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长马哲是在凌晨两点零六分的时候,被在刑警队值班的小李叫醒的。他的妻子也惊醒过来,睁着眼睛看丈夫穿好衣服,然后又听到丈夫出去时关门的声音。她那么呆呆地躺了一会后,才熄了电灯。
马哲来到局里时,局长刚到。然后他们一行六人坐着局里的小汽艇往案发地点驶去。从县城到那个小镇还没有公路,只有一条河流将它们贯穿起来。
他们来到作案现场时,东方开始微微有些发白,河面闪烁出了点点弱光,两旁的树木隐隐约约。
有几个人拿着手电在那里走来走去,手电的光芒在河面上一道一道地挥舞着。看到有人走来,他们几个人全迎了上去。马哲他们走到近旁,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刚刚用土堆成的坟堆。坟堆上有一颗人头。因为天未亮,那人头看上去十分模糊,像是一块毛糙的石头。
马哲伸手拿过身旁那人手中的手电,向那颗人头照去。那是一颗女人的人头,头发披落下来几乎遮住了整个脸部,只有眼睛和嘴若隐若现。现场保护得很好。马哲拿着手电在附近仔细照了起来。他发现附近的青草被很多双脚踩倒了,于是他马上想象出曾有一大群人来此围观时的情景,各种姿态和各种声音。
这当儿小李拿着照相机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拍下了现场。然后法医和另两个人走了上去,他们将人头取下,接着去挖坟堆,没一会一具无头女尸便显露了出来。
马哲依旧地在近旁转悠。他的脚突然踩住了一种软绵绵的东西。他还没定睛观瞧,就听到脚下响起了几声鹅的叫声,紧接着一大群鹅纷纷叫唤了起来。然后乱哄哄地挤成一团,又四散开去,这时天色开始明亮起来了。
局长走来,于是两人便朝河边慢慢地走过去。
“罪犯作案后竟会如此布置现场。”马哲感到不可思议。
局长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说:“你们就留下来吧。”
马哲扭过头去看那群鹅,此刻它们安静下来了,在草丛里走来走去。“有什么要求吗?”局长问。
马哲皱一下眉,然后说:“暂时没有。”
“那就这样,我们每天联系一次。”
法医的验尸报告是在这天下午出来的。罪犯是用柴刀突然劈向受害者颈后部。从创口看,罪犯将受害者劈倒在地后,又用柴刀劈了三十来下,才将死者的头劈下来。死者是住在老邮政弄的么四婆婆。小李在一旁插嘴:“这镇上几乎每户人家都有那种柴刀。”现场没有留下罪犯任何作案时的痕迹。在某种意义上,现场已被那众多的脚印所破坏。
马哲是在这天上午见到那个孩子的。“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那孩子得意洋洋地对马哲说。“父亲还打了我一个耳光,说‘不许胡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马哲问。
“所有的大人都不相信我。”孩子继续在说。“因此我只能告诉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了,他们相信我。”孩子说到这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先告诉大人的。”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马哲问。
这时孩子才认真对待马哲的问话了。他装出一副回忆的样子,装了很久才说:“我没有手表。”
马哲不禁微笑了。“大致上是什么时候?比如说天是不是黑了,或者天还亮着?”“天没有黑。”孩子立刻喊了起来。
“那么天还亮着?”“不,天也不是亮着。”孩子摇了摇头。
马哲又笑了,他问:“是不是天快黑的时候?”
孩子想了想后,才慎重地点点头。
于是马哲便站了起来,可孩子依旧坐着。他似乎非常高兴能和大人交谈。马哲问他:“你到河边去干什么呢?”
“玩呀。”孩子响亮地回答。
“你常去河边?”“也不是,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孩子临走时十分认真地对马哲说:“你抓住那个家伙后,让我来看看。”么四婆婆离家去河边的时候,老邮政弄有四个人看到她。从他们回忆的时间来看,么四婆婆是下午四点到四点半的时候去河边的。而孩子发现那颗人头的时候是七点左右。因此罪犯作案是在这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据查,埋掉么四婆婆死尸的地方有一个坑,而现在这个坑没有了,因此那坑是现成的。所以估计罪犯作案时间很可能是在一个小时以内完成的。下午局长打电话来询问时,马哲将上述情况做了汇报。
么四婆婆的家是在老邮政弄的弄底。那是一间不大的平房。屋内十分整洁,尽管没有什么摆设,可能让人心情舒畅。屋内一些家具是很平常的。引起马哲注意的是放在房梁上的一堆麻绳,麻绳很粗,并且编得很结实。但马哲只是看了一会,也没更多地去关注。吃过晚饭后,马哲独自一人来到了河边。河两旁悄无声息,只有那一群鹅在河里游来游去。
昨天这时,罪犯也许就在这里。他心里这样想着而慢慢走过去。而现在竟然如此静,竟然没人来此。他知道此案已经传遍小镇,他也知道他们是很想来看看的,现在他们没有人敢来,那是他们怕被当成嫌疑犯。
他听到了河水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是鹅游动时的声音,倒像是洗衣服的声音,小河在这里转了个弯,他走上前去时,果然看到有人背对着他蹲在河边洗衣服。
他惊讶不已,便故意踏着很响的步子走到这人背后,这人没回过头来,依然洗衣服。他好像不会洗衣服似的,他更像是在河水里玩衣服。他在这人身后站了一会,然后说话了:“你常到这儿来洗衣服?”他知道镇里几年前就装上自来水了,可竟然还会有人到河边来洗衣服。这时那人扭回头来朝他一笑,这一笑使他大吃一惊。那人又将头转了回去,把被许多小石头压在河里的衣服提出来,在水面上摊平,然后又将小石头一块一块压上去,衣服慢慢沉到了水底。他仔细回味刚才那一笑,心里觉得古怪。此刻那人开始讲话了,自言自语说得很快。一会儿轻声细语,一会儿又大叫大喊。马哲一句也没听懂,但他已经明白了,这人是个疯子。难怪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到这里来。
于是马哲继续往前走。河边柳树的枝长长地倒挂下来,几乎着地。他每走几步都要用手拨开前面的柳枝。当他走出一百来米的时候,他看到草丛里有一样红色的东西。那是一枚蝴蝶形状的发夹。他弯腰捡了起来用手帕包好放进了口袋。接着仔细察看发夹的四周。在靠近河边处青草全都倒地,看来那地方人是经常走的。但发夹刚才搁着的地方却不然,青草没有倒下。可是中间有一块地方青草却明显地斜了下去。大概有人在这里摔倒过,而这发夹大概也是这个人的。“是个女的?”他心想。“死者叫么四婆婆。老邮政弄所有的人都这样叫她,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谁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知道的那个人已经死了,那人是她的丈夫,她是十六岁嫁到老邮政弄来的,十八岁时她丈夫死了,现在她六十五岁。这四十八年来她都是独自一人生活过来的。她每月从镇政府领取生活费同时自己养了二十多年鹅了。每年都养一大群,因此她积下了一大笔钱。据说她把钱藏在胸口,从不离身。这是去年她去镇政府要求不要再给她生活费时才让人知道的。为了让他们相信她,她从胸口掏出了一叠钱来。她的钱从来不存银行,因为她不相信别人。但是我们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上有一分钱,在她家中也仔细搜寻过,只在褥子下找到了一些零钱加起来还不到十元。所以我想很可能是一桩抢劫杀人案……”小李说到这里朝马哲看看,但马哲没有反应,于是他继续说:“镇里和居委会几次劝她去敬老院,但她好像很害怕那个地方,每次有人对她这么一提起,她就会眼泪汪汪。她独自一人,没有孩子,也从不和街坊邻居往来,她的闲暇时间是消磨在编麻绳上,就是她屋内梁上的那一堆麻绳。但是从前年开始,她突然照顾起了一个三十五岁的疯子,疯子也住在老邮政弄。她像对待自己儿子似地对待那个疯子……”这时小李突然停止说话,眼睛惊奇地望着放在马哲身旁桌子上的红色发夹。“这是什么?”他问。“在离出事地点一百米处捡的,那地方还有人摔倒的痕迹。”马哲说。“是个女的!”小李惊愕不已。
马哲没有回答,而是说:“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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