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把两种东西区分开来:一方面,为往日被忘却的音乐原则恢复名誉的普遍倾向,这一倾向贯穿斯特拉文斯基和他的同时代人的全部作品;另一方面,斯特拉文斯基与柴可夫斯基的一次直接对话,还有一次与佩尔戈莱西(PERAGOL′ESE),再有与盖苏阿尔道(GESUALDO);这些“直接的对话”,即对过去的这部或那部作品,这种或那种风格的改编,是斯特拉文斯基特有的方式,这在他的同时代作曲家身上实际上找不到(在毕加索那里可以找到)。
阿多尔诺这种解释斯特拉文斯基的改编(我且突出一些关键词):“这些音符[即指那些不协调的、异于和谐的,例如斯特拉文斯基在普尔钦奈拉(PULELLA)中的音符——木兰·昆德拉注]变成了作曲家对民族语施以暴力的痕迹,但是,人们所品味的正是它们所包含的暴力,正是这种对音乐施以粗暴的方式,这种对生活施以某种侵害的方式。如果说不协调在过去是主观痛苦的表现,它的刺耳,由于改变了价值,现在则成为一种社会制约的标记,这个社会制约的代理人乃是发起流行时尚的作曲家。他的作品除去这一制约的标记外没有别的材料,其必要性在内容之外,与之无任何共同尺度,仅仅由外部强加而来。斯特拉文斯基新古典主义作品所获得的广泛轰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它们无意识地,在审美主义的色彩下,以自己的方式培养人们接受了某种他们不久后在政治上被有方法地灌输的东西。”
让我们重新概述一下:某种不协调只有当它是“主观痛苦”的表现时才是正确的,但是在斯特拉文斯基那里(如果不讲自己的痛苦,众所周知,道德上是有罪的)同样的不协调则是粗暴的标记;这种粗暴被与政治上的粗暴(此乃阿多尔诺思想的精彩短路)并列起来:因此在佩尔戈莱西音乐中所加上的不协调的和弦,预示了(也可以说准备了)后来的政治迫害(这在具体的历史环境中只能意味一件事:法西斯主义)。
我自己曾有过将过去的作品自由改编的经验,那是在七十年代初,我还在布拉格,我开始写(宿命论者雅克》的一个戏剧变调本。那时狄德罗对于我是自由、理性、批评的精神化身,我所经历的对他的情感是对西方的一种怀旧(俄罗斯对我的国家的占领在我的眼里就是强行实施非西方化)。但是事物总是永远地改变着它们的意义:今天我会说狄德罗对于我,是小说艺术初期的化身,而我的剧本则是对旧时小说家所熟悉的若干原则的颂扬;同时,它们对于我也十分珍贵:一、愉快的结构自由;二、轻佻的故事与哲学的思考常相为伍;三、这些思考的非认真的、嘲讽的、滑稽的、撼人的特点。游戏的规则是明确的:我所做的,不是一个狄德罗的改编本,这是我的剧本,我所作的狄德罗的一个变奏曲,我对狄德罗的致意:我完全重编了他的小说,即使那些爱情故事是从他那里重新拿来的,对话中的思考却不如说是我的;每个人都可以立即发现有些话是在狄德罗笔下让人不能想到的;十八世纪是乐观主义的世纪,我的这一个世纪却不再是,我自己则更不是,主子和雅克这些人物在我这里任自己走向黑色的荒谬。在启蒙世纪这令人难以想象。
在我自己这一次小小的经验之后,我只能把关于斯特拉文斯基的粗暴与暴力的话视为蠢话。斯特拉文斯基曾热爱他的老先生,和我曾热爱我的一样。他给十八世纪的旋律加上二十世纪的不协调音,也许他想象自己会给那边世界的先生引起某种困惑,他要向先生倾诉关于我们时代的一些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要给他开心。他需要找他说,对他讲述。把旧时的作品做一番游戏式的改编,对于他,乃是一种方法:在世纪之间建立某种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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