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好,一步登天;做不好,打入地狱!
宏观调控的警笛是在2003年12月鸣响的,大闸则在第二年的4月正式拉下。
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以来,中国历次宏观调控都有相同的“规律”,那就是:经济过热造成能源的紧缺,引发激烈的争夺,于是中央政府通过行政手段对不同所有制企业进行调控和再分配。而在这种调控和再分配中,国有企业、跨国企业以及民营企业获得的政策待遇“等级”不同。这种现象几乎每隔三到五年就会出现一次,形成了30年来的经济周期。2004年的宏观调控显然也没有偏离这样的政策逻辑。
中央政府进行宏观调控的依据是,宏观经济出现了令人担忧的过热景象,特别是在重化工业领域,投资增长速度到了非控制不可的地步。资料显示,2002年,全国钢铁行业的投资总额为710亿元,比上年增长45.9%,2003年,这个数字达到了1329亿元,投资增长96%。与钢铁行业类似,电解铝的投资增长了92.9%,水泥投资增长了121.9%。宏观投资过热,渐成决策层的共识。2003年底,警笛终于鸣响。12月23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2003]103号文,即《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制止钢铁电解铝水泥行业盲目投资若干意见的通知》,要求各地运用多种手段,迅速遏制盲目投资、低水平重复建设的势头。第二年的1月,国办再发文件,《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开展贯彻落实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情况专项检查的通知》。2月4日,国务院专门举行关于严格控制部分行业过度投资的电视电话会议,明确要求对钢铁、电解铝、水泥三大行业进行清理检查。国务院随即组织来自审计署、发改委、财政部、国土资源部、建设部、农业部、商务部、人民银行等部门的人员,组成8个督查组分赴各地清查。清查重点便是那些进入三大行业、盲目投资的民营企业。
首先受到冲击的是刘永行的电解铝项目。在2003年11月底,就传出消息称,东方集团的包头项目和三门峡项目都已被勒令中止。国家发改委工业司冶金处的官员对记者说,“他们很多审批手续不齐全,违反了国家有关法律,国家相关部门已叫停了东方希望在包头的电解铝项目,三门峡氧化铝工程是为包头提供上游产品的项目,目前也已停工接受审查。”
跟历次宏观调控一样,总有一些人会成为倒霉的“祭旗者”,我们已经记录过“傻子瓜子”年广久、“温州八大王”、郑乐芬等,现在这份名单上又要增加一个名字,他就是正在长江边大干快上的戴国芳。富有戏剧性的是,戴国芳进入“暴风眼”是一起意外事件。
这年2月初,几个新华社记者在江苏搞调研。他们的调研题目是各地兴建高尔夫球场和大学城的占地问题。在南京的采访中,一位专家无意中说了一句,“常州有个企业在长江边建钢厂”。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记者们直觉地认为,建钢厂肯定需要大量土地,或许也有非法占地的问题。他们电询国土资源部,得到的回复是该部并不清楚这个项目。于是,记者们转头到了常州,一路沿江寻找到了钢厂工地。2月9日,一篇题为《三千亩土地未征先用,环保评审未批先行》的内参材料递到了中央高层。不久后,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和环保总局派出调查组赶赴常州。
在宏观调控的背景下,铁本的问题很快从毁田占地变成了违规建设。处在事件旋涡中的戴国芳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他自己也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得越来越糟糕。那些日子他整天在工地上奔波,根据他的预算,到5月底,钢厂的第一座高炉就可建成,马上可以投入生产,到那时“生米就煮成熟饭”。他对手下人说,“这么大的项目,建成就建成了,最多是罚款,不可能拆掉。”然而,事态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自上年12月的国务院通知下发后,各地的重化工业项目投资并没有降温的趋势。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全国第一季度的固定资产投资仍然同比增长了43%,创下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的最高增长率,其中钢铁行业的投资增幅更是高达骇人的107%。此时,有非法占地、违规建设等多项重大嫌疑的铁本项目浮出水面,成了一个最合适,也是最典型的惩戒对象。
面对声势浩大的调查,从来没有应付过大场面的戴国芳方寸大乱。他和他的谋士们“天真”地认为,铁本的问题也许花钱能够摆平。于是,他向上级呈递了一份“自查报告”,内称,“我公司在接受国家有关部门调查违规投资、违规用地事项时,进行了自我财务检查,发现了经营过程中的违法问题——自2000年公司设立开始,我公司从常州物资回收公司及武进物资再生有限公司收购废旧钢铁价值十几亿元,其中有虚开发票近2亿元,抵扣税额近2000万元……法定代表人戴国芳疏于管理应承担相关的责任。”这份为了“花钱消灾”的自查报告,是戴国芳为挽救铁本而做的最后努力,他将抵扣税款迅速补交至当地的国税局。出乎他预料的是,正是这份自查报告在两年后成了检察院最有力的指控证据。
3月20日,遭到巨大压力的常州市组成了铁本项目清理工作领导小组,紧急下达了停工令。月底,国务院领导抵达苏州,常州市委书记、市长被召去汇报铁本项目及其所引发的问题。4月初,一个由9部委组成的专项检查组赶赴常州,对铁本项目进行全面检查。这是自1991年的温州“柳市事件”后,中央部委第二次针对一个地方项目进行空前的联手行动。19日,戴国芳和他的妻子、岳父等10人被警方带走,原因是“涉嫌偷税漏税,且数目可能很巨大”。
4月28日,9部委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汇报查处情况,将其定性为:“这是一起典型的地方政府及有关部门严重失职违规、企业涉嫌违法犯罪的重大案件。”第二天,新华社向全国播发通稿,列举了联合调查组认定的铁本五大问题: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严重违反国家有关法律法规,越权分22次将投资高达105.9亿元的项目分拆审批;违规审批征用土地6541亩,违规组织实施征地拆迁;铁本公司通过提供虚假财务报表骗取银行信用和贷款,挪用银行流动资金贷款二十多亿元用于固定资产投资;有关金融机构严重违反国家固定资产贷款审贷和现金管理规定;铁本公司大量偷税漏税。
针对铁本事件的行政处理亦史无前例,8名政府领导和银行官员受到严厉的惩处。其中,常州市委书记范燕青被处以党内严重警告;常州市人大副主任顾黑郎被罢免,并给予留党察看处分;扬中市委书记宦祥保被撤职;江苏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王明详、省发改委副主任秦雁江、中国银行常州分行行长王建国等被撤职或责令辞职。戴国芳的家产8万元被查封。
铁本公司被高调处理,是2004年度宏观调控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人民日报》在题为《坚决维护宏观调控政令畅通》的社论中,以强硬的口吻写道,“国务院责成江苏省和有关部门对这一案件涉及的有关责任人做出严肃处理,是严格依法行政,维护宏观调控政令畅通的重要举措。”社论同时要求,“各地方各部门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中央确定的宏观调控措施,当前特别要把住信贷投放和土地供给两个闸门,有效控制投资规模。认真清理在建项目,严格控制新上项目,坚决克服相互攀比、盲目追求速度的倾向。”这个社论,将铁本在此次宏观调控中的角色表露无遗。铁本事件被认为是本轮调控的分水岭,此后,众多民营企业在钢铁、电解铝及水泥等行业的投资项目纷纷搁浅。2006年3月28日,在戴国芳被羁押两年之后,铁本案在常州市中级法院开庭。戴国芳被控罪名为“虚开抵扣税款发票罪”,检察院的指控证据均来自那份自查报告,当初板上钉钉的“五宗罪”无一被指控。
雷霆万钧的宏观调控,同时还向房地产开刀。地产热直接拉动生产资料价格的大幅上扬,而不断上涨的房价,已造成大量普通居民买不起房,民怨已渐成沸腾之势。3月到5月之间,国务院推出了一系列严厉的调控措施,包括:控制货币发行量和贷款规模;严格土地管理,坚决制止乱占耕地;认真清理和整顿在建和新建的项目;在全国范围内开展节约资源的活动。其一系列文件和举措如一道道“金牌”接踵而出:3月25日,推出再贷款浮息制度;4月25日,央行提高银行存款准备金率0.5个百分点;4月27日,央行以十分罕见的电话通知的方式要求各商业银行暂停“突击放款”;4月29日,国务院办公厅颁发“严格土地管理”通知;4月30日,温家宝总理发表“推进银行改革是整个金融改革的当务之急”的讲话;5月1日,银监会宣布“进一步加强贷款风险管理”的7项措施。与此同时,国内各大报刊纷纷发表言论,对房地产的过热进行反思甚至情绪性的猛烈声讨……
这一连串紧缩政策的组合拳出击和强大的舆论营造,不仅改变了投资者的收益预期和消费者购房的价格预期,而且改变了政府对房地产发展的支持理念和支持方式,从而直接导致了购买力的迅速下降和楼市成交量的急速萎缩。
房地产的冬天突然降临。
随着宏观经济的骤然趋冷,一个几乎没有悬念的伴生事实就是股票市场的雪崩。4月3日,就在风雨飘摇之中,号称“中国最大民营企业”的德隆集团召开最后一次高管会议,总裁唐万新感到“末日”真的要降临了。这一天正是他40岁的生日。
在过去的几年里,德隆一直是中国商业界里最高调,也是最神秘的民营企业。为了维持德隆系的高价股形象,唐万新选择了冒险而激进的扩张策略。他提出了一个又一个规模惊人的投资项目,其中包括投资100亿元的农村超市集团、投资60亿-100亿元的中国最大重型汽车集团、投资55亿元的畜牧业和旅游项目,这些重量级的项目如一颗颗能量惊人的照明弹,让人们眼前大亮,不敢逼视。2002年11月,唐家兄弟的老大唐万里当选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副主席。他对媒体宣布,“德隆将在三年内,进入‘世界500强’。此时的德隆看上去处在辉煌的巅峰,它宣称控制了1200亿元的资产,拥有500多家企业和30万名员工,涉足二十多个领域,俨然中国民营企业中的“航空母舰”。外界对德隆的实际状况一直不甚了解,一直到2004年1月,在胡润公布的“2003年资本控制50强”中,德隆唐氏仍以控制217亿元的上市公司市值赫然位列诸强之首。
而事实上,德隆早已病入膏肓。后来,唐万新承认,早在“2001年之后,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处理危机”。为了不让德隆系的股价高台跳水,他陷入苦战。资金的调度成为德隆生存的头等大事,公司形成了一个“头寸会”制度,每天下午3点准时召开,风雨无阻。唐万新是“头寸会”的总调度人,他每天亲自主持会议,旗下各金融机构把当天的危机程度和数据以及“头寸”写在黑板上,然后唐万新根据风险程度逐笔拍板,决定哪一笔头寸解决哪一笔危机,精确至每1元钱。唐万新拍板的过程一般10分钟就结束,然后把当天“头寸会”的统计报表用碎纸机碎掉,防止流失到外面及留下记录。
唐万新做的最后一次挣扎是试图直接进入地方城市的商业银行。德隆从大型商业银行中获得贷款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而国内城市商业银行则有百余家之多,资产总额5500亿元,存款4500亿元。如果能够进入,德隆将真正形成实业投资与金融紧密结合的财团模式,并有可能彻底地将自己洗白。2002年6月,德隆通过6家影子公司控股昆明市商业银行,成为总计持股近30%的大股东。9月,它又通过湘火炬出资,购得株洲市商业银行增扩后总股本的11.73%,同时,它还染指长沙市商业银行和南昌市商业银行。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德隆先后与至少6个城市的商业银行达成了控股或参股的协议。在民营企业高歌猛进的2003年,德隆对金融业的渗透被认为是民营资本进入垄断领域的尝试。对唐万新来说,他的目的其实就是三个。其一,进入银行董事会后,可以用各种项目及关联公司之名,从中获取资金。后来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德隆从山东一个城市商业银行获得的贷款量就达到了40亿元之巨。其二,在股市上炒作参股金融的概念,支撑及刺激已显疲态的德隆系股票。其三,如果参股成功,甚至城市商业银行获准上市,那么,德隆的“产融结合”战略将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到2004年初,德隆的资金困境仍然没有得到改善,唐万新将德隆系内几块质量较好的资产都相继质押给了银行却仍旧无法缓解积重难返的断血之虞。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宏观调控大闸陡然落下,与此同时,德隆试图进入城市商业银行的报告被银监会驳回。局势终于恶化到无法自控的地步。4月2日,德隆史上最后一次全体高层会议在沉闷的气氛中召开,会议决定了最后的一次“自救行动”,发动德隆机构的所有员工都去购买“老三股”,部门经理1万股,普通员工1千股。站在“不惑之年”门槛上的唐万新伤感地说,“这道坎过去了,德隆还会有更美好的未来,若过不去,大家再也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开会了。”
真正意义上的灾难从10天后正式开始了。先是合金投资率先跌停,接着“老三股”全线下挫,数周之内,股市就将德隆过去5年所创造的奇迹和纸上财富全数抹去,流通市值从最高峰时的206.8亿元下降到2004年5月25日的50.06亿元,旦夕间蒸发将近160亿元之巨。这年7月,中央政府决定由华融资产管理公司全权托管德隆的所有债权债务事宜,德隆被肢解出售。12月,武汉市检察院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为由逮捕唐万新。2006年4月,唐万新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及“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两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和40万元罚款。
德隆系如同一只跛脚的巨兽,它的可怕崩塌,很快连累噤若寒蝉的股市。年初,沪深两市曾经开出过一个小阳春,沪市股指从2003年11月的1307点升到这年4月7日的1783点,然而,随着宏观调控的来临,股市应声下挫,在德隆系的狂跌效应下,市场哀鸿遍野,股指屡屡破位下行,轻破1300点等历史关口和心理关口,到年末,上证综合指数和深证综合指数分别收于1266.5点和315.81点,比年初分别下降15.4%和16.6%。创下2000年以来的新低点。
在30年企业史上,2004年是继1997年之后的第二个“崩溃之年”,昂然进军上游垄断行业的民营企业几乎全军覆没,而那些对宏观风险缺乏防范经验的企业也付出了惨重的学费。除了铁本和德隆之外,相继爆发重大危机的大型民营企业还有It业的托普、房地产业的顺驰,以及顾雏军接手的科龙和张海收购的健力宝等。
在本轮宏观调控中,行政手段的威严出乎绝大多数观察者的预料。在1月份的一次年会上,吴敬琏认为“中国经济将处在一个重要的关口上”,面对过热的投资,必须实施宏观调控手段,不过,“应该主要采取市场经济的办法,而不是依靠政府对微观经济的直接干预。因为政府对微观经济进行干预,采用行政手段配置资源,常常是劳而无功,甚至会对经济效益造成很大的损害。”
8月份的《商务周刊》在一篇评论中颇为矛盾地写道:这是一个难以判断的市场。一方面,国务院就投资体制改革发出号召:“加快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充分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作用,实行政企分开,减少行政干预,合理界定政府职能”;另一方面,中央政府在此次暴风骤雨般的宏观调控中,却饱受市场各界和多位经济学家“行政干预”的指责。
然而,对于中央政府来说,采用如此强硬的直接干预手段似乎也是别无选择。
种种迹象表明,在一开始,决策层试图采用较温和的金融杠杆的方式,但是,企业和地方政府对此置若罔闻。就在中央政府数次明令缓行“投资拉动”之际,这年一季度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仍然创下新纪录。国家统计局的判断是:相当部分原因就是当国家紧缩投资的信号发出后,地方政府出于本地区利益的考虑,抓紧时间上项目、枪进度,要赶在中央关门之前挤进门去。国务院调查组的一位官员曾经对媒体透露过一个细节:他们上午刚踏上回京的归程,下午当地主要领导就在会议上公开指示下属,该咋办咋办,“还能因为盖几个电厂、钢厂就把我的帽子撸喽?”4月25日,中国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吴晓灵在参加海南博鳌亚洲论坛时公开喊话,“各界不要与央行博弈。不要因为央行现在出手还比较温和,就想趁这个机会赶快‘干一把’……希望各有关部门自觉控制,以免矛盾激化,导致央行采取大家不愿看到的更强硬措施,对大家都不好。”经济学家赵晓对吴晓灵这种做法的成效表示怀疑,“宏观调控从来都是一种利益分配。当前宏观调控反映出来的深层矛盾是中央与地方利益之间的博弈:一方面,中央害怕地方、企业和银行联合起来骗中央,害怕物价全面上涨,害怕承担可能过热的后果;另一方面,地方和民间却希望搭上本轮经济增长的快车,特别是要赶在中央关门之前挤进门去,这大大加剧了目前的投资扩张态势,至于投资过后所导致的过剩与经济下滑的威胁,并不在地方和企业考虑之内。”
显然,在这样一种博弈格局下,中央不搞宏观调控,则最终的呆坏账要由中央银行来买单,中央搞宏观调控,所带来的损失和成本则几乎完全由地方来承担。在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的博弈过程中,中国经济发展的深层次矛盾一览无余,庞大的国有资本集团以及相关联的地方政府利益已经形成了一股惊人的“挟持力量”。中央政府终于在犹豫一段时间后重拳出击。
发生在春夏之交的这次猛烈的宏观调控风暴,让国际观察者也有点不知所措。就在紧缩政策接连出台的5月初,《纽约时报》发表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的文章,称“这些日子,美国、欧盟、日本和亚洲主要国家领导人在睡前都要对中国经济祈祷,世界逐渐被中国借助廉价劳动力、原材料需求以及外资而确保的巨大的资本力量套牢了,一旦中国泡沫破裂,世界上的所有泡沫就会一齐爆裂”。5月27日、28日,韩国政府连续召开紧急会议,分析中国计划对过热经济踩“刹车”可能对韩国造成的影响。韩国学者判断,中国占据了韩国总出口额的18%和贸易收支顺差的88%,如果中国政府为避免过热情况采取严厉措施,预计韩国的出口将锐减。就连一向出言谨慎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也公开表示担忧,他在联邦参议院的演讲中说:“如果中国出现问题,对于东南亚经济体和日本,间接地对于我们,都会造成很大影响。”
然而,中国经济的走势再次让全球的学者跌破眼镜。这年三季度,亚洲开发银行曾预测全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增长将下降为8.3%,而中国商务部的数据更保守为7.5%。可是,最终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04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仍然高达10.1%,为1996年之后增长最快的年份,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7万亿元,比上年增长25.8%,全国进出口贸易总额超过了1万亿美元。2004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一开始公布为9.5%,与2003年持平。2006年1月,国家统计局根据新的经济普查数据对国内生产总值历史数据进行了修订,2003年和2004年的数据分别修订为10%和10.1%。这表明,中国经济仍然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通道里。在中央电视台的《中国经济年度报告》节目中,清华大学中国国情研究中心主任胡鞍钢教授对此的解读是,“中国作为一个快速的列车,它的行驶不是急刹车,是点刹车。”谁被点住,谁没有被点住,一目了然。
发生在钢铁领域中的故事就很有寓意。就当民营资本被严令叫停的时候,国有及国有资本则纷纷大踏步挺进。在铁本事件发生的同时,宝钢与当时世界最大的钢铁公司阿塞勒、第二大公司新日本制铁三方合资,开建1800毫米冷轧工程。此外,宝钢还与澳大利亚哈莫斯利公司签署了每年购买700万吨铁矿石的长期订购协议。总裁兼董事长谢企华宣布,宝钢打算在2010年前斥资500亿-600亿元,将产量从2000万吨扩大到3000万吨,增加50%的产能。这一新闻震惊全球钢铁界。随即,中国第四大钢铁企业武汉钢铁集团表示,武钢的几个大规模项目,已经通过国家发改委审批,总体投资将超过200亿元。其他的国有大型钢铁企业也纷纷启动新项目:本溪钢铁集团与浦项合作,启动了冷轧板项目;鞍山钢铁集团与欧洲第二大钢铁公司德国蒂森克虏伯共同投资1.8亿美元,建设年产40万吨的热镀锌板项目;唐山钢铁集团、马鞍山钢铁集团则与世界最大的矿石资源企业必和必拓分别签署了300万吨铁矿石的订购协议。
跨国钢铁公司在中国的投资步伐似乎也没有停滞。这年4月22日,就在戴国芳被拘押的三天后,在距常州仅105公里的苏州工业园区,澳大利亚博思格钢铁公司投资2.8亿澳元(约17亿元人民币)的钢铁项目举办了热热闹闹的奠基仪式。公司总裁毛思明说,“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不到一个月我们就拿到了营业执照。”苏州工业园区则透露,博思格的项目从递交申请材料到颁发营业执照,前后只用了7个工作日。有媒体评论说,一个17亿元的项目,7天之内就搞定营业执照,这对于国内绝大多数地区的投资者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按照国家现行规定,投资在5000万元到2亿元的项目须由国家发改委审批,2亿元以上的项目报国务院审批,整个程序繁琐,没有一年半载不可能批得下来——这也是铁本被查处的原因之一。况且,钢铁投资正是整顿调控的重中之重,铁本事件又近在眼前,博思格项目的神速实在让人惊叹。新华社记者徐寿松在《铁本调查》一书中十分感慨地写道,“同一产业,同一时间,同一省份,铁本和博思格,一吐、一洋两家钢铁公司的命运何以相隔生死两重门?!有人在门里轻歌曼舞,有人在门外长歌当哭。”
从全年度的行业数据来说,人们也能看到真实的一面。在铁本被严处之后的几个月里,全国的钢铁产量似乎得到了短暂的控制,可是从6月份起就逐月加速回升,7月份开始日产水平连创历史记录,至10月份更是突破日产80万吨,达到80.44万吨。前10个月,全国累计生产钢材2.72亿吨,比上年同期增产24.12%。2005年,产量继续在高速增长的轨道上前行,全国生产钢材3.71亿吨,同比增长又达到24.1%。更引人注意的是,在2004年,全国只有两家钢铁厂的钢材产量超过1000万吨,而到2005年一下子猛增到了8家,其中除了沙钢,均为国有大型企业。
即便被调控的民企,其命运也各不相同。与铁本同时被勒令停产的宁波建龙就有另一番生死情景。2004年2月,国家发改委、银监会等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建龙。5月,在铁本事件后的一个月,中央电视台曝光建龙事件,其违规行为主要有三项:一,违规审批,将本应由国务院主管部门批准的项目变成了地方审批;二,未获环保部门批准,擅自开工;三,短贷长投,将银行7亿元流动资金贷款转成固定资产投资。从这些情况看,建龙违规性质与铁本差不多,冶炼高炉、热轧车间、码头等都基本建成,实际投入资金已达48亿元。项目停建消息传出后,复星的股价应声下挫。当时,唐万新的“德隆系”刚刚开始崩塌,同样为民营资本运作高手的郭广昌颇受关注。7月,有媒体披露“复星系”被有关银行列为“慎贷”黑名单,资金链随时面临断裂风险,复星一时黑云压城。
与铁本不同的是,在事件发生后,尽管宁波市计委、国土资源局等6名干部受到了处分,但是建龙和宁波方面均没有人员被拘押,项目的实际控制人郭广昌更是没有受到限制,他仍有自救空间。郭广昌首先想要撇清建龙的民资成分。在被查处的第一时间,复星股份发布公告称,公司和宁波建龙及股份没有任何关联。9月,郭广昌在杭州的一次长三角论坛上又突然暗示,建龙还隐藏着一家“影子股东”,那就是著名民营企业家、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刘永好的新希望集团。郭广昌的撇清与暗示,都无非为了不断测试上层对建龙事件的处理底线。以后来的事态发展看,真正让建龙项目峰回路转的是浙江一家大型国有钢铁企业的参与。
就在建龙项目开建的同时,杭州钢铁公司在宁波大榭岛也开始筹建一个占地5400亩的钢铁项目。由于拆迁等问题上的纠缠和效率低下,当建龙过程已经建设过半的时候,杭钢的大榭项目还没有正式动工。建龙搁浅后,浙江省政府当即提出了整合建龙和杭钢的意向。对此,处于有利位置的杭钢董事长童云芳放言,“要么控股,要么不参与。”郭广昌当然也不甘心被吃掉,但整合必须要以改革的方式,而不是以老套套,必须以最优化、最有竞争力的市场方式来解决以谁为核心的问题。他对记者说,“国企参股可以,控股得让民企来。不要借宏观调控之名,让国有企业来控制民营企业。”《财经》在关于此事的评论中问道:“在这场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和政府的谈判中,已经被判定违规的前者显然居于弱势地位。但问题是,是否一定要让国有企业控股才可以放行?”
郭广昌的挣扎和传媒的质疑被证明是无效的。2004年8月,一个消息已经传遍财经圈:杭钢与建龙初步达成重组协议,杭钢股51%,郭广昌方面持股49%。关于建龙事件的处理意见也如期下达,国务院将宁波建龙钢铁违规项目的处理权限下放到浙江省政府,这意味着重组后的建龙项目将获得“合法准生”。2006年初,国家发改委以“发改工业[2006]434号”文件准了宁波建龙钢铁项目。根据批文,国家发改委同意杭州钢铁集团公司结合自身结构调整,对宁波建龙钢铁有限公司进行重组,由杭钢集团作为控股股东,联合其他股东,将其重组为“宁波钢铁有限公司”。郭广昌以牺牲股权为代价,死里逃生。
在本轮宏观调控中陷落的大型民营企业项目,日后大多被国有企业和跨国公司所猎获。铁本项目在三年后被南京钢铁集团和法国安赛乐公司共同重组。分崩离析后的德隆系被瓜分:中粮集团购得新疆屯河,辽宁机械集团入主合金投资,湘火炬遭到一汽、上海德国大众等二十多家汽车公司的争抢,最后由山东的潍柴动力得手。唯一侥幸独存的是东方希望集团的电解铝项目,由于刘永行十分谨慎,其投资均为自由资金,所以避开了金融上的制裁。此后三年,一向开朗的刘永行变得极度低调,几乎不再公开场合露面。他后来透露说,中铝集团曾经多次试图控股该项目,均被婉拒。
民营资本的惨败,令人印象深刻。其后两三年中,反思不断,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工商联主席黄孟复用“玻璃门”来形容民营企业所面临的尴尬局面。他描述说,“一些行业和领域在准入政策上虽无公开限制,但实际进入条件限制颇多,主要对进入资格设置过高门槛。人们将这种‘名义开放、实际限制’现象称为‘玻璃门’,看着是敞开的,实际上进不去的,一进去就碰壁。”先海星集团董事长荣海的反省则更为直接,他说,“宏观调控的教训再一次证明,贸易企业家一定要低估自己的能力。”
宏观调控对中国公司格局的影响十分深远,在相当长时期内甚至有“定局”的效果。
经济政策的莫测变幻,同样反射在商业思潮的波动与反复上。
在1月份,由河北的一份文件引发出一场关于民营企业家“原罪豁免”的大争论。这份由中共河北省委以“一号文件”批转的河北省政法委《关于政法机关为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创造良好环境的决定》称,对民营企业经营者创业初期的犯罪行为,已超过追诉时效的,不得启动刑事追诉程序;在追诉期内的,要综合考虑犯罪性质、情节、后果、悔罪表现和所在企业当前的经营状况及其趋势,依法减轻、免除处罚或判处缓刑。这一“豁免文件”跟改革史上的很多事件与宣告一样,尽管在法律操作上尚有空白和可商榷处,却是一个很强的政策信号弹。然而,随着宏观调控的开始,“豁免话题”很快被抛弃,舆论180度地大回身,转而开始对产权改革中的种种现象进行“绝不宽恕”的“原罪清算”。
在这次清算运动中,担当主角的是一位来自香港的金融学教授。1956年出生于台湾桃园的郎咸平毕业于美国沃顿商学院,该院以金融和财务教学闻名世界。郎咸平长着一张老成的明星脸,一头刚硬的灰发,能言善辩,自称“是一个喜欢生活在闪光灯下的学者”。2000年之后,受聘为香港中文大学和北京长江商学院教授的他常年在中国内地游学演讲。在这期间,他运用金融学工具对中国公司的财务治理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就在2004年夏天,他连续发布论文和演讲,对一些著名企业的产权改革方案提出了强烈的质疑。
6月17日,他公开质疑tCL,认定其股改方案实际是国有股权被稀释的过程,是“以股权激励为招牌,以证券市场为渠道,使国有资产逐步流向个人的过程”。根据他的计算,李东生持有5.59的tCL股权,按最高市值达12亿元,因此他“成为tCL改革的最大受益者”。
8月2日,他发表《海尔变形记——一次曲折而巧妙的MBO》,矛头直指中国知名度最高的家电企业海尔。他分析张瑞敏对海尔的产权进行了三次“变形”。“第一次变形”是在1997年。这一年正是大规模产权改革的藻始之年,海尔成立内部职工持股会,2000年,由持股会为主体成立海尔投资,后者拥有海尔零部件采购和商标所有权,这两项内部交易获利高达34个亿。郎咸平认为,海尔商标不归海尔集团,反而归海尔投资所有,这是典型的“股东、保姆、职工”角色不分。“第二次变形”是在2001年。青岛海尔利用增发募集资金和部分自由资金共计20亿元,向海尔投资溢价收购青岛海尔空调器有限公司74.45%股份,产生的股权投资差额20亿元一次性转让给海尔投资。海尔投资手中有了运作的“第一桶金”。此后,海尔的金融资产扩张几乎都是以海尔投资的名义来进行,如控股长江证券、设立海尔纽约人寿。加上非金融资产扩张,海尔投资旗下的公司可查证的就已经达到12家,总资产(包括海尔品牌)已经超过650亿元。
就在《海尔变形记》发表的一周后,郎咸平掷出第三颗“震撼弹”。他在上海复旦大学发表题为《格林柯尔:在“国退民进”盛宴中狂欢》的演讲,直指顾雏军使用多种伎俩,“利用一些地方政府急于加快国企退出的思路,将收购与改制打包在一起,玩了一把双方互惠互利的双赢游戏”。顾雏军得手科龙后,又用同样手法入主另一家冰箱企业安徽美菱。后来的事实表明,当时的美菱电器与其母公司美菱集团有大量的债务关联,其现状十分类似科龙电器与容声集团,顾雏军承诺进入后将一切都“既往不咎”。为了让这起交易显得更有说服力,顾雏军宣称投资24.9亿元在合肥建设格林柯尔——美菱工业园,它成为当年度安徽省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
郎咸平的三次讨伐在企业界、舆论界和经济理论界平地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整个秋天,它甚至转移了人们对宏观调控的关注。某种意义上,这位来自香港的、敢于放言的金融学教授对开始于1998年的产权清晰化运动进行了一次“总清算”。他的结论是,“我不反对国企改革,但是目前有些国企通过‘国退民进’,将国有资产以贱卖的方式(包括MBO)转成私人资产以提高效率的做法是我所反对的。当前这种利用法制不健全的空当,合法地侵吞国有财产的现象,和当初俄罗斯私有化运动极为类似。”语锋犀利的郎教授还打了一个很生动的“保姆”比喻——“我的家又脏又乱又差,找来一个保姆,帮我把家收拾干净了,她算是有功劳,可是这个家突然就变成保姆的了。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据此,郎咸平提出三个观点,必须暂停产权交易、必须禁止MBO、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争利问题不是当前经济改革的重点。
在郎咸平的炮轰中,三大企业表现各异。海尔仅仅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声明称,“郎先生发表的文章是以海尔是国有企业为前提的,众所周知,海尔不是国有企业,海尔没有任何违规、违法行为,不予评价。”tCL也如出一辙地“不予评价”,李东生甚至在一次媒体追询下反问说,“郎咸平是谁?”中国企业在产权改革中的法制空缺尴尬终于暴露无遗。在过去的几年里,几乎所有的产权改制方案都是“见光死”,没有几家企业经得起、法律及财务意义上的公开审查。郎咸平显然不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如果所有被质疑的企业都顾左右而言他,三颗“震撼弹”将有去无回。富有戏剧性的是,其中一个中弹的人居然起而反击。
反击的是性情自负而暴烈的顾雏军。在郎咸平复旦演讲后的第四天,顾雏军发出严厉的律师函,声称其演讲造成了诽谤,要求郎咸平发表更正并道歉,否则将“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以保护他的名声”。正愁没有对手的郎咸平当然不会示弱,三天后,他在北京长江商学院的办公室里召开媒体见面会,公布了顾雏军的律师函,声明“决不会更改或道歉”,并控诉“强权不能践踏学术”。第二天,顾雏军当即向香港高等法院递交了起诉状,以涉嫌诽谤罪起诉郎咸平。
郎顾之争很快升温、升级。郎咸平提出的质疑,涉中及国企改革的路径抉择与道德倾向性,所以让一大批经济学者都卷入其中,一时间观点针锋相对,护顾卫郎之争,十分热闹。一些学者认为郎论偏颇,对中国企业变革的大方向有误读,不够宽容。复旦大学张军教授认为郎咸平的案例研究“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有失偏颇”。北京大学张维迎教授还发表演讲,呼吁舆论环境要“善待企业家,不要把他们妖魔化”。同时,也有一些以“新左派”自居的学者为郎咸平大声叫好,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左大培等十多人联名发表声明“声援郎咸平”。这场大论战顿时掀起惊天骇浪,中国经济界几乎所有重量级的学者都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立场鲜明对立,构成近20年来经济理论界规模最大、火药味最浓的一次大论战。
在学者们的隔空交战中,贸然出头的顾雏军成了唯一的“炮灰”。格林柯尔在产权并购上的手段原本就游走在法律边缘地带,“只能做,不能说,一说全是错”,怎么经得起放在舆论的“显微镜”下考验。顾雏军为了证明“清白”,还十分高调地邀请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经济研究所协办,举办了“科龙20年发展与中国企业改革路径”的研讨会,会上,企业经济研究所罕见地为科龙出具了一份验明正身、全面肯定改革经验的报告书。第二天,这份报告书的摘要以广告的方式被刊登在各大财经媒体的版面上,顾雏军颇为得意地说,“外面很多评论让我恍若隔世,仿佛回到文革年代……现在又是一夜之间,许多经济学家认为我没有问题。”从事后的效果看,这次研讨会、报告书及软文广告起到了负面的效应,顾雏军好像越描越黑,在公众印象中,他已经显然成了侵吞国有资产的符号化人物。在新浪网进行的网民调查中,超过90%的网民认为“顾雏军肯定有问题”。就在研讨会召开的同时,国家审计署悄然进驻科龙电器,展开调查。11月,深交所与香港联交所一起进驻科龙总部,对其财务问题进行集中核查。2005年1月,香港联交所以关联交易为名对顾雏军进行公开谴责。科龙股价应声下挫。顾雏军为自己和科龙引来烧身大火。2005年7月29日,顾雏军被佛山市公安人员拘捕。9月,他在看守所里将科龙股份转让给青岛海信集团。美菱、亚星等股权相继被收购或转让。2006年8月,科龙电器公布前一年的年报,宣布巨额亏损36.93亿元,刷新内地上市公司亏损纪录,涉及93宗诉讼官司,公司的净资产为-10.90亿元。
郎咸平发动的这场“讨伐”,让他如愿以偿地成了一个明星级经济学家。不过,郎顾之争最后的结局其实已超出了这位公司财务专家的初衷。他本人也在这样的论战中走向极端,提出了“大政府主义和威权政府”的概念,还以中国电信等垄断公司的经营业绩来证明“中国国有企业从来不比民企差”。在很多人看来,郎咸平好像是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小男孩,他大胆地喊出了真相,不过却说错了真相背后的答案。美国《洛杉矶时报》在评论中认为,“郎咸平对中国经济改革的某些批评并不是孤单的声音,他代表着一个被称为‘新左派’的日益有着影响力的团体,他们对国有企业民营化和中国经济的试验进行抨击。”北京大学教授周其仁在一篇《我为什么要回应郎咸平》的文章中说,“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怎样郎咸平才觉得对。”周其仁的观点是:“产权改革不是什么好事之徒策划出来的。就是把主张产权改革的经济学家全部枪毙,只要走市场经济之路,公有制企业还是要搞产权改革。问题是公有制企业的改革实在前无古人,困难自成一家。当初没有清楚的约定,倒回去厘清产权份额谈何容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一直认为实践具有第一位重要的品格。”
从宏观调控到“郎咸平风暴”,2004年的中国企业界可谓大戏不断、惊心动魄。一直到秋天,人们才突然记起,2004年是很多著名公司创业20周年的“庆典之年”。
1984年被称为“中国现代公司的元年”,海尔、联想、万科、四通、科龙、健力宝均创建于1984年。对于商业研究者来说,20年是一个具有指标意义的年份。1982年,年轻的麦肯锡顾问汤姆彼得斯与罗伯特沃特曼出版了改变当代管理潮流的《追求卓越》,其研究方法便是以20年间成长性最好的43家美国企业作为基本分析样本,从而归结出了卓越公司的八大属性。不过,当人们把目光投注到这些名声显赫的“中国20年公司”的时候,看到的事实却是,它们都无一例外地身陷于成长的突围期,成长路径的惯性让这些一度十分成功而自负的公司开始陷入集体徘徊。
当年出名最早的南德集团早在5年前就已灰飞烟灭,曾经的“资本运营大师”牟其中现年已经64岁。在武汉的监狱中,他每天跑步4000米,冬天坚持用冷水洗澡,同时不断地为自己喊冤。这年,他读到了德隆崩盘的新闻,对唐万新这位爷被关押到武汉的万县小老乡很是关注,还专门写了一段自己的评论,“我在狱中看到的有关德隆的资料非常有限。这让我想起了成都‘武侯祠’的一幅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在我看来,德隆今天的命运跌宕,是在国内宏观环境,即法制条件、金融条件、道德条件尚未具备时,又不采取特殊的防范措施,以为自己处于成熟的市场经济环境中,孤军深入,身陷计划经济重围的结果,结果只能是被人聚而歼之。”其言辞感怀,颇似“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家之块垒”。
四通曾是中关村高科技企业的一面旗帜,而此时的却已经找不到“主营业务”。过去几年里,它最成功的一件事情是“碰巧”拥有一个叫王志东的天才员工,并投资创建了新浪网。在2003年2月至2004年2月的一年时间里,作为新浪大股东的四通电子先后15次在纳斯达克套现,共获得1.47亿美元,这成为四通最重要的盈利点。2003年12月,总裁段永基出人意料地宣布四通出资11.7亿港币收购史玉柱的“脑白金”业务,今后四通发展的两大产业是网络文化和保健品。一个有趣的细节是,段永基在发布收购新闻的时候,竟直言“脑白金什么都不是”。他说,“脑白金就其技术含量来说,什么都不是。但是,就这么个东西他能卖得这么好,而且持续6年,现在还在持续增长。真的白金卖出白金价,不是本事;而把不是白金的东西卖出了白金价,那才是真功夫。”当大学教授出身的段永基与曾经被视为“中国青年楷模”的史先生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商品举杯相庆的时候,全中国的消费者只有远远地默视无言。
广东的科龙和健力宝,无疑是过去20年里中国最优秀的家电和饮料公司,可是现在它们正身陷乱世。创业者潘宁和李经纬都已经先后离职,前者出洋做了寓公,后者躺在广州医院里待罪“双规”。通过暧昧手段得手这两家企业的顾雏军和张海显然无法掌控这两艘大船,就在这年,顾雏军突然遭遇“郎顾之争”,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年轻的张海则一改李经纬主攻城镇市场的策略,转而主打北京、上海等中心城市。健力宝陷入无比凶险的营销困境。在今后的一年里,顾、张将相继黯然出局,科龙、健力宝最终落得被廉价出售的悲惨下场。
更上述企业相比,深圳的万科集团和王石则要显得顺利得多。自从专心于地产后,万科此去几无艰险。1998年前后,王石突然被查出患上一种很奇怪的心血管疾病,医生断言,最长一年,他一定会坐上轮椅。突如其来的疾病彻底地改变了王石,这位身上流淌着强悍的军人(父亲)和游牧民族锡伯族(母亲)血液的男人开始重新思考生命与商业的意义。他在自己的“王石online”网页上引用捷克前总统兼思想家哈维尔的一句名言:“病人比健康人更懂得什么是健康,承认人生有许多虚假意义的人,更能寻找人生的信念。”便也是从这时开始“病人王石”疯狂地喜欢上了有利于心脏和血管扩张的登山运动。他发誓要登遍全球各大洲的最高峰。2002年2月,王石登上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峰,5月,登上北美最高峰麦金利峰。2003年5月,52岁的他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成为登顶珠峰的年龄最大的中国人。他在登山日记中写道:“登山是一个后悔的运动,一进山后,马上会出现头昏、恶心等高山反应,感到后悔。身下就是深渊,令人不寒而栗!因为难度大,上攀的队员压在这里,有的费一个小时才能通过,见到这种情景,瞬间产生恐惧感。……那个时候在峰顶上,一方面是因为太疲惫,另一个方面是因为缺氧,人有点麻木,所以没什么崇高激动地情绪。”
不断地攀登,让王石很快成了企业家群体中的“异数”,他的名字有时候会出现在报纸的时尚版和体育新闻版。他还成为中国移动通信、摩托罗拉手机和大众汽车的广告代言人,在他之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人们开始拿他与“欧洲顽主”雅号的英国维珍集团CEO理查德·布朗森和喜欢作秀的美国地产大亨唐纳德·川普相提并论。万科的具体事务都交给了比王石小14岁的郁亮打理,这是一位毕业于北京大学国际经济系、有着干练的财务与管理才能,同时又颇有理想的年轻人。一个奇妙的现象发生了,王石离万科越远,他对万科的影响力和品牌贡献越大,对高度的追求和无所谓的浪漫气质竟让万科跟王石一样成了中国公司中的一个“另类榜样”。
9月,万科迎来创业20周年的纪念日。当记者请王石谈感想时,这位“不务正业”的企业家竟表现得有点焦虑。他说到了两个例子。2003年10月,王石去云南弥勒参加中国企业家论坛,探讨企业的伦理道德问题。王石发言称,万科多年诚信守法,从来没有行贿。与会主持人问在座的各位企业家,“谁敢说你们没行过贿?没有行贿的请举手。”在座的数百个老总就开始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举手了,举手的姿态很缓慢,像做贼心虚似的,最后有五六位举手。不久后,王石又去一家大学的MBA班上讲演,谈到这次论坛上的感受,主持人又做了个现场调查,“不相信万科没行贿的同学情举手”。结果举手的超过半数。王石感慨,“大家似乎都默认,在多数新兴企业中,一定存在行贿,不行贿才是不正确的。”王石问,“我们是不是已经病得很重了?”
在20年公司中,青岛的海尔与北京的联想无疑是最令人瞩目的两家,张瑞敏和柳传志是过去年里成就最大、公众知名度最高的两位企业领袖。在很多时候,这两家企业的前途被视为中国公司成长的风向标。让人吃惊的是,在创业20年的光荣时刻到来的时候,它们好像都处在一个艰难的抉择关口。
海尔的现状不容乐观。这家企业的命运转折其实是在1997年前后,在此前的民族企业振兴浪潮中,海尔被寄予厚望。它被国家有关部门列为冲刺“世界500强”的6名“国家级种子选手”之一,张瑞敏也颇以此自许。然而,随着亚洲金融风暴的爆发,原定的扶强战略突然转向,家电产业不再成为国家政策倾斜的重点领域,海尔的财团化扩张道路中断,“500强梦想”陡然变得艰难起来——事实上,联想、长虹等公司日后的成长路径的衍变均与此相似。一向激情四射的张瑞敏变得沉默起来。
在过去的六七年里,他一直在坚定地做着两大工作,一是海尔产权的清晰化改造,二是海尔的国际化战略,前一项只做不说,后一项鸣鼓而进。张瑞敏认为,“在加入tO以后,对中国企业来讲,走出去,实现国际化是一个必然的选择。”从海尔公布的数据看,它确实是最为积极地实施海外投资的中国家电企业。到2002年底,海尔在菲律宾、伊朗和美国等地建立了13个工厂,海外营业额达10亿美元。在国际信息公司欧睿(Euromonitor)发布的全球家电排行榜上,海尔在白色家电制造商中跃居全球第五,海尔冰箱的市场占有率跃居全球第一。不过,它的国际化战略及实际成效,还是受到了舆论的质疑。2002年3月,美国《商业周刊》刊文《质疑海尔》。该文称,“海尔的一些海外投资并不明智,得不偿失,并且因为公司广泛进入如金融、个人电脑等产业而分散了主业注意力。此外,据说海尔因为大肆扩张而负债累累。但由于其董事会守口如瓶,从不谈及债务问题,所以具体负债情况如何,不得而知。那么赢利情况如何呢?公司说所有的部门(分公司)都是赢利的,但没有透露细节。北京的一位美国零售顾问说:海尔是个谜。”
这篇报道被发行量很大的《南方周末》转载。7月,国内另一份很有影响力的政经杂志《南风窗》刊长篇报道《六问海尔》,对海尔全球营业额的真实性、公司治理结构的合法性、产能扩张战略的风险以及海尔的企业文化等都提出了尖锐的质疑,这是光环绕体的海尔自创建以来所受到的最严厉的舆论攻击。此后,几乎国内重要的财经媒体都刊发了对海尔颇为不利的报道,甚至还出现了以曝光海尔为主题的财经图书。
对这些迎面袭来的批评风暴,出人预料的是,善思敏辩的张瑞敏无一进行辩护,保持了难堪的沉默,惟有与他相熟的《中国企业家》杂志社社长刘东华在一篇随笔中为他缓颊,刘东华用一种不无解嘲的口吻说,“难道张瑞敏会比我们傻?”2004今年,刚刚从质疑迷雾中走出来的张瑞敏再遭负面新闻包围,一直以来低调运作的海尔产权改革又被郎咸平劈头盖脸地一阵痛批。张瑞敏再一次视而不见,表现出强大的隐忍力。
12月26日,是海尔创业20周年的纪念日,公司文化部门原本拟定的构想恢宏的庆典盛会被悄然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规模不大的研讨会。在发言中,张瑞敏第一次对几年来的质疑给出了回应。他说,“如果没有来自方方面面对海尔的质疑甚至个别的恶意中伤,就没有今天思考更加冷静、思维更加缜密、心理承受能力更强、可以更加有能力驾驭复杂局面的海尔,我认为这是好事。这些质疑不管对错,对海尔都是一种提醒,我们会更好地思索这些问题。‘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片赞扬声中企业不可能很好地生存。”
会后,心潮难平的张瑞敏决定送给自己一个礼物。自1998年起,他的办公室里一直悬挂着一幅书法,那是他讲过的那句流传甚广的名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日日端视,如同面壁。今天,他又让人买来一艘泰坦尼克号的沉船模型,摆放在办公桌的正前方。他说,“我要一抬头就看到它。”这一年前后的张瑞敏一直表现出深重的危机感。2005年11月,他接受《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在评价未来的家电业动向时,他脱口而出说,“看结果就行了,真正能够在中国站住脚的是外国企业。中国所有的企业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他还叹息说,“随着海尔的国际化发展,我们现在在国外有了三十多个生产基地,但我的感觉是越来越不会做企业了,原来很多成功的发展模式现在都不好用了。”
“做得好,一步登天;做不好,打入地狱!”就在海尔召开研讨会的半个多月前,12月8日凌晨,在位于北京海淀区创业路上的联想大厦三楼圆形会议室里,整夜未眠的柳传志忧心忡忡地迸出这句话。几个小时后,联想集团在五洲大酒店发布新闻:用12.5亿美元收购IBM的PC业务。全球It业震惊。联想与IBM的此次购并交易价格最终确定为17.5亿美元。PC:personal puter的缩写,泛指个人电脑。
在过去的几年里,联想经历了分拆交棒、进军互联网以及回归PC的曲折历程。比海尔、科龙等“同期生”幸运的是,柳传志很有远见地早早解决了联想的产权问题,所以,他不必像张瑞敏那样两线作战。更幸运的是,柳传志还找到了自己的接班人。2000年5月,在联想的新财年誓师大会上,柳传志亲手将绣有“联想电脑公司”和“联想神州数码公司”的两面大旗交到了杨元庆和郭为手中。这两人是他培育了十多年的爱将。杨元庆是销售奇才,联想电脑在中国市场击败众多国内外同业的战役均由他发动指挥,这是一位敏捷而又内敛,有时候还略带腼腆的年轻人。郭为则一直是联想集团的行政长才,那句著名的广告词“人类没有联想,世界将会怎样”便出自他的创意。在柳传志的主导下,联想一分为二,杨元庆分得联想的名号和最重要的PC业务,其中包括90%的财产、80%的员工和业务收入,郭为的神州数码则分走It服务业务。2001年4月20日,在又一次的誓师大会上,杨元庆从柳传志手中接过了一块刻着四个镏金大字“联想未来”的牌匾,正式就任联想集团总裁一职。
少帅登台,自然万象更新。在上任的第一天,杨元庆就在胸前别了一个小牌子“请叫我元庆”,清新之风吹拂联想。他迅速确定了未来三年的发展目标,提出“高科技的联想,服务的联想,国际化的联想”三大战略转型。联想将实现营业额50%的递增,到2003年达到600亿元人民币,10年后,20%-30%的收入将来自国际市场。杨元庆宣布全面进军互联网产业,相继以3亿元收购财经网站赢时通40%的股份,出资5000万元创办新东方教育在线,创建大型门户网站FM365,此外还与美国在线、时代华纳成立合资公司,与有“小超人”之称的香港李嘉诚之子李泽楷的盈科数码动力合作开发宽带电脑。杨元庆豪气千云地宣告,“联想将全面转型为一家互联网公司”。
然而,这个看上去前途远大的战略很快陷入泥潭。就在FM365创办的时候,纳斯达克指数开始狂跌,杨元庆赶上了一个凄冷的寒冬。其后几年,网络泡沫破灭,联想在互联网产业的数亿元投入全数打了水漂。投资上亿元的FM365和新东方教育在线都被迫关闭,花3亿元买回的赢时通股值缩水90%,与美国在线—时代华纳和李泽楷合作的项目均不了了之。2004年3月,联想互联网部门实施大面积裁员,一篇由联想员工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写成的日记体网文《联想不是我的家》被广泛传播。这篇日记写道:“今天就是面谈日。在B座一层的两个小会议室。进去的人,领导首先肯定他过去的成绩,然后解释战略裁员的意思,然后告知支付的补偿金数额,然后递上所有已经办好的材料,然后让他在解除劳动关系合同上签字。平均每个人20分钟。被裁的员工事先都完全不知情。在面谈之前,他们的一切手续公司都已经办完,等他们被叫到会议室的同时,邮箱、人力地图、IC卡全部被注销,当他们知道消息以后,两个小时之内必须离开公司。”“裁员风波”几乎把柳传志苦心经营多年的联想神话一击而碎,8月,杨元庆自降薪金一半以示自责。
从未尝过败绩的少帅一掌大印就蒙羞惨败,这让联想的发展战略和接班人计划广受诟病,有的人甚至又将冷却多年的“柳倪之争”拿出来再做评点。在敏感的动荡时刻,柳传志顶住压力,力挺爱将,认为“杨元庆的失败是可以接受的”。杨元庆亦表现得十分坚强,他对记者说:“一个冬天的洗礼,让自己除掉这样的浮躁,使自己的心态更加健康。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收获。”柳、杨反思,决定“痛做减法,全面淡出It服务、网络、软件领域,重新聚集力量于PC。”此刻,联想PC业务也处在滑坡的危地,其国内市场占有率从2001年的30%下滑到24%。重回PC,联想必须寻找到新的出击点。这时候,IBM突然找到联想,声称愿意出售它的PC业务。过去几年,在传奇CEO郭士纳的领导下,IBM从生产硬件转为提供服务,以制造为盈利来源的PC业务成了“鸡肋”。IBM公司长期以来被视为美国科技实力的象征和国家竞争力的堡垒,《经济学人》杂志甚至认为,“IBM的失败总是被视为美国的失败”。1993年,IBM亏损高达160亿美元,面临被拆分的危险,非It业出身的郭士纳空降出任CEO。他保持了IBM这头企业巨象的完整,同时成功地让IBM实现向服务商的转型。9年间这家公司持续盈利,股价上涨了10倍,一跃成为全球最赚钱的公司之一。郭士纳成为继韦尔奇之后全美最成功的职业经理人。2003年,他写作的《谁说大象不能跳舞》被引入中国,成为该年度最畅销的商业书之一。2003年,PC事业部亏损2.5亿美元。而对联想来说,购并可以一下子从全球第九大PC厂商跃升到第三名,仅次于戴尔和惠普,年收入规模由30亿美元膨胀到120亿美元,从而进入‘世界500强’企业。
不过,购并的风险无疑是巨大的。此时的联想握有4亿美元的现金,用柳传志的话说,“稍有不慎就都打干净了,而且还欠了投资人的债,这是不堪设想的。”就当他为“登天”还是“下地狱”无尽踌躇的时候,杨元庆一直坚定地跟在左右。这是两个年龄刚好相差20岁、性格迥异的企业家。20年前,40岁的柳传志一无所有,刚刚开始激情创业,而此刻,40岁的杨元庆坐拥数十亿元资产,却面临人生和事业最严峻的挑战。
尽管遭到所有股东的全票反对——这是柳传志在2007年9月才对外透露的,柳、杨最终决定不放过这次机会。联想与IBM达成的购并协议是这样的:IBM出售全球范围的笔记本、台式机业务和think系列品牌,联想支付的交易价格为17.5亿美元,其中含6.5亿美元现金、6亿股票以及5亿美元的债务。在新闻发布会上,柳传志说,“不冒险怎么办,不冒险在中国窝在这个地方也是不行的,不突破慢慢就只有萎缩。”
联想的购并成为本年度最后一条,也是最重大的公司新闻。国内外舆论一时沸腾,表现得十分两面。一方面,很多人振奋于联想的国际化雄心,It观察家姜奇平评论,“联想做了一件人们期待已久的正确的事情。以市场换品牌,成为联想走向世界的中国道路。”《华尔街日报》亦认为,“收购案将使IBM成为联想的忠实客户。”另一方面,忧虑之声也不绝于耳。购并新闻公布当日,在香港联交所上市的联想股票先涨后跌。香港《信报》的分析认为,“主要因为券商普遍看淡联想收购IBM全球PC业务的消息。”国内媒体的报道也很谨慎,《财经》杂志的标题是《联想豪赌》,《财经时报》的标题是《联想大跃进:游走于成功和成仁之间》。
站在创业20周年门槛上的柳传志此时内心也同样忐忑不安。有一次,他去北京大学的MBA总裁班授课。他做课堂测试,问:“有多少人看好这次购并?”全班93个总裁同学只有3人举手,其中两位还是来自联想集团的经理人。两年后,柳传志回想说,“我当时心里真是一凉。”不过,对于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企业家来说,他也许更愿意用历史的眼光来直面今日的风险。在购并新闻公布一周后的12月15日,联想举办20周年纪念大会。柳传志在登台演讲的一开始就把历史拉在了一起:“1985年初,我第一次参加IBM的PC代理商会议,端坐在最后一排,怀着科技人员刚刚下海的心情,紧张而兴奋,这是一个新事业的开始。20年后,2004年底,我代表联想集团,在收购IBM全球PC业务的文件上签字,感受到全中国乃至世界目光的注视,同样让我感到紧张和兴奋。这是联想两代人梦想的实现,同时又是一个新的事业的开始。”
在很多人听来,还有什么语言比这段表述更能证明中国公司的进步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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