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吊起,显示骨气人都会死,死了以后所谓这个臭皮囊,这个尸体怎么处理?埃及人最迷信,他觉得只有保护这个尸体不腐烂,灵魂才能够永恒,所以,做成了木乃伊。我在台湾五十五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岛,可是,我看到了埃及的木乃伊。有一次到台湾来展览,我就照了张相。这就是埃及的这个木乃伊。
我来台湾五十年的时候,举办了一次演讲会。这是当时的会场,请你们大家看,人山人海六千多人的大会堂。在这个会场里面,报上登出来说:渡海半世纪,李敖开讲,六千人与会,正式签署遗体捐赠同意书,骄傲自己徐徐立德,奋战不懈。我把我的尸体捐出来啦。捐给谁呢?捐给台大医院(台湾大学附属医院)。当时的骨科主任韩毅雄医师,还有我的好朋友陈耀昌医师,他们代表台大医院接受了我这个捐赠遗体的仪式。
为什么把我的尸体捐出来?有条件的。什么条件?他们叫做大体解剖。我说你怎么解剖没关系,我死了以后眼角膜能用,捐给张三,说什么地方能捐给李四,然后,你们把我千刀万剐大卸八块都没意见,我只要求:最后,我这个骷髅,我这个骨头架子啊,要给我吊在你们台湾大学的医院里面的骨科。这个要求呢,韩毅雄他是骨科主任,他同意了。他就问我:“如果你老不死,将来你的骨头骨质疏松都软了,我们吊不起来怎么办?”我说:“这个容易,吊不起来躺下好了嘛。北京不有卧佛寺吗?有卧佛睡在这里,这个卧佛黑脸的。”我的意思躺下就好了嘛。他说:“你为什么这样做呢?”我说:“因为你们恨我入骨,要是有人来看看我李敖就在这里,你们看到我终究露着骨气,所以,你们永远可以看到我的骨头,我的骷髅在这里啊。”
我这个构想是从谭嗣同的一首诗来的,我在里面,谈到了愿身成骨骨成灰,可是,我觉得我不愿身成骨骨成灰,我愿身成骨骨成标本,我预备留在这里。韩毅雄说:“我们现在不用人的骨头做标本了,都是用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用塑胶做出来的。”我说:“你要勉为其难。要不要?”好要,就捐给他们了。
到了五年以后啊,出了一件事情,就是去年我得了这个摄护腺(前列腺)癌。生了癌以后要开刀,由张树人医师给我开刀,就是非常好的医师给我开刀。开完刀他讲给我听:“因为这个地方啊,前列腺整个被切掉了,所以,这样接上去以后,后面就被拉了一点点,你李敖兄啊那个东西会短一公分,会短一点点。”我说:“这还得了,我的尸体捐给台大医院了,将来我死了以后,这些小鬼来解剖我,发现:你李敖怎么变小了?这个太严重了。”有的人很小啊。大家看看这个拿破仑,拿破仑就很小。我说:“怎么可以呢?我在台湾这个东西捐出来怎么变小了? 怎么得了?不捐了不捐了。”这些是开玩笑,我把韩毅雄和陈耀昌医师他们约来吃饭,我说:“至少在我没完全恢复以前啊,现在不捐了。”我在开什么玩笑?开一部中国的笑话书《笑林广记》的玩笑。
《笑林广记》说一个人升官了,跟他太太说:我的官比以前大了,是吧? 他的太太说:官大我知道了,可是那个东西会不会大呢(此物亦大否)?这个官说:自然那个东西就变大了。后来他们就行房,他太太怪他并不大嘛,还是很小嘛。这官就说:大了好多了,汝自不觉(你没有感觉出来啦)。他太太说:我怎么感觉不出来呢?这个官说:难道老爷升了官,太太还照旧不成啊?——为什么?我的大你也变大了,所以你感觉不出来。中国古话里面说“与子偕老”(你老,我跟你一起老),那这个笑话就是:我大,你跟我一起大。我在台湾倒霉在哪里啊?就是我跟台湾一起变小了。台湾小,我们很多努力都变小了,我们很多的牛棚也白坐了,因为台湾变小,变得不见了。现在情况更严重了。
我怎么开了刀以后,怎么自己有问题,所以我才下达了这个指令,就是暂时我不要捐了啊,暂时也不死,让我研究研究看怎么处理。
大家看看这个骨骼图啊,英文里面有一句成语: skeleton at t(酒席中间的骷髅)。这是什么东西啊?古代的埃及有一个风俗,就是大家一起吃肉喝酒的时候,旁边摆一个这个东西(死人骷髅),提醒你: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并不是扫你的兴,提醒你不是要乐极生悲,而是要乐极想想看可能会发生悲的样子。我在节目里面给大家提过古代有一个字,叫做“■”,木字边加上一个毕业的“毕”字,什么东西啊?就是皇帝的车在前面走的时候,最后面一辆车是棺材,棺材车叫做“■”。就是皇帝你不要神气啊,不要以为你万岁啊,你随时可能出意外,随时可能会死,所以你常常不要忘记你也会死,你要有这种心怀来治国。这个制度后来被唐玄宗(唐明皇)给破坏掉了,后来就没有了。我这个构想,就是李敖这个骷髅挂在那里的构想,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只不过我动了手术以后呢,要开玩笑地跟大家说,也跟台大医院的医生说要暂停,暂时不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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