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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历史,外夷入侵,国与国开战;内患蜂起,你争我夺。战争总是带来灾难,带来毁灭。等到战争双方都伤残累累,元气丧尽时,方才平静几日。不久,又会烽火再起。历史——战争,战争——灾难!
公元l894年,甲午,也就是李莲英留张勋的那一年,战火又从中国的邻国燃到中国的本土。
那一年,中国的东邻朝鲜发生了农民反对封建统治和外国侵略的起义。全罗道古阜郡农民在东学党接主(地方首领)金璋准领导下举行起义。他们的口号是:“尽灭权贵”、“逐灭洋倭”。随之,南部、中部各道劳动者纷起响应。他们占领郡城,建立革命政权,逼得李氏王朝同意农民提出的“平分土地”等l2条件,缔结了所谓《全州和约》,诱骗农民军撤出全州。到这年年底,起义军即被镇压下去。
日本帝国是朝鲜的近邻,久有侵吞朝鲜的野心,乘着朝鲜内战,便发动了侵朝战争。战火一起,日本军队同时向中国的海陆军发起挑战,引起了中日“甲午战争”。
张勋在李莲英府中住下,一时尚无事做,他便想回广西去看看曹琴——这二年,他虽然把曹琴带出来了,但总还是天各一方。他被湖北巡抚苏元春叫去的时候,他知道曹琴已经怀了孕,他多么希望有个儿子呀40岁的人了,还不见后代,他心里急呀!离家的那一天,他恋恋不舍地对曹琴说:“琴妹,我真不想离开你,我多想见见咱们的儿子呀!”
曹琴尽管也盼着丈夫能留在身边,照顾自己分娩。但她还是说:“你有公务,苏大人找你,一定有急事。办公务当紧。公务办完了,你早日回来就是了。”
“那你……”
“我不怕,阿婆会照顾我的。”
如今,他已离家半年多了,孩子出生了没有?安全不安全?他心里放不下。但又觉李莲英这个门子难投。人家花大钱还投不上,他竟留下他了,他舍不得失去这个机会。
昨天,一个痛心的消息从广西传来:曹琴生了一个儿子,未满月即夭折了。张勋痛心疾首,望着南天深深地长叹,情绪一下子忧伤起来。正在此时,李莲英派人来叫他。他匆匆赶到会客厅。李莲英坐着不动,昂着脸儿说:“张勋哪,你坐吧。”
“李老爷……”
“我有事找你。”李莲英说:“住这些日子,闷不闷呀?”
张勋想趁机把家中事情说说,想回广西看看。尚未开口,李莲荚义说:“不是我不着急,我是想为你找个好地方。我这个人,就这个性子,帮人总想帮个好。如果你在北京还不如在广西,我留下你不是白费心了么。”他望望张勋,又说:“如今有好地方去了。我有个下人叫宋庆,在东北统领毅军,干得十分不错。你到他那里去吧,他不会亏待你。”他只说让张勋去投毅军,并没有说明东北战事紧。张勋忙站起身来,说:“多蒙李老爷厚爱,我一定服从安排。”“那好,你准备准备,明儿我着小山子为你送行。”李莲英说:“宫中要是没有事呢,我也陪陪你。”
“多谢老爷了。”
“有什么好谢的,”李莲英说:“你在我身边过一天,也是从我府中出去的人。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当了什么官,总不至于忘了这里吧?一家人,谢什么。”
“老爷厚爱,张勋没齿难忘!”三天后,张勋匆匆赶往东北。毅军统领宋庆,也是靠着李莲英的大柱子爬上去的,东北又是
一片油水极厚的地方,早已是官、银双丰收,正想着好好地报答李莲英一番。不想,李莲英要用着他了,又是极易办的事。于是,他看了李莲英的,又打量一番张勋这副模样,心中暗喜:“果然是一表将才!”放下信,点着头笑了。
“张守备,你在李老爷府上住些日子了,公公还好吗?
“好好!”张勋也迎合着说:“老爷闲谈时,便常谈到将军,称道将军,是朝廷的栋梁,能替朝廷办大事。”
“多亏李老爷提携!”
“李老爷还说,日后有机会了,一定在老佛爷面前保举将军,老佛爷准会重用将军的。”
“皇恩雨露,我一定尽忠尽职!”
宋庆把毅军的情况作了简单的介绍之后,方才提到业经激烈开展的中日之战。
“中日战起,东北首当其冲,我们这支部队算是最前沿了。你来得正好,可以为国家效力了!”
张勋这才明白,李莲英是把他送到东北来打仗的。先是一惊,渐渐由惊而喜——在广西,就是因为中法战争,张勋才腾达的;而今到东北,又要投入中日战争了,他岂不又逢到良机了么!忙说:“倭寇入侵,只有狠狠地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惹的,我们大清朝不是好欺侮的!”
宋庆见张勋不仅人才一表,而且襟怀、谈吐都不一般,更加上是总管太监、京中第一大红人李莲英推荐,便想好好用他,给个“过得去”的官儿。
“张守备,宋庆站起身来,说:“早先你在广西,训练过骑兵没有呀?”
训练过。张勋说:“不过,总还是以步兵为主的。”
既然训练过骑兵,那就好办了。”宋庆说“那么,你就去任骑兵先锋吧。毅军的骑兵,可称得起是主力,都是有真功夫的。好管理,打仗也勇敢,他们会跟你创立大功的。”
一夜之间,张勋成了毅军中的骑兵首领,他对宋庆、对李莲英都十分感激。暗下图报的决心,但口头上仍说:“承蒙大人高抬了,只怕张勋没这么大本领领好骑兵。”
宋庆说:“我相信你能领好。”
大清王朝对这一场中日甲午之战,本来是胜利的信心很足的。小日本那么一点点,隔着大海,哪就过来了?何况,李鸿章办北洋水师也许多年了,朝廷还设立了海军衙门,八年前编成的北洋舰队已经有二十二艘战舰,其中世界上最先进的铁甲舰就有九艘,海军还是经过英、德国家专家训练的,难道对付不了小日本?
谁知,大战伊始,中国陆海军在平壤战役和黄海海战中就受到极大挫折。又碰上个混蛋的北洋大臣李鸿章,竞以“避免战争,为理由下令“避战”。光绪二十年(1894年)lO月,日军分陆海两路进攻中国东北,很快便占领了九连城、安东(今丹东);11月又攻陷大连、旅顺等地;次年(1895年)2月,日军攻占威海卫军港,北洋舰队全军覆没。3月,日军侵占牛庄、营口、田庄台。
张勋率骑兵首先遇敌,开战之后,他便向宋庆建议:“先踞虎儿山、扼鸭绿江之险,而后伺机进攻敌人。宋庆有点独断,竟不纳张勋的意见,致一开战,便处处被动。
甲午之战,中国军队和人民都是英勇抗敌的。由于清朝政府的腐败,中国方面遭到了失败。最后,清政府派李鸿章和日本签订了粤括“承认朝鲜安全自主”、“割让台湾全岛及所有的附属各岛、彭湖列岛和辽东半岛给日本”,“赔偿日本军费二万万两”、“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等八条的可耻的《马关条约》,开启了由资本主义入侵中国发展到帝国主义入侵中国的新阶段,加深了中国的半殖民化和民族危机。
甲午失败,辽东半岛失去了自主权,张勋的骑兵自然也不可在东北保卫家国了,张勋想走。他是总管太监李莲英的人,他要回北京去,还去攀总管太监这个高枝。他决定偷偷离开——因为怕明着走宋庆不答应。不想,正是他做着偷偷准备时,宋庆竟发觉了。一怒之下,宋庆决定要杀了他。“失败的是腐朽的政府,我的队伍还没散板!背着我想溜,我饶不了你。”
宋庆带着两个贴身亲兵,怒气冲冲去找张勋。可是,走在路上,他却改变了主意:“张勋毕竟是总管太监李莲英推举来的人,再坏,也得看李莲英三分情。何况,《马关条约》只是一项失败的卖国条约,还不是国灭了,朝换了,老佛爷仍在执政。我杀了张勋,岂不连自己的退路也杀断了?”当他全副武装一脚踏进骑兵先锋张勋的营房时,张勋也大吃一惊——他知道来者不善,忙做好应战的准备。
宋庆进了屋,先脱下军帽,又解下大刀和护身的短枪,然后说:“先锋官,你太不仗义了,要离开东北也得先招呼一声呀!”
张勋一见宋庆开门见山地来了,也不示弱。说:“辽东半岛既然业经无主权了,队伍还不知道去从,连你的路在何处也说不清。招呼打不打,其实一样!”
“这正是我说的你不仗义!”宋庆说:“别管仗打得如何?咱们毕竟在一个旗号下混了些时日,大小我也是你的官长。你来时可是拿着总管太监的信找的我。你不声不响走了,总管太监日后找我要人,活的我交不出,死的连个坟头也没有……这事就不用再说了,就算你要离队走,你也得让我郑重其事的为你送送行,诚诚实实地馈赠一番,日后凭咱兄弟们混到何等地步,总得是个朋友!你不声不响走,不是太瞧不起我,也丢光了咱们的情谊了吗?”
“这……”张勋心里一阵紧跳。“是啊!我这不是胡闹吗?偷出军营,是该杀头的!我……我……”他红涨着脸说:“宋大人,请你处罚我吧,我知罪。”
“好,你跟我走吧。”宋庆说:“营房里备好了宴席,我为你饯行!回头,再送你一份薄礼!” “这……”张勋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正是他犹豫不决时,宋庆亲切地挽着他的手,走出骑兵营房。——不想如此一别,宋张竞结下了深情厚谊。日后,张勋很着力地拉了宋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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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勋的仕途并不平坦,从东北返回北京,无所事事,李莲英虽然给他弄了个“御前侍卫”的名字,也仅仅是为吃粮拿银而已。回京的当年,应饮差大臣岑春煊的招募往山东统领新军,这到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腾达机会。谁知这位钦差大人到了山东之后,竞与山东巡抚李秉衡合作不好,渐渐发展到冰火不能相容。一怒之下,岑春煊弃职而去。张勋刚接手的新军在“主帅”弃职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再发展下去,张勋只好把部队遣散,自己回到天津闲居起来。
世界上的许多事,总包含着奇巧。有时因奇巧会使山穷水尽的人猛然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也有时因奇巧会使曙光在望的人猛然间陷入绝境,一厥不振!
就在张勋闲居天津的时候,天津正在发生着在中国近代史上一件重大的事情。因为这件事,给了张勋峰回路转的机会,使他这只困惑的苍鹰又翱翔起来,而且从此鹏程万里——
河南项城人袁世凯(也就是后来的北洋军阀首领),早年投靠淮军吴长庆,捐得一个同知衔,后来曾经被派到朝鲜任驻朝通商大臣。甲午战争之后,袁世凯以道员衔奉旨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建陆军”。
袁世凯此人,出身于大绅士家庭,父亲袁保中虽没有做过官,却是项城县一大财霸。到了袁世凯这一代,袁氏家族便抱定了浓浓的“官霸”思想,想让他做一个能够光宗耀祖的官。袁世凯一入官场,便积极钻营,努力上爬。袁世凯到天津训练新军时,又打了私主意:网罗人才,培养自己的势力,以便夺得更大的权力。
袁世凯得知张勋在天津闲居,又动了“爱才”之念:“一个守备、骑兵先锋、御前侍卫,又是总管太监的亲信,这可是个颇有神通的人物,将后上上下下都有可赖之处。”于是,他便装简从,亲自登门“拜将”。
那一天,张勋正在闷坐,忽听有人叩门。忙起身开门,但却见此人陌生。
“请问,你可是江西张先锋张勋大人?”“尊官是……”张勋迟疑着。
袁世凯的随员代答:“这是现任道员、钦命小站练军总管袁世凯袁大人。”袁世凯忙拱起手,说:“下官项城袁世凯,久慕先锋大名,得知阁下亦居天津,特来拜谒。”
“不敢,不敢。”张勋略知袁世凯一二,听人说他在朝鲜有一番作为,治军也颇有独到处,还是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崇将。如今,又领着钦命在此练军,自然是一个不寻常的人。忙说:“张勋外任小职,虽早闻大人大名,只是不敢冒昧造访。大人驾临,小人实不敢当。”“先锋不必谦虚,江西反法,辽东抗寇,谁人不知先锋大名。”袁世凯表现得十分谦谨。“再说,你又是总管太监李公公面前的近人,袁某得见先锋,也是极幸之事。
张勋在津门闲居,既无随从,又缺优厚的生活条件,他只得用清茶待客。好在袁世凯正是求贤若渴,又知张勋比他年长四岁,声望也不在他以下,便并不计较这些,只是推心畅谈,但求思想一致,能够为其所用。
“论年庚,先锋得算我的兄长。”袁世凯端起张勋递给他的一杯茶,说:“小站练兵,刚刚起步,总觉困难重重,尤感将才匮乏。不怕兄长屈尊,我想请兄长能够和我一道去训练新军。
张勋正是闲居发闷,愁着无处作为,今见袁世凯来求,自然是满口答应。“只怕张勋德才浅薄,有失众望。”
“兄长就别谦让了,”袁世凯说:“能去小站,便是袁某求之不得的了。”
张勋真的到小站去了,袁世凯委任他为副将衔中军官兼工程队帮带,从此驻军天津。在天津练军和驻军几年,袁世凯没有亏待他,除了委他上述职务之外,又先后提升他头等先锋官,士佚营备补兼行营中军事。光绪25年(1899年)武卫右军训练三年期满,经大学士荣文忠、北洋大臣裕禄会奏请俟补参将后,以副将升用。张勋成了袁世凯军中举足轻重的将领。
张勋步步高升的时候,中国土地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变化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帝国主义加紧侵夺中国沿海军港并深入内地掠夺路矿权益,划分势力范围,企图瓜分中国。
中国清政府腐败,中国老百姓却不甘忍受帝国主义侵略。山东、河北等地的民间结社义和拳同白莲教、八卦教联合,以设拳厂、练拳术方式组织一起,开展反帝运动。后来,山东曹州的大刀会,德州的朱红灯领导的义和拳也入了伙,便改名为义和团。反帝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这场运动渐渐地扩展到华北、东北各省和京津地区。
义和团是反帝国主义的,清政府是怕帝国主义、亲帝国主义的。于是,便任命袁世凯为山东巡抚,前去消灭。袁世凯受命山东巡抚,任务是去消灭义和团。赴任之前,他把张勋叫到面前,一边宣布委任他为武卫右军先锋兼巡防后路各营管带,率队随往山东,一边交待说:“现在国难当头,义和团给国家惹了祸,洋人恼怒了,向朝廷发出警告,若不派兵消灭义和团,外国人将要对中国用兵。此番去山东,正是我们为朝廷效力的时机。咱们要尽忠尽职,报效朝廷。朝廷自然不会亏待咱们。”
张勋忙说:“勋绝不辜负朝廷和袁大人给的重任!到了山东,我一定身先士卒,马到成功!”
张勋作为袁世凯武卫右军的先锋部队,率领巡防后路各营疾速赶到山东。
这是l900年5月。张勋47岁。
山东境内,揭竿而起的义和团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尤以沿海一带,风起云涌,势不可挡!然而,这个声势浩大的,由黎民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的反帝队伍,毕竟缺乏有素训练,没有形成自己的指挥核心和完善的行动纲领,热潮只能像飘浮天空的彩云一样,虽然滚滚浮动,却很难形成势力。
47岁的张勋从在南昌府当旗牌兵算起,业经有22年的军营生活,从南方到北方,对法国兵对日本兵,业经打了许多仗,并且打得很不错。由他率领经过正规训练的军队去打那一群群老百姓组织起来的队伍,当然是胜券在握。不过,张勋到山东之后,没有急着发兵开战——他获得的第一份资料是:义和团的成员,几乎村村庄庄都有,有多有少,有男有女。这样散居的“敌人怎么开战呢?思索之后,张勋决定化妆后率领一些亲兵深入到义和团闹得凶的地方去摸底,侦探一下“敌人”的虚实,做到“知彼”之后再用兵。
山东这一仗,张勋是把它当成自己仕途转折的一仗来打的。往日,在湖南、广西随潘鼎新、苏元春也好,在东北随宋庆也好,那些人都只是地方的头领;一年前,他追随了岑春煊这个钦差大臣,实指望可以升腾一番。殊料这个钦差又那么不争气,竞斗不过一个巡抚而去职了——这些人都不是靠山。现在,投上袁世凯了,他虽然也是一个巡抚,但是,凭着他在小站奉命训练新军这件事,张勋便知道他不是一般地“外官”,而是有实力的钦命。他要为他效力,为他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令他高兴。张勋也曾衡量过,他知道袁世凯的影响并不比李莲英大。可是,李莲英算什么呢?充其量是一个总管太监,就像一株藤枝似的,凭着大树高枝它可以爬得比大树还高;但是,大树不让它攀了,它自己连寸高也爬不上去。何况,李莲英早已臭名昭著,天津那张小报骂得还不够淋漓尽致了吗?袁世凯毕竟是堂堂正正的官儿,是被朝廷信赖的官儿。
张勋经过一番认真地侦察,摸清了义和团比较集中的地方,也是义和团的首脑人物所在的地方海丰、流钟、阳信、滨州、蒲台和利津等处。于是,便把自己的巡防后路各营进行统一布阵,突击行动,一处一处地包剿起来。
义和团反对的是洋人,是侵略者。虽然他们也同时反对中国的腐败官僚,但是,他们自从由义和拳、大刀会等归一的为义和团之后,还是有一个十分明白的口号的叫“扶清灭洋”。中日甲午战争之后,紧接着八国联军入侵,义和团在保卫京津的廊坊和紫竹林战斗中,英勇奋战,迫使侵略者多次退却。他们觉得朝廷应该奖赏他们,鼓励他们继续战斗呢!怎么能想到朝廷会派兵消灭他们?一个是奉旨围剿,一个是一心防外。结果,张勋所攻的义和团据点,兵败如山,一处一处被秋风扫落叶般地摧毁——可怜那一群群满腔爱国热忱的男男女女,在毫无“内防”的情况下,被自己要“扶”的“清”王朝的官兵杀死的杀死、杀伤的杀伤,一败涂地。剩下三五散兵游卒。只好仓促逃往河北等地。
张勋获得全胜之后,凯旋复命。袁世凯亲自出城十里去迎他。他握紧张勋的手,说:“仗打得好,打得好!朝廷之心腹大患,被阁下一举解除。我一定飞马保奏,为你请赏!”
“谢谢袁大人高抬。”张勋说:“一群毛寇,不堪一击。皇上养兵,为的就是灭寇;我等受朝廷皇恩雨露,怎敢不全心报效,更何敢求赏?”
袁世凯洋洋大度地说:“我朝圣明,赏罚有度,皇上是不会亏待你们的。”随后又说:“刻奉北洋大臣李鸿章急令,说了一些义和团余党已窜至河北,让我‘派兵追剿’。我想,那都是你的手下败兵,你一出马,他们即会闻风遁走。你就速速赶往河北,继续消灭义和团吧。”
张勋马不停蹄又带着他的巡防后路各营,匆匆开赴河北。
捕灭义和团有功,袁世凯升任了直隶总督,移居保定。
张勋在捕灭义和团之战中,当算首功,甚得袁世凯宠爱,他在河北时,袁已加升他为统带武卫右军右翼步队第一营。次年(1901年),复经袁世凯以叠次“剿匪”尤为出力,奏请免补副将,以提督总兵论名简放,并赏给勇号。奉殊圈出“壮”字,随袁世凯住保定。这是张勋首次享到皇恩,心情万分激动。暗下决心,效忠皇上到底!别看清王朝镇压自己的黎民百姓——义和团那么狠心而又有办法,可是对付洋人,他门却只有服服贴贴、屈膝投降。
帝国主义为了镇压中国的义和团运动,阴谋瓜分中国,借口清政府“排外”。于是,英、美、德、法、俄、日、意、奥八个帝国主义国家联合大举进犯中国——这就是史家称的“八国联军”。八国联军入侵,大清王朝无力抵抗。1900年6月17日联军攻占了大沽炮台;7月14日攻陷天津;8月2日集结两万人自天津沿运河两岸进发,14 日攻陷北京。掠夺财物,杀害百姓:肆意残蹋中国主权。
清王朝没有办法,一面派奕勖和李鸿章为全权大臣向帝国主义乞和;一面由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带领亲贵大臣逃往西安——八国联军攻陷北京的第二天,即8月15日,慈禧、光绪、隆裕、瑾妃及大阿哥领着王公大臣、御前侍卫、太监、宫女六十余人及随员、侍从匆匆逃出皇宫、逃出西直门,如丧家犬一般奔西北走去。这是外出逃乱,慈禧连大轿也没有来得及备,只好坐上神机营管理大臣桂祥(慈禧胞弟)的殊轮紫疆之大鞍骡车。什么威风都扫地了。就这样,他们出居庸关,经大同、经太原,历时四十一天于10月26日到达西安。此时,正值陕西地区大旱三载,五谷颗粒无收,长安市上民多菜色,饿莩载道,慈禧还要各州府县大进贡品,大刮民膏。1901年(辛丑)9月7日清政府与英、美、俄、德等十一个帝国主义国家在北京签订了一个卖国的《辛丑议定书》(亦叫《辛丑各国和约》),共十一款、附件十九件,其中包括赔款银4亿5千万两;将东交民巷划为使馆界;拆毁大沽炮台及京师至海通道之各炮台,外国军队驻扎北京及从北京至山海关沿线十二个重要地区;永远禁止中国人民成立或参加与诸国“仇敌”的各种组织;清政府承认“纵信义和团的错误,向帝国主义各国道歉等等。这样,从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扩大和加深了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并表明清政府已完全成为帝国主义统治中国的工具。
西安一逃,老佛爷慈禧仿佛衰老多了。一年前她仓促出京的时候,容色犹好,65岁的人了,看上去如40许的人,衣蓝布大衫,挽“旗头座”式发髻,粉面红润,鬓角连皱纹也少见。西安一年,她犹如另外一个人,连眼睛都下陷无神了——有人说“是《辛丑条约》丑的,国家蒙了这么大的耻辱,她能不愧?能不愁?”可是,这些人太善良了,他们想错了,她根本就不是把那个条约放在心上。国家兴亡还能把她怎么样?只要她的宝座不倒,作儿皇帝有什么不好?慈禧最忧伤、最烦恼的,是她觉得国人反抗她,连大臣王公也反对她。她在陕西巡抚衔门驻跸的一年中,左思右想,她觉得大内之中的人也在反她。她在来西安途中,过蒲州府时,她便忽降谕旨,革去了庄亲王载勋的爵位;到西安之后,又降旨“赐帛”(亲王犯死罪不斩首,而为“赐帛”。即用白绫勒死)。嗣后又降旨革去端郡王载漪之王爵及辅国公载润之公爵,并发往新疆充军,永不减免;还降旨革去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刑部尚书赵舒翘之职;并传旨将在北京的礼部尚书启秀、刑部左侍郎徐永煜均革职正法她躺在“龙床”上,背着身子让李莲英为她轻轻地捶着,还是余怒不消地唠叨:“小李子呀!你说人为什么都那么坏?我不曾亏待过任何人,可是,人人都在亏待我。他们盼着我死,我不死他们就要对我下毒手。我得先下手,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处死!
李莲英一边轻捶背,一边应着“是是!“对对!”
《辛丑条约》既定,北京没有战事了,慈禧决定由西安回銮。
封口是1901年10月,西北高原,天高气爽,蓝天万里。两宫分乘八人抬大轿,舆夫穿红绸驾衣,系仿照北枣銮仪卫之款式裁制,轿前有御前大臣及侍卫并肩而行,再前为大群武装部队,并以二十四面黄龙旗开路。大道上均垫黄土,两旁有护驾军队站道。慈禧坐在大轿里,原以为恩泽于民,百姓会恋恋难舍,倾城出动呢。当她顺着帘洞左顾右盼时,大街上除少数几个趋炎附势之士绅之外,街巷一派冷清,连三二位闲人也没把她放在眼里。慈禧又感到“天底下的黎民太坏了!”
慈禧一行出长安东门,当日至临潼县,两宫去华清池温泉休沐;次日至华阴县,天色又晚,隔日两宫赴华山山麓之玉泉院上香;第四日起东出潼关,以后入河南境,过函谷关、宿陕州,河南巡抚松寿来迎。松寿满人,善逢迎,沿途发动群众,动员官吏竞相款待,甚得慈禧欢心。后在洛阳驻跸三日,又在河南省城开封住半月,并在开封做了66岁寿庆;而后过卫辉(今汲县)、彰德(今安阳)至磁州。到此,自陕护送御驾之各省军队、官员即将所负任务移交给直隶总督袁世凯及其军队。时为11月中旬,天气渐寒,大地萎枯,阵阵北雁正哀鸣着朝南方飞去,慈禧顿觉通身寒栗!
袁世凯青云直上,做了直隶总督。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奉旨护驾回銮,可见朝廷对他十分器重,心里甚为激动。感到这是为朝廷效力的千载难逢之机,便匆忙挑选精兵强将,组成护驾亲军。与此同时,把张勋叫到面前,交待了此次护驾任务之后,说:“护驾马步各军,由你节制。你是为朝廷立过大功的人,此番护驾,任务尤重,你要务必尽力尽职,不得有丝毫马虎!”
张勋连连点头,应着“是是!”
好吧,”袁世凯说:“赶快率领队伍,赶往磁州。不日,两宫即可到达。”
张勋马不停蹄率领队伍奔磁州飞驰而去。
磁州,是直隶最西南边沿的一个小地方,旧属赵地,如今归治于邯郸,是个比较贫困的地方。城中房屋破烂,城垣大部残破无形。张勋的队伍不敢进城,知道城里能够挤出的房子都是留给两宫及随员的,他只在城边露营守候。
此时北风渐烈,云低天暗,微雨杂着雪粒偷偷飘向大地,气温也猛然间落了许多。张勋的队伍虽生长于北方,但对其突然袭来的寒冷并未做准备。所以,一个个团缩成球,颤颤发抖!及至第三天,才知銮驾早已入城,今日起驾继续北行。
这几天来,张勋就反复琢磨着“该如何完成这次护驾任务?”他,毕竟只是一个从地方走出来的小官,孤陋寡闻,宫中之礼制识得甚少。该怎样才能令龙颜大欢?他丝毫不知。他去问袁世凯,袁世凯也未曾做过护驾工作。他想设着法儿进城一趟,去见见李莲英,李莲英一定会告诉他该如何做。可是,两宫和万岁爷是在行途之中,警惕特高,没有旨意,任何地方官员不得靠近。他又怕冒龙颜,邀功不成而获罪。现在,在焦急中他有些悔恨自己:“当初在总管太监府内,为什么不认真讨教一番呢?”
张勋毕竟有他的精明处,他想:此番是护驾,护就要形影不离,轿前轿后;对朝廷最讲究的,是一个“忠”字。好吧,我就形影不离地为老佛爷尽忠!
慈禧从磁州起驾时,依然是乘的八抬大轿。随员亦旧,唯护送的军队都换成直隶张勋的了。张勋有心地,善交游,又会大把大把地花钱。起驾第一天,他便首先把自己的坐骑丢掉,徒步随在两宫轿前轿后,寸步不离。他不是指派队伍,便是关照王公大臣。一时给随驾人员送烟茶,一时向王公们问寒暖,一时又跑到驾前交待舆夫“碎步慢行”。张勋已经是免补副将,以提督总兵记名简放,并且受过殊笔圈赏的官儿,有顶带在头上的,如此不辞劳苦,驾前驾后徒步效忠,不仅王公大臣们看在眼里,心中敬佩,两宫及皇上也心有所喜。
第一天,圣驾行至顺德府(今河北邢台),慈禧在轿内忽然发现了张勋,她心里一动:“此人几天来天天如此勤奋,举止可嘉!慈禧正是心情忧伤,感到孤独的时候,她革了许多人的职。但是,留在她身边的,她仍然觉得他们不忠,他们可能要害她。她决定回京之后还得革职处置一批人。现在,她发现张勋了,一个对她如此忠心的人,长途跋涉,北风凛烈,他连马也不骑,终日轿前轿后,多令人安慰呀!
顺德府小憩,慈禧即着人把张勋叫到面前。
“我问问你,你是哪家的队伍?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
张勋双膝跪倒,连喊两声“老佛爷吉祥”,这才说:“臣直隶总督袁世凯袁大人的属下,副将张勋。
慈禧笑了。“袁世凯的武卫右军是照着德国式操典训练的,不行跪拜礼,只吹号、举枪行军礼。你怎么跪下了?”
“奴才今日是保护圣驾,不敢有违祖制。”张勋还是长跪不起。
“你是哪里人呀?”
“回老佛爷,臣是江西奉新人。”
“嗯,慈禧仿佛想起了什么,但又想得不确切。顿了一下,又说:“我很喜欢你,你是个忠臣。”
“谢老佛爷夸奖。”张勋说:“臣深蒙皇恩,怎敢不忠。朝廷有用臣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好!慈禧摆摆手。”你去吧,回到京城之后,我再找你。”张勋磕了头,爬起来,倒退着离开慈禧。
慈禧闭起眼睛,乐滋滋地想:“到底还是有忠臣的,张勋便是一个。”
一场巨大的“八国联军”入侵之难,总算以丧权辱国、巨大赔款割地而暂时平息下来。逃往西安的两宫太后、光绪皇帝回到北京之后,该垂帘的还是垂帘,该做傀儡的还是傀儡。白银4亿5千万两赔款就4亿5千万两吧,39年还清本息折合不才是9亿8千万两吗!老佛爷没当回事,她只淡淡地一笑,好像中国有的是银子,外国人愿拿只管来拿,至于开辟通商港埠,外国兵驻扎中国,随你们怎么去。中国地大物博,少一点半星又会怎么样?慈禧对这些事不放在心上。她从西安回来,拿着李鸿章交给她的《辛丑条约》的原本,连看都不看,顺手便放在案上。
“我知道了,你回吧。”
“喳!”李鸿章深深搭了一躬,一步步退出来。
慈禧望着那个已经朽得挺不直腰的、再有几天就到80岁的老臣,不知是该“疼他还是该“恨”他——李鸿章为大清王朝出过不少力,不用说他灭了太平军,镇压了捻军,就是他开办的近代军事工业、洋务事业,设立江南制造局、轮船招商局、开平煤矿及至建立北洋海军,都是轰轰烈烈的事业!所以,先帝封他为两江总督、钦差大臣、直隶总督、北洋大臣。80岁了还不告老,多好的大臣呀!可是,慈禧却又喜欢不起来,觉得这个人太崇洋媚外。他算什么东西?后半生总是卖国,与英国签订的《烟台条约》(1876年)、与法国签订的《中法新约》(1885年)、与日本签订的《马关条约》(1894年)、与俄国签订的《中俄密约》(1896年),以及这一次与八国联军签订的《辛丑条约》。哪一个卖国条约不是他李鸿章签的字……”慈禧想到这些,觉得真该杀了这个李鸿章。可是,她又不杀他。为什么呢?谁知道?慈禧总有慈禧的“主心骨,吧。
李鸿章退出去之后,慈禧还是把那件墨迹未干的《辛丑条约》翻开来看。可是,总看不入目,纸上的无论中文还是外文,总在乱跳,就像酷暑天腐肉上叮的苍蝇被人恫吓了一般,乱哄哄直飞。慈禧毕竟也是六十五六岁的人了,用的心力过多,有点憔悴心衰了。何况,这条约的草本她在西安时便看到了,也看懂了。据她身边的人说,当时她是很生气的。她拍着桌子怒骂:“这个条约一签订,我大清还有脸在世界站立吗?”怒归怒,不答应是不行的。她闭着目,养了半天神,心里暗自嘀咕:“无力再战了战不过人家。赔款不是39年才还清吗,我活不到那时候了,凭谁去还吧!”她还是传出“圣旨”,授命李鸿章签了字……
这一切都是昨天的事。昨天的事既成事实了,慈禧便不想再翻腾它。她想想点儿畅快的事,高兴高兴。什么事能使她高兴呢?她想起了张勋——
“小李子,你过来。”慈禧仰在专为她制的太师椅子上,半闭着
眼,两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老佛爷,李子在。”李莲英哈腰点首,满脸带笑。
“我问你,那一天在磁州,那么尽心护驾的一个人叫什么来着?”
老佛爷问的,是不是那个连马也不骑,步行随銮的那个小官儿?”
“是的。”
他叫张勋。李莲英说:“是直隶总督袁世凯袁大人面前的一个副将,以提督记名简放,节制着马步各营。”
“嗯——,他现在在哪里了?”“还在京中,未曾离去。”
慈禧轻轻地点点头。“难得呀!常言说得好,国难识忠臣!”外国人把咱欺辱到那个样子,许多老臣都疏远咱们了。一个小小的副将,就能那么忠心耿耿,我看他就是一个好人。”
“老佛爷说得对。”
“你去把那个张勋找来,我想见见他。”
“喳!”李莲英答应着,却不走。“那张勋……”李莲英想秉明张勋只是个低品级的小官,不能随便入宫。
慈禧摇摇手。“你也世故了。他不能入宫,我叫他入,他不就能入了吗!”
“喳!”李莲英这才退出。
护驾回銮之后,张勋便没有回保定去,仍留在京城。这是得到袁世凯允许的。
那一天,两宫太后和光绪皇帝回到紫禁城,袁世凯返回直隶总督衙门,本想带着张勋回去。他组织的马步各营精锐部队都在张勋领导下了,他得有“看家”的主力。可是,袁世凯知道老佛爷已经喜欢了这支部队和张勋,他把他们留在京城也算最好的“尽忠”了。所以,他把张勋叫到面前,撇开自己的尽忠内心,却大咧咧地对他说:“张勋哪,此番护驾,你做得很好。看得出,两宫太后和皇上都十分满意。现在,你就带着队伍暂住京中吧,说不定宫中还会有要事找你。”
“这都是大人的栽培。”张勋很谦虚地说:“没有大人的厚爱,我那有机会能够走近两宫太后身旁呢!”
袁世凯心中乐滋滋的。但还是说:“是你自己会做。我把你派到老佛爷身边了,你做事令老佛爷不高兴,不是也不行吗。”
张勋依然以护驾亲兵住在京中。他不知道袁世凯是利用他在老佛爷面前取宠,他只觉得袁世凯给了他靠近天颜的机会。他十分感激袁世凯。“张勋我日后能够有所腾达,那全是袁大人的大恩大德,我将用最大的行动报答袁大人。”
48岁的张勋,称得起深润官场了:“人要发迹,必有靠山。靠山多大,就会有多大的升腾!”回头看看他从26岁在南昌府衙内当旗牌兵起这二十二年走过的路,他觉得潘鼎新、苏元春都不如袁世凯影响大;而袁世凯比起慈禧,却又是“孙子”一般地的小人物。要有大发展,必须靠慈禧这样的人。他想起了李莲英,“一个太监,充其量是个阉官,是个大奴才!为什么连王公大臣都要对他毕恭毕敬呢?还不是他身后有慈禧,慈禧是个一手遮天的人物!”自从护驾回京,张勋就为自己能为慈禧效劳沾沾自喜,做梦都梦见慈禧召见他了,说了许多开心的话。最后,眯着眼睛赏了他一个心满意足的官。
就在这时候,李莲英传出“圣谕”,说“老佛爷命你进宫!”张勋心头一喜,忙应答着,匆匆换件衣服,朝宫中走去。张勋是第一次进紫禁城,他该好好地看看这座令他望眼欲穿
的地方。不过,今天他没有时间了,他匆匆往前走的时候,他的目光都不敢旁顾一点,他怕跟不上李莲英掉了队。失去这个机会,不仅有违圣命,自己前途也会黯然无光。
李莲英对张勋还是前情不忘的。西安归来,他便在老佛爷面前替他说了不少好话,说他“对主子有一股真心实意的忠”,引得慈禧心花怒放,赏了一句“跟你一样”的话。现在,慈禧青睐张勋了,李莲英也想送个“顺水人情”,便首先表明自己在老佛爷面前如何替他说了好话,如何建议老佛爷器重他,最后还说:“这次机会难得,许多巡抚来京候旨数月还不一定能见老佛爷一面。像你,就更困难了。”又说:“你也在官场上不少年了,什么事都懂一些。今日进宫,千万千万得想着说话。”
李莲英连褒带贬一席话,张勋早明白七八成了,忙说:“我明白,我明白。张勋有今天,全凭李老爷你提携。今日见老佛爷,该怎么说,怎么做?还得请李老爷指教。”
李莲英笑了。“嗯,是得指点一二。老佛爷这个人,说怪也怪,说好也好,就得你能琢磨透她的脾气。我实对你说吧,跟她说话,头等大事是得先看他的眼色,瞅瞅她喜欢什么?然后顺着她的喜好往下说。只要他喜欢,那怕全是假话谎话,你尽管说,说得越多越好;若是不喜欢时,那怕都是真话好话,可千万别说。还有,只要她说出的话,你就马上说‘是,是!。对,对!’说老佛爷圣明!’能记住吗?”张勋连连点头,说:“能,能!”
张勋进到宫中,双膝跪倒慈禧面前,连连高呼:“老佛爷万寿无疆!老佛爷吉祥!”
慈禧正在玩味一件珠宝,听得有人在呼叫,这才微微仰面,闪目。
“你是张勋吗?”
“奴才是张勋,小小的副将张勋。”“起来吧。”
“谢老佛爷。”张勋立起身,垂首一旁,不敢抬头。
“你是哪里人氏哪?”慈禧早天曾这样问过。她忘了。
“禀老佛爷,小人江西奉新。”张勋垂首说:“据祖宗说,我的原籍是河北清县。”
“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勋心里一惊——他怕慈禧追问他的那段浪荡童年。忙说:“父母均不在多年了,妻子现在广西。”
慈禧“嗯”了一声,又说:“你对我忠心是真还是假?
“奴才对老佛爷一片忠心,毫无半丝假意,可以对天表白!”张勋有些慌张了,他觉得慈禧这样发问,是发觉了他什么虚假。忙又说:“张勋能有今天,全靠皇恩浩荡。没有老佛爷和朝廷的雨露恩泽,张勋连家也不会有。张勋有生之日,一定对老佛爷和大清朝尽忠到底,死不变心!”
“好了,好了,这一点我相信。”慈禧想起了他磁州护銮时的精心,又说:“听说你现在在袁世凯那里效劳,是个什么官职?
“副将,节制马步各营。”
“你就不必再回直隶了,给你一千武卫军,你就宿卫端门吧。”“喳!奴才一定极尽忠心,守好端门。
张勋在回话的时候,还在站立。李莲英觉得错了慈禧的话是‘圣旨’,接圣旨得跪倒。他忙凑到张勋身边,闷声闷气地说了一个字,“跪”
张勋恍然大悟,向前跨一步,来到慈禧面前,“扑嗵”跪地,头触着地砖,又说:“谢老佛爷恩典,张勋一定极尽忠心!”
“回吧!”慈禧轻轻地拂了拂手。
张勋连连叩头,然后立身,一步一步退出了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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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是大清王朝一个很有特色的人物,他享受了许多汉族大臣无法得到的优厚待遇。山东镇压义和团运动之后,他升任直隶总督;李鸿章临死之前(1901年)向朝廷推荐,他很快任了北洋大臣。慈禧喜欢袁世凯。袁世凯做北洋大臣不久,又升任政务处参预政务大臣,练兵大臣,练兵处会办等要职。袁世凯不辱圣命,自1905年起,借着“改革军制”之机,他把北洋军扩编为六镇,从此成为北洋军的当然领袖。不久,又成了军机大臣……
张勋是袁世凯的得力干将,袁世凯的“水涨”了,张勋自然也就“船高”了。现在,袁世凯是北洋大臣,张勋的一千武卫军虽为宿卫端门,却是属于袁世凯管辖。次年(1902年)3月,张勋便获得一次殊荣:袁世凯奏派“节制马步各军随扈恭谒东陵”。那又是一次在慈禧面前表现的好机会!张勋像当初护驾回銮一样,在两宫驾旁形影不离,步步紧跟。自然获得了慈禧的欢心。
一天,慈禧心血来潮,竟把张勋召到面前,聊起家常。问张勋的身世,问张勋的经历,问张勋的喜好……想到那便问到那。那态度、那语气,都显得那么慈祥可亲——她比张勋大20岁,可她总以老祖宗的神气对待他。张勋很感激她,“有这样的老祖宗,也得几世人烧香求佛!,,所以,只要她所问的,他都一一作了回答,并且在回答时不时用眼角窥视着慈禧的神态。李莲英对他说过,“回老佛爷的话时,得看准老佛爷的面色,得拣她高兴的说。”张勋机灵,慈禧面上的“温度”他能猜测得极准。因此,他的话句句受慈禧喜爱。。·老佛爷,恕奴才口快,奴才有个心愿,总想向老佛爷倾吐。我不知老佛爷能不能让我吐出来?”
“怎么不能?”慈禧淡淡地一笑。“今天让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话。想说什么,你只管说。”
“喳!”张勋忙跪倒。“那奴才就直说了。”“嗯!”
“奴才生来就有个怪病,”张勋说:“跟着谁时,就把谁当成亲生爹娘,除了为他尽忠,讨他喜欢之外,别的什么都忘了……”
“我看出了。”慈禧说:“听说你当初进京,就是为着那个苏元春冒死的。”
张勋有点慌张,不知该怎么回话。
慈禧说:“那个人也真坏透顶了,要不是李莲英——嗯,后我才知道,还是你卖的力,我真想杀了他!”
“我替苏大人再谢老佛爷的深恩大德!”
“替什么?谢你就谢。我才不愿给那号人施恩呢!”
“奴才谢老佛爷!”张勋又说:“奴才来到老佛爷面前,就觉得天下只有老佛爷您一个人。为了老佛爷,奴才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
慈禧展了展眉,笑了。“张勋呀!”“奴才在!”
“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吧?”慈禧认真了。“谁要是使我一时不痛快,我一定要使他一生一世不痛快!反过来说,谁要对我忠心到底,我也会让他享不尽的荣华。你听懂了吗?”
“奴才听懂了。”张勋说:“至于奴才有没有‘享不尽的荣华’?奴才从不敢想。奴才想的,只是一个心眼让老佛爷高兴。为这事,奴才早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张勋不愧是察颜观色、逢迎得到的角色,几句话,说得慈禧凤颜大动。忙说:“你能这样做,我不亏待你。回京之后,我会关照你的。你去吧。”
“喳!”张勋磕了个响头。退着出来。
到了这年8月,慈禧果然发了一道懿旨,补授张勋为“四川建昌镇总兵。”
张勋感激涕零,急忙进宫谢恩。他跪在慈禧面前,竞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顾一个连一个磕响头。
慈禧一见张勋进宫“谢恩”,心里“噔”了一下:“这样尽忠的一个臣子,他要离开京城、到遥远的地方去了?张勋走了,谁还会像他这样尽忠呢?”可是,懿旨已发出,金日玉言,不能说了不算数。想了阵子,她说:“张勋,你起来吧。”
“谢老佛爷!”张勋慢慢地爬起来。
“建昌镇那个总兵,还是你的。”慈禧说:“你仍留宿卫,暂缓赴任。”
张勋忙又跪倒。“谢老佛爷!”
“你去吧。什么时候赴任?我会告诉你。”
张勋心满意足地退了出来——补授总兵,固然是青云一层,可是,张勋怕离开京城、离开慈禧,日久便被忘了。莫说总兵,巡抚、总督多如牛毛,那就想一个总兵他了?现在,总兵职既得、又留京中,好事都让张勋摊着了,他自然高兴。
张勋留在京中,一直受着清廷的特殊倚重。到了光绪三十二(1906年),日俄战后,袁世凯奉旨“须派知兵大员,接收地面”,他便派张勋前往东北。临去东北之前,袁世凯把张勋找到面前,很有感慨地对他说;“京中靠近龙颜,自然有靠近龙颜的好处,有了作为,老佛爷会一目了然。一个日谕,便会直上青云。不过,朝廷面前,天子脚下,毕竟能人济济,又都是顶戴显赫的人,哪就显得着你了;何况,朝廷面前办事又不那么容易,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外任官有外任官的好处,天高皇帝远,自由性大些,早晚有功容易惊动天
子。所以,我劝你此去东北,要好好安下心来,办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求一个好的前程。”
张勋连连点头。“谢大人的教诲,张勋都记住了。这次去东北,我一定奋力建功立业,让大人满意,让老佛爷满意。”
张勋到了东北,接收了因日俄战争被俄国人占去的中国土地,又清剿了当地的土匪,很有了一番作为。不久,徐世昌出任东三省总督,从赵尔巽手中接任时,得知张勋一些情况,加上在京中获知“张勋是慈禧喜爱的人物”,有意献点“殷勤”,便专折奏准,派张勋为行营翼长(相当于师长),节制东三省巡防备军,并钦承慈禧懿旨,赏头品顶戴。张勋转战辽北各地,当地土匪渐次肃清;他又率部至吉林之宁古塔、蜂密山,黑龙江之绥化及东清铁路沿线、牡丹江流域剿匪,均获大胜,不仅净化了地方治安,还解救出大批被掳男妇及俄国商民、日本百姓。徐世昌甚喜,连报朝廷。
张勋得志了:l908年55岁时,“上谕补授云南提督”,但即谕“仍留奉直带兵,毋遽赴任”。同时,“加恩赏穿黄马褂”;当年8月,又奉上谕“调补甘肃提督”,仍未赴任。
张勋时来运转之后,什么好事都想不到的临到头上了——
73岁的慈禧太后,大约是费神太大了,进入戊申年(1908年)之后,总觉得心力都衰了。朝政懒得问,大臣不想见,连李莲英在她面前也失宠了。早几天,不知李莲英在她面前说错了一句什么话,气得她连说三句“该死!”李莲英跪倒地上,当真地痛哭流涕——老佛爷的话是“圣旨”,她让李莲英死李莲英不敢不死。可是,这个为她鞠躬尽瘁了大半生的阉官,一句戏言便赐死了,尽管往日他看着别人“蒙恩”,是那样的“从容”,临到他,他却从容不起来。过了一阵子,大约是慈禧回过神来了,故意问一句:“小李子,我刚刚说了一句什么话来这?”
“老佛爷说了一句……”他不敢实说。
“不是叫你‘跪安’(退下)吗,你还跪在那里干什么?”
“喳!”李莲英这才死里逃生退出来。从此,慈禧不传话,连李莲英也不敢挨近。
眼下已是新秋,宫中的菊花早已金黄灿灿。慈禧早上喝了一碗新收的昆明湖的莲子汤,心里觉得清爽多了。她坐在新扑进宫中的第一脉阳光下,有气无力地叫一声:“小李子!”
“喳!”李莲英一边走来,一边应:“奴才在。”“颐和园里的菊花也都开了吧?”慈禧问。“禀老佛爷,这几天开得正鲜艳!”
“你传话出去,我要去颐和园赏菊。”“喳!”
“还有,”慈禧又说:“让万寿宫的戏班子演几出好戏。”“喳!”
“还有……”慈禧收住了话题,闭起眼睛养起神来。
李莲英半跪的姿势,动也不敢动,两眼望着满面灰气的主子,等待她交待“还有”什么事?
慈禧大约是神不由己了,竟是好半天不说话。李莲英也就好半天泥塑一般半跪在那里;
“你看让谁入座呀?(即陪同看戏)”慈禧终于开了口。
“老佛爷你看呢?”李莲英这才活动了一下身子,轻松一下。“任凭那一位王公、大臣,老佛爷你选定,奴才我去传。”
慈禧狠狠地摇头又摇手。“那个张勋到哪里去了?”
“回老佛爷,”李莲英还是半跪着。“张勋调补甘肃提督,并未到任,现在仍在东北。”
“那就立即传他,明天到京,陪我……”“喳!”
——不想由于慈禧一句呓语,张勋竟获得了直上青云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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