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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其下攻城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举凡在战略上有重要意义的城市,均是城厚墙高,沟河护城,易守难攻,能以少胜多,故以孙子的用兵如神,仍以攻城为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常把这几句军事名言挂在口边的寇仲,对此更有全面深刻的体会。竟陵一战,他是守城者;今仗黎阳,则成为攻方。

        若有选择,他会劝窦建德只围不攻,但问题是李世绩准备充足,城内储粮足可捱上一年半载,其次是如敌人援军来救,里外夹击下,他们将从主动沦为被动。

        经研究商讨后,他们决定采取四面包围,日夜不停轮番猛攻的战略,以瓦解敌人的斗志体力。黎阳城外诱敌突袭之战,他们歼灭敌军达万人之众,大幅削弱守城正规军的实力,剩下之数不过二万人,要稳守如此规模的城池,黎阳必须全军出动。换句话说,窦军可以休息,唐军则没有这福气运道,可见城外一战的关键性。

        窦建德今趟攻打黎阳是志在必得,援军不住从寿春和许城开来,到此刻总兵力超过十五万人,不停地加重对黎阳守军的压力。

        一切辎重供应更是准备充足,因为要攻破敌方的深沟高垒,只凭步骑兵和一般刀剑弓矢是绝对没有可能。所以必须在攻城器械、物资和组织方面准备妥当,尤其轮番日以继夜的猛攻,各方面的要求更是严苛。

        首先是建造可移动的望台“巢车”和“楼车”,俾能在高处窥望城内的情况,或发箭助攻。

        了敌后必须攻敌,攻城战的第一步是“越壕”,只有成功越过黎阳城的护城河,攻城的器械和敢死队才有机会接近城墙,展开攻城战。窦建德和刘黑闼均是攻城的老手,战事开始立即截断护城河的水源,采取‘塞其水源,浅其闸口’之法,待其水浅后,再囊土运石,以装满土石的车子直接推入壕中,让这些俗称为虾蟆车强把深壕填平。

        “填壕”后是“接城”战,“木驴”在这种情况下是必备之物。木驴为四轮大车,顶部是尖斜形像屋脊似的巨木,不怕弓矢,亦不惧石击,且蒙着药制牛皮,不容易燃烧,其下可隐藏近百战士,在掩护攻城具有奇效。

        接近城墙,就是各式攻城工具派上用场的时刻,飞楼、撞车、登城车、钓堞车、火车、高楼、云梯和冲击城门的巨型檑木,都以雷霆万钧之势,攀城、撞墙、击门,务要登上城头,并在城上站稳阵脚,再逐步扩大突破口,消耗敌人的意志和防御力。

        寇仲和刘黑闼并骑在前线指挥这场惨烈的攻城战,窦建德则留在离城较远临时搭起的指挥台上,以火把、号角、战鼓指挥全局的进攻退守。

        今趟和竟陵之战不同处,是当年杜伏威采取“开其一角”的策略,留下生路让城内军民逃走。今趟窦建德则是重重围困,务要歼灭城内所有将士,令李世绩和李神通不能逃往卫辉,重整军容。

        不过无论窦军准备如何充足,资源总是有限,所以窦建德把攻城的主力集中攻打东门,对其他三门的进攻规模则小得多,作用只有牵制敌人,防止敌人突围逃走。

        在城内城外火把光照耀下,承受了几天几夜从没间断狂攻的黎阳守军,已是疲态毕露。

        寇仲曾三度亲自攻上城墙,斩敌过百之众,最后仍给李神通、徐世绩和敌方一众高手拚死迫回城外。刚才他回营休息两个时辰,此时精神体力尽复,又再披甲上马,等待城破的一刻。

        他高踞千里梦马背上,无名傲立左肩头,虎目闪闪生辉,心神却平静如井中水月,扫视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惨烈攻防战。

        “轰!轰!轰!”

        檑木撞车一下接一下的冲击城门,似在代表黎阳军的力量正一分一分的被削减,攻城者亦为此每一分的削弱敌人付出沉重的代价。

        城外被敌人箭火烧着的木驴、楼车,部分已成灰烬,一些仍在熊熊燃烧,送出团团浓烟,遮天蔽空。

        城内亦多处地方冒起火头,烟屑横空,都是拜以投石机发放的火球弹所赐,务使城内军民疲于奔命。

        箭矢和投石似飞蝗般于城内城外彼此交投,不住添加为这无情战事牺牲的亡魂,仁慈和怜悯在这里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寇仲愈来愈感到战争像在下棋,而亦必须以这种冷酷的心情,才能以只求成果的心情,指挥已方人马的进退。

        攻城的窦军就像大批不理自己生死的蚂蚁,攀梯登墙的朝墙头的敌人攻去,守城者则凭高墙拼死抵挡敌人,将企图攀城的敌人消灭在垛口或城墙下。

        近身的肉搏,显示攻防战进入高潮尾声。

        这是今夜由窦军发动第三波的攻势,上两趟窦军给守城唐军抛撒的石灰、糠枇、滚油、石块粉碎了破城的愿望,今次显是资源补给不继,防守力大不如前,再无法和无暇先一步阻止檑木车直接冲击东城门。

        每趟攻城前,窦建德均向李世绩、李神通招降,均被坚决拒绝。

        刘黑闼摇头叹道:“李世绩输啦!”

        寇仲仰首往李世绩帅旗竖立处瞧去,果然不再见到李世绩和李神通的身形,点头同意道:“小心他们趁城破时突围逃走。”

        刘黑闼回首一瞥在身后严阵以待的一千精骑,冷笑道:“岂有这般容易。”

        接着发生命令,余下的百多辆梯车、撞车,两队手持巨盾弓箭位于骑兵队两旁,人数各达五千的步兵师,在战鼓声中往东门方向推进。

        “轰隆”!

        坚固的东城门终不堪冲击,颓然往门道内倾倒,扬起满门尘屑木碎。

        攻城一方士气大振,喊喝震天而起,把厮杀声和兵器交击的声音完全掩盖。

        刘黑闼色变喝道:“退后!”

        号角声起,负责撞门的檑木车队仓皇后撤,却迟了一步。

        只有寇仲明白刘黑闼色变的原因,是为错估破门的时间而致失误,不用说是敌人暗中移开堵塞以增强城门抗力的沙石铁车,使城门被轻易撞破。要知如按原定计划,城门破毁的一刻,檑木车必须立即退走,工事兵则负责清理门道内的障碍物,再让步兵杀进城内,最后才是刘黑闼和他的骑兵队长驱直入的冲击战,但此刻事实与预估出现不符,使窦军一方虽是占尽优势,在时间仍要进退失据。

        果然城内锣响,大队敌骑从城道蜂拥而出,见人就杀,分成数股往四方八面突围,负责撞门清阵的工事兵哭喊震天的四散逃命,更添敌骑逃生的机会,东门外的战场乱成一片,敌我难分。

        刘黑闼当机立断,狂喝道:“弟兄们!冲啊!”

        与寇仲冲前,不理狂拥出城的敌人,集中兵力,一千骑兵蹄音轰鸣,直往敞破的东门杀奔而去。

        寇仲发出尖啸,命令宝贝无名飞上天空,展开人马如一之术,策骑爱驹千里梦,超前疾闯。

        后方的窦建德连忙调军围截,阻止敌人突围逃遁。

        两侧步兵在另两名将领指挥下,像两股怒潮般往东门压去,战况激烈。

        寇仲一马当先,井中月左砍右劈,螺旋劲发,挡格者无不连人带兵器给他砍得抛飞堕跌,勇不可挡。在刘黑闼和精锐战士的配合下,硬把冲出门道的敌人迫回城内去。

        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忽然压力大减,原来成功穿过门道,进入城内。只见城内哭喊震耳,在火头四起,浓烟火屑蔽空烛天,一片血缸有如修罗地狱的黎阳城内,军民与老弱妇孺四散奔逃,一片末日的惨厉气氛,令人惨不忍睹。

        城头城内,展开更激烈的近身肉搏战。

        寇仲和刘黑闼的骑兵雄师,踏着黎阳城的东门大街,寸步不让的向护城敌人冲击深进,后面的窦军步兵潮水般涌进来,敌人大势已去。

        残酷的巷战全面开展,宽厚的城墙完全失去防御保护的作用。

        忽然一股近三百人的唐军迎头杀至,领军者正是李渊之弟,在李阀中武功数一数二的李神通。

        寇仲哈哈笑道:“为何不见世绩兄?他不是吓得躲起来吧?”

        千里梦载着他往前疾冲,井中月闪电劈出。

        李神通双目血红,手中长剑朝前疾挑,大喝道:“我就算死,亦要你寇仲陪我一起上路。”

        “当”!

        刀剑交击,两人同时剧震。

        眨眼间双方人马交锋缠战,李神通的手下被寇仲一方像潮水般吞噬,再不成队形。

        李神通自知必死,展开剑法,神勇难当,瞬那间在马上向寇仲攻出十多剑,剑剑均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以寇仲之能,亦挡得颇为吃力。

        虽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寇仲的心神仍静如井中月,心知肚明李神通在这几天的守城激战中损耗甚钜,是强弩之末。

        忽然李神通身后亲兵人仰马翻,刘黑闼出现于李神通背后,长刀挟着劲厉啸声往他背项扫去,若李神通中刀,肯定身首异处。

        寇仲健腕一翻,加重劲道,震得李神通长剑荡开,无法回剑后挡,李神通也是了得,忙往马颈旁伏下去,堪堪避过刘黑闼必杀的一刀。

        刘黑闼冷喝一声,大刀倒转以刀背在马头狠敲一记,战马闷声不哼的四蹄软跪失控,住地侧倾跌,使得李神通和马一同滚往地上。

        就在他失去平衡堕地前刹那,寇仲俯身探离马背,井中月闪电挑出,正中他胁下要穴。

        李神通应刀触电般剧震,寇仲顺手拿着他背心甲胄,从地上提起来,在马背上坐直虎躯大喝道:“李神通遭我活捉生擒,投降者生,反抗者死。”

        喝声把所有喊杀声硬压下去,传遍城东区整个战场。

        刘黑闼来到寇仲旁,助威喝道:“放下兵器投降者不死。”

        兵器交击声逐渐减少,城内唐军见主帅遭擒,斗志全消,纷纷弃械投降。

        窦军不断狂涌入城,把黎阳城置于控制下。

        寇仲放下满脸无奈屈辱、穴道受制的李神通,交由窦兵捆缚拘禁,心中岂无感慨,想他李神通往昔如何八面威风,今天却成阶下之囚。

        在刘黑闼的指示下,入城的将领分率战士深进城内,招降城内其他守军。

        寇仲和刘黑闼在一批战士簇拥下,并骑缓驰于东门大街,往黎阳城核心的都督府推进,一队一队的骑兵步卒,从他们两旁走过,为他们探路开道。

        刘黑兴奋的道:“今趟能攻陷黎阳,全赖小仲巧施妙讦,歼灭敌人主力,狠挫敌方士气。下一个我们最希望攻陷的不是洛阳而是李家的要塞潼关,它不但是出入关中平原的通道,长安东面的屏障,更控制着黄河的风陵渡,攻下潼关,李阀能逞威的日子将屈指可数,看李渊能威风至何时?”

        寇仲叹道:“刘大哥不觉得我们今仗胜得很惨吗?”

        刘黑阙愕然道:“小仲为何要往这方面想,自古以来,攻城战伤亡难免,黎阳乃李阀关外最重要的战略据点。黎阳既下,卫辉难保。李阀现在唯一选择,就只是攻打洛阳,我们则是进可攻,退可守。”

        寇仲正要答话,一队人马驰至,领队小将报告道:“敌人残余退守督府,决意顽抗。”

        刘黑闼大怒道:“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把都督府重重包围,看他们能守到何时。”

        小将又道:“据抓来的降兵道,李渊的幼女秀宁公主应在都督府内。”

        寇仲失声道:“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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