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毕醒得很晚。强烈的太阳光射进卧室,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痛苦地翻了个身,设法不让阳光照到身上,这才想起那是梦境。他感到浑身沉重僵硬,隐隐有些不适,坐起身后,头也昏昏眩眩,沉甸甸的,莱克斯忧郁迷茫的眼神仍萦绕在巴毕的脑海,他忘不了那一刻的感觉:柔软的皮肤,硬硬的肌腱,喉头的肌肉组织,在他尖利的犬牙咬住的瞬间,被彻底撕碎。他定一定神,环视拥挤狭窄的卧室,并没有犬牙猛虎出没的痕迹,他松了口气。
他僵硬着腿,双手扶着头,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把淋浴喷头的水调到最热,使劲地冲洗,再把水调到最冷,使劲地冲,要把身上的疼痛冲它个精光。然后,舀一勺儿苏打,冲好一杯苏打水,压压胃里的不适。
可抬眼一看镜子,巴毕却吓了一跳:脸上毫无血色,憔悴不堪,红红的眼眶,眼窝深陷,眼睛里不时泛着荧光。他咧咧嘴想笑笑看,苍白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副讪笑相,比刚才的样子好不了多少,典型的精神病患者,一点儿不差。
巴毕伸手调整一下镜子,也许是角度不对。再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并不乐观,没多大变化。
灰白的脸色太憔悴了,头颅骨太突出了,该多吃点儿维生素,他不安地暗自告诫自己,还要少喝酒。好好刮刮脸,兴许能凑效,不过,别刮得太狠了。
脸还没刮完,电话就响了起来。
“威利吗?我是诺拉·奎恩。”诺拉的声音报不正常,“挺住,威利。山姆刚刚从基金会打电话给我,他在那儿呆了整个晚上。
他告诉我莱克斯的事儿。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他昨晚开我们的车去州立大学吧。他可能是太紧张或是车开得太快了,车在萨迪思山翻了,莱克斯死了。”
听筒从巴毕手里掉到了地下,他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颤抖着手摸索着昕筒,继续听诺拉说些什么。
“——太可怕了。”诺拉低沉沙哑的声音异常悲哀,“还好,他当场就停止呼吸了,州警察跟山姆是这么说的。莱克斯的头差点儿就全被切下来了,警察说是挡风玻璃,这可真是太可怕了。我——我真怨自己,你知道,那车的刹车不太好——可我却没想起告诉莱克斯。”
巴毕朝听筒点着头,说不出话,诺拉不知道那惨状。巴毕真想放声大叫,可是,噪子眼儿发干,一点儿声音都出不来。他闭上疼痛的双眼,躲开从窗户缝儿射进的刺眼阳光,莱克斯·斯特憔悴但英俊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棕色的眼睛仍带着恐惧,带着谴责。
巴毕意识到听筒仍在“嗡嗡”作响,连忙接着听下去。
“——所有的人坐,我想,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威利。”诺拉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老爷子守着那个报亭两年了,等着莱克斯回来,不知道他会有多伤心。我看,还是你想法把这不幸的消息转告下,你说呢?”
巴毕使劲咽了两口唾沫,才勉强说:“那好,我去。”
他挂上电话,又回到浴室,对着瓶子口“咕咚咚”连喝三大口威士忌,这才定住神,手不再抖了,草草刮完脸,驾车向城里出发。
老爷子本·斯特住在临街的两间小房子,巴毕把车停在路边,见老爷子已经开门营业,忙着打点门外摊子上的杂志,他见巴毕走过来,便愉快地咧嘴笑着打招呼。
“嘿,威利!有什么新鲜事吗?”
巴毕摇着头,嘴里却说不山话。
“今儿忙吗,威利?”老爷子根本没注意到巴毕阴沉着的脸色,他索性跨过街道,想和巴毕聊聊,他边从鼓鼓囊囊的衣带里掏出烟斗,边笑嘻嘻地说,“知道我为什么问嘛,我今儿下午要给莱克斯做点儿好吃的。”
巴毕站在那儿,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冰凉,胃里乱翻腾,他呆呆地看着老爷子乐呵呵地划了根火柴,点燃烟斗。
“自打他们从海外回来,我就没大见到莱克斯。”本仍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猜一准儿是工作忙,回不来,他想回来,我知道,他最喜欢我给他做牛肉烩菜,就着热饼和蜂蜜,打小他就爱吃这个。
记得你也常来一块儿吃。怎么样?来吧?我这就给莱克斯打个电话——”
巴毕使劫咳嗽了一下说:“本,我有事跟你说。”
老爷子收住了笑容,叹了口气,盯着巴毕,接着,手也开始不住地抖起来,烟斗从他满是老茧的手中落到了地下,烟嘴摔在水泥路面上,碎了。
“是莱克斯吗?”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巴毕又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坏消息?”
“坏消息。”巴毕说,“昨天晚上,基金会派莱克斯去办事,要开车过盘山公路,开到萨迪思山时,车失控了。莱克斯死了,他——他没受痛苦。”
本·斯特瞪大眼晴,呆滞地看着巴毕,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反应:他和莱克斯的眼睛很像,也是棕色的,呆滞的眼神掠过巴毕的那一刻,巴毕突然感到,那就是莱克斯的眼睛,像梦里一样,无意识地向后瞥着卧在车后保险杠上的猛虎巴毕,笼罩着恐惧和紧张的眼睛,巴毕连忙把眼睛转向旁边,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我。直在担心。”巴毕听见老人嘶哑的喃喃自语,“他们看上去不对劲儿,——都有点儿不对劲儿,从他们回来我就这么觉得。
我问了他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说,我担心,威利——”
老人的样子很痛苦,他停住说了半截儿的话,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烟斗和摔断的烟嘴,手指颤抖着,把断成两截儿的烟斗,重新拼凑起来。
“我很担心。”本又说,“我觉得他们在沙漠里挖出了什么不该挖出的东西。你瞧,威利,莱克斯走之前告诉过我说,他们去找蒙瑞克博士说的‘真正的伊甸园’,说那是人类的发源地。我看他们准是找到了,威利。但是,我看他们不该去找,”
本像是累了,把断烟斗装进了衣带。
“莱克斯不会是最后一个,还会有人死的,”
本眼睛里迷茫呆滞的神情没有了,转过脸看着巴毕。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便抬起袖子,狠狠地一下子把泪水抹掉,他摇着头,一步一拐地走回报亭,收拾起刚摆开的杂志,放回屋子里。
巴毕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的一举一动,连走过去帮忙的气力都没有了。
“莱克斯总是喜欢吃我做的牛肉烩菜。”老爷子喃喃自语着,“特别是跟热黄油饼和蜂蜜一块儿,你还记得吧,威利?从小他就喜欢吃。”
老爷子魂不守舍,好歹锁上了门,巴毕开车带他到了太平间。救护车还没把莱克斯的尸体运回来——巴毕暗自松了口气,把木呆呆的老爷子交给地方警官派克照顾,派克是个很和蔼的人,自己径直朝珉特酒吧去了。
两杯烈性威士忌下肚,脑袋仍像要炸裂似的剧痛,阳光太强了,胃里的那股翻腾劲儿又开始了,他忘不了莱克斯迷茫恐惧的眼神,一想到这些,就不免毛骨悚然。
巴毕努力排除这种恐怖的感觉,他故意挪动一下身体,夸张地对着另一个顾客微笑。这些并不奏效,那人没理会他,反而挪到离他更远点儿的座位。酒吧的招持也异样地盯着他。巴毕付了钱,踉跄着出了酒吧,阳光还是那么强。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不能开车,便把车留在停车场,招呼了出租车到特洛伊勇士花园,梦里艾溥露轻而易举溜出来的前门,现在是大敞开着的。他仍有些踉跄着进了大门,一直朝楼梯走,门卫投能拦住他。
2-c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巴毕才不理会,照着门扳一顿猛敲。他暗自好笑,如果头儿特伊还在的话,就给他点儿时间,赶紧钻到床下吧。
艾溥露·贝尔穿着件透明的蓝绿色长衫,跟梦里看的样子差不多,高挑儿的身段,美丽动人;长长的头发梳拢到一起,披散在肩上,滑润略显苍白的椭圆形脸蛋,嘴唇没涂口红,也有些苍白;见到巴毕,她绿莹莹的眼睛不觉一亮。
“威利——进来!”
巴毕一脚踏进门里,庆幸服务员没能赶上来,一屁股坐在艾溥露指给他的座位,一张靠台灯的大扶手椅。虽然看不见特伊的踪影,但这大扶手椅不能不是他常坐的——瞧,艾溥露不可能对小桌上放着的《财经论坛》有多大兴趣,再说。她也不可能抽大号雪茄,装雪茄的纯金烟盒,也好像在哪儿见过。
巴毕把眼睛从这些物件上移开,似乎有种犯罪的感觉——这些东西搅得他心里火燎燎的,没有道理的愤恨,当然,他不是来和艾溥露吵架的,她的举止像梦里一样。
带着猫般的灵巧和优美,坐在巴毕对面的沙发上。巴毕想像着她是如何跨在猛虎巴毕的身上,裸露、雪白、美丽的身体,红红的头发在风中飘舞——猫般的敏捷动作,腿却略带一点儿跛……
“你终于露面了,巴毕?”
她语调舒缓,悠扬动听,“我还在纳闷,你怎么不再来电话了。”
巴毕的手用力按住大腿,不让腿发抖,想再向艾溥露要杯酒,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喝得很多了,而且,酒也帮不了多大忙。他“嚯”
地从特伊的大扶手椅中站起身来,不很利索地走到艾溥露坐着的沙发另一头儿。艾溥露的眼睛跟随着巴毕的举动,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艾溥露,”巴毕嘶哑着声音说,“那天在挪贝山庄你告诉我说,你是女巫。”
艾溥露随便地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那是因为你给我卖了太多的鸡尾酒。”
巴毕握紧双拳,不让自己发颤。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再接着说下去可真困难。
巴毕斜眼看着屋里豪华的摆设,一幅镶着像框的画像吸引住了他,那是一个虚弱、年迈但根刚毅的妇人,一定是艾溥露的母亲;那本该死的《财经论坛》,和那个纯金的雪茄烟盘,巴毕的嗓子真的要冒烟儿了。
“我做了一个梦。”他的眼光重又回到艾溥露的身上;她默默含笑,不动声色,此情此景使巴毕想起第一个梦里的白色母狼。“我梦见自己是一只猛虎。”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字说出口,说得很快,很粗鲁,“梦见你呢——嗯—是,跟我一起。我们在萨迪思山杀死了莱克斯·斯特。”
艾溥露听了扬了下眉,她的眉毛描得黑黑的。
“谁是莱克斯·斯特?”她眨着绿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噢,你告诉过我——他是你的朋友,那些从亚洲搬回神秘木箱的人。那个长得像好莱坞明星的家伙。”
巴毕身体僵硬,对艾溥露的冷漠无情十分义愤。
“我梦见我们把他杀了。”
他几乎是在吼叫,“他真的死了。”
“这真奇怪。”艾溥露轻快地点着头,“我记得我祖父死的那天夜里,我也梦见过他。”她的声音多少有点儿感情,丝般的柔滑,铃般的悦耳,可巴毕听上去,却觉得其中有种隐秘的嘲讽。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神,可是艾溥露的绿色大眼睛就像雪山上的湖泊一样,清澈无瑕。“修路工应该把萨迪思山的那个弯道修一修。”她漫不经心地随口说了句,打断了巴毕梦的话题。
“服务员说你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说着,她懒懒地甩了一下头,把亮闪闪的红头发甩到身后,“抱歉,我还没起床。”
巴毕艰难地吸了口气,他真想用手指使劲掐住艾搏露的肩膀,从她身体里摇出事实真相——要么,她的冷漠、轻松和嘲讽纯属他自己的主现臆想?他真有点儿害怕她,这使他周身发冷、发硬——要么,这恐惧是他自身潜藏的魔鬼做怪?他又“嚯”地站起身,尽量不让自己发抖。
“艾溥露,我给你带来样东西。”艾溥露渴望地忽闪着眼睛,她好像没有注意到巴毕的手在发抖,那枚玉石胸针还在他的外衣口袋里,巴毕把冰凉的胸针握在手里,眼睛盯住艾溥露不放,然后把胸针慢慢放到艾溥露张开的手里。
“喔,巴毕!”艾溥露看见胸针,眼里的疑惑立刻变成了无邪的喜悦,“我的宝贝胸针——阿佳莎姨妈送给我的传家宝,真高兴又找到了。”
她在手掌中抚弄着奔跑的小狼,巴毕觉得小狼诡秘地向他眨着眼睛,像他臆想中艾溥露诡秘的眼神一样。艾溥嚣激动地直喘气。
“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在你扔掉的手提包里。”巴毕抢白似的立即回道,“插进了小猫的心脏。”
艾溥露打了个冷战,像是有意如此。
“真令人害怕!”她的声音仍是那样低低的,极其悦耳,“巴毕,你今天怎么这样坏脾气。”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巴毕,“真的,你看上去不太好,恐怕喝多了点儿吧,这可对身体没好处。”
巴毕狠狠地点点头,如果艾溥露是在和他玩游戏的话,那么游戏至此,他是输家。他眼仍紧盯艾溥露不放,想从她貌似无辜的表情上,看出破绽,继续新一轮的攻势,“你的阿佳莎姨妈今天到哪儿去了?”
“走了。”她耸了耸姣好的肩膀,不经意地说,“她说克拉伦登的冬天时她的关节不好,回加利福尼亚了,我昨晚送她上的飞机。”
巴毕无奈地点了点头,仍未扭转局面——搞不清阿佳莎姨妈是否艾溥露杜撰出来的人物。巴毕站在那里,不住地打晃。艾溥露十分关切地跑上来,催促地问道,“真的,巴毕,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我认识格兰医生。他是个好医生,对付过量酒精——对酒喝多了的人,很有办法。““说下去。”巴毕愤愤然地说,“叫我酒鬼好了——我就是酒鬼。”他蹒跚着向门口走去,“你也许是对的。“他痛苦地点着头,“什么事都可以这么说,酒喝多了。也许我是应该去看格兰医生。”
“先别走。”艾溥露冲到巴毕前面,如同一条蟒蛇般优雅地扭动着身体——巴毕又一次注意到,她走路时,腿有点儿跛。梦里她也是伤的那个脚踝骨。“希望你没有生我的气。”她的话很温柔,“不过是朋友的建议而已。”
巴毕摇摇晃晃地站定,面对着艾溥露,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香水味——沁香的清爽,像梦里那片松林的气味,猛虎巴毕残酷的力量变成燥热,传遍他的全身:昏暗的、毫无生气的真实世界,惹得他烦躁,而艾溥露这个谜又如此费解,即使是她表现关心,也像是伪装的嘲讽讥笑,他真想立即走掉。
“到厨房来。”艾溥露催促着,“我来给你弄杯咖啡——再煎点儿蛋饼,如果你想吃点儿早餐的话,巴毕,真的,咖啡会对你有帮助。”
巴毕果断地摇着头——如果暗地里的较量,是她赢了的话,隐藏起自己的罪恶行径,装着不知道白狼如何怂恿灰狼巴毕,攻击双目失明的罗雏娜·蒙瑞克,又合伙杀了莱斯特,他不想看着她现在捉弄自己,幸灾乐祸。
“不。”他说,“我走了。”
艾溥露一定看到了巴毕愤怒的眼睛。怒视《财经论坛》和烟盒,它们属于特伊。
“不管怎么说,来根雪茄吧。”她央求似的说,“这是为朋友们准备的。”
纯金的烟盒很重,可她拿起来却很顺手;与此同时,巴毕又一次注意到她的跛腿,毫不留情地脱口问道:“你是怎么伤的脚踝?”
“送阿佳莎姨妈回来,在楼梯上扭了一下。”她轻松地耸了下儿肩,把雪茄递给巴毕,“没什么。”
当然有什么。看着烟盒,巴毕的手开始抖个不停。艾溥露拿出支雪茄,卡在他的手指之间。他从喉咙眼儿里咕咕噜嗜地说了声谢谢,踉跄着向门口走去……
巴毕虽然情绪很激动,但他仍然把纯金烟盒上的两个缩写字母“Pt”看得一清二楚。还有里面的黑雪茄,粗大、头儿上涂着蜡芯。
特伊办公室的特制雪茄烟盒里,也有同样的雪茄烟,是进口的,昨天他还送了巴毕一支。巴毕哆嗦着开门,努力克制住狂躁、激动的心情,不要自己在艾溥露面前太难堪。
艾溥露大气不出,呆望着巴毕,眼睛里流露的也许是同情,不过巴毕觉得那是伪装的幸灾乐祸。她的长杉裂开了,露出雪白的脖颈。面对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丽,巴毕像刀子剜心一样痛苦难忍。艾薄露轻轻张开苍白的嘴唇,对巴毕微微一笑。
“等一下,巴毕!请等一下——”
巴毕没有等,他忍受不了艾溥露对他的怜悯,或是他自己想像的嘲讽。这个昏暗无情的世界,充满了猜疑、不信任,失败和痛苦,他实在受不了,真渴望再次拥有猛虎巴毕冷酷的力量。
他“嘭”地用力关上了门,把雪茄狠狠甩在地上,再用脚后跟狠劲儿碾踏几下。痛苦,但要挺住,巴毕抖一抖精神,大踏步地向楼梯口走去。不要沮丧,他暗暗告诫自己。即使特伊的年龄足够做她的父亲,那又怎么样?两百万美元可以轻而易举地填平二十年的代沟;而且,不管怎么说,也是特伊先认识她的。
巴毕满腹郁闷,慢慢走下楼梯,不在乎服务员足否看见他,摇晃着走出大厅。可能她是对的,他自言自语着,可能是该去看格兰医生。
该怎样回到愉快又放任的猛虎巴牛梦境,日光会破坏自由思维网络,只有晚上才能逃脱这令他难于忍受的半生半死状态,如此难于忍受的恐惧、悲哀、和痛苦的折磨,精神恍惚,身体疲乏,狂躁的渴望,忐忑的煎熬,和钻心的苦楚。
对,巴毕决定去看格兰医生。
他不喜敢精神病院,但是,格兰哈文是全国一流的。阿舍·格兰医生,和他父亲一样,在心理疗法的新领域里享有盛誉。巴毕记得《时代》周刊用三个专栏的版幅,介绍他的研究成果,包括生理和心理失常之间的关系、以及相关领域的新探索。那时阿舍·格兰在海军服役,在理疗术方面,还提出使用综合性麻醉术,是很有创建性的。
巴毕还知道,阿舍·格兰像他父亲一样,是个坚定的唯物论者。而老格兰曾是著名的魔术师霍迪尼的朋友,世人皆知老格兰的嗜好,他热衷于研究和揭露占星师、占卜师以及所有以神秘手段,预测未来、生死和来世的活动。而小格兰则子承父业,继续这旷日持久的对抗战;巴毕曾就这些进行过专访,在《星报》上刊登专题讲座,抨击建立于伪科学基础上的种种伪宗教假说。格兰的名言:思维是,完全是,也仅仅是,身体功能的一个组成部分。
准可能是巴毕更好的同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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