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真的走了。
上官小仙居然没有留他,只不过挽住他的手,一直送他到街头。
无论谁看到他们,都一定会认为他们是珠联璧合,很理想的一对。但他们究竟是情人?是朋友?还是冤家对头?这只怕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楚。
上官小仙很沉默,显得心事重重。叶开这一走,是不是还可能回到她身边来?他们还有没有相聚的时候?
未来的事,又有谁能知道?谁敢预测?
叶开忽然道:“我想了很久,却还是想不出牒儿布和布达拉天王会是什么人。”
上官小仙幽幽的一笑,道:“既然想不出,又何必去想?”
叶开道:“我不能不想。”
上官小仙轻轻叹息:“人们为什么总是要去想一些他本不该想的事。”
叶开不敢回答这句话,也不能回答。
他只有沉默,沉默了很久,却又忍不住道:“我想,牒儿布天王一定是个很有智谋的人,布达拉天王一定很孤高骄傲。”
上官小仙点点头:“魔教中取的名字,当然绝不会是没有道理的。”
叶开道:“以你看,现在长安城里最有智慧的人是谁?”
上官小仙道:“是你!”
上官小仙接道:“只有智者,才有慧剑。”
——只有你的慧剑,才能斩断我要缠住你的情丝。
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叶开当然能了解。
他在苦笑:“大智若愚,真正的聪明人,看起来也许像个呆子。”
上官小仙也笑了笑,道:“长安城里,看来像呆子的人倒不少,真正的呆子也不少。”
叶开道:“你认为最孤高骄傲的人是谁?”
上官小仙道:“你!”
叶开苦笑道:“又是我。”
上官小仙淡淡道:“只有最骄傲的人,才会拒绝别人的真情好意。”
她说的“别人”当然就是她自己。
——难道她对叶开真的是一番真情?
叶开转过头,遥视着远方的一朵白云,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白云般悠闲自在,无拘无束?
每个人心里岂非都有把锁链?
上官小仙忽然又问道:“除了你之外,也许还有一两个人。”
叶开道:“谁?”
上官小仙道:“吕迪、郭定。”
叶开道:“他们当然都绝不是魔教中的人。”
上官小仙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出身好,家世好,所以就不会入魔教?”
叶开道:“我只不过觉得他们都没有魔教门下的那种邪气。”
上官小仙道:“不管怎么样,牒儿布和布达拉都已在长安城,也许就是你最想不到的两个人,因为他们的行踪一向都是别人永远想不到的,这才真正是魔教最邪的地方。”
叶开叹了口气,也不禁露出忧虑之色。
魔教门下,不到绝对必要时,是永远也不会露出形迹来的,往往要等到已死在他们手里时,才能看出他们的真面目。
他们这次到长安来,真正要找的对象是谁?
是上官小仙?还是叶开?
叶开勉强笑道:“只要他们的确已到了长安城,我迟早总会找到他们的。”
上官小仙道:“可是今天你还不能开始找。”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道:“因为,今天你一定要先到鸿宾客栈去喝喜酒。”她美丽的眼睛里,带着种针尖般的笑容:“因为你若不去,有很多人都会伤心的。”
但叶开却没有到鸿宾客栈去,直到黄昏前,他还没有在鸿宾客栈出现过。
大年初一,午后。
今天上午时,天气居然很晴朗,蓝天白云,阳光照耀,大地已有了春色。
郭定的气色看来也好得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句已说了几千几百年的话,多多少少总是有些道理的。
丁灵琳正捧着碗参汤,在一口一口的喂着他。
他们一直很少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人生岂非本就是这样子的?
命运的安排,既然没有人能反抗,那么他们又何必?
丁灵琳也打起了精神,露出了笑脸,看来就像是这冬天的阳光一样。
郭定想多看她几眼,又不敢,只有垂着头看着她一双白生生的手,忽然道:“这人参是不是很贵?”
丁灵琳点点头。
郭定道:“我们能买得起?”
丁灵琳道:“买不起。”
郭定道:“那么你是……”
丁灵琳突然一笑,道:“是我赊来的,因为我想今天一定有很多人会送礼来,长安城里,一定有很多人想来看我们,喝两杯我们的喜酒,这些人一定都不会是很小气的人。”
郭定迟疑着,道:“我们的事,已经有很多人知道?”
丁灵琳点点头,道:“所以我已叫掌柜的替我们准备了十二桌喜酒。”
郭定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她,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道:“其实你本不必这么做的,我……”
丁灵琳没有让他说下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你只要打起精神来,赶快把伤养好,千万不要让我做寡妇。”
郭定也笑了,笑得虽辛酸,却也带着几分甜蜜。
不管怎么样,他却已下了决心,要好好照顾这个可爱的女人,照顾她一辈子。
就凭这点决心,他已不会死。
一个人自己心里求生的斗志,往往比任何药都有效。
老掌柜的忽然在门外呼唤:“丁姑娘你已该出来打扮打扮了,我也已找人来替郭公子洗澡换衣裳。”
丁灵琳拍了拍郭定的手,推门走出去,看着这善良的老人,忍不住轻轻叹息:“你真是个好人。”
原来这世界上还是到处都有好人的。
老掌柜微笑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只盼望今年大家都过得顺遂,大家都开心。”
他是个好人,所以才会有这种愿望,可是他的愿望是不是能实现?
丁灵琳心里忽然觉得一阵酸软,泪珠已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来。
大家都开心,每个人都开心,可是叶开……
她振作精神,勉强笑了笑,忽然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送了礼来。”
老掌柜笑道:“送礼的人可真不少,我已把送来的礼都记了账,丁姑娘是不是想去看看。”
丁灵琳很想去看看。
她已想到一定会有很多奇怪的人,送一些奇怪的礼物来。
丁灵琳想到了很多事,却还是没有想到第一个送礼来的人,竟是“飞狐”杨天。
账簿上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杨天:礼品四包,珠花一对,碧玉镯一双,赤金头面全套,纯金古钱四十枚,共重四百两。
纯金古钱,这意思显然是说,他的礼是代表金钱帮送的,也就是代表上官小仙送的。
丁灵琳握紧双拳,心里不禁在冷笑。她希望上官小仙晚上来喝喜酒。
吕迪居然也送了礼来,是和八方镖局的杜同一起送来的,除了礼品四包外,还有“极品伤药一瓶”。
丁灵琳又不禁冷笑。
她已决心不用这瓶药,不管吕迪是不是真的好意,她都不能冒这种险。
还有些人的名字,丁灵琳似曾相识,却又记不太清了,这些人好像都是丁家的世交旧友。
丁家本就是武林的世家,故旧满天下,其中当然也有很多人到了长安。
可是丁家的人呢?这个也曾在武林中显赫一时的家族,如今已变成什么样子?
丁灵琳连想都不敢想。
她继续看下去,又看到一个意外的名字。
崔玉真。
她居然还没有死。
这些日子来,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她是不是也已知道叶开的死讯?
老掌柜在旁边微笑着,道:“我实在想不到丁姑娘在长安城里竟有这么多朋友,今天晚上,想必一定热闹得很。”
他们的喜事看来确实已轰动了长安。
丁灵琳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名人——那是不是因为叶开?
她又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无论如何,她今天绝不能去想叶开。至少今天……今天绝不想。
她看到最后一个名字,心忽然沉了下去。
“南宫浪,字画一卷。”
她知道这名字,也知道这个人。
每个世家大族中,都必定会有一两个特别凶狠恶毒的人。
南宫浪就是“南宫世家”中最可怕的人。
他是个声名狼藉的大盗,是南宫世家的不肖子弟,但他却也是南宫远的,嫡亲叔叔。
南宫远已伤在郭定剑下,南宫浪忽然在这里出现,是为了什么?
丁灵琳忍不住问:“你看过这人送来的字画没有?”
老掌柜摇摇头,道:“丁姑娘若是想看看,我现在就可以去拿出来。”
丁灵琳当然也很想看看。
画卷已展开,上面只画着两个人。
一个人手握长剑,站在一对红烛前,剑上还在滴着血。
他身上的衣着剑饰,都画得很生动,但一张脸却是空白的。
这个人竟没有脸。
另一个人已倒在他剑下,身上穿的,赫然竟是郭定的打扮。
丁灵琳脸色已变了。
南宫浪的意思已很明显,他是来替南宫远复仇的,他今天晚上就要郭定死在他的剑下,死在喜堂里的那对龙凤花烛前。
郭定已受了重伤,已没有反抗之力。
老掌柜的也已看出她的恐惧,急着要将这卷画收起来,竟听外面有人问:“这里是不是鸿宾客栈?”
问话的是个黄袍黑发的中年人,身上的长袍盖膝,黄得发亮,黄得像是金子,一张脸却是阴惨惨的,全无表情。
就这么样一个人,看来已经很奇秘诡异,更奇怪的是,他身后还有三个人,装束神情居然也跟他完全一模一样。
老掌柜心里虽然有点发毛,却不能不打起笑脸:“小号正是鸿宾。”
黄衣人道:“郭定郭公子和丁灵琳丁姑娘的喜事,是不是就在这里?”
“正是在这里。”
老掌柜偷偷看了丁灵琳一眼,丁灵琳脸上也带着很惊奇的表情,显然也不认得这四个人。
她既然没有反应,老掌柜只有搭讪着问道:“客官是来找郭公子的?”
黄衣人道:“不是。”
“是来送礼的?”
“也不是。”
老掌柜勉强赔笑,道:“不送礼也一样可以喝喜酒,四位就请后面坐,先请用茶。”
黄衣人道:“我们不喝茶,也不是来喝喜酒的。”
丁灵琳忽然笑了笑,道:“那么你们莫非想来看新娘子?”
黄衣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新娘子?”
丁灵琳点点头,道:“所以你们假如要看,现在就可以看了。”
黄衣人翻了翻白眼,道:“我们要来看的并不是新娘子。”
丁灵琳道:“你们来看什么?”
黄衣人道:“来看今天晚上有没有敢到这里来惹事生非的人。”
丁灵琳眨了眨眼,道:“假如有呢?”
黄衣人冷冷道:“不能有,也不会有。”
丁灵琳道:“为什么?”
黄衣人道:“因为我们已奉命来保护这里的安全,保护新人平平安安的进洞房。”
丁灵琳道:“有你们在这里,就不会再有人来惹事生非?”
黄衣人道:“若是有一个人敢来,长安城里今夜就要多一个死人。”
丁灵琳道:“若有一百个人敢来,长安城里就要多一百个死人?”
黄衣人道:“多一百另四个。”
这句话已说得很明白,他们四人显然不是一百个人的敌手,可是来的人也休想活着回去。
丁灵琳轻轻吐出口气,道:“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的?”
黄衣人已闭上嘴。
丁灵琳道:“你们是不是金钱帮的人?”
黄衣人一句话也不再说,板着脸,一个跟着一个,走进了摆喜酒的大厅。
然后四个人就分成四个方向,动也不动的站在四个角落里。
老掌柜的也不禁吐出口气,还没有开口,突然外面已有人在问:“这里是不是鸿宾客栈?”
这次来的,竟是个鹑衣百结,披头散发的乞丐,还背着口破破烂烂的大麻袋。
他当然不会是来送礼的,世上只有要钱要米的乞丐,从来也没有送礼的乞丐。
老掌柜皱了皱眉,道:“你来得太早了,现在还没有到发赏的时候。”
这乞丐却冷笑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讨赏的?”
老掌柜怔了怔:“你不是?”
乞丐冷冷道:“你就算把这客栈送给我,我也未必会要。”
这乞丐的口气倒不小。
老掌柜的苦笑道:“难道你也是来喝喜酒的?”
“不是。”
“你来干什么?”
“来送礼。”
像送礼的不送,不像送礼来的,反而送来了。
老掌柜叹了口气:“礼物在哪里?”
“就在这里。”
乞丐将背上的破麻袋往柜台上一掷,十几颗晶莹圆润的珍珠,的溜溜从麻袋里滚了出来。
老掌柜怔住。
丁灵琳也吃了一惊。
就只这十几颗珍珠,已价值不菲,她虽然生长在豪富之家,却也很少见到过。
谁知麻袋里的东西还不止这些,一打开麻袋,满屋子都是珠光宝气,珍珠、玛瑙、猫儿眼、祖母绿、奇珍异宝,数也数不清,也不知有多少。
老掌柜已张大了眼睛,连嘴都合不拢来,他连做梦都没看见过这么多珠宝。
乞丐道:“这些都是送给丁姑娘添妆的,你好生收下。”
老掌柜倒抽了口凉气,赔笑道:“大爷高姓?”
乞丐冷冷道:“我不是大爷,我是个穷要饭的。”
他身子一转,人已到了门外,身手之快,江湖中也不多见。
丁灵琳想拦住他,已来不及了,再赶出去,街上人来人往,却已看不见那乞丐的影子。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送如此重的礼?
老掌柜忽然道:“这里还有张拜帖。”
鲜红的拜帖,上面写着:郭公子丁姑娘大喜:落款是:牒儿布、多尔甲、布达拉、班察巴那同贺。
丁灵琳又怔住。
老掌柜道:“丁姑娘也不认得他们四位?”
丁灵琳苦笑道:“非但不认得,连这四个名字都没听过。”
像这么稀奇古怪的名字,听过的人确实不多。
老掌柜皱眉道:“姑娘若连他们的名字都未听过,他们怎么会送如此重的礼?”
丁灵琳也想不通。
老掌柜只好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人家送礼来,总是好意。”
丁灵琳叹了口气,还没有开口,外面居然又有人在问:“这里是不是鸿宾客栈?”
完全同样的一句话,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
前两次来的人,已经是怪人,这次来的人却更奇怪。
如此严寒天气,这个人身上居然只穿着件蓝衫,头上却戴顶形式奇古的高帽,蜡黄的脸,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看来仿佛大病初愈,却又偏偏一点都不怕冷。
他本来拿着把雨伞,右手提着口箱子,雨伞很破旧,箱子却很好看,看来非革非木,虽不知用什么做的,但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这是口很值钱,也很特别的箱子,手把上甚至还镶着碧玉。
他身上穿的虽单薄,气派却很大,两眼上翻,冷冷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姓郭的在办喜事?”
老掌柜点点头,看着他手里的箱子,试探着问:“客官是来送礼的?”
“不是。”
“是来喝喜酒的?”
“也不是。”
老掌柜只有苦笑,连问都没法子再问下去了。
丁灵琳却忽然问道:“你就是南宫浪?”
蓝衣人冷笑,道:“南宫浪算什么东西。”
丁灵琳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蓝衣人道:“我是东西。”
丁灵琳又怔了怔,自己说自己是“东西”的人,她也从来没见过。
蓝衣人板着脸,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东西?”
丁灵琳道:“我正想问。”
蓝衣人道:“我是礼物。”
丁灵琳道:“你姓李?”
蓝衣人道:“不是姓李的李,是礼物。”
丁灵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个人的确像是个怪物。
怪物她倒见过,可是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怪物”,她简直连听都没听。
蓝衣人道:“你就是丁灵琳?”
丁灵琳点点头。
蓝衣人道:“今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
丁灵琳又点点头。
蓝衣人道:“所以有人送我来做贺礼,你懂不懂?”
丁灵琳还是不懂,试探着问道:“你是说,有人把你当做礼物送给我?”
蓝衣人叹个口气,道:“你总算懂了。”
丁灵琳道:“我不懂。”
蓝衣人皱眉道:“还不懂?”
丁灵琳苦笑道:“我要你这么样一个礼物干什么?”
蓝衣人道:“当然有用。”
丁灵琳道:“有什么用?”
蓝衣人道:“我能救人的命。”
丁灵琳道:“救谁的命?”
蓝衣人道:“救你老公郭定。”
丁灵琳动容道:“你能救得了他?”
蓝衣人冷冷道:“我若救不了他,天下就绝没有第二个人还能救得了他。”
丁灵琳看着他奇异的装束,蜡黄的脸,看着他左手的雨伞,右手的箱子。
她的脸忽然间兴奋而发红。
蓝衣人沉着脸道:“我不是来给你看的,也不喜欢女人盯着我看。”
丁灵琳道:“我知道。”
蓝衣人道:“你知道?”
丁灵琳眼睛里发着光,道:“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蓝衣人道:“我是谁?”
丁灵琳道:“你姓葛,你就是‘万宝箱,乾坤伞,阎王没法管’的葛病。”
蓝衣人道:“你见过葛病?”
丁灵琳道:“我没有见过,可是我听叶开谈起过。”
蓝衣人道:“哦?”
丁灵琳道:“他说葛病从小就多病,而且没有人能治得了他的病,所以他就想法子自己治,到后来竟成了天下第一神医,连阎王都管不了他,因为死人也常常被他救活。”
蓝衣人突然又冷笑,道:“叶开又算是什么东西?”
丁灵琳道:“他不是东西,他是你的朋友,我知道……”
她忽然过去,用力握住蓝衣人的手,喘息着道:“是不是叶开叫你来的,他是不是还没有死?”
蓝衣人冷冷道:“你找错人了。”
丁灵琳道:“我没有。”
蓝衣人道:“你是新娘子,你应该去找你的老公,为什么拉住我?”
他话里显然还有深意。
——你既然已嫁给了郭定,就不该再拉住我,也不该再找叶开。
丁灵琳的手慢慢松开,垂下,头也垂下,黯然道:“也许我真的找错人了。”
蓝衣人道:“但我却没有找错。”
丁灵琳道:“你……你要找郭定?”
蓝衣人点点头,道:“你若不想做寡妇,就赶快带我去。”
珠宝还堆在柜台上,蓝衣人一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门外的冷风,却偏偏要将那张血红的拜帖吹到他脚下。
他也没有去捡,只不过低头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也已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道:“这是谁送来的?”
丁灵琳道:“是个乞丐。”
蓝衣人道:“什么样的乞丐?”
丁灵琳迟疑着,她没有看清楚,她的心太乱。
老掌柜总算还比较清醒冷静:“是个年纪不太大的乞丐,总是喜欢翻白眼,说起话来,总像是要找人吵架。”
丁灵琳也想起了一件:“他的身法很快,而且很奇怪。”
蓝衣人道:“哪点奇怪?”
丁灵琳道:“他身子打转的时候,就像是个陀螺一样。”
蓝衣人沉着脸,过了很久,忽然又问道:“这些珠宝里,是不是有块上面刻着四个妖魔的玉牌。”
有的。
老掌柜很快就找了出来,上面刻眷的,是四个魔神,一个手执智磐,一个手执法杖,一个手托山峰,还有一个手里竟托着赤裸的女人。蓝衣人看着这块玉牌,瞳孔似在收缩。
丁灵琳忍不住问:“你知道这四个人是谁?”
蓝衣人没有回答,却在冷笑。
郭定居然已能站起来。这蓝衣人的神通,竟似真的连阎王都没法子管。可是丁灵琳要谢他的时候,就发现他的人已不见了。丁灵琳也没法子去找他。她已穿上了新娘子的吉服,老掌柜请来的喜娘,正在替她抹最后一点胭脂。
客人们已到了很多,其中是不是有他们的熟人?杨天和吕迪是不是已来了?丁灵琳完全不知道。她现在当然不能再出去东张西望,她坐在床沿,全身似已完全僵硬。
外面乐声悠扬,一个喜娘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来,悄悄道:“客人已快坐满了,新郎倌也已经在等着拜天地,新娘子也该出去了。”
丁灵琳没有动。
——葛病是不是叶开找来的?叶开是不是还没有死?
她的心在绞痛。
在外面等着的若是叶开,她早已像燕子般飞了出去。
——叶开呢?
丁灵琳勉强忍耐着,控制着自己,现在绝不能让眼泪流下来。这本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郭定是个好人,也是条男子汉,对她的感情,也许比叶开更深厚真挚。
叶开对她总是忽冷忽热,吊儿郎当的样子。何况,郭定还救了她的命,为了报恩而嫁的女人,她并不是第一个。她在安慰自己,劝自己,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要问自己:“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问题永远也没有人能回答的。
乐声渐急,外面已有人来催了。丁灵琳终于站起来,仿佛已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站起来。喜娘用红巾蒙住了她的脸,两个人扶着她,慢慢的走了出去。走过长廊,走过院子,大厅里吵很得,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只可惜其中偏偏少了一种她最想听的声音——叶开的笑声。
现在无论叶开是不是还活着,都已不重要了。
她已走到郭定身旁,已听见了喜官在大声道:“一拜天地。”
喜娘们正准备扶着她拜下去,突听一声惊呼,一阵衣袂带风声来到她面前。
南宫浪?丁灵琳立刻想起了那幅画,想起了画上那个没有脸的人,那柄滴着血的剑。她再也顾不了别的,忽然抬起手,掀起了蒙在脸上的红巾。她立刻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佩剑,脸色惨白,就像是幽灵般突然出现的人。这人就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提着檀木匣子。
守在四角的黄衣人已准备围过来,郭定的脸上也已变了颜色。
丁灵琳忽然冷笑,道:“南宫浪,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黑衣人摇摇头,道:“我不是南宫浪。”
丁灵琳道:“你不是?”
黑衣人道:“我是来送礼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送礼?”
黑衣人道:“虽然送得迟了些,总比不送好。”
丁灵琳看着他手里提着的檀木匣子,道:“这就是你送来的礼?”
黑衣人点点头,一只手托起木匣,一只手掀盖子。站在丁灵琳旁边的喜娘忽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她已看见了匣子装的是什么。这黑衣人送来的礼物,竟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是谁的人头?
龙凤花烛高燃,是红的,鲜红。血也是红的,还没有干。了灵琳的脸却已惨白。
黑衣人看着她,淡淡道:“你若认为我送的礼有恶意,你就错了。”
丁灵琳冷笑道:“这难道还是好意?”
黑衣人道:“非但是好意,而且我可以保证,今天来的客人里,绝没有任何人送的礼比我这份礼更贵重。”
丁灵琳道:“哦?”
黑衣人指着匣子里的人头,道:“因为这个人若是不死,两位今天只怕就很难平平安安的过你们的洞房花烛夜。”
丁灵琳道:“这个人是谁?”
黑衣人道:“是个一心要来取你们项上人头的人。”
丁灵琳悚然失声,道:“是南宫浪?”
黑衣人道:“不错,就是他。”
丁灵琳轻轻吐出口气,道:“你是谁?”
黑衣人道:“本来也是南宫浪的仇人。”
丁灵琳道:“现在呢?”
黑衣人道:“现在是个已送过了礼,正等着要喝喜酒的客人。”
丁灵琳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没有什么话可以再问。
大厅中拥挤着各式各样的人,人丛里突然有个针一般尖锐的声音冷冷道:“戴着人皮面具来喝喜酒,只怕很不方便。”
黑衣人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瞳孔却已突然收缩,厉声道:“什么人?”
那声音冷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的,我却知道你就是南宫浪。”
黑衣人突然出手,连匣子带人头一起向丁灵琳脸上砸了过去,背后的剑已出鞘。剑光一闪,直指郭定胸膛。这变化实在太快,他的出手更快。郭定能站着已很勉强,哪里还能避得开他这闪电般的一剑。
丁灵琳也只有看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迎面砸过来,无论谁都会吃一惊的。等她躲过去时,剑锋距离郭定的胸膛已不及一尺。
她手里纵然有夺命的金铃,也未必来得及出手,何况新娘子身上,当然绝不会带着凶器。
——没有脸的人,滴着血的剑。
眼看着那幅图画已将变为真实,眼看着郭定已将死在他剑下。这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救得了他。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又有刀光一闪。雪亮的刀光,比闪电还快,比闪电还亮,仿佛是从左边的窗外射入的。
刀光一亮起,丁灵琳已穿窗而出,抛下了满堂的宾客,抛下了剑锋下的郭定。
抛下了一切,因为她知道这一刀必定能救得了郭定,必定能击退这黑衣人,这是救命的刀,已救过无数人的命,她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发出这一刀。
只有一个人。
她绝不能让这个人就这么样一走了之,她就算死,也要再看一看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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