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泰和他的部下对人类在战争中的行为总是迷惑不解,了解这一点之后,再加上又知道了后来的事以及天顶星人的反应,我们不禁会想到,要是他们的目光能远及SDF-1的一处僻角,看见那里的两个遇难者的言行举止,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时代思潮——外星心理学》
一阵金属摩擦声使瑞克陷入了沉思——那是一种非常尖锐的声音,他甚至觉得牙齿发酸,并且体会到一种危险的讯息。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没完没了的水管上凝结的水珠渗漏而发出的滴答声——他甚至没把它当回事过,他还能分辨出舰船和飞机里的大部分声音——大型循环系统以及各种不同类型机器的震动声,但这样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明美。“你瞧,昨天是星期四,今天是星期五……”她手里握着一块三角形的金属片,其中一条边已经在甲板上磨过,看上去很锋利。她正用它在嘲鸟号的机身靠近机鼻的右舷处划上最后一道刻痕。
两道不规则的竖线深深地嵌在竞速飞机脆弱的外壳上。她特地找了一块面积比较大的地方做记号,这一点他看得很明白。
“嘿!你在干吗?”
她回过头媚然一笑。虽然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毕竟也付出努力地做了些什么,对此,她很高兴。“我在做记录,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在这度过了多少天。”她把自己刚才赶制的刀具递给他,“愿意帮忙吗?”
她显然没想到他的手表有全天候日期显示功能。瑞克决定不提手表的事;有个人工日历对保持她的信心倒是有些好处。“不了,谢谢你,干得不错。不过我得去工作了。”
“回见。”明美露齿一笑,看着他走远。他脖子上挂着记事本,又一天的探路征程开始了。
明美简直是在创造一门新的绘画形式嘛,真是白耽误工夫!不过没关系,嘲鸟号再也飞不起来了。她可真是个好帮手!反正落到这步田地,今天再糟也糟不到哪儿去了。
正想着.他的额头当地撞上了一根悬挂在低处的管道。他疼得往后一缩,不料后脑勺又挨上了另外一根。他嘴里直哼哼,怒气冲冲却又窝了一肚子窝囊气。他不断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把变形战斗机的头盔当做安全帽戴在头上。
但他不想回头。标记出不同的路线以及可能的脱离方向在开始看来似乎很容易,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纵横交错的巨型迷宫。他已经遇到过许许多多的死胡同,但它们似乎都曾在梦中见过。
气恼之余往管道和舱壁上乱敲乱砸没有丝毫意义,反而可能造成个别供电管道的短路。这种压抑感是很难摆脱的,可如果不能很快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天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些什么。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他始终没有对明美说,这不仅仅事关他本人的生死,可怕的是,一旦失败,她就会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尽管如此,随着时间的逝击,可供他选择的方案正变得越来越少。
又是一整天劳而无功的搜寻。就在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飞机旁时,他惊喜地发现辛勤工作了一整天的并非只有他一个。
“嗨,瑞克,喜欢我们的新家吗?”明美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辉。
瑞克回过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由自主地微笑。“太棒了!”
除此之外,他实在说不出别的。
不知道明美用什么办法把驾驶座后部的降落伞拆了下来——也许她参照了弹射装置的说明书。对于倒挂在甲板上空八到九英尺高的嘲鸟号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儿。
不仅如此,她还把降落伞裁剪成红黄相间的布料,并把它绕过飞机的顶端搭建了一个帐篷。但最让人高兴的是,她找到了飞机上的救生器材,并用它做了个小型的营火灶,现在锅里正咕噜咕噜地煮着东西,散发出的香味让他的口水都流了出来,直到下巴有了酸痛感才发现白己的嘴一直没有合拢。
舱室里灯光强弱的变化是根据SDF-1号内部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排程制定的。他们俩此刻正待在帐篷里,瑞克盘膝而坐,明美则跪在灶火边上,用一个塑料的调羹搅拌着锅里的东西。
“有了炉火,我们就可以让这些给养维持更长的时间。”她解释说,瑞克开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了——他曾经以为明美不能照顾好她自己。
“是啊,我差点忘了,”他下定决心要把那件事告诉她,“你家里是开餐馆的。”
她往锅里洒了些海鲜粉之类的东西,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在救生物质中放置过调味品,不管怎么说,她毕竟还是做到了,那股香味闻起来简直就是天上的美味。
“不,小白龙饭店是琳娜婶婶开的。”明美耸耸肩。她想了想,接着说:“其实,我一直想从事娱乐业。”
瑞克惊讶地昂起头,“你是说想做个演员?”
“是呀,我学过表演、声乐和舞蹈。”她正在盛他的那部分食物,“给。”
“谢谢。”他沉默了一会儿,想像明美跳起舞会是什么样的,然后接着说:“其实它并不很适合你这种类型的女孩,嗯。”他有些难过地低头看着画满了死路的地图。
五天过去了。
“你相信吗,他们正在战舰内部重建城市!”丽莎走进军官休息室的时候听见有人这么说,“真是令人诧异。”
看了看那个人制服上的飞行员战斗徽章,她立刻判断出他来自代达罗斯号航空母舰。他一定是在飞船进行太空跃迁时执行战斗飞行任务才幸免于难的。这几个幸存者目睹了整个大队的飞行员全部牺牲的惨剧,超级航母上再没有一个活人。这些天,他们活得像幽灵一样。
他恨恨不已地评论着难民,这些人居然在太空堡垒里重建城市!无论是海船还是太空船,空间都是非常宝贵的,可现在……
“侍应生,你可以把托盘放下了。”克劳蒂娅正坐在桌旁等着丽莎,“味道很不错,谢谢你。”
“好的,女士。”侍应生的动作有些笨手笨脚,他刚被招到这来。所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军职人员都被赋予了更重要的工作,因此军人只能自己为自己服务;尽管如此,却很少听见有人抱怨。
克劳蒂娅发现,这个特别的侍应生就来自于次级火炮的炮手的岗位。
“他希望我能志愿担当起难民掩体的护卫责任,于是我告诉他:‘长官,虽然我从不否认自己的勇敢,但我还投发疯!’”那个战斗机飞行员继续说道。
“虽然你不是志愿者,”他的同桌说,“但最后还是出动了?”
刚才那个飞行员很不情愿地耸了耸肩,作了个战斗机滑翔的手势,大拇指和小拇指弯成Vt战斗机机翼的形状,然后两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有些事情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丽莎想。和大多数平民相反,真正的战斗精英极少在他们的圈子里吹嘘自己的英勇无畏:他们说的只是自己吓成什么样子,事情有多么不顺,战局多么险恶,高级指挥官是多么愚蠢。这是他们的特权,大家都知道,牛皮是吹给外人听的。
克劳蒂娅放下咖啡杯,“难民方面有什么新进展?”
丽莎啾起嘴唇,考虑该怎么回答。“最终我们还是决定按原先的街区给他们划分区域,重建工作现在正二十四小时不停顿地进行。”
克劳蒂娅黯淡的目光散发开来,眼睛里充满了对已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件的漠然。
她只保守地说了一句:“是吗?不可思议。”
格罗弗早就明白什么事该马上着手去做。在他的坚决主张下,尽一切可能抢救麦克罗斯城的幸存者以及一切可回收的舰上设施的努力取得了令人诧异的成果,这一措施让成千上万的人渡过漫长的旅途成为可能。
工程师布下了一英里见方的阻拦网收罗一切可以回收的飘浮物品。清理行动需要极大的个人勇气,废弃物处理人员的工作就是从航空母舰上搬走舰员的遗体以及处理遇上的其它麻烦事。
SDF-1号内部一个个巨大的舱室被清理出来,当做仓库使用,现在,许多舱室已经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回收物资;洛波特物质发生器以及类似装置是SDF-1号上的最先进的设施;城市工业所需的备类机械也被移进了舱室;当然还有许多种用于生产食品和原料的微型工厂。
对于SDF-1号上的超级计算机来说,城市的规划蓝图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要知道从十年前到现在,岛上所有的永久设施图纸都保存在飞船的数据库里。
更重要的是,格罗弗比其他人都更早地明白什么才是飞船长途旅程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你不能指望那些平民乖乖地坐在拥挤的临时住所里无所事事地拨弄手指,他们可能造成严重的社会崩溃,这将会是SDF-1号上的巨大灾难。
在后续的任务简报和对难民的各项公告中,他们严格保守了这一秘密,但这个构想最先来源于格罗弗的一名联络官,当时他说:“我们为什么不重建麦克罗斯城呢?”
明美划出的日历越来越密了:一条竖线上添了一道横杠,边上还有两条划痕。
瑞克正忧心忡忡地回到小型营地火炉的微光前。今天带来的又是坏消息,他发现明美在掩饰失望的情绪,这让他感到很难过。
为了增加成功的机会,她也加入了探路的行列。起初,她遭到瑞克的强烈反对,但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之后,他还是默许了。
他疲倦地倒在靠垫上,而她却在搅拌锅里的稀汤——那是他们最后的食物了。不知道周围的老鼠是依靠什么生存的,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和明美郭得被迫捕鼠而食了。他甚至怀疑,即便是老鼠,到了明美手中也能变成可口的食物。
他坐了下来,思考怎样跟她提那个艰难的决定。
“运气不好,对吗?”明美问,“干吗不歇一歇?”
“明美,”他把头埋在膝盖之间,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条船简直是座巨型的囚犯迷宫。”
“对,”她头也不动地说,“一座漂浮在太空里的巨型监狱。”
他没有料到开头竟然是这样的,他的计划看来有望成功,他还得让她对情形有个乐观的估计才行。“对呀,没错!我们是在太空里!”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来像是刚刚认识到这个词的内在涵义似的。
她的表情显得很震惊,“那又怎么了?”
“我们有办法出去了!我们可以从阻隔室里出去,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找到其它入口!”
她没弄明白。“办不到的。我们没有太空服呀。”
他却已经站了起来.变形战斗机的头盔也从原先躺着的地方被拿了下来。
“飞行头盔可以保护我。我可以飘出去求救,然后回到这把你带出去。就这么简单,而且绝对可行!”
他弹弹飞行服的衣领,把手指滑到自动封闭口向她展示飞行服的气闭性以及衣领的圆环和头盔良好的接合点。
她看起来格外的困惑。“是啊。不过——”
“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话没说完,他就点亮手电筒带着她往外走,“我会教你怎么操作阻隔室,好了吗?”
她很不情愿地跟着他,两手交叉背在身后,默默地接受他的好意。他们再次爬上堆积如山的板条箱。
两人来到能源面板旁边的巨型器具隔板前。从大小上看,它的宽度和乡间小路差不多,这显然是为天顶星人设计的隔板上的。控制拨盘也有马车轮那么大,按钮的面积接近明美卧室上的窗户。
“你确定都弄明白了吗?”他再次求证。
“嗯哼。”她赶忙问道:“没有氧气瓶,那么,瑞克,你又怎么维持呼吸呢?”
“头盔和飞行服里都会留存一些空气,而且在外面不会呆很久的。”他匆匆说道,不给她多余时间考虑他曾经想过的问题:他们走过了战舰内部的每一个方向,但始终没有发现附近有其它阻隔室。即便出口就在这个太空囚牢的正上方,他储备的那点空气也完全可能在到达其它阻隔室之前就全部耗尽。
她还有话要说,但他却已转过身向前走。
“等等!”明美追着他喊到,“我又仔细考虑了一遍!瑞克?”
她跟着他,回到隔板前。“我们现在去哪?”
“我要告诉你:你可以站在这个大型观测窗附近。如果需要沟通,我们可以通过它取得联系。”这扇观测窗竟然比电影院的屏幕还要大。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伸手捂住了嘴,两脚成外八字,眼晴睁得老大。
他装出最平常的语调。“明美,你看到了什么?你不用一会一会的为这事担忧——嗯?”
她不是在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穿过观测窗往外张望。他急忙走过去。
“看……那个东西!”“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明美吸了口气,“它应该属于哪种类型?”
起先,他还以为那是架太空船的原型机。这个家伙外形圆滑,闪着银光,他甚至想到了跟它取得联系的办法。很快,他就担心这是艘外星人的飞船,尽管它跟战斗囊的外形有显著区别。一秒钟以后,他冷静下来,辨认出它到底是什么。它的真实身份要比上述两者更具有幻想意味。
“我想,它该是条金枪鱼,”瑞克猜道,“不过我没想到它能长这么大个。”
它有嘲鸟号那么长,而且从外形上看还非常完整。他无法想像为什么跃迁时的真空压力并没有把它变成微波烧烤过的足球之类稀奇古怪的东西,因为他对于极其简单的来源于史前文化的力场效应没有丝毫的概念。
它像帆船一般冲着他们漂来。“的确是条大金枪鱼,”明美舔了舔嘴唇,确定了这个结论。
“真大呀。”瑞克承认道。他转过身.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呀”的叫声。他们把鼻子和手掌都贴在了玻璃上。“我在想是不是有办法把它弄到这来。”他的话音里充满了渴望。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喊道:“金枪鱼!”
瑞克再次检查丁头盔和飞行服的密合度,并用所能找到的带子和细绳把手腕和脚踝缠得更加紧密,领口的密封圈则用布条一层一层地紧紧扎住。
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只好再次打开头盔上的玻璃风挡。明美正在冲他喊话:“在外面小心些!准备好了就挥挥手!”
他挥挥手,合上了头盔风挡,摇摇摆摆地来到巨型阻隔室。明美对自己喊了声“开始”,然后转动了车轮般的拨盘。
内部舱门缓慢下降,甲板开始抖动,空气也随之被抽空。瑞克感觉到战舰上的人工重力在一分一毫地从他身边溜走,他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在他身边有一对沉重的油箱,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他紧紧把它们抓在手里。
空气抽光之后,舱门打开了。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把自己向外推,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绳索。他的飞行服像经过了蒸汽浴,立刻鼓胀起来、
金枪鱼似乎行进得不太情愿,它根本没有往前移动多远,这完全可能导致他们的计划落空。他把只大油箱朝一个方向抛出,在牛顿第三运动法则的作用下,他开始朝相反的方向运动。
没时间慢慢摸索了。假如失败,他还得回去给飞行服充气,准备更多的压舱物,从头再来。如此费劲的活儿,他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体力做第二遍;当然,他不愿意再作尝试。
他把松弛的布料缆线系在第二个油箱上,自己却开始旋转,他还不习惯在零重力下行动,但仍然尽力压制住自己可能死于胃部数失控和无重力眩晕的想法。
接着,他漂向那只盘子大小、毫无生气的鱼眼,张开双壁抱住金枪鱼。就在他贴向鱼头左半边的时候.这个大家伙打起转来,为保险起见,他往大鱼的胸鳍上系上了绳子。
他想通过抛出第二个油箱的方法得到的反作用力把金枪鱼推向阻隔室,但不太成功。在失重状态下,这东西变得没什么份量,但块头却一点儿没变,简直没法着手。
牵引着他的绳索已经拉到了头,甚至还被拽长了一些。这种织物富有弹性,抗拉度比钢索还强,是专门为太空作业设计的。瑞克晃动起来,他意识到如果先前没用绳子套住鱼,光抱着它,自己准会被像只球一样被甩得远远的。
绳索的弹性吸收了金枪鱼的动能,它终于向阻隔室运动了。而此刻,瑞克感觉到氧气已经快耗光了,他必须尽快想办法给这条鱼加速,他朝着鱼身猛踢,希望能起点作用。有了这条鱼,他和明美就可以多活一阵子,但不可能持续太久,不过现在,能否得到这条鱼对于他们俩来说就是生与死之同的区别。
他停下来,通过拖拽绳索的方式给它加速。阻隔室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然而飞行服内的氧气已经非常非常稀薄了。瑞克觉得头晕眼花,而金枪鱼却慢吞吞的,像是在河里破冰前进。
所有的景象都模糊起来。他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好集中精力,过去不是有本书提到一位老渔夫在海上遇到风暴最终坚持到底的故事吗?瑞克可以完全肯定的是,父亲曾经让他读过这个故事;但现在,具体的内容他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舱室就在眼前了。他打盹了吗?没有时间脱身了,金枪鱼已经把他压在甲板上,拖着他继续向前犁。他感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丝缝隙,体内的气压开始减弱。
他歇斯底里地向里推着这个大家伙,用脚踢它,尽量把它往内部舱门里挤。他伸出拳头猛击,意识正从他身上渐渐丧失——假如不能马上呼吸到空气,它就将永远地离他而去。
嘶嘶声越来越响,他已经找到了系着绳索的定位点。他拖着绳索往里拉,一只脚勾住船上的某个凸出部位,另一只空出的手一下一下地胡乱挣扎,压根没有注意到外部舱门的震动。
他同样没有意识到重力已经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直到自己摔倒在内部舱门里。他顶住了装甲舱门,现在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虚弱的手不断地拍击。在他的视野中,世界变成了一片红色,最后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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