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店员标语
2003年3月5日,朱镕基在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作完政府工作报告,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他宣布从此退出政坛。接替他的是时年61岁的中央政治家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
自1991年临危受命赴京出任主管经济的副总理,到1998年正式接任总理,朱镕基用专业和强势的方式全面改造了中国经济。在他的任内,宏观经济一直完全地行走在“三八线”内,即通货膨胀不超过3%,国内生产总值增长始终高于8%。正是这种持续的高速成长让中国在动荡的世界交替年代保持了“风景这边独好”的繁荣景象。他通过“分灶吃饭”,彻底改变了中央与地方的财政收入格局,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的能力。他在国有企业的改造上更是取得了出人意料地成效,在“抓大放小”和“国退民进”战略的坚决推行中,一向萎靡的国有资本集团获得了近乎脱胎换骨般的改观。1998年,当他宣布将在任内完成对大中型国有企业的改造任务时,国内外舆论一片质疑,而最终的事实却证明他用自己的方式兑现了承诺。
就在出任总理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他曾在回答凤凰卫视吴小莉的提问时,有过“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慷慨之言,感动全国。人们均以为总理是针对改革推进之艰难而言的,如今思之,却有恍然有新的感悟,其实,彼时的决策人也对改革的前途充满了巨大的莫测感。
在30年的企业变革史上,朱镕基是继邓小平之后最具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之一,如果说邓小平以开放的胸襟决定了中国变革的方向,那么,朱镕基则完成了路径的选择。在今后十年乃至更长的时期,中国企业一直行走在他设定好的变革逻辑中。
就在他做完政府工作报告的第二天,《南方周末》以整整24版的篇幅出版了朱镕基专辑,向人们描述了一个尽职、强势、充满忧患意识、有时还略显悲情无奈地中国总理。朱镕基在任内巡视各地时,一向秉持“不题词、不剪彩、不受礼”的三不原则,实在推脱不过,就只写“朱镕基”三字而已。他仅有的几次“破戒”,均可见其内心的忧虑。
1998年10月7日,出任总理不久的朱镕基去中央电视台视察,在当时国内批判之声最尖锐和最具影响力的《焦点访谈》栏目组,他题字“舆论监督、群众喉舌、政府镜鉴、改革尖兵”,并称“我也接受你们的监督”。他说,“这四句话不是临时想出来的,是昨天想了一个晚上的,以至于血压都升高了。”
2001年4月16日,朱镕基视察上海国家会计学院时,为该校题写校训:“不坐假账”。同年10月29日,视察北京国家会计学院再题字:“诚信为本,操守为重,遵循准则,不做假账”。他要求学院去做一个调查:“我最关心的是这些学员做不做假账,你可以对学员做一个不记名的调查,发一个卷子,让他打钩;一个事严重做假账的;一个是稍微做点假账的;一个是不做假账的。你做一个调查看看,得出一个百分比。调查要确实不记名。”
2002年5月,朱镕基在杭州参观新修复的清末“红顶商人”胡雪岩故居,一路行走,一路感慨。出乎地方官意外,他主动要求题字曰:“胡雪岩故居,见雕梁砖刻,重楼叠嶂,极江南园林之妙,尽吴越文化之巧。富埒王侯,财倾半壁。古云,富不过三代,以红顶商人之老谋深算,竟不过十载。骄奢淫靡,忘乎所以,有以致之,可不戒乎。”
就在朱镕基卸任之际,中国社会和宏观经济突然遭遇一场十分意外的严峻考验。
3月6日,也就是朱镕基做政府工作报告的第二天,北京市政府报第一例非典病例,一个叫SARS的“幽灵”侵入中国。这是一种传染性很强、可能导致猝然死亡的严重急性肺炎,更可怕的是,它的病原尚未确定,所以被称为“非典型肺炎”。世界卫生组织当时称其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简称“SARS”。2002年11月16日,广东佛山发现第一起非典病例。2003年2月3日至14日广东发病进入高峰。它飞速蔓延,从广东道香港再到北京、上海,几乎每天都有死亡的病例出现。到4月28日,仅北京市就确诊病例1199人,疑似病例1275人,死亡59人,卫生部部长张文康和北京市委副书记孟学农因防治不力被免职。一时间,抗击非典成为举国上下的头等大事。因为这种病毒的传染性非常强,所以一旦发现一个疑似病例,当即就要进行大面积的整体隔离。2003年的上半年,全中国正常的生活和商业活动被全部打乱,每一家企业都在惊恐中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日子。与非典的作战一直到6月24日才总算告一段落,这一天,世界卫生组织宣布解除对北京的旅游警告。在王府井百货大楼门前,一位售货员高兴地贴出一张庆祝标语,上面只有四个字:“中国真牛!”。
真正“牛”的事情还正在发生中。让世界非常吃惊的是,尽管遭遇如此猝不及防的灾难,2003年度的中国经济增长竟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从数据上看,前两个季度的经济受疫情冲击,增长速度下滑到6.7%,而到第三季度很快就实现了强劲地反弹,到年底,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率达到9.1%,不仅高于前一年,甚至是“1997年以来增长最快的年份”。旅游、航空、餐饮及文化娱乐等服务业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药品、食品、纺织、电信等产业则得到了意外的商机。这年,国内生产总值迈上了11万亿元的台阶,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超过了1000美元,财政收入突破2万亿元,中国仍然是世界上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英国《金融时报》的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对中国的这种强大后劲表达了颇为吃惊的敬意,他在年终的专栏中引用了拿破仑那句200年前的名言:“中国是一只沉睡的雄狮,一旦它醒来,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颤抖。”紧接着他写道:“不久前,世界还是轻轻松松,不在意拿破仑的上述警告。但现在,中国正在震撼世界。”
沃尔夫惊讶地是,中国经济不可遏止的成长态势到底是靠什么支撑的?答案来自两个方面,一时“中国制造”的外貌强劲拉动,二是以房地产为龙头的内需市场的旺盛。
中国的外向型企业继续扮演成长的主力角色。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专家发现,全国的进出口总额占国内生产总值总量的比重已经超过50%,这说明外需在经济增长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美国杜克大学高柏教授对中国与日本的外向型经济模式进行了对比,他发现,在与国际市场接轨方面,日本模式坚决发本国的品牌,而中国模式则完全是为全球价值链服务;在技术创新方面,中国更多地依靠引起外资带来的生产技术,日本注重的则是独立的知识产权为主的研发发明;在国内生产总值对贸易的依赖程度上,日本在最高的时候也没有超过30%,而中国在2004年久已经超过了65%;在能源利用方面,日本一直是全球的节能楷模,而中国在2004年却使用了当年世界1/3的钢铁与水泥,创造了大约相当于6%的世界国内生产总值。他因此认为,中国模式在外部条件发生重大变化时的生存能力肯定要比日本弱。高柏没有考虑到的一个要素是,跟日本相比,中国有庞大的内需潜在市场,它可能成为危机爆发时,中国产品的一个巨大的缓冲地带。根据美国科尔尼企业咨询公司的统计,“中国制造”正在世界大行其道,从LG到三菱,从通用电气到东芝,从西门子到伊莱克斯,从飞利浦到惠而浦,从诺基亚到摩托罗拉,从戴尔到IBM,从迪斯尼到Mattel,从耐克到GAP……当今世界几乎所有的名牌都有在中国生产的产品。科尔尼的数据显示,“中国制造”已在集装箱、家电、电子玩具等领域的上百个产品市场以第一的份额傲视全球,其中,集装箱为90%,DVD播放机为80%,玩具为75%,礼品为70%,体育用品为65%,自行车为60%,微波炉为50%,彩电和冰箱都为30%。它因而断定说,“中国制造”将迅速取代“日美制造”、“欧洲制造”而成为新世纪制造业的代名词。
在外贸无比热闹的同时,国内市场的房地产热浪则成为拉动内需的第一动力。自1998年房地产政策解冻之后,市场回暖渐成必然之势,首先升温的是私人资本最为雄厚的浙江及珠三角地区,继而蔓延到上海。房产成为投资的新热点,这年,一个很古怪的名词突然爆热媒体——“温州炒房团”。从年初开始,沿海一些城市的新开发楼盘里,出现了一群又一群的温州人,他们举着“温州购房团”的小木牌,像买菜一样地买进中意的房子。
9月23日,上海的《东方早报》刊文《温州千亿民资全国炒楼》,记者称“10万温州人在全国各地炒楼,动用民间资本约1000亿元。温州约有8万人在全国购置房产,其中至少90%以上是炒楼。保守估计,炒楼群体在7万人以上,以企业白领、政府官员家属及公司负责人为主……温州全民在炒房。按照回报率15%计算,1000亿元投资可净产出150亿元,这比任何一个产业都要赚钱,可谓‘温州第一产业’。”据称,炒房团还把全国房产市场分成四级:一级市场是北京、上海、深圳、杭州等,房价5500元/平方米以上;二级市场为东部沿海地区,如大连、烟台、南京、苏州、福州等,房价4000-5000元/平方米;三级市场为东西部结合地带的省城,或西部经济发达城市,如呼和浩特、武汉、长沙、合肥、南昌、乌鲁木齐等,房价2500-4000元/平方米;四级市场为位置比较特殊的省会周边城市,如广西桂林、安徽黄山等一些地级城市,房价1000-2500元/平方米。
在温州的炒房大军中,除了握有游资的小商人外,也不乏成名人物,因“胆大包天”而闻名的王均瑶是第一个转战地产的企业家。2002年初,他出手3.5亿元买进上海商业繁华地段徐家汇一带的一幢总面积为8万平方米的“烂尾楼”,稍事装修后在2003年转手出售,竟进账10.5亿元,地产暴利让人咂舌。上海“烂尾楼”形成于1997年前后,20世纪90年代初,浦东开发启动后,引发了一轮房产投资热,然而到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沪上房市迅速低迷,形成了一批建而未成的“烂尾楼”。到2003年,上海尚有烂尾楼130多处,项目总规模近500万平方米,它们大多成为先觉的浙江商人及香港商人的囊中之物。“炒房团”现象被曝光后,国内舆论褒贬不一。温州人对商业变幻的敏感于快速反应实在令人赞叹,同时,也有人炮轰“炒房团”是各地房价日涨的“罪魁祸首”。
对“炒房团”的挞伐,事实上预示着中国房地产的暴涨时代已经来临。跟20世纪70年代的日本及中国香港和台湾一样,在经济高速成长的通道里,最具景气特质的地产业必定会成为成长最快也最暴利的集中之地,房地产将成为孕育中国新生代富豪最肥沃的土壤,也是30年里最为放纵和充满罪恶感的行业。在2003年的《福布斯》“中国内地百名富豪榜”上,人们十分惊愕地看到,以房地产为业务(或涉及房地产)的富豪多达40人。前十大富豪中,房地产商(或涉及房地产的)占了6人。相比较,当年度《福布斯》“全球百名富豪榜”中,以房地产为资金来源(或涉及房地产)的为7人,前10位中无一人靠房地产起家。
北京师范大学金融研究中心教授钟伟如此分析地产业当时的状况:在供地方面,政府在20世纪90年代改革了供地政策,政府通过出让国有土地收取土地出让金;在征地方面,各级政府仍然沿用计划经济的办法低价甚至强行征地。左手通过权力低价征地,右手仍然是通过权力在以“市场化”的方法出让土地,其实质就是“卖你的地,挣我的钱;征得越狠,挣得越多”。粗略估计,在2002-2004年的3年中,全国土地出让金收入累计达9100多亿元,征地卖地已成为地方政府最为重要的“财政支柱”,它们也成为房价逐高的最主要的推手。被征土地的收益分配,依次是房地产开发企业、地方政府、村级组织和农民。
“中国制造”与地产热,直接营造出一个内外俱旺、无比繁荣的经济景象。与此伴生出现的,便是对上游能源的空前饥渴。2003年以来,各种原材料及能源因紧缺而价格一路飞涨。
最突出的表现是电荒。这年夏季之后,全国各省市爆发缺电危机,上海、广东、江苏、浙江等用电大省,甚至包括煤炭资源丰富的山西省,均不断出现拉闸限电的尴尬。据国家电监会提供的数字,这年全国电力需求增长14%,为25年来用电增幅最快的一年。由于钢铁、化肥、水泥等重点耗煤行业持续发展,致使煤炭消耗量快速增长,带动全国用电负荷和用电量攀升。
“电荒”出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经济的快速成长,二是煤电两大垄断行业的多年扯皮。一直以来,煤电实行的是计划调拨式的供应方式,每年年初,由国家有关部门组织煤炭、铁路和电力部门专门举行一个煤炭订货会,签订一年的电煤购销合同,然后按“计划”实施。在这种政策安排下,有“电老虎”之称的电力部门一直高高在上,向来是效益最好的垄断企业之一,而煤炭企业则颇感不平,因为每年的计划购销价都低于市场价。于是,发生在计划体制年代的那些故事一再上演,煤炭企业与电力部门年年吵架,同时,把大量煤炭出售给计划外的民营企业。而电力部门为了“保证”自己的效益,宁可少要煤,也不肯提价。这种扯皮直接导致电力建设投资占全国基建投资比例逐步下滑,由“八五”时期(1991-1995年)的12.09%降到“九五”(1996-2000年)的10.4%,到2002年仅为7.17%,已落后于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幅度。在2003年初的全国煤炭订货会上,国家有关部门为了保护煤炭公司利益,宣布取消电煤指导价,希望通过市场化的手段平抑两大部门之间的利益不平衡。不料此举引起电力部门的强烈反弹,各省电力公司串联抵制,拒绝购煤,订货会上居然无法确定本年度的电煤价格。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电荒”出现了。
为了应对危机,各地纷纷频出奇招:除了错峰、避峰、拉闸限电等计划用电方案外,各省市均对高耗能产业限制用电或部分停电。广东省政府决定,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将高价进口煤炭,缓解供需紧张压力。四川省规定,从12月至次年4月,实施煤电价格联动机制,即电煤、烟煤每吨涨5元,无烟煤每吨上浮10元,电价每千瓦时涨2.9厘。中小企业众多的浙江、江苏省被迫对企业实行“开二停一”、“开五停二”甚至“开三停四”的用电计划。这是1978年之后从未出现过的局面,很多工厂叫苦不迭,一些县市的商场到了晚上只能点起蜡烛接待顾客。
“电荒”甚至已影响到民生,8月,素有“不夜城”美誉的上海外滩关闭了大部分景观灯光,为了节约用电,市政府号召市民将空调温度调高一度。从11月开始,湖南全省开始拉闸限电。省会长沙过去几乎无人问津的蜡烛和应急灯出现脱销。12月,华中电网供应给浙江的电量从原先的每天70万千瓦降低到15万千瓦,杭州被迫于12月1日拉电,38条线路断电,殃及几十万城区居民。同一日,广东省宣布对月用电量超过300千瓦的居民增收费用。
受“电荒”影响,原本就已供应紧张地各种原材料更是乘势上涨,水泥、钢铁价格到了“一月三月”的地步。在长江三角洲一带甚至流传着一种新“五个一”的说法:“生产一吨钢只需投资一千万元,一百万吨的产量只需一年建成,一年就可以收回投资。”这种疯狂的投入产出效率,听来近乎传奇。利益驱动投资,便是在种种主、客观因素的推动下,2003年的中国经济和产业结构发生了一个十分重大的转型——从轻型化向重型化的跃迁。
北京大学教授、以竭力推动股份制改革而有“厉股份”之称的厉以宁教授是最早观察到这一现象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在年初撰文认为,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在经历了轻工业的高速发展之后,中国的“二次重工业化”初露端倪。这里面既有“由轻到重”的客观规律起作用,又体现了产业发展本身对设备更新改造的巨大需求,因此,“从政府到企业,都应该在战略布局和技术创新等方面顺应这一趋势”。为厉教授的观察提供支持的最好佐证,是大量聚集在上游资源型领域里的国有垄断企业的全面复苏。在能源紧缺的大背景下,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是下游的众多民营制造工厂,欢喜的自然是上游的垄断企业。这年,大型国有垄断企业利润大涨。2002年,国有企业实现利润3786亿元,这在几年前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成绩单,要知道,在1998年,国企盈利仅为213亿元,4年增长18倍,增速实在骇人。而且,这样的景象才刚刚开头。到2003年,利润数据进而冲到了4769亿元。在未来的几年里,国企利润仍将每年以超过30%的惊人速度递增。有人做了一个统计,在2003年,仅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宝钢集团、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电信等7家公司实现的利润,就占到了全部中央企业利润的70%,其中6家是国家垄断的石油化工和电信行业,仅3家石油企业通过涨价就凭空得到了300多亿元的利润。
效益大涨、活力复苏为国有企业的整合营造了前所未有的大好氛围。3月,国务院做出了重大决策,宣布成立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集合了原中央企业工委、财政部、国家经贸委、国家计委等部委对国有企业的管理职能,接受管理总量17.84万亿元的国有资产、15.9万家国有及国有工商控股企业,其中,国资委直接管理的中央直属企业为196家,是为“中央军”,其中绝大多数为“国进民退”后的垄断型企业。国资委主任李荣融宣称,国资委的目标是到2010年,将“中央军”调整和重组到80-100家,其中30-50家具有国际竞争力。国资委是一个权力高度集中、兼有多种行政及市场管理职能的机构,之前还从未有一个部门被赋予过如此众多的权力,其中包括:任命和撤销或提名国有企业负责人,制定国有企业重组计划,国有资产的分割、合并或撤销,帮助国有企业发债融资,决定国有股的转让,执行国有企业整体的报酬分配指导原则,并负责国有资产的保值和增值。
国资委成立的第二个月,就实施了第一次央企重组,中国药材集团被成建制地并入中国医药集团,由此组成了中国医药集团,由此组成了中国最大的医药集团。7月10日,国资委召开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家庭会议”。在本次会议上,5对中央大企业的合并案集体浮出水面;中煤建设集团公司被并入中国中煤能源集团公司,中国科学器材进出口总公司被并入中国生物技术集团,中国食品发酵工业研究院被并入中国轻工业集团公司,中国药材集团公司被并入中国医药集团总公司,中国华轻事业公司被并入中国工艺美术(集团)公司。李荣融与一百多位企业老总一一签订了业绩考核合同。国资委对这些大企业的管理显然参照了杰克·韦尔奇的“第一第二”战略。李荣融说,“国家给三年时间,必须成为各行业的前三名,自己找对象,达不到的就要调整,不是你调就是我调。“国资委的强势出现,表明中央政府对国有资产的新型管理制度终于成型,自1978年以来的”机制放活、体制创新“两大改革主题宣告完成。一个不太为人关注的相关新闻是,就在国资委成立的3月份,在中国企业改革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的国务院体改办被撤销,其人员并入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体改部门的变迁:1982年5月,五届全国人大决定设立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简称国家体改委),列入国务院部委序列,成为指导全国企业改革的最重要的政府部门。1998年3月,体改委降级为”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同时,虚设一个国家体改委,由总理兼任,有关部长任委员。2003年3月,随着国资委的成立,国务院体改办被正式撤销。
国资委的成立及相关政策的出台,表明在决策人士心目中已经形成了一个“理想”中的企业格局:靠“轻小集加”在产业下游的完全竞争领域起家的民营企业获得生存和发展的空间,而大型国有企业则全盘控制上游的若干垄断型行业,如此“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然而,现实的世界却不可能这样“计划”。就在“第二次重工业化”成为共识的同时,在经济学界引发了一场争论,争论的焦点在于重型化的路径到底该如何选择。以厉以宁为代表的一派观点认为,在经济结构向重型化转化的过程中,政府应发挥调整主体的作用,因为其财政收入、政绩考核决定了政府必然要要搞产值大、税收高的重化工业,同时,政府也有能力发展重型工业,因为它拥有土地和贷款权这两个最大资源。以吴敬琏为代表的学者则认为,产业结构调整应该发挥市场的力量,允许民营资本进入,现在政府在那里纷纷投资、纷纷参与是不对的。与学界的争论相呼应的是,2003年的中国民营企业出现了一场如火如荼的“重型化运动”。
这年3月,41岁的戴国芳站在长江南岸的长堤上,用带着浓重苏南口音的普通话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铁本要在三年内超过宝钢,五年内追上浦项。”同时说这话的时候,兴奋得像一个已经把奖杯抢到怀里的大孩子。宝钢、浦项分别是中国和韩国最大的两家钢铁厂,分列全球第五和第三。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戴国芳计划在长江边上建造一个年产840万吨的大钢铁厂。
这是一个从蒿草丛里长出来的苦孩子,他出生在江苏常州市一个叫渎南村的小村庄。12岁那年,因家里实在是太贫穷,只好辍学去谋生,第一份工作就是捡废铜烂铁。他在商业上似乎有特别的天赋,在稍稍积攒了一点钱后,他就去买了一台压块的机器,将收来的碎铁压成铁块,可以卖出更高的价钱。1996年,戴国芳注册成立江苏铁本铸钢有限公司,注册资本200万元。“铁本”之意,以铁起家,不离本业。到2000年前后,铁本的厂区面积扩大到了270亩,拥有1000多名工人,在当年度的《新财富》“中国400富人榜”上,他名列第376位,估算身价为2.2亿元。
近年来,随着宏观经济的持续快速增长,钢铁价格普遍持续上涨。铁本厂的门口,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卡车每天排成长龙,等候提货,这样的景象天天出现。按戴国芳的估算,中国的这股钢铁热起码还可以延续5-6年,他决定新建一个更大的钢铁厂。铁本的新建计划得到了常州市政府的热情支持。常州与苏州、无锡并称“苏锡常”,但大型企业却是一条短腿。谁都知道,钢铁是一个大投入、大产出的产业,铁本的梦想一下子变成了常州的梦想。在常州的很多官员看来,戴国芳是一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他面容消瘦,沉默寡言,平生没有任何爱好,只是整天窝在工厂里,和技术人员共同切磋。他是当地出了名的“五不老板”,不坐高级轿车,不进娱乐场所,不大吃大喝,不赌博,甚至不住高级宾馆,平日生活十分俭朴,家中所有积蓄都投到了工厂里,父亲和继母一直在乡下种菜为农。他的一家住在钢铁厂里一栋简陋的小房子里,房屋的一面被大卡车撞了一个口子,他也没有在意。他常年开的车子是一辆抵债来的桑塔纳2000,即便是成了富人榜上的亿万富翁,他也不改节俭本色。
起初,戴国芳的设想并没有后来的那样宏大。他提出的规划是建一个比现有产能大一倍多一点的新厂,然而,在官方人士的热情推动下,铁本项目一改再改,日渐膨胀。在短短的6个月里,项目规模从一开始的200多万吨级,最后被定在840万吨,规模占地从2000亩攀升到9379亩,工程概算为天文数字般的106亿元。在那个时候,铁本的固定资产为12亿元。净资产为6.7亿元。以这样的资本规模要启动一个超百亿元的项目,无疑是“小马拉大车”。戴国芳对下属说,“地方上这么支持,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机遇?”也正是确认了政府支持的信息后,当地银行对铁本大胆放贷,铁本于是一下子获得了43.99亿元的银行授信。
一家民营企业要启动一个投资上百亿元、占地近万亩的钢铁项目,是很难得到重要有关部门的批准的。中国经济改革,向来有“闯关”的传统,即所谓“见绿灯快快行,见红灯绕开行”。很多改革便是在这种闯关中得以成功实施,在日后流传为美谈,也有不少在这个过程中黯然落马,成为违法的典型。这种改革发展与制度设计的落差,成为贯穿中国企业史的一个灰色现象。
常州人在铁本项目上,也尝试了“闯关”手段,铁本的840万吨项目被拆分成7个子项目和1个码头项目分别上报,铁本相应成立了7家徒有其名的“中外合资公司”。在建设用地的权证审批上,用地被“化整为零”,切分成14个土地报批申请。项目所在的常州高新区经济发展局在一天内,就火速批准了所有的基建项目。戴国芳日后再看守所里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当时的所有手续都是政府去搞的,我们也没有去过问这些事。当政府说可以了,我们就开工了。”
跟几乎所有的领域一样,民营钢铁企业一直有成本上的优势,民企炼铁成本比国企要低60-90元/吨,炼钢成本低60-150元/吨,成品低100-300元/吨。因而,戴国芳说,“就像家里造房子一样,你去买一套现成的房子,它贵得很,我们自己去买材料建,它就能便宜50%吧。我们搞一个高炉只要3亿多元,而人家要7个亿,乃至8个亿。”为了形成长远的成本优势,戴国芳还与澳大利亚的一家公司达成了长期的铁矿石供应协议,比市场价格便宜很多。
在2003年,戴国芳显然不是唯一一个进入钢铁行业的民营企业家。就当他在长江边做钢铁大梦的时候,上海复星的郭广昌也正谋划在浙江宁波建一个钢铁厂。
1967年出生的郭广昌毕业于复旦大学哲学系,是国内民营公司中的少壮派。他于1992年创办复星,最初的业务只是为上海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和市场推广代理,两年后复星推出了自己开发的房地产项目,在上海房产的高温时代获得爆发性增长。其后,复星相继进入医药、金融、零售等领域,并在证券市场上翻云覆雨,构筑了中国股市上赫赫有名的“复星系”。在2002年的《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上,郭广昌名列第九,更让人瞩目的是,他的头上顶着一大串“光环”: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工商联常委,“上海市十大杰出青年”、上海市浙商商会会长。复星进入钢铁业的时间是2001年。
该年7月,复星初试身手,出资3.5亿元收购唐山建龙30%的股份,两年后,又与老牌的民营钢铁企业南京钢铁集团联合组建南京钢铁联合有限公司,复星系实际控股60%,并同时控股上市公司南钢股份,这一年,南钢股份实现净利润4.89亿元。正是在获利不凡的诱因下,郭广昌下注宁波,投资12亿美元,建一个年产600万吨的钢铁工厂。
7月,亮度当选“中国首富”的四川刘氏家族的刘永行在包头宣布,东方希望集团将在这里投资100亿元建设百万吨级的铝电一体化项目。刘永行说,他为进入重工业已经准备了8年。
刘家兄弟在饲料行业称王之后,就对垄断行业表现出浓厚兴趣。老四刘永好通过参股民生银行顺利地进入门阀森严的金融业,老二刘永行则对重工业情有独钟。他的判断很简单,“目前中国重工业的主要力量是国企和外资,一般的民营企业因资本门槛进不去,如果东方希望介入重工,可以发挥经营管理中既有的‘快、省、好’特点,很快建立低成本、高效率的竞争优势。”从1998年起,刘永行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项目,他对台湾石化大王、台塑集团创始人王永庆很是崇拜,甚至冒出过一个有点“疯魔”和可笑的想法:“我要去跨国公司,特别是华人的重工业企业里去打工!我不要工资,义务服务三年,全心全意地为它做事。如果我为王永庆当3年助手的话,我一定可以做自己的大产业。”听者暗自发笑,而刘永行不觉得自己在开玩笑,他还真的通过一些中介人士,请他们帮助联系过王永庆。
到2002年时,刘永行逐渐形成了铝电一体化的想法,他是这样盘算的:因为铝是高耗能的,只有把铝和电力结合起来做,才能争取到更大的产业空间,而中国的电力供应系统式总所周知的低效率,如果自己做点,不但能供应铝生产,还能卖出去。让刘永行兴奋的是,铝电产业链甚至可以和饲料业嫁接:电不能直接支撑饲料,但是发电产生的大量蒸汽可以二次利用,如果做热点联产,正好可以支撑饲料的原材料——赖氨酸的生产。就这样,刘永行形成了铝电复合——电热联产——赖氨酸——饲料生产的庞大产业链。
就在包头项目开工前,他已经在山东聊城投资7.5亿元生产铝锭和铝业深加工,同时还在河南省三门峡启动了投资总额为45亿元的年产105万吨的氧化铝工程。这一系列组合式投资表明这位“饲料大王”成为中国“铝业大王”的雄心。在包头项目开工后不久,刘永行又利用他在民营企业中的号召力,在北京召集国内知名的13家民营企业开会,提议合组一家投资公司,目的是出国探矿,去海外投资氧化铝厂,万向集团的鲁冠球亦派出代表北上开会。刘永行用自己的行动证明重工业的前景,他说,“我做饲料二十多年,如今才不过三十多亿元的产值。我的两个铝厂到2008年就应该达到115万吨的产量,如果按现在1.6万元的价格,就是接近200亿的产值。”两相对比,与会者都兴奋地感觉到了何谓“重工业”。
事实上,就在刘永行一脚踏进铝业的时候,国内电解铝产能大幅扩张,对氧化铝的需求水涨船高。在2003年,全国对氧化铝的需求超过1100万吨,国产氧化铝产量只能满足一般需求,半数以上都是通过中铝集团和中国五矿集团进口,而且前者还控制了国内100%的氧化铝生产。这样一种供需状况,使得国内氧化铝价格由上年年中的1300元/吨快速上升至3700元/吨。据刘永行的计算,每吨氧化铝的成本为1000多元,高度垄断是中铝集团的暴利超过了300%。
就在很多人祝贺刘永行冲进了一个“好行业”的时候,他却担忧起来,因为,“太赚钱的行业,一般不是我们的行业。”果然,东方希望集团的突进很快引来了垄断者中铝集团的不悦,中铝董事长郭声琨明确表示:“一不反对,二不评论,但是我们表示遗憾。”刘永行后来对媒体承认,“在中铝的示意下,沈阳和贵阳两个镁铝设计院相继停止了对三门峡项目的设计工作。”
向来思维慎密的刘永行不可能没有全盘考虑所有的风险和胜算。55岁的他显然深知这次选择的份量,“一旦失误的话,几十年的积累就前功尽弃,所以必须一步成功。”因此,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谨慎和低调,东方希望的二十多亿启动资金没有一分钱是从银行贷款的,包头工程的开工仪式非常简单,除了一位与刘永行私交甚好的《南风窗》记者外,没有其他媒体被邀请到场。
在民营经济最为活跃的浙江省,则出现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民企造车运动”。浙江向来是汽车配件制造的基地,受同乡李书福获得“准生证”的新闻刺激,一大群与李书福类似的企业家纷纷燃起了制造整车的冲动。
这一年,造车新闻层出不穷:浙江中誉集团联手东风注册成立武汉中誉汽车有限公司;浙江铁牛实业有限公司出手重组汽配件类上市公司St金马;宁波华翔集团通过受让股份,持60%的股份收购了河北中兴汽车制造公司;制造空调的奥克斯集团收购了沈阳双马汽车95%的股权,并宣布在5年内将斥资80亿元进军汽车产业;金华青年集体与贵州航空工业(集团)有限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入主贵州云雀;连靠传呼机和手机起家的宁波波导集团也宣布将投资40亿元建设轿车基地。
到9月底,发改委先后收到了浙江四十余家民营企业要求取得整车生产目录的申请。据当时浙江省工商联的调查统计:浙江已经进入汽车整车制造业的企业有28家,范围涉及轿车、皮卡、商务车和客车,其中汽车生产厂5家,占全国的4%,生产改装车的企业14家,占全国的2.7%。浙江民企“造车如同赶集”的现象引起了中央的关注。10月,国家发改委、国家税务总局等5部委赴浙江多个城市多个城市进行汽车产业调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浙江民企造车并没有过热,没有太严重的问题。”
在全国范围内,造车的热浪也颇为壮观。在广东,全国最大的小家电制造商美的集团受让湖南三湘客车集团有限公司的股权;全球最大的镍电池制造商比亚迪集团收购西安秦川汽车有限责任公司77%的股权;在重庆,生产摩托车的力帆集团先后收购重庆客车厂和重庆特种汽车公司,重组成立重庆力帆重客商用汽车制造有限公司;另一家摩托车企业重庆隆鑫则收购成都山鹿汽车有限公司,进入客运车市场;在河北,保定的长城汽车集团于这年12月在香港主板挂牌,发行1.14亿股h股,募集资金15.16亿港元,成为首家在港上市的民营汽车企业;在江苏,已经得手科龙的顾雏军宣布收购扬州亚星集团所持有的60.67%国家股,从而成为亚星客车第一大股东……
即便是在国有资本最为强势的石油领域,也出现了民营资本的试水者。这年,一家叫天发石油的民营企业获得商务部颁发的全国成品油和原油进口牌照,成为唯一同时拥有两个牌照的民营石油企业。
天发的创办人龚家龙很早就涉足石油行业,他先是在海南和湖北等地倒卖石油,1988年左右,收购了两个石油液化气库,随后,成立了海南龙海石油液化气公司荆州储运站。1996年,天发石油在深交所上市,募集3亿元资金,当时天发石油拥有一座加油站和三个液化气站。接下来的几年,中石化与中石油强势崛起,垄断气息日浓,民营业者空间渐窄,龚家龙再无作为。一直到2002年之后,随着油价的不断上升,石油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公众话题。每一次原油价格上升或者国内成品油价格调整都会引发大众媒体持续的关注和报道。舆论不断要求放开市场和打破石油垄断。精明的龚家龙趁势而上,在争取到商务部的两张牌照后,他进一步大胆地提出了筹建民营石油行业协会的建议。他试图仿效民生银行的成功先例,依靠全国工商联的背景,在石油领域打开一条通道。在他的四处游说下,全国工商联同意组建石油商会,共有五十多家企业成为首批会员,龚家龙则成为首任会长。他因此被称为“民营石油第一人”,有的媒体甚至给他贴上了“挑战垄断的石油斗士”的标签。龚家龙对外高调宣布要成立一个“石油产业基金”,希望能够集聚百亿资金,到海外寻找油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龚家龙宣称,由于没有油源,民营企业拥有的加油站通常是从中石油、中石化手中以更高的价格买油,在油荒的时候,甚至根本就拿不到油,这使民营油企的生存倍加艰难。他说,“我们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中国将近4万多个分散的加油站联合起来。”
从钢铁到铝业、从汽车到石化,民营企业在2003年发动的这场“重型化运动”,在很多奶奶后仍然让人津津乐道,市场的车轮似乎正在碾向坚硬的垄断地带。在过去的30年里,中国民营资本力量在1987年和1996年先后有过两次突破所有制藩篱的努力而未能成功,那么,2003年的这次“重型化运动”则是第三次,也是实力最为强大的集体冲锋。针对这一活跃景象,《中国企业家》杂志在年底的一篇评论中不无感慨地写道:“当民企的升级和中国的新型工业化正在适时对接,民营‘企业家精神’和民营资本一并注入中国的重工业时,人们不再怀疑,耕耘在重工业领域的民营资本在未来数年内将刷新中国民营企业的最强阵营;这轮以市场化力量为主要发动机的新工业运动将托生出中国第一批不是官员出身、不被政府任免、只以市场论功过的重工业巨头。”这段评论在日后读来,恍若前世梦语。
与发生在商业界的这场运动相呼应的是,经济思想界也正在运行着深刻的反思。当年那个因写作《中国往何处去》而坐牢的“红卫兵”杨曦光如今已成为著名的经济学家杨小凯,他提出的“后发劣势”理论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他认为,落后国家由于发展比较迟,所以有很多东西可以模仿发达国家。模仿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模仿制度,另一种是模仿技术和工业化模式。由于模仿的空间很大,所以可以在制度不够完善的条件下,通过对技术和管理模式的模仿,取得发达国家必须在一定制度下才能取得的成就。特别是,模仿技术比较容易,模仿制度比较困难,因为要改革制度会触犯一些既得利益,因此落后国家会倾向于技术模仿。杨小凯进而警告说,“但是,落后国家虽然可以在短期内取得非常好的发展,但是会给长期的发展留下许多隐患,甚至长期发展可能失败。这种短期的成功,可能又是‘对后起者的诅咒’,它用技术模仿代替制度改革将产生很高的长期代价。譬如,政府垄断银行业、保险业、汽车制造业、电信业,并且模仿新技术和资本主义的管理方法来替代制度改革,这是中国的后发劣势。这种后发劣势的最重要弊病并不是国有企业效率低,而是将国家机会主义制度化,政府即当裁判,又当球员。在这种制度下,国有企业效率越高,越不利于长期经济发展。”
在解决方案方面,杨小凯并不在主张立即就搞国有企业私有化。他认为,“这个东西不能搞得太快、太早,我主张吸取台湾的经验,搞自由化,就是对私人企业不歧视。我们中国大陆现在包括银行、证券在内的三十多个行业不准私人经营,还有二十多个行业限制私人经营,这些都与tO的原则不相符合,迟早要去掉的。所有只需搞自由化而不必搞私有化。台湾自由化搞得差不多了,才搞大企业的私有化。这是成功的。私有化涉及产权的大的变动,短期内一般会使效率下降,所以应该慎重,而且应该掌握时机。但是自由化是可以提早搞的。这里讲的自由化不是指自由价格,而是实行自动注册制,让私人经营所有行业。”杨小凯的这些分析和主张与吴敬琏11年前就已经提出的“制度大于技术”的改革观念如出一辙,无非杨小凯的论调在此时显出更紧要的迫切性。
在对“后发劣势”进行反思的同时,还有人提出要警惕“拉美化”。在12月的“2003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一些经济学家和民营企业家讨论了这个话题。他们认为:“在欢迎巨大外资的同时,中国所有的民营企业家应该有一丝悲哀,因为捆住了私人企业的手脚才使得外资大规模进入。”华裔经济学家、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黄亚生教授的观点最为鲜明,他说,“我们看中国经济主体的时候,发现真正主导中国经济主体的不是中国的企业。中国对外资的依赖正在造成‘拉美化’。”
由全国并购研究中心出版的《中国产业地图》似乎印证了他的观点,中国每个已开放产业的前5名都由外资公司控制。在中国28个主要产业的三资企业中,外资在21个产业中拥有多数资产控制权。一个叫张文中的民营企业家在一篇题为《对拉美化说不》的文章中写道:“从巴西乃至整个拉美的发展经验可以看出,通过引进外资虽然可以获得短时间的经济繁荣,但无限制的、过度的开放给国家发展带来的危害却是根本的、长久的。事实上,我国的外资渗透程度已然十分严重。如再不警醒,恐难避免重蹈拉美化的覆辙。我国外资存量所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已大大高于其他亚洲国家,甚至多出日本三十多倍。我国的外来直接投资(FDI)占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总额的比例已然是世界主要经济体中最高的之一。”
这些声音,既有对中国企业前景的理想思考,当然也掺杂了一些利益集团的诉求。它们十分清晰地呈现出这样的事实: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蓬勃发展后,巨大利益包裹着的那层意识形态的“外衣”已经悄然不见,三大资本集团——国有资本、跨国资本与民营资本之间的激烈博弈已经成了中国公司成长最重要而显著的特征。
就跟过去的那些年一样,互联网在中国经济中仍然是一个“另类”,这里没有管制,没有禁区,没有秩序,当然对国内生产总值的贡献也是微不足道。不过在这年,它却以一种十分戏剧化的方式引起了普通国人的热切关注,因为在这个领域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年轻的“中国首富”。
当上“首富”的是前两年还有点意气阑珊的网易丁磊,这个自称“跌倒了也要抓一把沙子在手里”的宁波青年终于熬到了头。从2002年第二季度起,网易首次实现净盈利,网易股票开始领涨纳斯达克。2002年,网易成为纳斯达克3600多家上市公司中表现最优异的股票,全球著名的财经通讯社彭博社评论说,“其成长性可以成为纳斯达克第一股。”2003年10月10日,网易股价升至70.27美元的历史高点,比年初股价攀升了617%,比2001年9月1日的历史低点攀升了108倍。丁磊的纸面财富也超过了50亿人民币,他成为第一个靠互联网做成“中国第一富豪”的创业者,这个事实第一次让互联网的财富价值以数字的方式被清晰而准确地呈现出来。
这是一种与上一代财富人物截然不同的创富方式,当时商业界最耀眼的明星企业家们,如柳传志、张瑞敏等都已经创业将近20年,然而论到财富积累,都无法与年轻的丁磊同日而语,即便是具有红色资本家的荣智健也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才完成了这一财富聚集的过程,而丁磊从50万元初创网易到攀上首富宝座不过短短6年。很显然,这是一个具有标志意义的事件,它宣告年轻的互联网创业者们成为名副其实的商业主流力量,财富积累的“利基”真的已经陡然转移。
网易名列三大门户网站之一,不过要提及的是,它的盈利增长竟与门户没有一点关系。事实上,靠广告收入为盈利来源的门户网站在2003年前后已经走向中衰,网易的成功正在于丁磊的率先反叛。他找打了两个新的业务,一是短信业务,二是网络游戏。短信业务靠的是通信垄断企业的“施舍”,随着手机的普及,移动短信业务突然爆炸,靠用户增加就已经赚到手软的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两大公司尚无暇开发这个业务,于是网易就成了短信内容的重要提供商。根据当时的协议,用户通过网易发送一条收费为1元的短信,移动公司分走0.2元,网易可得0.8元。在2002年,中国移动发送的短信约为750亿条,其中,网易等服务商代理的短信比例约占到20%,显然,这是一块让人垂涎的大蛋糕。除此之外,丁磊还把重点放在网络游戏上,他推出了一款《大话西游》的大型网络角色游戏,它迅速为网易带来了滚滚财源。丁磊大难不死,在30而立之年经历了一次职业的大磨难,后来他在一所大学演讲时说道,“在30岁之前,我最大的收获并不是赚到了两三个亿,而是有过一段亏掉了两三个亿的经历。”
以网易的咸鱼翻身为标志,互联网经济在经历了两年多的沉寂之后,重又回到了井喷的时代,新浪、搜狐相继实现盈利。一些在日后将主宰中国网络经济的重要力量也在这年雏形乍现。
在电子商务领域,马云的阿里巴巴呈现出一骑绝尘的态势。年初的非典事件让这家企业经历了一次奇异的考验,阿里巴巴一位参加广交会的女员工被发现有感染非典的嫌疑,全公司五百多名员工立刻被宣布“居家隔离”,公司的正常运作被全部打断,大家只能在家里上网工作。4年后,马云仍然心有余悸地认为,“我觉得非典期间是我们最大的挑战。”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非典竟是中国电子商务猛然觉醒的转折点,由于正常的商务往来和会展交易被彻底打断,很多企业只能靠互联网来维持联系和寻找商机,阿里巴巴的流量大增。上年,马云设想出了一个有偿服务的“诚信通”业务,推出之后一直没有起色,业务部门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周也只能签回几单合同。非典之后,情况顿时大有改观,在亏损黑暗中苦苦摸索的阿里巴巴突然看到了黑暗中的光明。
在搜索引擎领域,全球霸主Google遭到一个中国天才青年的狙击。这年,一家叫百度的中国公司在第三方评测中首次超越Google,成为中国网民首选的搜索引擎。三年前,1968年出生的山西青年李彦宏放弃博士学位从硅谷回到北京中关村,创建百度,公司名称源自南宋诗人辛弃疾的那句凄美的千古绝唱:“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而百度的战略也绝对是中国式的,它不断推出富有特色的中文类别搜索服务,看上去像一颗从黄土地里长出来的苗木,相比较,高高在上的Google则更像是从美国移植过来的一个盆景。2001年10月,李彦宏推出了全新的搜索服务“搜索引擎竞价排名”,把盈利来源直接对准了广大的中下企业,它们只要付出几百元的推广预付金,就能让自己的网页更容易被搜索到,这种界乎于点击广告与电子商务之间的服务让百度一下子撞开了盈利的大门。
跟丁磊、马云或李彦宏的创业故事相比,曾经是校园诗人的江南春则更有传奇色彩。1973年出生的江南春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跟人合伙办起了一家广告公司,这是一个精力极其旺盛、喜欢当推销员又爱好写点分段抒情文字的年轻人,他平时只睡4个小时,每天穿梭在上海的各个写字楼里寻找客户。这年1月,他一脸倦怠地挤在一个写字楼的电梯厅里傻等,身边时同样无聊而表情麻木的上班白领,就在这个时刻,灵感然如天使一般从半空降下,击中江南春。他盯住两部电梯之间的白墙忽然想到,“是不是可以在这里装一台播广告的电视机呢?”5月,分众传媒成立,江南春在两年时间里,把2万台电视播放器挂进了全国45个大中城市的电梯厅,而成熟的It技术让他解决了即时更新广告内容的难题。
互联网就是这样一个造就传奇的地方,这里好比是一个激情四射的大窑,烈火之中,偶然必然每每天人交战,绝美陶瓷时时惊艳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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