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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出手条件

        寇仲为怕给宁道奇拦阻,故尽量缩短离艇入水的时间,他坐在艇尾是早有预谋,贪的是一仰身即可堕进水内的方便,岂知朝后一翻,艇子忽向下一沉,心叫不妙时,头肩触处赫然仍是船尾木板,原来在这刹那工夫,艇子竟逆水后移数尺,刚好把他接个正着,由于艇往下沉,令他变得身处凌空,无法发力,一个倒栽葱,“砰”一声硬撞在船尾处,狼狈至极点。

        他的苦况尚未止于此,艇身被撞的一刻,传来一股沛然莫测的反震力道,轰得他眼冒金星,不辨方向,差些晕厥,幸而他新得舍利元精之助,底子大幅增厚,否则只此失着,足可令他一败涂地。

        寇仲猛一咬牙,双掌闪电推出,正中船尾,立时头下脚上的腾空斜弹上天,就在此刻,宁道奇柔和而莫可抗御的劲气像一阵长风般刮至,寇仲避无避下只好运起护体真气,硬挡他这一招。

        “蓬!”

        他就像给狂风吹起的落叶,身不由已的在空中翻滚不休,抛得往远方掉去。

        寇仲虽给撞得浑体酸麻,却不惊反喜,暗忖只要掉进河水去,就算十个宁道奇追进水来,自己仍有机会脱身。

        然瞬那后他发觉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原来他虽是远离小艇,却是给送得往岸上抛跌。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小艇面东背西,他理该掉往水去,但眼前铁般的真实,说明宁道奇用劲操艇之巧,和武功的出神入化,确出乎他料想之外,使他的如竟算盘完全打不响。

        寇仲足踏岸地,刚好背对大河,劲气从后卷来。

        他此时浑身酸痛,哪敢招架,连忙提气慌不择路的朝眼前斜坡腾掠,先避此劫,再图谋后计。

        岂知宁道奇的劲气如附骨之蛆,无论他如何腾挪闪跃,始终不即不离的威胁着他后背,直奔出近十里,穿山越林,这情况仍没丝毫改善,他连回头瞧一眼的空隙都欠奉,那种窝囊无奈的感觉,实不消提。

        如让这情况继续下去,最后定是他真元耗至油尽灯枯,倒地就擒的结果。

        寇仲大动脑筋,倏地加速,朝一座山丘奔去,宁道奇的劲气像一把枷锁般硬附于他身上,只要他护体真气减弱,又或速度放缓,保证可袭得他吐血倒地,绝无幸理。

        高手相争,就在一着之差,从仰身下水的一刻开始,他处处失着,落在绝对的下风,以至陷于现下的困局。

        寇仲心忖是龙是蛇,就要看这一铺,双足猛撑,往丘顶横空疾飞。

        宁道奇从后如影附形的凌空追来。

        寇仲默默耕耘,猛换一口真气,施出回飞之术,奇迹的往左弯去。

        蓦地身子一轻,终脱出宁道奇的威胁。

        寇仲心知肚明此着因大出宁道奇意料之外,才能得手,但好景将只昙花一现,哪敢怠慢,右手拔出背后井中月,反手朝宁道奇劈去。

        “轰!”

        刀锋到处,发出劲气交击,似闷雷般的激响。

        寇仲心叫好险,知道刚好迎上宁道奇转向催至的惊人气劲,虽给震得手臂酸麻直侵肩膊,仍像久旱逢甘露般心中狂喜,忙借势飞退,落往丘坡外的草原上。

        宁道奇神态从容的自天而降,状如仙人。

        寇仲不待他立定,大喝一声,人随刀走,施出“井中八法”的“击奇”,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闪电般往宁道奇劈去。

        井中月在空中划出一道超乎任何俗世之美的弧线,还不住作微妙变化,精采纷呈的攻向这位中原的首席盖代武学大宗师。

        宁道奇被刀风指得须发飘扬,衣袂指舞,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身体忽然生出非任何笔墨能形容的微妙玄奇变化,似是两袖扬起,倏地晶莹如玉的手从左袖探出,漫不经意的指尖合拢,扫在寇仲刀锋处。

        寇仲立即攻势全消,还被带得往外旋开,连转三匝,才在距宁道奇五丈处,横刀而立。

        宁道奇像干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拓须含笑,油然道:“少帅果是曾得‘天刀’宋缺兄指点,此刀尽得其神髓,至难得是能别出枢机,也令老夫好生为难。”

        寇仲乘机回气调息,道:“宁大师有何为难之处,是否怕干掉我后,宋缺会找你算帐。”

        宁道奇哑然失笑道:“宋缺兄一直对老夫不肯放过,只是苦无藉口,这当然是顾虑之一,但仍不被老夫摆放心上。”

        寇仲讶道:“然则难在何处,愿闻其详。”

        宁道奇负手身后,仰望天上明月,淡然自若的道:“问题在少帅的刀法已臻技进乎道的大家境界,能化繁为简,似拙实巧。回想老夫当年,也要在四十岁大成后,始达此成就。就算少帅与道门全无关系,老夫又岂能无惜材之意,少帅的造诣,却令老夫大失预算。”

        寇仲心中涌起对这绝顶高手的崇高敬意,只有这种心胸气魄,才配称中土第一人。苦笑道:“前辈若仍想劝小子引退,最好省回这口气。”

        宁道奇微笑道:“少帅早明示心迹,老夫怎会再唠叨不休。老夫年近百岁,这三十年来早失去逞雄争胜之念。今趟出手,实非所愿。少帅的回飞之术,究竟从何练得,老夫尚是初次得睹。”

        寇仲谦虚的道:“此术一半受西突厥国师波斯人云帅启发,一半出于自创。”

        宁道奇摇首轻叹,道:“所谓人外有人,此话丝毫不爽。若非少帅懂此奇技,恐怕早落败遭擒,省却老夫很多气力。闲话少提,就请少帅出招!”

        寇仲苦笑道:“还是请你老人家先赐教吧!坦白说,我一直想出手,只恨总找不到机会,正难过得要命。”

        宁道奇哈哈笑道:“难怪妃暄一直无法对你们狠下心肠,皆因你们的坦率实在讨人欢喜,造化弄人,请恕老夫不客气啦!”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脊挺肩张,显示出强大无匹的信心,浑身散发着坚凝雄厚的气势,沉声道:“前辈请。”

        宁道奇负手背后,往左侧跨出一大步。

        寇仲大吃一惊。

        要知他一直以气势紧锁宁道奇,此刻更催发刀气,对方若有任何行动,在气机牵引下,必会惹得他狂攻猛击,岂知宁道奇这简单的一步,竟能把整个对峙的气场转移重心,偏又能令他欲攻无从,且陷进劣境。

        就像两人角力,硬被对手突然扭得身子歪往一方,有力难施。

        宁道奇微笑道:“少帅小心啦!”

        一袖挥出。

        衣袖在寇仲眼前扩大,竟看不到宁道奇的身形步法,本是袍袖飘拂,忽然又化为修长晶莹的仙手,其神妙处怎都形容不出来。

        寇仲别无选择,横移挥刀挡格。

        手和刀相互变化,最后掌沿和刀锋毫无花假的硬拼一记。

        寇仲闷哼一声,给震得踉跄跌退,气血翻腾,心中叫苦;若如此给宁道奇迫得着着狠拼,对方是近百年功力,不用十多记,他就只有弃刀认输的了局。

        宁道奇又把攻来的手收到背后,没有乘机追击,油然道:“老夫刚才并没有留手,少帅仍可硬挡老夫一击,令人难以相信。”

        倏又欺近,左掌横切寇仲咽喉,明明是平实无奇,毫无花巧的招式,但被这大宗师施展出来,却有变化无方,令人无法捉摸的迷幻感觉。

        但寇仲却像早晓得他会如此攻来般,准备充足的以拙制拙,刀锋举重若轻,虚飘无力似的往前疾挑。

        “蓬!”

        螺旋劲发,宁道奇猝不及防下,竟用不上全力,难以借势追击,让寇仲往外退开。

        寇仲微弓身体,双目射出凌厉神色,刀锋遥指这可怕的大敌,像豹子般凝视敌人,沉声道:“请恕小子无礼。”

        直于此刻,他才勉强扯平均势,怎肯错过进招良机。

        但宁道奇一手负后,一手探前,合指撮掌打出问讯般的手势,站得稳如山岳,使人生出难以动摇其分毫的感觉,立即破去寇仲的“不攻”。

        寇仲一声长啸,井中月劈往空处,正是“井中八法”中领悟自奕剑术的“棋奕”。

        宁道奇首次露出讶色,如此奇招,他尚是首次遇上,掌往后收,在胸前似动非动,玄奇深奥至点。

        寇仲完全摸不透他的底子,“棋奕”再使不下去,立变为第六法的“战定”,刀势开展,像长江大河般往宁道奇卷去。

        宁道奇只以单手应战,潇洒随意的拨、扫、挥、劈,没有丝毫花巧,却守得寇仲难越雷池半步。

        令寇仲水银泻地式的攻势全不奏效,在刀光包裹下,两道人影闪电般移形换位,进退起落,令人目眩。

        “蓬!”

        寇仲给宁道奇一掌重劈在刀背上,震得他挫退近十步。

        宁道奇仰天叹道:“假若少帅有子陵与你同行,即使老夫也奈何不了你们。”

        寇仲拭去嘴角血渍,斗志昂然的道:“前辈为何只用单手?”

        宁道奇竖起拇指赞道:“少帅确是英雄了得,不但敢提出此问题,还隐含怪责之意。老夫亦不怕明言,这是老夫肯答应妃暄出手对付你的条件,如有选择,老夫岂愿与你为敌。”

        寇仲笑道:“多谢前辈爱惜,不过请撤除这令前辈缚手缚脚的条件,让小子能领教前辈的高明绝学。”

        宁道奇欣然道:“单手双手,对老夫其实分别不大。今夜之战,令老夫获益非浅,皆因同属道源,使我从少帅身上体会到《长生诀》的精义。”

        寇仲愕然道:“我倒没想过前辈会从我身上学到东西?难怪前辈刚才似未有使尽全力。”

        今次轮到宁道奇露出苦笑,道:“少帅错了。我实已竭尽全力,问题在我不能对你痛下杀手,故处处留有余地。少帅心志之坚,精气之盛,乃老夫平生仅见。”

        寇仲喜道:“前辈若不能狠心杀我,恐怕只余任我离开一途。”

        宁道奇回复负手身后的仙姿妙态,气定神闲的淡然道:“精者身之本,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谓之魂,并精出入谓之魄,心之所倚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武道之意不外天人交感,阴阳应象。少帅去吧!请谨记一念可为恶,一念可为善,善恶只是一念之差。”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体会到宁道奇是因从他身上领会到《长生诀》的精义,故以此番法诀回赠,半晌后才一揖到地,飞也似的走了。

        徐子陵昼夜不停的急赶了三天路,天未亮逾墙偷进弘农,在约定地点留下暗记,高占道寅时依指示与他在南门的一所茶寮碰头。

        两人于离开长安后首次见面,颇有劫后得逢之感,非常欣慰。

        徐子陵解释过寇仲的去向,问道:“弘农帮的人知否你来见我?”

        高占道道:“陵爷的暗记说明必须秘密行事,我怎会那么糊涂,是否陈式有问题?”

        徐子陵点头道:“陈式靠向天策符的一方,合谋来对付我们。他们骑马我跑路,顶多只比他们快上几个时辰。”

        就算以徐子陵的脚程,在长途比拼下仍快不过健马,不过他胜在能攀山走捷径,才能先一步抵达弘农。

        高占道色变道:“那怎办好呢?”

        若没有那批黄金珍宝,他们说走就走,干净利落,但现在不但行动不便,且不能让人知晓他们得到宝藏,免泄漏秘密。

        徐子陵道:“坏消息外亦有好消息,我们的兄弟里该没有被收买的内奸,所以敌人仍未晓得我们有宝货随身。”

        高占道吁出一口气,整个人轻松起来,道:“这就易办,我们在离此东面百多里的伊水支流有个中途站,有十多个兄弟在那里做水运生意,从那里可开上洛阳,经大河驶往彭梁,那是王世充的地头,李阀的势力是没法扩展到那里去的。”

        徐子陵道:“这百多里路并不好走,因仍在弘农郡的范围内,很难避过弘农帮内的耳目。”

        高占道冷哼道:“除非是天策府的高手,否则弘家帮还不给我同兴社放在眼内。枉陈式那老家伙摆一副义薄云天的姿态,开口仁义,闭口道德。他奶奶的,不若临走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顺手把他干掉。”

        徐子陵见他露出原有的海贼本色,苦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陈式只是小事,天策府的追兵才是大问题,你先告诉我众手足情况如何?”

        高占道道:“现在我们把人分成三组,由我们三个各领一组,我那组人数最少,只有二十五人,居于城内陈式安排的地方,另两组藏在附近隐秘的山林里。”

        徐子陵道:“陈式知否这两批人的所在。”

        高占道道:“这个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我告诉他其他手足先一步到彭梁去,我们这二十五人则留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

        徐子陵道:“做得非常好,你现在立即回去,找个藉口出城,稍后我再和你们会合。”

        高占道眉头大皱道:“陵爷何不和我们一道离开?”

        徐子陵微笑道:“天策府对弘农帮是诱之以利,我的方法则是胁之以惧,只要弘农帮阳奉阴违不敢全力插手,我们才有可能安然抵达伊水的中转站。”

        高占道倒抽一口凉气,骇然道:“时间无多,天策府的人可在任何时刻赶至,陵爷太冒险哩!”

        徐子陵从容笑道:“明刀明枪的对阵硬撼,我肯定应会不来,但只是突围而去,我仍有八成把握。只有让陈式清清楚楚看到天策府的人拦不住我,我徐子陵的威吓始能生效。”

        高占道露出尊敬的神色,叹道:“陵爷确是浑身是胆。”

        徐子陵道:“我这方法未必奏效,时间无多,你们立即依计行事,我会负责为你们收拾吊在你们身后的奸细。”

        高占道把碰头地点及诸般细节交待清楚后,匆匆离开。

        徐子陵清扫桌上的早点,心中好笑,自己本是最不愿恃强横行的人,但对着陈式这种出卖朋友的无义之徒,却别无更好的选择。

        只要陈式乖乖听话,总好过大开杀戒,伤害弘农帮众。

        寇仲目下身在何处,情况如何呢?

        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宁道奇也要被卷入争天下的漩涡中,他徐子陵稍使一下子非常手段,当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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