长,新的班子刚刚选举出来,书记和常委们现在都在,四大班子的领导和市委市政府的局级领导也都在,我建议马上紧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

        吴盈正视着陈正祥问道,“谈谈你的想法。”

        陈正祥沉吟了一下说道,“第一,以市委常委扩大会议的名义,立刻向群众宣布,这次党代会的选举存在严重失误和问题,市委立即进行严肃调查;第二,调查组成员的组成,各界群众代表将占到三分之二以上;第三,调查的进展和结果,每天公布一次,各大媒体公开报道;第四,对导致党代会选举出现失误的直接责任人,严肃处理……”

        看到陈正祥不说了,吴盈问道,“就这些?”

        陈正祥看了一眼吴盈,说,“还有别的一些问题,我正在进一步考虑。常委扩大会议上,大家还会有别的想法和意见。”

        吴盈说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必须提醒你的是,你还是忘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给群众回答夏中民的问题!”

        陈正祥说,“吴书记,我想过这个问题,但夏中民的去留问题,并不是我这一级组织能够决定的……”

        没等陈正祥说完,吴盈便说道,“你不要有这个顾虑,我刚才已经和刘景芳部长商量过了,而且也征求了魏瑜书记的意见,昊州市委现在可以给你这个权力!只要你们能尊重人民的意愿,我们也会尊重你们的选择和决定。一句话,只要老百姓满意,组织上也一定会满意。在常委扩大会上,你尽可征求大家的意见。同时我还希望,你们能马上派工作人员到群众中去,认真诚恳地听听他们的呼声和要求,你一定要给群众讲清楚,组织上的想法和群众的想法是一致的……”

        ……

        刘石贝给汪思继连着打了几遍电话才算打通,一打通刘石贝就直言不讳地说道:

        “思继呀,我知道你很忙,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一定不能显出手忙脚乱的样子来,更不能显得忧心忡忡,张皇失措。你要镇静,尤其是要清醒。”

        汪思继有些焦躁地说道,“刘书记,你不在现场,感觉不到情况实在太糟糕了,需要应付的事情也太多了。我也想镇静,可镇静得下来吗?”

        汪思继的话有些不敬,但刘石贝并不为所动,“思继,听说你们立即就要召开市委常委扩大会,而且就在会议现场,扩大会前先要召开书记碰头会,是不是这样?”

        汪思继不禁一惊,几乎是两分钟前,他才刚刚接到书记碰头会的通知。居然这么快,刘石贝就知道了!他顿了一下,说,“是,刘书记,你消息真快。”

        刘石贝径直问道,“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要在这会儿突然召开常委扩大会?”

        “那还要说么,好几万人把会场都包围了,会场里除了班子成员和全体委员外,还有四大班子的领导,还有昊州市委的吴书记和刘部长,出也出不去,午饭都吃不上,总得开会商量个办法吧。”汪思继沮丧地说道。

        “思继啊,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刘石贝突然有些不客气起来,“以我的经验和感觉,这个常委扩大会,绝不只是想想办法让大家从会场里走出去。思继,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第一你必须马上振作起来!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你现在的位子就是核心,就是军心。你要是振作不起来,军心一乱,必然全军覆没,你懂不懂?第二,你必须冷静,必须清醒。对你来说,现在关键的关键,就是你必须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能做的一定要做,不能做的绝不能去做。你要马上投入战斗,还要有长期战斗的准备。你要明白,你现在面临的战斗将会很艰苦。好了,你现在马上思考一下,常委扩大会上,陈正祥他们最可能提出的问题是什么?他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汪思继怔住了,他没想到刘石贝会这么问。

        刘石贝接着问道,“要尽快让事态平息下来,对陈正祥来说,他最有可能去做什么,对群众说什么?”

        汪思继愣了一愣,“你是说,陈正祥可能要在会上提出夏中民的问题?”

        刘石贝反问道,“不是可能,而是肯定!肯定要提出夏中民他们落选的问题,肯定还要提出党代会选举的问题,然后,你再想想,这个问题提出来后,接下来还会是什么问题?”

        汪思继似乎被刘石贝的推断惊呆了,有些发懵地说道,“……接下来?接下来会是什么问题?”

        “有这么多问题,那还不要追查吗?”刘石贝似乎真的生气了,“你到现在了怎么还这么糊涂?一旦常委扩大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想想等待你的将会是什么?常委扩大会既然决定追查,肯定要给群众做出一查到底的许诺,并且立即组成调查组。到了那时,你这个副书记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万恶之源?”

        汪思继好像终于醒悟了,“……刘书记,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刘石贝追问道。

        “这个常委扩大会议绝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更不能做出这样的许诺!”汪思继毅然决然地说道。

        “那你准备怎么做?”

        “全力阻止,一旦有什么人在会上提出这些问题,坚决反对!”

        “不,你要先发制人,懂吗?不能等他们提出来,而是你要先提出来!”

        “先发制人?”汪思继问,“先提出什么?”

        “你听我说,第一,你一定要让大家的注意力首先转移到你这儿来,要给眼前的事态定性,定调子,明白吗?这是有人在借机煽动群众闹事!这完全是一场严重违法,性质恶劣的非组织行动!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破坏社会稳定,损害党的形象的政治事件!第二,作为党的一级组织,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件发生。这是在向党的权威挑战,是在向人民的权力挑战!因此一定要上纲上线,在这种煽动群众闹事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敌对势力自由化、大民主的动乱因素。一定让大家清醒地认识到,这种情况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不仅会在嶝江,而且会在昊州,会在全省,甚至在全国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第三,在这一基础上,一定要让大家统一认识,必须追出煽动群众闹事,造成这一极端事件的幕后黑手。你要把矛头直接指向夏中民,这样的事件在嶝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要让大家清楚,造成这种大规模社会骚乱的源头,就是以夏中民为首的那么一帮人!夏中民不除,嶝江就没有稳定!第四,等大家统一了认识,马上以组织的名义给昊州市委和省委汇报情况,要求上级对夏中民这些人立即采取果断措施,至少也应该尽快把夏中民调出嶝江!你一定要向组织上做出保证,只要夏中民离开嶝江,事态马上就会平息。否则会遗患无穷,事态只能越来越严峻,越来越扩大。好了,这就是我替你考虑到的几个问题,如何进行,你要视情况而定。但不管怎样,你都要记住,一定要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遭殃就意味着全军覆没!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清楚吗,思继!”

        汪思继似乎还在琢磨刘石贝的话,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问题是,如果陈正祥他们坚决反对呢?”

        刘石贝像是打气似地说道,“以你现在的地位和身份,没有多少人会公开站出来反对。绝对不会有,绝对不会!我已经给你说过了,要上纲上线,一旦你把问题提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高度,还有什么人敢反驳你?记住,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把自己摆在组织的位置上。你是站在组织的立场上,你是在为组织说话。你要以组织的名义达到你的目的!我干了几十年了,这一招屡试不爽,所向披靡,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灵验得很!你一定要把它用起来。只要他是组织里的人,在这一条面前,全都不堪一击。不要说是嶝江市委,即使是昊州市委,即使是省委,也是如此。在中国,还没有什么人敢轻易否定组织行为!只要成为组织行为,它就可以横扫天下,无可阻挡。一句话,你一定要学会如何利用组织的名义为你说话,利用组织的名义来为你撑腰,利用组织的名义来完成别人完不成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如果在常委扩大会上确实有阻力,那也没关系,即使所有的人都反对你,你也绝不能妥协,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会议无限期地拖下去,时间拖得越长,对你就越有利。我听人说还有人向会场扔石场,扔瓶子,这些对你都太有利了,假如再能闹出断电断水的事故来,这么热的天气,晕倒几个委员和领导,那对你就更有利了!而后你一定要连夜写出一份情况汇报,然后让齐晓昶盖上市委的公章,马上分发给昊州市委和省委,必要时,还可以直接呈报中央各级领导。中国这么大,又有这么多领导,只要有一个领导批示下来,事态立刻就会急转直下。群众算什么?根本用不着担心,在有些时候,其实人越多越坏事……”

        ……

        吴渑云和省报的一个记者,在密不透风、黑压压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刚刚下过暴雨的大街上,在烈日的暴晒下,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断地有人晕倒,不断地有人被扶出去。

        但人群仍然在迅速地扩大,四面八方的人仍在不断地赶来。

        许许多多的人开始自动维持秩序,但局面还是越来越混乱。事实上,从上午八点左右到现在,整个嶝江从交通到治安,从工地到工厂,从单位到机关,已经全面瘫痪。

        所幸的是,截至到目前,并没有看到什么过激的行为。

        甚至连扔瓶子、扔石块的行为也已经被人们有效地制止了。

        渐渐地,在有些地段,无组织的行为正变成有组织的行为。请愿和声援的人群,开始井然有序。

        在人群中,自制的横标随处可见:

        “人民拥护夏中民!”

        “夏中民是党的好干部!”

        “夏中民,我们不能让你离开嶝江!”

        “夏市长,我们支持你!”

        “夏市长是人民的好市长!”

        “我们永远和夏市长在一起!”

        “不允许腐败分子把党的好干部赶出嶝江!”

        “坚决支持夏中民!”

        “我们绝不离开夏中民!”

        “党代会应该是代表人民的意愿!”

        “人民的干部人民爱!”

        ……

        吴渑云不断地记录着,观察着。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序,已经完全不需要采访了。

        群众的眼泪,群众的呼喊,群众的抗议,群众的情绪,已经说明了一切,已经证明了一切!

        几天来,一件件、一桩桩感人肺腑,动人心魄,激动人心的行为和事迹,不知让他流下多少泪水!而一幕幕一起起的丑行,恶行,秽行,又给他带来了多少震怒和义愤!

        前天晚上,他跟已经清醒、已经能正常说话的覃康谈了足足有两个小时,让他进一步了解了嶝江更多的内幕。昨天晚上,他又与李兆瑜、穆永吉聊了将近半夜,掌握了更多有力的证据和材料。

        昨天下午,就在党代会闭幕后,他边续采访了三十多个党代表。其中有位党代表主动找到他,这是偏远乡镇一个小山村的老支书,他一开口就说他上当受骗了,还说有人事先给他送了钱。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仍然令人心惊肉跳:

        ……

        吴渑云:“他们给你送了钱?”

        老支书:“是。”

        吴渑云:“送了多少?”

        老支书:“两千。”

        吴渑云:“你收下了?”

        老支书:“收下了。”

        吴渑云:“为什么?”

        老支书:“两千块,你晓得这是多大的一笔钱?我家有五亩地,五亩地一年的收成,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千块钱。这五亩地从种到收,日晒雨淋,起早摸黑,犁地,耙地,施肥,播种,间苗,锄地,追肥,打农药,收割,碾打,晾晒……还不算照管牲口,还不算卖粮时搬运,排队,看人家的脸色,遭人家的斥骂,前前后后得让一家人辛苦大半年,才能换来这两千块钱。你想想,这一下子就到手的两千块钱,咱咋的不想要?”

        吴渑云:“可是,照老百姓的话说,这可是昧良心的钱哪!”

        老支书:“咱怎么能不晓得这是昧良心的钱?可反过来一想,两千块呀,为什么不拿?咱这党代表,几年也就这么一次,比起那些天天收礼,天天昧良心的干部,咱这又算得了什么?看看那些电视上报纸上登出来的腐败干部,平均每天贪污受贿的钱,有的能收到十万块!妈的,一天就是十万,那还是人吗?连人也不是了,还有什么良心!连他妈的猪狗都不如!”

        吴渑云:“可现在,为什么又说上当受骗了?”

        老支书:“咱心软哪!一看到那么多代表哇哇地哭,走到街上又看到那么多老百姓也在哇哇地哭,立刻就明白咱还是上当啦。把那么好的干部都选掉了,咱老百姓日后还有什么盼头?人家给了你钱,让你在自个儿身上捅了一刀,还有这么傻的吗?这不是上当受骗又是什么?骂人家猪狗不如,咱他妈的也是猪狗不如呀!回了家,还怎么有脸再见父母,再见乡亲?”

        吴渑云:“你现在觉得后悔了,是吗?”

        老支书:“不后悔,找你来干吗?说实话,真的悔呀,悔得能把肠子都悔绿了。别说两千了,就是两万,两百万,也买不下这后悔药。两千块钱,后悔的可是一辈子,就是死了也合不住眼呀。到现在了,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你一定要把这情况反映反映,这两千块钱,等我回去了,立马就交给组织,组织上怎么处分,咱也认了……”

        ……

        吴渑云眼睛湿湿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支书,不禁感慨万端。尽管他收了两千块钱,他投了反对票,可他现在能这样说,能这样做,至少说明他并没有丧失做人的良心,也没有丧失一个老党员的良知……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吴渑云为了跟出租车司机多聊一会儿,他多坐了五公里的路程。那个跟夏中民素不相识的出租车司机,竟然哭了一路,翻来覆去说的最多的就那么一句话:

        “这还叫共产党?这么好的人在嶝江都站不住……”

        这一句话给吴渑云的带来的震撼是如此的强烈!

        像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话语,实在太多了……

        他一定要把这些都写出来,写给中央,写给党的最高领导人!

        今天晚上,在动笔之前,他还想再见到一个人,那就是夏中民……

        虽然吴渑云知道,此时此刻,夏中民正被无数群众包围着。嶝江的老百姓为了留住夏中民,已经自发地组成了十几个小分队,昼夜不停地轮换值班,绝不能让夏中民离开办公室和公寓一步。群众说了,他们就是要坚决保护夏中民,坚决留住夏中民,什么时候上级领导说了话,给群众做了保证,他们什么时候才会从现场撤离。所以此时要想见到夏中民,要想跟他说几句话,并不容易。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再见见他,哪怕是远远地见一面也好。

        吴渑云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突然觉得,可能连夏中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由他而引发的这一事件上,将成为中国政治史上的一幕恢宏壮观的话剧,而夏中民本人,也将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

        已经是深夜了,魏瑜书记还在焦灼地等着电话。

        他在等嶝江方面的电话,同时也在等省委方面的电话。

        嶝江的电话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但一直没有更新的消息。

        嶝江事态的发展有蔓延的趋势,截至到现在,嶝江的大街上仍然有好几万人。他们仍然包围着党代会驻地,仍然包围着市委市政府。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有许多人拿出了席子,袋子,塑料布,席地而卧。这就是说,他们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好几万人夜宿街头,抗议请愿,这在嶝江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

        明天的人数将会比今天更多。

        他们要求留住夏中民,要求追查党代会的问题,而后进行重新选举。

        然而对群众的呼声和抗议,一直到现在嶝江新一届市委迟迟没有答复。

        市委常委扩大会从下午两点多开始,一直开到现在了,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就在一小时前,嶝江方面打来电话,党代会驻地的会场突然停电停水,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恢复通电通水。

        在不到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魏瑜同在昊州市里的市委常委们已经开了两次临时会议,并把嶝江的情况不断地汇报给省委有关领导。

        当天晚上九点左右,省委也召开了常委紧急会议。

        魏瑜一直在等省委常委会的消息。

        他不知道省委常委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他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

        一直等到十二点十分,电话铃声才猛地响起来。

        是省委常委副书记高怀谦打来的电话。

        “高书记,常委会刚刚开完吗?”魏瑜急切地问道。

        “常委会十一点多就结束了,刚才我和彭涛副书记,于建华部长一起跟郑治邦书记谈了将近有一个小时。”高怀谦嗓音略显沙哑地说道,“魏瑜呀,嶝江那面的情况怎么样?”

        魏瑜本想问问常委会的情况,听高怀谦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告诉他什么的意思,于是便回答说,“情况还是那样,但人数还是很多。”

        高怀谦有些吃惊地问,“现在吗?现在人还很多?”

        “是,我刚打过电话,仍然很多。”魏瑜如实回答。

        “现在嶝江的大街上还有好几万人?”高怀谦追问道。

        “是,恐怕还不止。”

        “那就是说,明天的人数将会更多?”

        “是,只多不少肯定会更多。”

        “估计会有多少?”高怀谦问得非常细致。

        “估计会超过二十万。”魏瑜小心翼翼地说。“据我了解,明天远郊的农民将会大量涌入市区,还有今天没有停产的大批产业工人。另外,民营企业的经理们似乎已经统一了行动,明天将全部停工停产,他们主动要求员工全部上街。”

        高怀谦愣住了,好久才问道,“魏瑜,你给我说实话,真有这么严重?”

        “高书记,我觉得,可能会比这更严重。”魏瑜沉重地说道,“这确实是我的严重失误,我的判断出了很大偏差,根本没想到群众的反映会这么激烈。太大意了,确实是失控了。”

        高怀谦在电话里久久地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怀谦又问道,“还有别的情况吗?包括你们估计到的。”

        “据比较可靠的消息,明天可能会有几千嶝江人,也可能会有上万人,专程到昊州市委市政府门口请愿。”魏瑜轻轻地说道,“据嶝江方面的估计,也许还会有嶝江的群众到省委去请愿,人数最少也会有数百或者上千人。”

        “消息确切吗?”

        “应该是确切的,刚才有人给我作了汇报,昊州市委门口,现在已经有人在静坐了。今天晚上嶝江到省里的火车和汽车挤得水泄不通。嶝江的长途汽车站已经增开了十七辆,仍然还有很多人没有乘坐上。我估计大部分都是到省城请愿的群众。”

        “那嶝江方面呢?嶝江市委到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由于一个小时前突然停水停电,嶝江市委常委大会被迫中断,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会议争议得很激烈?”

        “是。”

        “争议的焦点是什么?”

        “有人认为群众的请愿是非组织的违法行为,要求昊州市委和省委立即做出决定,对这一行为的幕后策划者进行严肃处理……”

        高怀谦听到这里,猛地打断了魏瑜的话,“好了,不要说下去了!吴盈和刘景芳还在嶝江吗?”

        “在。他们一直在会议现场。”

        “群众还没让他们出来吗?”

        “群众说了,出来可以,但要给群众一个答复。”

        “那就是说,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给群众任何答复?”

        “是。”魏瑜顿了一下说,“在目前的情况下,大家都在等上级的决定。”

        高怀谦突然愤怒地嚷了一句,“这是在推卸,在逃避!到现在了,仍然在一级推一级!所有的责任都是上级的责任,于是任何人都没了责任!但没有个人的责任,那还有组织吗?好了,一会儿让吴盈直接给我来电话。”

        “是。”良久,魏瑜才问道,“高书记,我还是想问,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高怀谦沉吟了一下,放缓语气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省委常委会的决定?”

        “……高书记,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那我就告诉你,明天上午省委组织部和省委纪检委将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马上进驻嶝江。如果明天你们和嶝江方面还是拿不出解决的方法,还是平息不了群众的情绪,那么后天,省委书记郑治邦,纪检书记彭涛,组织部长于建华,还有我,都一起到达嶝江,郑治邦书记要直接同群众对话……”

        ……

        凌晨一点多了,夏中民仍然毫无睡意。

        群众都非常自觉,没有人来房子里干扰他。成百上千的群众,就坐在他的公寓门口,坐在楼道里,坐在政府大院里,甚至连他公寓的后院也坐满了群众,他们担心夏中民会从公寓的后面被什么人接走。

        怎么劝也没用,群众就是不走。他们说了,只要看到夏中民,他们心里就踏实了。群众还给夏中民说是,嶝江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全都行动起来了,他们还要去昊州,还要去省里,还要去北京。群众说了,整个嶝江有一百多万人口,现在至少也会有几十万人愿意站出来为夏中民说话!

        群众说了,几十万人站出来要留住夏中民,不信上面没态度!

        群众说了,几十万人站出来一起呼喊,不信全中国没有人听见!

        群众说了,几十万人站出来表达心愿,不信中央看不到什么是民心!

        平时夏市长替老百姓说话,现在老百姓要替夏市长说话!

        每逢看到这些,听到这些,夏中民总是止不住地热泪盈眶,心潮难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值得老百姓这样对待自己!

        看到今天老百姓这样的情绪,自己做得实在太少,太不够了!

        只有一点他坚信不移,只要你心里装着老百姓,老百姓给你的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丰厚的回报!

        他甚至还听到人说,各个媒体的记者,还有一些党员干部,正在挨个地走访那些党代表,询问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把夏中民选下来?到底是哪些人投了反对票!群众说了,这些人都是嶝江的罪人!

        党代会的代表们,此时此刻,成为人们质疑的对象!

        刚开始时,是人们在劝慰夏中民,而现在,则是夏中民在劝慰这些干部和群众。

        他不断地给清运队和清扫队的工人和干部打电话,不断地给建筑工地的工人和经理打电话,不断地给各地的公安干警和领导打电话,要他们千万不要停工停产,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值勤,维持好嶝江的社会治安和社会环境……

        他给清扫队的队长在电话里说,“现在刚刚下了大雨,嶝江街上一片泥泞,又有这么多群众,一天不打扫不清理,嶝江就会成为一座臭城。你给工人们好好做做工作,在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干活?你告诉大家,如果大家真的支持我,那就好好干活。咱们是工人,靠的就是干活,不干活怎么养家糊口?千万不要为我影响情绪,影响工作……”

        清扫队长在电话里说,“一听说你落选了,就像天塌了一样,大家都一个个哭得拉不起来,不是不想干活,实是干不成呀。好了,夏书记,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就听你的,我们现在就干,马上就干,别人的话我们不听,但你的话我们听……”

        覃康从医院打来电话,用沙哑的声音给他说道,“……中民,你为什么阻止我去参加选举?为什么?只要我去了,就我一个人,至少也可以给你增加三十票!你以为你的落选只是一个人的事吗?如果我死了,也就算了,可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我就绝不能让你离开嶝江!我真是后悔死了,千不该万不该听了你的话,那天就是爬也要爬到会场去!中民,你一定要听从大家的意见,绝不要离开嶝江!只要你能留在嶝江,老百姓就有希望。那天晚上我拼死要保住那些材料,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让你留在嶝江,如果你离开了嶝江,第一个对不住的就是我……”

        ……

        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是武二,夏市长,你还记得吗?武二。”一个好像从峡谷深处冒出来的声音。

        夏中民怔了一下,很快就记起来了。“武二,记得。”

        “本来我要去见见你的,但看到你住的地方那么多人,只好给你打电话。”武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问,“我给你的那两盘录音带,你听了吗?”

        夏中民回忆了一下,拉开抽屉看了看仍然放在里面的录音带,说,“对不起,还没有,这两天太忙了。”

        “你呀,夏市长,说一句不算夸大的话,你要是早点听了我的录音带,早点见了我,说不准党代会你就不会出事,你们几个就不会落选!我说的是实话,到现在了,我没必要骗你!”

        夏中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夏市长,不过现在我觉得还不算太晚,我这里还有几盘新的录音带,对你绝对有用。”武二的语气急切而认真,一点儿不像开玩笑。

        “我现在真的没时间,以后我会听的。”夏中民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没时间,但我已经下决心了,我必须帮你!你知道录音带录的都是什么吗?我只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我没有给你撒谎。齐晓昶你认识吗?还有刘卫革,你也知道吧?他们两个都失踪了好几天,这个你也知道吧?他们为什么失踪,这个你就不清楚了吧?他们在党代会前都干了些什么事情,你可能也不清楚吧?但这些我都清楚,他们都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了,交代得清清楚楚,全都在这些录音带里。包括你们那个沙石场的事故,也都是他们干的!这方面的情况也都在这些录音带里。夏市长,他们太坏了,坏得你都想象不到!”

        听了武二的这些话,夏中民感到说不出的震惊,他不禁问道,“武二,你现在哪里?”

        “夏市长,我知道你脱不了身,有些事情我可以替你干!我现在要将功赎罪,但我现在的处境也非常危险,一旦让他们发现了我,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你马上给我找个记者,必须是大记者,可靠的记者,你信得过的记者,然后让他来找我,我会把所有的这些情况全都反映给他。而后再让这个记者把材料反映给调查组和上面的部门。在事情没有明了以前,因为我不能直接出面,你也不好出面,只有通过记者,这些情况才能真正披露出来,才能反映到上面。我想了好长时间了,只有这样做,才最妥当。”

        夏中民想了想,觉得确实有道理。于是问道,“你是让这个记者直接跟你联系吗?”

        “是。”

        “怎么联系?”

        “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让他尽快来找我。越快越好,什么时候都可以。”

        “现在也行吗?”

        “当然行。”

        “那好,你等着吧,我会尽快让记者跟你联系。”

        “我会一直等着。”

        就要挂电话了,夏中民轻轻说了一句,“武二,谢谢你。”

        “不,夏市长,我要谢谢你。看到那么多人为你请愿,我很受教育。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好干部,有你这样的好干部,坏人也会变成好人……”

        ……

        夏中民默默地放下电话。

        一个记者的名字闪现在他的眼前-吴渑云。

        是的,只能是吴渑云。

        此时此刻,吴渑云在嶝江吗?

        他略略思考了一下,开始拨打吴渑云的手机号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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