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对黛娜?斯特林选择从军感到惊讶的人们,不仅对黛娜本人缺乏了解,而且无法领悟史前文化的特性,也不知道这种特性将如何对人的命运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小黛娜不但尚在襁褓中时就在第一次洛波特战争中一次生死攸关的战役中起到了关键怍用——那次战役的目的是夺取天顶星人的轨道机甲工厂;而且小黛娜的父母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斗机飞行员,因此她追随自己的父母成为一名战士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但更为重要的是,黛娜是地球上唯一由人类与天顶星人结合产生的后代,史前文化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她将在由史前文化引发的那场持续冲突中发挥主心轴的作用,这就意味着她必将成为一名出色的洛波特斗士。
——拉兹洛?詹德博士,《地平线事件:黛娜?斯特林与第二次洛波特战争前瞻》
这是每一名学员都知道的日子,尽管在某些人看来,它的重要性还不甚明晰。
但对聚集于南十字军军事学院礼堂内的人们来说却并非如此。那些老兵——无论是坐在主席台上的,还是身为学院的执教幕僚——中的一部分人,都深知这一刻的重要意义,因为他们都亲身经历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毕业班的每一名学员对于这样一个日子,对于自我牺牲的传统以及前辈们的英勇无畏,感到无比崇敬——火炬将在今天传递到他们的手中。
“今天,我们祝贺的不仅仅是学院第一届学员所取得的好成绩,”伦纳德最高指挥官正在讲话,他睁大眼睛望着坐在下面的一排排青年男女,“我们同样要赞美和缅怀那些在那你们这代人之前悍卫我们星球的勇敢的先驱者们。”
伦纳德接着回顾了洛波特战争中最后一次大决战的情形。如果这时他忽然停下来,随便叫这些即将跨出校门的学员中的任何一个继续他未完的故事,这些学员甚至都能用更详尽,更精确的语言将故事叙述得清清楚楚。
这些,他们早已全部铭记于心:亨利?格罗弗上将如何指挥锈迹斑斑却顽强服役的战舰SDF-1号升空,同歇斯底里的天顶星战争狂人凯龙展开对决,最终牺牲在那场激烈战斗的烈火当中。
他们同样记得那几位与亨利一道名垂青史的舰桥机组的女性成员:琪姆?扬、珊米?珀特,还有维妮莎?利兹。这几位技术军官牺牲时比在座的学员们大不了多少。除了她们,克劳蒂娅?格兰特中校也牺牲了。
坐在班级最末尾的少校级学员(这是军事学院中设置的临时军衔)黛娜?斯特林正望着她身侧的那一排面孔:其中有个暗蜂蜜色皮肤的人正凝视着主席台。黛娜看见鲍伊?格兰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正是那位已成为英雄的克劳蒂娅?格兰特中校的侄儿,黛娜自幼的好友。
黛娜不知道她此刻是该得意还是该忧虑,背负着UEG(地球联合政府)正式认定的英雄的姓氏,同样也是一个沉重的包袱。这一点黛娜非常清楚。
伦纳德继续述说着那场奋不顾身的战斗中表现出的英雄主义气概,他要把这支熊熊燃烧的火炬传递到满满一厅堂的学员手中——虽然他们全都不满二十周岁。他们长年累月被灌输着这种军事思想,现在,他们坐不住了,一个个跃跃欲试,期盼着自己的军旅生涯中真正的使命。
至少,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但当她回过头看身边同学的时候,黛娜却看见了鲍伊脸上无动于衷的神情。
伦纳德是个有着熊一般健壮体魄的大块头,他的脑袋剃得像弹头一样闪闪发亮,胸前挂满了勋章和绶带。现在,他的演讲已经到了尾声,训话当中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新鲜的东西了。反复告诉这些学生地球是个落后得可怕的烂地方,他觉得这么做简直有点愚蠢……战争结束已经十七年,离“幕后黑手”凯龙发动对地球最后的自杀式攻击也已经过了十五年。这些年来,地球一直在缓慢地重建,这一点,还有谁比在这片腥风血雨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更清楚呢?
或许,的确要有一群愿为共同利益献身的人,来担负起引导人类走向更为光来的未来的重任,可又有谁能比端坐在此地的青年男女,这些曾为此宣誓,并经受住了数年无情的训练和考验来证明决心的人更有能力担负起这个责任呢?
最后,谢天谢地,伦纳德总算讲完了,现在到了宣誓的时间。
黛娜的注意力适才转回到她面前的这个班级,这个三年前始成规模的集体。
黛娜站在那儿,挺拔,骄傲,一头齐耳短发。她的个子和大多数军校女学员差不多,双腿修长,曲线玲珑,一双湛蓝的眼睛,脸上有些雀斑,鼻子微微上翘。她最烦的就是别人说她“可爱”。左耳畔一缕金发旁有个小饰物,与现在的时尚很合拍:一个用玉髓精制而成的发卡,但线条却像某种仪器,乍一看还以为她左耳上戴了一个耳机。发卡的质地是玉髓,再以洛波特技术精工制成,恰如一弯新月悬于耳畔。
学院的首届学员开始上台领取毕业证书,同时也接受他们的委派令。黛娜发觉自己屏住了呼吸,心中充满了期盼。
现在,最高指指挥官就站在她的面前。这个男人健壮得像头牛,甚至连脖子上的肌肉都从紧密的领口挤了出来。他的脸上闪耀着光芒,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于,仿佛快要把她的手捏碎一般。无论UEG的官员对他如何评价,反正黛娜觉得自己还是很不喜欢他。伦纳德滔滔不绝地讲述了很多精彩的战斗事迹,但他本人却鲜有实战体验,他在政坛上不择手段的表现倒是高明得多。
从伦纳德汗渍渍的手心中把手抽回来,黛娜尽力掩饰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又重新转向负责宣布毕业生第一次任命的副官。
副官朝那张计算机打印纸皱了皱眉,然后他垂下眼睛往黛娜身上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望着地说:“恭喜你,你将被派往阿尔发战术装甲部队第十五小队。”他的语气中带有丝轻蔑。
在学院里,黛娜早已学过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反应,在这方面她已是行家里手,因此她没有高声欢呼,也没有怀着狂喜的心情把毕业证书抛上半空。
她晕乎乎地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身后则是她所在的那个班级。
阿尔发战术装甲部队!第十五小队!还有反重力悬浮战车!
让其他人去争取那些轻松,安全的后续梯队的工作吧,要不就去那些看上去花哨得不得了的战斗机部队吧,当今的装甲部队才是真正的精锐之帅。它是最前沿的洛波特技术的结晶,是地球联合政府部队……南十字军的利爪和獠牙。
而且第十五小队就算不是全军最捧的小,也是声名赫赫。在胆大妄为的队长希恩?菲利普斯的率领下,他们小队成为受到嘉奖最多的作战单位,同时也成了最容易招至军法处置的害群之马!
看来,黛娜所经历的磨难该是个头了。除去某些过火和违纪行为,以及和宪兵之间的摩擦——尽管她知道这些大多数并不是自己的过错,她本来可以称得上是班上最拔尖的毕业生,她所取得的成绩和荣誉将是后人难以打破的。然而,她刚进学院的时候就有人跟她过不去,她不得不与之抗争到底。这些总有人会看在眼里。
那些诋毁她为“小杂种”的学员,总会脸朝黄土鲜血直流地被黛娜压在膝下,把她当作普通学员对待的教官和干部会发现,这个学生一旦冲动起来就变得绝顶聪明;而对她的出身有任何一丝不敬的家伙们则会发现,他们的职衔和地位起不了任何的保护作用。
有个学员干部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挂在旗杆上……还有个学员军士长的宿舍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砖墙封住,整个人被堵在里面……还有位上校的女儿在初次参加社交舞会的时候,被十来只从军事学院原始动物研究所放出来的猩猩和狒狒吓得花容失色……此类事件层出不穷。
黛娜猜想,自己应该能够和第十五小队相处得很融洽。
忽然,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鲍伊将被派往何处。只为自己的好运气洋洋得意,却把他忘在了脑后,她对自己的这种举动感到有些羞愧。
不过当她转过身时,她看见鲍伊已经在同排座位的另一侧看着她。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帅气的微笑,但这笑容里还包含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成分,他举起手比划着张开的五指——一次,两次,三次。
黛娜屏住了呼吸。他也被派到了十五小队!
但鲍伊看上去一点得意的样子都没有,他沮丧地望着她,默默地收拢其他手指,然后用食指往脖子上虚划一道,仿佛大难临头一般。
仪式的后半部分似乎也漫长得永远没有尽头,但毕业生们最终还是得到了解散的命令。在到新的单位报到之前,他们还有短短的几天时间可供自己支配。
在拥挤的人流中,黛娜和鲍伊被挤散了。围观的人群中既没有他的家人,也没有他的朋友,她也一样。所有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亲属都在数年前乘坐SDF-3号飞船离去了。他们接受了一项压倒一切的重要使命——到银河系某个角落去寻找洛波特统治者。
黛娜和鲍伊唯一亲近的长辈——罗尔夫?爱默森少将,此刻正在视察太空轨道防御部队,因而未能到场。在黛娜小的时候,曾有过三个非常奇怪但又和她相当亲密的人主动做她的教父,可他们都过世了。
黛娜突然羡慕起那些被父母、兄弟和邻居簇拥的同学来。但很快,她就摆脱了这种想法,对自己短暂的自怨自艾感到懊恼,现在,鲍伊就是她惟一的亲人。于是,她赶紧掉过头来寻找鲍伊。
虽然在学院已经待了三年了,鲍伊却还只是一名学院二等兵而已。他认为,头衔之类的东西只是一种表象,只是让拥有它的人有了骄傲的资本而已。
即便地位不高,但作为一名高年级学生,他还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宽敞宿舍——兵营里从来就不缺空地,整个班级的规模从开学的第一天越就在急剧缩减。鲍伊所在的班最初共有超过一千两百名学员,现在只剩下不到两百人。那些离开的人,或者是因为无法通过考核被赶回了老家,或者是由于表现不佳而被调出了军事学院。
后一批人当中的大多数被送往各地的民兵组织或是“降格”为后续梯队,其余的则加入了庞大的地球重建工程,为战后满目疮痍的地球重现生机而努力工作。这项工程已经持续了十五年,毫无疑问,它还会持续数年。
但从今天的这个班级开始,学院的毕业生们将会被充实到太空部队、战术空军部队、阿尔发战术装甲部队以及其他南十字军的分支中去。南十字军以后的招兵规模将扩大,所有的军官以及相当一部分士兵和士官,最终都将由具备该学院或是类似军校教育背景的人来担任。洛波特技术,尤其是第二代洛波特技术已经投入了实战应用,但它需要经受过高强度训练和拥有实际经验的操作员——战斗人员来操纵。传统意义上的征募士兵退居二线,让位于专业军人,这将开创人类历史上的又一个新纪元。
可不知为什么,作为新式军队精英中的一员,虽然担负了服务人类、保卫人类的重任,鲍伊却从未想过成为一名战士。
“事实上,在晚餐时分到某个小酒吧里就着钢琴自弹自唱反倒会使我更加快乐!”
沉湎在极度失望情绪中的鲍伊发现,即便是他精心珍藏的那张明美的唱片也无法让他提起精神。虽然《我们必胜》这首曲子在耳边回响,但在这个一点儿也不喜欢打仗的年轻人身上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怎么可能去过这种他们强加给我的生活呢?
他兴味索然地拨了两下吉他。还是没有用。他凝视着窗外的阅兵场,回忆起在那里度过的许许多多不愉快的时光。这时,门铃响了。他把音乐的声音关小,懒洋洋地打开房门。
黛娜站在门口,摆了一个极富魅力的姿态,可惜学得很不到家——她的双脚并拢,两手交叉靠在梳成蘑菇形状的金发背后,让朝他忽闪了两下睫毛。
“嘿,报到的时间就要到了,鲍伊。最近怎么样?”她掠过他的身边径直走进他的房间,两只手还放在脑后。
他咕哝了一下,才答了句“还好”,顺手关上了门。
她站在那儿,望着外面的阅兵场笑了,“当——然!二等兵格兰特,你以为你在骗小孩啊?”
“就算你猜对了吧!现在我的情绪很糟!”
她转过身,把她的小脑袋朝他的方向斜了斜,表示相信他的坦白,“谢谢!那么你为什么不开心?”
他跌坐在椅子里,把脚搁在桌子上,“因为毕业,我想是这样。”
他俩都穿着军装,白色的制服配着黑色的靴子,还有一些黑色的流苏,让人联想到骑手的服装。黛娜的身上还挂着武装带,但军校学员的标志已经拆掉了——她肩膀上的十字像是燃烧的火焰,橙色衣领上别着的是她晋升名誉少尉的军衔以及一些标准的南十字军纹章。在他俩的上臂处,都佩有一只不算小的暗色陆军臂章,臂章上的军事学院图案很快就会被战术装甲部队的标识所代替。
黛娜坐在床上,悠闲地抱着那把吉他,两脚交叉在一起,“感到失望是正常的,鲍伊,我也一样。”她拨弄了一根音色较为轻柔的琴弦。
“你这么说不过是在宽慰我罢了。”
“我没骗你!自打教育制度出现以来,毕业忧郁症就一直存在。”她拨动了另一根琴弦,“为什么不开心点呢?要不我给你唱支歌吧?”
“不要!”黛娜的演奏技巧还凑合,但她的歌声却让人难以忍受。
鲍伊这句话脱口而出,这下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我该给你讲个故事,”她说,“不过那样的话,我的身世你就完全知道了,鲍伊,包括我所能告诉给一个纯人类的所有秘密哦。”
他点点头,他知道这一点。大多数地球人对黛娜的血缘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她是已知的惟一的天顶星人与地球人结合产生的后代,后来,她的父母加入远征队搭乘SDF-3号离开了地球。他的父母也和他们一样随队离开了。
鲍伊朝黛娜笑笑,黛娜也报之以笑容。这两个年轻人都差不多十八岁了,正是可以接受战争考验的年龄。
“鲍伊,”她轻声说道,“你将面临更现实的军旅生活,而不再是从前的战术演习了。你可以从中体会到更多的东西。我会帮助你的,你就等着瞧吧。”有时,她会暗睛地想,鲍伊应该更希望从他的父亲——文斯?格兰特身上继承到充满力量的雄健体魄,而不是继承来自他母亲珍妮那样娇小优雅的外貌。要知道,尽管鲍伊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表现得极其凶猛,但他的个头甚至比黛娜还要矮那么一丁点儿。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正在这时,警报器响了。
警报声让他们俩从头到脚都打了个冷颤。他们知道,即便是伦纳德最高指挥官这样严肃的人也不会选在今天下午安排演练,是否需要演练是地球联合政府管辖范围内的事,可不是由伦纳德一个人说了算,休假不会贸然就被终止,但是也不排除……太可怕了,黛娜根本就不愿多想。不管怎样,她和鲍伊都是宣过誓的军人,现在召唤他们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
黛娜看着鲍伊,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慌乱的神色。“红色警报!我们该走了,鲍伊!快,跟我来!”
这些年来,他们经历过太多的演习操练,已经形成成了一种本能反应:他们冲出房门就知道该往哪去,该干什么,并且尽心尽力地把它干好。
可现在,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一种真切的、冰冷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既不是因为担心自身的安全、也不是在测试中担心自己的表现的这类抽像感觉。黛娜和鲍伊在走廊里同其他毕业生会合了,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大多数毕业生刚刚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许多粗呢口袋和B-4型背包被丢在他们的房门口,衣物和各类装置也散乱得到处都是。
黛娜、鲍伊和十几个毕业学员正疾速飞跑,很快就凑到了五十多人,后来超过班级半数的学员也赶来了。低年级的男女学员们潮水般地从其他营帐中涌出来,赶往他们的集结地点——就像平时训练中一样。
然而黛娜却感觉到了,她能嗅出空气中异样的因子,她的皮肤也接收到这样的信息:令人恐惧的东西突如其来;整天只是进行模拟战斗的学员生活已经永远结束了。
一瞬间,黛娜猛地感受到内心深处的恐惧,一种不为她所知的东西把她搅得心烦意乱,随即,无需任何征兆地,她切身体会到了鲍伊的感受。
年轻的洛波特战士,他们全部还不满二十岁,有的才年仅十六岁——从营房奔涌而出,他们排成整齐的队伍,准备履行自己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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