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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玉娇龙第三十七回 再出玉门断瑰投石 重来木屋落魄寻人

第三十七回 再出玉门断瑰投石 重来木屋落魄寻人

        玉娇龙纵马如飞,一路向嘉峪关驰去。她知道,出了嘉峪关,不消两日便出玉门。

        出了玉门,指日可入西疆,她便有如龙归苍海,可以任意邀游,不再为玉府的荣辱和自身的安危担惊受怕了。

        远远长城在望,嘉峪关已出现眼前。玉娇龙放慢马蹄,缓缓向关门走去。一面她装着着不在意地环顾四围景色,一面却暗暗留心察看关前动静。她见在关门前进进出出的多是附近百姓,两名守在关口内的军士,各自抱枪在手走来走去,对来往行人并未稍加盘诘。玉娇龙再看看两旁店铺,亦未看到有甚可疑迹象。于是,她在离关门一箭之地跨下鞍来,牵着大黑马缓步从容向关门走去。进了美口,那两名军士抬起头来,只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又无精打采地缩下头去。

        玉娇龙刚刚出了关口,忽见关墙壁下站着三人,六只眼睛一齐向她盯来。玉娇龙不觉一怔,正欲攀鞍上马,那三人已窜到她面前。为首那人,年约四十开外,豹头鹰眼,身手也显得十分敏捷。他离玉娇龙面前三步站定,抱拳说道:“肃州府衙捅快陈彪,奉方大人差遣,在此访寻他二夫人在凉州道客店里失去的小女千金。我看小娘子这身打扮和这匹坐马,与店主胡成所说的一般无二,敢烦小娘子随我等同回府衙,以明究竟。”

        玉娇龙:“你方大人失女与我何干!”

        陈彪:“有关无关,回到府衙便知分晓。”

        玉娇龙带怒说道:“我不去又怎样?”

        陈彪说:“强押不如好邀。小娘子休得任性。”

        玉娇龙怒叱一声:“放肆!你敢无礼相强?!”她忿然转身便欲上马。

        陈彪枪前两步,一把抓住缰绳,厉声说道:“你敢违抗官府!”

        玉娇龙也不答话,一掌向陈彪胸前击去,陈彪赶忙侧身躲过;玉娇龙迅又飞起一脚向他腰际踢来,又被陈彪闪开。玉娇龙两击不中,不禁由羞变恼,怒气倍增;陈彪虽然躲过一掌一脚,却不禁大吃一惊,他已从玉娇龙的掌风和脚势中,感到了她那令人心悸的技艺。玉娇龙横眉屹立,冷对陈彪;陈彪瞠目相视,面露惊疑。二人相持片刻,陈彪弓步下身,摆开架式。这时,那两名捕诀亦窜到玉娇龙左右,准备夹击。玉娇龙毫无惧色,唇角边浮起一丝冷笑。陈彪猛然一声大喝,随即发出一拳,直向玉娇龙面门击去。

        玉娇龙将头一侧,迅即伸出两指向他胁间点去。陈彪吓得赶紧缩回拳头,随即伏地一腿扫向玉娇龙双脚。玉娇龙一跃而起,腾身跳到大黑马的身右。那左右两名捕快乘机向玉娇龙逼来,交手不过三招,一个已被她踢出老远;一个已被她点瘫在地。陈彪急红了眼,玉娇龙紧咬住唇,二人隔着马头,互相戒视着。正在这时,大道上响起一。阵蹄声,西路上有十余骑官兵向关前驰来。那十余骑官兵,来到离玉娇龙和陈彪前面约十丈之地便突然停下马来。那些官兵原是关上驻军,刚从西路巡逻回来。

        他们立马路上,既不上前盘诘,也不回营歇息,只在一旁观望。

        陈彪见来了官兵,精神陡然一振,绕过马头,从侧面扑了过来,觑着玉娇龙只有单手接招,便双拳并举,向她左右耳门打来。玉娇龙将身一仰,躲过拳头,顺势猛然抬腿一脚,正好踢中陈彪下腭。

        陈彪又痛又羞,愤怒已极,也顾不得伤了玉娇龙缠裹在怀里的孩子,连发数拳,直向她胸前击去。玉娇龙或迎或闪,一一让过。

        陈彪忽而发拳,忽而起腿,一阵猛捣狠踢,专拣她要害处打来。

        玉娇龙仅凭只手招架,又要护着孩子,被逼得连连后退,顿时间,她怀里的孩子被惊得哇哇直哭,大黑马也彼搅扰得不安分起来。玉娇龙眼里倏然闪起一道亮光,趁陈彪,一脚对她胸前踢来之际,运力于指,对准他的脚踝斜削下去。陈彪有如碰上刀刃一般,感到锥心似的疼痛,一咧嘴,立即蹲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玉娇龙指着他冷冷说道:“我体念天德,饶你一死,回去告诉你方大人,他要寻人,就到祁连山中找黑山熊去!”

        说完,她一跃上鞍,催动大黑马,向横列道上那十余骑官兵冲突过去。那十余骑官兵不但未加阻拦,反而赶忙拨马让道,任她扬长而去。

        玉娇龙纵马如飞,一气奔驰了二十来里,方才放缓马蹄,看看周围景色。她往前望去,但见戈壁辽阔,遍地磺沙,渺无村树。

        一时触动愁思,回首在事,不觉百感萦怀,抚鞍欲位。玉娇龙正怅惘难禁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她不由回头望去,见一位校尉装束的军汉,扬鞭催马从后驰来。等那马来得近切,玉娇龙瞥见那军汉有些眼熟,她不禁暗吃一惊,赶忙回过脸去,将马约束道旁,让那军汉过去。不料那军汉刚驰过她的身旁,突然勒住坐马,将她打量片刻,随即忙又翻身下马,走到玉娇龙马前,躬身说道:“我果然没有认错,你真是玉小姐了。”

        玉娇龙大吃一惊,将他盯了一会,问道:“你是谁?”

        那军汉道:“我名马强,原是帅府校卫。玉小姐当年在乌苏城外骑马,多是小的侍候。”

        玉娇龙猛然想起来了:那次出城骑马,在草原上为巴格所辱,因此而初遇罗小虎,当时随身侍候自己的两名小校中,就有此人。她欲不相认,情理难违,欲即相认,势又不容,一时间,她真感进退两难。玉娇龙犹豫片刻,肃然问道:“你在哪里认出我来?

        又赶来则甚?“

        马强从玉娇龙这问话的声音和神态里,感到一阵寒战,不禁退后一步,忙答道:“适才我和哨营的弟兄巡哨回关,见小姐和陈彪在关前交手,弟兄们正要上前盘究,我却认出是小姐来了。便忙止住众弟兄,只在一旁袖手,直等小姐去后,我总觉有些蹊跷,才借故赶来相认,想问问小姐因何孤身至此,有无需小的尽力之处?”

        玉娇龙在这短短的问答之间,也曾出于防患未然,几次闪起过除掉马强的念头,终因无恨无怒,碍难下手。如今听他说出这段话来,更是感他为人忠义,动了自己旧情,就是祸将不测,也不忍昧心下手了。玉娇龙略一沉吟,又问道:“你几时离开乌苏?又如何到这里来的?”

        马强道:“玉大人奉召回京时,因知我是肃州人,家中尚有老母,便将我带到肃州,把我拨到参将吴超大人麾下,将我招为骑尉,率领百骑哨兵,驻守嘉峪关一带。”

        玉娇龙不由心里一动,问道:“你可知祁连山中有个黑山熊,他如今竞到凉州道上抢劫行人来了?”

        马强道:“听说方大人的宝眷不久前在凉州道上被劫,但我疑多半是外路贼人所为。

        黑山熊惯干赶蛋分赃勾当,他是从不曾在凉州境内作案的。“玉娇龙:”此人究竟如何?“

        马强道:“此人党羽遍凉州。与官府多有勾结,掌红吃黑,确是一霸,适才与小姐交手的那位陈彪,亦是黑山熊的爪牙,小姐太便宜他了。只是不知小姐因何与他交起手来?”

        玉娇龙道:“只为他前来盘诘,出言不逊,惹恼了我,才动起手来的。”

        马强:“此人实在可恶!去年香姑过此,就险些落在他的手里。”

        玉娇龙听他提及香姑,不觉又惊又喜,忙问道:“你见到过香姑?”

        马强:“不只见到过,她和哈……她那位新姑爷和她舅舅,还是我一路护送出玉门关去的呢。”

        玉娇龙惊喜万分,激情满怀,急于想从马强口中探出一些消息,却又不愿露出急迫情态,只淡淡地说道:“你可将香姑情况说来听听,我也正想在此歇息。”她随即翻身下马,到路旁寻个地方坐下。

        马强也跟着到她身旁,仍恭恭敬敬地站着,把香姑过关前后的详细情况,一一说出:“这事说来也巧,去年三月尾间,我屈指算计着有几位弟兄要从河北回来了,便天天在关口附近等候他们。一天,我看见陈彪也带着几名捕快在关口转来转去,行迹十分诡秘。

        我犯了疑,便问他有何公干。他悄悄告诉我说:北京九门提督衙署新任提督田项大人给肃州府衙来了公文,说西疆贼贼首半天云潜入北京作了巨案,估计可能窜回西疆,知照肃州府协助提督衙署严加缉拿。陈彪说,他正是奉府衙差遣,为守候半天云而来的。

        我听了大吃一惊,就更是不敢稍有疏忽,时刻注意周围动静。四月初一下午,我在门楼上看见陈彪正在气势汹汹地拦住三人盘诘,眼看他就要和其中一位年轻的后生动起武来。

        我仔细一看,认出了三人中有个女子乃是香姑,便急忙赶下楼去,劝住陈彪,并说香姑是我在乌苏时就认识的,还是我干妹。陈彪见我说得认真,心里虽然疑惑,也不便再加为难。我把香姑和她新姑爷以及她舅舅三人,接到我营里去住了两天,我怕路上又出差错;第三天才由我亲自把她三人送出玉门关去了。“玉娇龙仔细地听着,一字一句都暗暗作了推敲。她已从马强的这番话里,窥测到了他有意隐讳和未便言明的真情实况。

        其中有些叙述,在她听来,实无异于掩耳盗铃之举,令人不禁暗暗发笑。只是他力何要在自己面前隐讳一些重要的真实情况。

        这却又是玉娇龙急于想探知的了。因此,玉娇龙在听完马强的话后,沉思片刻,忽又问道:“你要等的那几位从河北回来的弟兄是谁?他们回来了没有?”

        马强愣了一会,才吞吐含糊地说道:“都是一些在乌苏结交的朋友,已经陆续回到西疆去了。”

        玉娇龙笑了笑:“你为何不对陈彪明言香姑乃是玉大人的婢女,却要把她说成是你干妹?”

        玉娇龙这一突然的问话,使马强如被击中了要害一般,张口结舌,久久应不上话来。

        他过了半天,才嗫嚅地说道:“我怕连累及玉大人。”

        玉娇龙:“何连累之有?”

        马强低头不语。

        玉娇龙忽又问道:“你可知香姑的丈夫竟是何人?”

        马强一下抬起头来,惊惶地望着玉娇龙……

        玉娇龙以一种审究的目光注视着马强,又问道:“哈里木是你在他随香姑出关时才认识,还是过去就认识的?”

        马强已被逼问得无法躲闪了,只好硬着头皮,坦然说道:“我与哈里木是在他前年九月和艾弥尔兄弟等一道进关时才认识的。”

        玉娇龙:“你早就认识艾弥尔了?”

        马强:“在乌苏时就认识了。”

        玉娇龙:“你可知哈里木和艾弥尔他们是什么人?”

        马强不吭声,只点点头。

        玉娇龙:“你要等的几位从河北来的弟兄,是否就是哈里木、艾弥尔他们?”

        马强还是只点点头。

        玉娇龙:“哈里木已随香姑回来了,还有艾弥尔呢?他可已经路过这里回到西疆去了?”

        马强:“回去了。是五月底到的这儿,也是我把他们送出玉门关的。”

        玉娇龙默然许久,才又淡淡地问道:“他们一。几人?一路平安否?”

        马强:“他们一行三人,除艾弥尔和乌都奈兄弟外;还有一位从京城来的朋友。过了玉门关,便是他们的天下,都已平安回到西疆去了。”

        玉娇龙:“陈彪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马强:“陈彪一直守候在此,多亏哈里木和香姑过关时就和我通了消息,我为接应他们也暗中做了准备。他三人来到嘉峪时,并未贸然进城,先躲在一个回部兄弟家里。

        艾弥尔兄弟先来给我报信,我在营里挑选了十几名心腹弟兄,借着巡哨,去到那位回部兄弟家里,让他三人扮成巡哨骑兵,混在骑哨里,很轻易地便蒙过了陈彪,由我和弟兄们护送着,出了嘉峪关,又一直将他们送出玉门关后才回营的。“玉娇龙虽只默默地听着,但她心里却荡起千缕离情、万种愁绪。那几年来和她甘苦与共、患难相依的香姑,那与她肝胆相连、生死连命的罗小虎,虽然历尽千辛,却都已各得所归,各得其所;惟独自己还在茫茫歧路,浪迹萍踪,沦落天涯。玉娇龙既为香姑和罗小虎已经平安地回到西疆而感到满怀欣慰,又为自己的飘零多舛而暗自伤悲。她独自出神一会,忽又警觉地问马强道:”你既在关前就已认出我来,为何不在关前认我,却赶来则甚?“

        马强:“实不相瞒,前些日子,从京城来的过客中,对小姐有些谣传。”

        玉娇龙神情肃然,却又淡然地问道:“什么谣传?”

        马强:“说玉大人已罢宫在家,小姐已投崖自尽。我却未信。”

        玉娇龙突然站起身来,逼视着马强,凛然说道:“马强,你听着:玉大人并未罢官,玉小姐确已投崖身死。这世上决不会再有人能见到玉娇龙小姐了,除非那人也去到阴曹地府!记住:我姓春;今日之事,不得对谁说出半字。”

        马强被玉娇龙那凛凛的神情和严厉购话语惊呆了,吓得连连后退,诺诺连声。玉娇龙不等他回过神来,早已纵马驰去。她驰出约十来丈远处,猛又翻过身来,扬手一箭,马强头上盔缨应弦落地。玉娇龙勒马回头对他喝道:“你敢泄露半字,有如此缨!”

        马强差点吓破了胆,玉娇龙这才略放下心。

        玉娇龙在遍地砂砾的古道上奔驰了两天,方才到达玉门。

        她在城里略事小憩,进过食,又买了一些用品,因见天色尚早,便又催马起程。

        玉娇龙原以为玉门关一定十分雄险,她一直把它当作西域和内地的分界,因此,每当她想到玉门关,总会情不自禁地动起故国和异域之思。可是,今天她勒马来到关前。

        既不见有雄关,也来看到固墙,却只见到一座荒颓的士堆耸立在那儿,据说那就是几百年前的关门遗址。玉娇龙立马堆前,凭吊这座长留史册的名关,千百年来不知送走多少离人征夫,迎来多少朝天使节。如今却变得这般废颓,除了使人怆然兴悲,并来留下一点足以发人豪情壮志的痕迹。玉娇龙回首东望,迢迢千里,家国难投;举目西眺,冰雪连天,莽原浩浩,归宿何处?她彷徨四顾,不觉潸然泪下。

        这时,也有一些入疆的贩夫商旅打从这儿经过。他们走到堆前,都要停下步来,从地下拾起一个泥团或石块,背着往堆上一甩,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玉娇龙一连看了几人都是如此动作,她只觉奇怪,却不解为何。她等一位中年商贾模样的人正拾起石块,便上前问他道:“请问,这投石上堆,可是讨个旅途吉利?”

        那商旅模样的人说道:“哪里是讨什么吉利!这是多年来出塞人留下的风俗。这土堆乃是旧时关口,凡是出塞的人谁还指望生还,只有拾块泥石权当作自己的魂魄,把心留在关内。”

        那人说这话时,眼里噙满了泪水,也不等玉娇龙再问什么,忙将石块反手一甩,便踉跄上路。

        玉娇龙听了那人这番话后,更加触动一片乡思,顿感柔肠欲断,惆怅难禁。她也随着翻下马来,拾起一片碎石,默默念道:“玉门玉门,过客断魂,生死悲欢,由命由人?”然后一扬手,将碎石抛上堆顶,迅即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这时,她也怀着一般旅客的心情,不再存活着进关的希望了。可她刚跑离土堆不过一里之地,她怀中的雪瓶突然啼哭起来。玉娇龙猛然一怔,想起她失踪在祁连山中的亲生儿子,赶忙将马勒住,回过头来,凝望着那层峦接天,叠叠绵绵的祁连山,她真不禁感到心如杵捣,片片欲碎了。她望着那皑皑莽莽的群山,心中暗暗发誓道:“我终将重入玉门,踏遍祁连山,不寻回我那失去的儿子,死不罢休!”然后才拨转马头,快快前行。

        玉娇龙出了甘肃地界,直奔哈密。她一路顶风冒雪,茹苦含辛,历尽千重险阻,饱尝万种艰难,整整走了一月方才到达迪化。她匆匆逃离肃州时,病体本来痊愈,加以长途跋涉,更是劳累不堪。因此,到了迪化,她已是筋疲力竭,百感不支。她决定在迪化暂住几天,略事养息。于是,便在城里找家客店住了下来。

        玉娇龙三年多前从乌苏来看她舅父黄天赐时,虽只在这城里住过短短一段时间,但她对这里却感到比对京城还要熟悉。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尽管装束互异,言语各别,但一个个都显得悠游自在,到处是歌笑声喧,使她感到倍加亲切。她自来到这里以后,心情也突然变得轻松起来,无须再像在内地那样,时时受怕担惊,处处都得提防戒备,甚至对每一个路人投来的眼光,都要怀着三分戒意,在这里,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街上走来走会,可以从容不迫地照顾雪瓶,每天送给她无数次深清柔蜜的笑脸,尽情地逗逗她,慢慢地将她看个仔细。

        玉娇龙在这养息的日子里,并非得过且过,也未乐而忘忧。

        她窖封在心头的一坛苦水,却也趁着她在这暂时闲静的时刻,又慢慢浸透出来。每当夜深人静,雪瓶已熟睡过去,她总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罗小虎的身影总是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那雄伟的躯体,勃勃的英姿,以及他那双深情而又略带嘲弄神色的眼睛,都使她心醉神摇,眷恋殷殷。只要一想到罗小虎,她的心便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颤抖,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阵阵无端的哀怨:怨他不应自甘沉沦,迷于草莽,只能终生与盗贼为伍,难成正果;哀自己福浅命薄,自堕情海,落得远投异域、将来如何结局!她还思念起在京城的父兄,被换失在祁连山中的儿子,也驰念起在京城西郊埋葬着自己的那座坟墓……这一切又使玉娇龙魂断神伤,悲惋欲绝。

        眼前,唯一能给玉娇龙带来一些儿藉慰的就只有雪瓶。她对雪瓶早已捐弃了一切前嫌,早已不再有所迁怒,她已把她当作自己亲生的血肉,在她身上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怜和爱。可是,只要雪瓶吮饱了自己的奶汁,静静熟睡过去的时候,一种孤独无依之感又袭上玉娇龙的心头,她只有悄然拭泪。

        玉娇龙在迪化养息了几天,劳顿虽已渐渐消除,但身体仍时有不适之感。她知道自己所患的疾病并未根治,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来好好将息一下。但到哪儿去呢?投到罗小虎身边?这当然是她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归结;但她一想到自己愤气离开王庄时的情景,想到他身边那些粗野无礼的弟兄,想到那流窜无定的生活,想到那林居野宿的狼狈境况,她的心又不禁感到一阵厌恶和战栗!她觉得自己虽已落到如此难堪境地,但凭恃自己的武艺剑法,尽可横行西疆,任他朝廷官军,或是当地的巴依、怕克,谁敢渎犯,谁敢不尊!哪能屈身去受那班鄙夫马贼的奚落?!去找香姑?香姑定然随着哈里木身居贼巢,找她又有何用处!

        玉娇龙暗自盘算,思来想去,竟突然想起达美来了,那荒僻的小村,那恬静的木屋,那一夜相依的情景,那依依送别的神态,点点滴滴,都在她心里留下了又甜又美的回忆。

        玉娇龙一想到达美,脸上不由浮起笑容,心里也烘起阵阵暖意。她抱起刚睁开睡眼的雪瓶,亲亲热热地对她说:“乖乖,我带你投达美小娘去。”

        第二天一早,玉娇龙便离开了迪化,仍沿着她三年多前走的那条小道,向达美住的那个村庄走去。她出了西门,沿着河边驿道走了两里多路,来到一片树林里,那正是早年罗小虎从草原送她到迪化时和她分手的地方。树林还是那样茂密,林间小道还是那么静谧。玉娇龙立马林中,默默沉思,耳边又响起了罗小虎从小道上传来的“两心不变,后会有期”的话语。一瞬间,她几乎分辨不清自己是梦游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的追忆里,只觉得迷迷惚惚,黯然神伤。

        玉娇龙循着小道走出树林,穿过一片田野和村舍,草原已经在望。她一见到草原,竟如重回久别的故乡一般,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她一时兴起,将缰绳一抖,策马向草原飞驰而去。

        进入草原,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群人,有挑担步行的,也有赶马的,看样子多是一些脚夫商贩。玉娇龙总觉有些诧异,心想,这又不是通衢大道,怎会招来这多商旅?她不由放慢马蹄,缓缓向那群人赶去。当她行过那群人身旁时,见他们一个个都抬起头来惕视着她,脸上露出疑惧之色。玉娇龙愈加诧异起来,问道:“诸位往何处去?”

        那些商旅们只好奇而戒备地打量着她,谁也不肯应声。

        玉娇龙越发疑惑了,又说道:“此去遍是荒漠,并无村镇,诸位莫非迷了方向?”

        商旅中有位挑着一挑货担的汉子,盯住玉娇龙反问道:“请问大嫂,你又是往何处去的?”

        玉娇龙用马鞭指着远远边际说道:“我到草原那边探亲去。”

        商旅中另一位赶马的汉子道:“实不相瞒,我们是绕道去乌苏的。”

        玉娇龙不由一怔:“去乌苏?!为何不取道石河子?那才是大道。”

        赶马汉子道:“最近以来,半天云一伙马贼经常在石河子一带出没,逢人便劫,害得许多小商小贩倾家荡产,无以为生。我等迫于生计,无可奈何,只好绕道而行,也只图个侥幸。”

        玉娇龙不觉一惊,心里一阵扑腾,脸上也顿感热躁起来。她呆了片刻,说道:“听说半天云专与官家及豪商巨贾作对,从不劫掠小商小贩,怎会如此不义,逢人便劫起来?”

        挑货担的汉子冷笑一声,说道:“哪有不吃肉的虎,哪有不抢人的贼!过去确也有人把半天云说成是条义烈汉子,如今提起他来,谁不怨恨连声!”

        玉娇龙在马上感到一阵晕眩,心头竟隐隐作痛起来。她咬咬唇,问道:“你这话可真?”

        挑货担的汉子道:“如若不真,我等何苦绕这么远的路来?”

        玉娇龙:“驻守昌吉的官兵难道就任那些马贼横行?”

        赶马汉子说道:“官兵只护着那些大商大贾,哪里管得我等死活!”

        挑货担的汉子也说道:“几月前有支骆驼商队在沙漠被半天云劫了,游击肖准闻报后便立即率领昌吉骑营去追,和半天云厮杀一阵,两边都死伤了许多人马,可我们这些小本生意人被劫,肖准得知后,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玉娇龙低下头来,陷入沉思。她自从回到西疆后,时时都在盼望着能探得一些儿罗小虎的消息,可每当话到嘴边,却又怯虑重重,羞于启口。她万万没有料到,今天偶然从这群商旅口中得来的消息,却又是那样使她感到意外和惊异。一时间,羞愤、失望和悔恨竟一齐涌上心来,她沉入了自艾和自伤。眼前她马蹄踏行着的这片草原,正是三年多前她和罗小虎双双同骑共行的草原,罗小虎的音容笑貌和虎虎英姿,又不断在她眼前闪现。她怀着刚刚听来的怨愤,竭力想把对他的眷恋变为鄙薄,可不知为什么,她又总是鄙薄不起来。闪现在她眼前的罗小虎和那群商贩们所谈的半天云毫无相似之处。玉娇龙感到迷惘了。她转念一想:罗小虎决不会干出这等事来!这决不是半天云所为!兴许是他手下的弟兄们背着他干的。人与人之间,良莠本就不齐,更何况马贼!只是不知罗小虎可知道否?玉娇龙这样一想,心里又才略微平静下来。

        玉娇龙正在马上沉思着,忽听那群商贩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看,马贼来了!”

        商贩群中顿时引起一片惊慌,有呼天唤地的,有弃货逃窜的,顿时乱作一团。

        玉娇龙忙举目望去,果见西边不远处,出现了十余骑人马,正向这边横截过来。玉娇龙已从那群奔马的气势中察出了他们不善的来意,便忙对着那帮正在张惶失措的商贩喝道:“你等休要惊惧,有我在此,就不许他们胡为!”

        说也奇怪,那群惊慌乱窜的商贩竞被玉娇龙这样一喝很快就安静下来,一个个张大着惶恐的眼睛盯住玉娇龙,看她作何举动。玉娇龙镇定自若地对众商贩们说道:“你等切勿各自散逃,我定可保得你等平安。”说完,不忙不迫地策马绕到众商贩左侧,立马于前,迎着那越来越近的十余骑人马。当那十余骑人马箭一般地向玉娇龙冲来时,玉娇龙却有如生了根似的,屹然不动地立在那儿,以致使得那些人反而大吃一惊,慌忙勒马不迭。一时间,只见马立人翻,嘶鸣叫喝,混作一团。玉娇龙睥睨而视,唇边挂着一丝冷笑。

        那十余骑人马中,为首一骑汉子,年约三十来岁,头戴狐皮罩耳风帽,身穿蓝缎箭袖罩袍,腰挎一柄月形马刀,满脸骄悍之色。他闪着一双惊诧的眼光,把玉娇龙打量一阵后,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先露个底儿,以免发生误会。”

        玉娇龙并不答话,却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来此则甚?”

        那汉子道:“我就是名震西疆的半天云手下一名头目,奉首领差遣,来给弟兄们筹点费用。”

        玉娇龙:“听说半天云为盗有道,从不凌弱暴寡,也是一条好汉,怎竟抢劫起这些小本谋生的商贩来了?!”

        那汉子瞅着玉娇龙,瞅着瞅着,眼里渐渐闪出一种邪恶的神色,说道:“我在这昌吉周围几百里,拦劫了不少人,还从没听人说过我们首领一句好话。你既然瞧得起我们首领,不如随我同去,给他作个压寨夫人,保你称心如意。”

        玉娇龙羞得满脸通红,似怒非怒地喝道:“住口!你怎敢这般无礼!回去告诉你们首领,为盗已是不仁,凌弱更属不义,大丈夫何事不可为,奈何甘于为盗!”

        那汉子道:“你不愿做盗贼的老婆,这也好办,不如就随我去,我从明天起便可洗手不再干这勾当。”

        玉娇龙勃然大怒,指着那汉子厉声喝道:“你再胡言,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汉子一声狞笑,说道:“难道你还能逃过我的掌心?!你这个香瓜,我算扭定了!”他回头吩咐一声:“动手!”那十余个汉子便一齐跳下马来,操着腰刀向玉娇龙身后众商贩扑去。

        玉娇龙大喝一声:“住手!”迅即从鞍旁拔出剑来,一跃下马,迎上前去,便和那十余条汉子厮杀起来。可笑那群汉子开始还嬉皮笑脸,漫不经心;一交上手,只见玉娇龙运腕抖剑,一柄剑顿时变作数团亮花,仅仅几眨眼功夫,便有三四个汉子手里的刀已被击落,逼得那群汉子连连后退,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这时,那为首的汉子已拔刀在手,赶了过来。他一面喝骂着那些汉子,一面举刀指着玉娇龙道:“看你长得这么俊俏,却原是只母老虎!你休逞强,我先来陪你玩几招,然后再陪你快活去。”

        玉娇龙气极,只见她一咬唇,双眉微微一挑,嗖地一剑向那汉子咽喉刺去。那汉子赶忙举刀去拨,玉娇龙倏然抽回剑来,趁那汉子一刀落空之际,翻腕一剑,只听“唰”

        的一声,剑尖已将他身上穿的那件蓝缎罩袍划破,剑锋从胸至腹,直透内衫。那汉子吓得面如上色,还想举刀拼杀过来,玉娇龙迅又剑随身进,虚送一刺,抽剑一击,正好平击在那汉子手腕上。那汉子只觉一阵钻心般的疼麻,手中的刀早已失手落地。玉娇龙随即抢步上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她怒犹未息,正欲举剑砍去,猛一转念,便又将已经悬在空中的手慢慢落了下来,逼视着那汉子,冷峻而严厉地说道:“看在……天的份上,饶你一命。你且从实讲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战战兢兢地眨巴着眼说道:“我名……叫……叫乌都奈。”

        玉娇龙愣了他一眼,不禁想笑,却又不便笑出来。她又问道:“你出来拦路抢劫,是奉了你家首领差遣,还是背着首领干的?”

        那汉子看了看玉娇龙那凛凛难犯的神色,说道:“是背着干的。”

        玉娇龙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恼怒,略一沉吟,又问道:“你家首领现在何处?”

        那汉子惊惶地摇摇头,说道:“他行踪无定,我也不知道。实实不知道!”

        玉娇龙:“我看你不像是真正的马贼,你听着!今后不准再抢劫行人,更不得假冒别人的名姓!你如再敢胡作非为,我定不饶你!”

        那汉子连连点头应是。他见玉娇龙顾自走了开去,这才爬起身来,带着那已被惊呆了的十余骑汉子,慌忙上马,向草原西边逃去。

        众商贩等那帮马贼去远了,这才围上前来,不住向玉娇龙称玉娇龙既无得意之色,也不辞逊,只对着众商贩说道:“适才那汉子所供认的一番话,想你等已听得明白。四出骚扰抢劫行人,原是这帮流贼所为,非关半天云事!”说完,她跨上大黑马,离开众商贩,顾自向北疾驰而去。

        一路上,玉娇龙心潮起伏,感触万端。她虽然已从那汉子口中弄清,眼前昌吉一带所发生四处抢劫的事,并非罗小虎所为,但那帮流贼却偏偏打着半天云的旗号,众口铄金,哪里还说得清楚。千错万错还是错在罗小虎不该作贼。过去所为本已为王法所不容,而今更是弄得恶名四播!以致使她自己只要一提到罗小虎,都会因这个名字而感到蒙羞受辱,玉娇龙真是伤心已极,她再也无心去观赏草原景色,也不愿再去勾起这片草原曾给她带来过的回忆。她只感阵阵无端的意乱心烦,只感阵阵难禁的精疲神倦。

        第二天中午,玉娇龙终于回到了达美住的那个村落。她经过一天一夜的奔驰,过草原,走沙砾,除了坐下的大黑马和偎睡在怀里的小雪瓶,没见到一个人影,也没见到一只野兽,展现在她周围的,全是一片死寂。当她远远地一眼看到这个村落时,她那颗已快僵木了的心,突又急剧地跳动起来,她好像又从已被埋葬在京城的那座坟墓里走出,回到了人的世界。她这时才隐隐感到入不能离群索居,也需要有悲欢离合。她高兴得情不自禁地埋下头去,偎着雪瓶的小脸,充满感情地对她说道:“我的小乖乖,就快到你达美小娘的家,你又多了个能疼你的亲人了!”

        玉娇龙来到村外下马,略一整衣理鬓,便牵着大黑马,穿过村落,缓缓向那边村口走去。村落还是三年多前的旧貌,还是那些乱石嵌砌而成的平顶矮屋,矮屋中还是那座高大显目的寺庙。玉娇龙隐隐感到有些异样的是,许多户人家的门都紧闭着,村前,坝里竟看不到有孩童在嬉戏玩乐,异常的寂静,竟变成一片萧疏,给人引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玉娇龙出了村口,忙举目望去,她猛地一怔;脚步也突然停住了。眼前还是那口水塘,水塘旁边那几株高大的白杨树也依然如故。只是白杨树下那间用圆木钉成的小屋却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焦灰和瓦砾。玉娇龙木然地呆在那儿,惊诧,意外,怆然,怅惘,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来,她好像突然变成无家可归一般,眼前是一片迷茫。

        玉娇龙在木屋前徘徊许久,决心要把达美的下落打听明白。

        她正茫然四顾间,忽见有一老妇提着一只木桶到池塘边打水来了,玉娇龙忙将大黑马拴在白杨树下,慢慢走到塘边,迎着老妇问道:“大娘,这儿不是布达旺老爹的家吗,怎变成了这般光景?”

        老妇打量了玉娇龙几眼,漠然答道:“被人放火烧了。”

        玉娇龙:“谁?谁放火烧的?”

        老妇边走边冷冷地答道:“谁还能放火烧别人的房子呢,当然是那班没良心的贼呀!”

        玉娇龙不由一怔,忙跟上前去又问道:“赋?什么贼?”

        老妇回过身来,瞪着玉娇龙,气冲冲地答道:“什么贼?马贼!”玉娇龙镇定从容地说道:“真正的马贼决不会干这等事来。”

        老妇张大着眼看了玉娇龙一会,态度也慢慢变得和气些了。

        她反问玉娇龙道:“你这位大嫂打听布达旺老爹家干什么?你又是他家什么人?”

        玉娇龙:“我和达美是结拜姐妹,是特地从远地赶来看望她的。”

        老妇又仔细打量了下玉娇龙,忽有所悟地问道:“你可是三年多前曾来过她家的那位春姑娘?”

        玉娇龙点点头。

        老妇一下变得异常高兴起来,一刹间,只见她脸上的疑云收了,阴雾散了,迎向玉娇龙的却换成了一张慈祥的面孔。她一把拉着玉娇龙的手,说道:“走,到我家去,我再慢慢和你谈。”

        老妇的家就离池塘不远,是一间乱石砌成的小屋,外面围着篱墙,却也十分幽静。

        老妇帮着玉娇龙把马安顿好后,忙将她让进屋去,这才将达美家被烧的前后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了她:原来,早已在这乌苏、昌吉一带销遁匿迹了的马贼,打从去年六七月起,忽又威风起来。他们在沙漠里劫了官兵饷银,抢了巴依的牧马,攻打了几处伯克的庄园,救出不少被他们抓去做工的穷苦百姓,这一来,可把那些军营里的千总和各地的巴依、伯克们吓得坐卧不安,慌了手脚。他们尽管平时互相勾心斗角,你倾我轧,这时却又联成一气,派兵四处追击围剿。闹了多时,不但连一个真正的马贼也朱捉住,反而趁此巧立苛捐,强纳杂税,只是苦了百姓。更奇怪的是,就在迪化、昌吉一带也时时出现了马贼,他们不去抢劫巴依、伯克,也不拦劫豪商巨贾,却专门劫扰百姓。去年九月的一天,村里突然闯来一群马贼,他们一进村就把达美家团团围住。看样子,那群马贼好似专为布达旺老爹和达美而来的。偏巧布达旺老爹放羊在外,达美又给她爷爷送粮去了。那群马贼扑了个空,便放火烧了达美家的房屋,又将全村洗劫一空,才大摇大摆地出村去了。

        玉娇龙听老妇说了这番话后,不禁想到昨天在草原上也曾遇到过的那群贼人。她想,放火烧毁达美房屋的,会不会也是那帮人干的呢?他们和布达旺老爹、达美又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呢?这一切都使玉娇龙感到不解和困惑。因此,她只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思忖着,没插话,也没做声。

        老妇讲完后,忽又问玉娇龙道:“春姑娘,你刚才说真正的马贼决不会干出这等事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玉娇龙:“都说马贼劫富济贫,许多百姓也一心向着他们。而今这帮强盗却反其道而行,因此,我量定这班强盗决不是真正的马贼。”

        老妇听了直点头,说道:“其实,村里人,谁心里都有杆秤,谁也不相信这会是半天云的手下于出来的。不过,这帮强盗为何要打着马贼的旗号?他们又是安的什么心呢?”

        玉娇龙不加思忖地说道:“马贼势大,他们不过是仗势行劫而已。”

        老妇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马贼虽然势大,却是官兵和巴依、伯克的死对头,随时有被斩尽杀绝的危险,这帮强盗难道不知利害!”

        玉娇龙默然了。她没料到老妇能说出这番话来,而这点却是她未曾想到的。她略感羞愧之余,不由对自己的明敏也有些疑虑起来。她突然感到自己已不及过去聪慧机敏,这兴许是由于过分的疲累以及过多的煎熬所致,这使她越更觉得自己急需寻个安静所在,住下来好好养息养息。于是她又问老妇道:“布达旺老爹和达美现在何处?大娘可知道他们的下落?”

        老妇将玉娇龙带到门外,指着村北远远一排山脉,说道:“就在那排山的那边,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草原。布达旺老爹带着达美到那草原上去了。你要找达美,就到那草原上找去,他们准在那儿。”

        玉娇龙凝望着那排山脉,遐想神驰。她眼前出现了碧绿无涯的草原,放任无羁的骏马,温暖恬静的帐篷,逍遥无拘的生活,虔诚机警的布达旺老爹,纯真善良的达美……

        这一切都在召唤着她,这一切都勾起她深沉的怀念,她真想立即跨上大黑马,越过高山,向草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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