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南方少年,在盛夏执竿去湖畔,坐于垂柳下,眼看着水上的浮筒,耳听着柳梢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湖中有水鸟悠游,生长浮萍的水边上,则有蛙类“扑嗵、扑嗵”地跳水,这样的时光想起来就倍觉亲切,那毕竟是我成长中的一段经历。我少年时,极喜欢垂钓,喜欢在湖畔度过一个个夏日,也总能钓到一些鱼的。而我的钓鱼,又愿意独来独往,决不情愿与大人一道,我讨厌他们指手划脚地告诉你,何时起竿,怎么下饵,等等。大人们钓鱼,往往插浑打趣讲一些黄色故事,这也是我不喜欢的,我以为他们下流得很。我就这么一个人坐于柳下,眼睛盯着浮筒,任湖风絮絮地吹,任波光鳞鳞地闪耀。
其实,我在十二、三岁时,钓技已经很不错了,这一方面得以钓绩来衡量,同时也要以识鱼性来证实。真正的钓者,看浮筒在水上的动作,便可以知道即将钓来的鱼是姓甚名谁。那时候我们讲,是什么鱼就怎么吃钩。以南方湖中常见的鱼种为例,鲤鱼的吃钩,它总是要先拱动钩饵几次,然后咬住钩贴着水底走,好似低头汉子偷瓜,弯腰碰碰瓜藤,见无人喊起便摘了瓜低头走去(我以为鲤鱼的形状就像一个闷不吱声的低头汉子)。这表现在浮筒上,是那浮筒动几动,又动动,忽的就沉下水去,这时候提竿而起,便手感极沉,一条鲤鱼奋力地或者垂死挣扎着东冲西撞,懂得鱼性便不要急着提起,而是绷着线让它充分地表演一下,待它的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提竿,鲤鱼就闪着好看的鳞光出了水面。而略似于鲤鱼的鲫鱼,则有所不同。鲫鱼往往也是先拱几下钩,再咬住钩摆尾而去。但与鲤鱼比较起来,它显得天真一些,它咬住钩后,一般朝着向上的方向游,跟孩子得到糖果而雀跃的样子,在浮筒上看起来,是那浮筒动几动,再动几动,渐渐浮筒就升起来,倒伏。我们管这叫冲浮。一般冲浮了,多为鲫鱼。与之比较起来,鲩鱼则从容而爽快些,鲩鱼至多拱两下钩,第三下咬住钩就猛然往前冲去,跟英式足球打法相近,带三下就起脚,决不拖泥带水的。看浮筒那就更舒服了,它是倾斜着向下一坠,再一坠,然后便急速沉入水下。鲩鱼的冲劲比鲤鱼往往更猛,这得把好时机,人要绷起线随了它走,择时机让它浮出水面吸口空气,且立即松些线,因为鱼吸空气,如人呛水一理,此时它要作大的挣扎,但有若干次吸空气,鲩鱼的力气就没了,正好可以把它拉起。但鲶鱼吃钩,则完全的饿汉式,它没有什么过程,它先是一口咬定鱼钩,立即游走。看浮筒,是猛地往下一扯,便急速沉没。但钓鲶鱼,可别直提,因为它的上腭坚硬,直提往往将钩拉断。钓鲶鱼适于顺手斜提,这很可能钩住鲶鱼的嘴角,鲶鱼的嘴角非常柔韧,钩住一般难得逃脱。南方的湖,有一种白鱼,俗称翘嘴白,它的吃钩,又是一法,往往也只动三下浮筒,便立即见那浮筒升起倒伏,旋即浮筒又立起沉入水中。这一套动作,却是十分紧凑迅速,如没注意,起竿便见只有空钩,香饵则被如此“翘嘴”吞入腹中了。另一种红尾鱼的吃法,则也与白鱼相似,都是快餐式吃法,而它们又是南方的湖中的常客。比较起来,最为神速的还要推黑鱼,综的吃钩,一口咬定飞速前行,看那浮筒,便猛丁沉入水中不见踪影,稍晚些可能就把钓竿拖走。凶猛的鱼在南方的湖中还有很多,不过常钓到的,多为以上几种。
鳖自然也是吃钩的。鳖的吃钩也见凶猛,它常常捣鬼,时常用脚去扒钩,但它吃起钩来,却是可以想见,伸出它那张打雷才肯松的嘴,猛地把钩叼到嘴里,三下两下往肚子里咽,边咽边走,类似于流行歌星拖着麦克风线边走边唱的姿态。看浮筒,就见浮筒刷、刷、刷地向下坠,不及提竿的话,浮筒很可能从远处别的什么地方冒起来,接着又沉下去。鳖也很难拉起水,你拉它时,鳖这东西张开四只脚往后划水,以增加阻力,达到不被你拉起来的目的。钓起鳖往往要剪断线换钩,因为鳖已经把钩吞进去了,只有到杀它的时候,才可能把钩取出来。
鱼吃的习性多不相同,其居也不相同。这我们吃鱼时是不去想它的。想想也是好笑,这么多年了,我们吃了这么多鱼,谁人曾去想过鱼是怎么住的呢?我少时喜欢钓鱼,便也喜欢捉鱼。因为钓鱼,不一定每次都钓到,背空篓回家的事,大人也常干。但爱面子的大人,有时候也在湖边跟划船撒网的渔人买鱼,他们还往往一样的鱼买一条,这样也显得杂,跟钓的差不多。我当然没有钱去买鱼,我在钓不到鱼的时候,就脱了裤子下水去捉鱼。捉到鱼,回家前在每条鱼的嘴上用鱼钩钩个洞,跟真的钓的一样。
鱼都有各自的家。一般来说,鲫鱼住的地方,往往在湖边的沙地,鲫鱼在沙地上打一个沙窝窝,夫妻合居。所以,在一个沙窝窝里捉到一个鲫鱼,别忙着离开,双手在四旁再摸一摸,一定还有一条。小个的是先生,大个的是太太。鲤鱼当然是寻找那种腐泥的地方栖憩,所以它身上脱不了土腥。捉鲤鱼并不很难,因为狡猾的鲤鱼这东西,碰到你手了,它便急忙往泥里钻,但若你顺势把它按在泥中,它则怎么挣扎也跑不了。南方的湖还有一种叫做黄咕丁的鱼,身材跟鲶鱼差不多,但肤色是黄的,背上及两侧分别长有可展可收的三根刺,若把飞机的尾翼安在飞机的上中部,那形状就是黄咕丁的,它的刺伸展的时候,还能发出咕咕咕的声音。黄咕丁咬钩的方式与鲶鱼一样,但它住的地方,则是湖边的草滩。它喜欢用一些腐败的草叶做窝,平时没事就睡在窝里,如果捉它,寻找有腐败叶子的地方一定没错。黑鱼的家则比较考究,它住的是窑洞。黑鱼一定是可以在土中打洞的,在水边的泥洞里,黑鱼养尊处优,但它的洞往往入口小,中间大,可以自由地转身,且有两三个出口,因而摸到黑鱼的洞,别急着捉它,先在附近找到别的出口用脚抵住再下手不迟,否则,你可能刚摸到它就逃之夭夭。鳜鱼也是一种穴居鱼,它喜欢寻找天然的石缝居住,如石岸、桥礅的石缝,但它在产籽时,则也打沙窝,似乎在沙窝窝里便于进行爱情的游戏。至于我们关心的鲩鱼,它一般住在草丛里,跟流浪汉似的,因为鲩鱼一般要到80斤以上才产籽,所以,它们并不像鲤鱼或别的鱼那样早婚早育,雌雄也难分。鲩鱼在南方还分青鲩和草鲩,青鲩草食和肉食兼之,草鲩就完全是出家之人了,只吃素而不吃荦食。南方的湖中还有一种鱼,有很长有尖嘴,体形像针,俗称针鱼,银白色,有五六寸长。这种鱼有一奇怪的习性,夏天的夜晚喜欢躺在水面上睡觉,粗看跟一根葱白似的,一动不动,东一条西一条,湖面上到处是,若惊动了它们,眨眼不见。这针鱼肉滚滚的,放在豆瓣酱中蒸了吃,很有味道。但数肉质最上等的那还是鳜鱼,在民间也叫锯鱼,因为它的背部有像锯齿一样的刺。鱼其实很阴险或者说毒辣的,一旦抓着它,它并不挣扎,往往等你不大防备的时候,猛然张开母性异常的尖刺,扎得你痛不欲生。钓鳜鱼也非同一般,它吃活食,欲钓它必先网到活虾,用钩钩住虾的尾部,任虾子在水下的石壁或者桥礅上爬行,阴险的鳜鱼就躲藏在石缝里(连它的斑纹也如花岗岩),虾子负痛在石头上爬,待接近鳜鱼的时候,鳜鱼就毫不客气地猛然张开尖嘴冲出来一口吞下有鱼钩的虾,哈哈,阴险的鳜鱼上当了。习性奇特些的鱼,倒不能拉下一种名叫“螃皮”的鱼,螃皮鱼的身体扁宽,像武昌鱼,但只有一枚杨树叶子那么大,它表面白嫩,白中有胭脂红和孔雀蓝的色泽,一般冬天好钓,可用一竿两钩,上小红蚯蚓,往往一竿就钓起两条,它那柔柔地弹动的样子,很是好看。螃皮鱼产籽,要把产籽的管通过湖蚌的吸水孔伸到湖蚌体内去,这样螃皮鱼产的籽就在糊蚌的体内蜉化出小鱼,而糊蚌也非常乐意帮这个忙,因为湖蚌的幼仔,顺便让螃皮鱼的产籽管带出去,这也就帮了湖蚌产仔的大忙。螃皮鱼好看,但不好吃,肉少刺多,且质粗无味,一般凶猛的鱼,打身边过也不吃它。所以它虽弱,却能自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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