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才能究竟是谁赋予的?是血统、神佛,抑或是艰难困苦?本阿弥光悦走出三本木的高台院居处,心情颇为愉悦。他带着阿蜜走进这个府邸之前,心里惴惴不安。纳屋蕉庵孙女阿蜜作为千姬的侍女来到大坂城,不曾想却与秀赖生事,有了身孕。阿蜜想见一见高台院,然后决定自家生死。于是,光悦才决心把她带到京城与高台院一见。没想到茶屋清次轻而易举驱除了阿蜜的苦恼,甚至没让她多说一句话。
茶屋清次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轻便被家康任命为上方商事总管。光悦虽知,清次亦是个有才之人,但他未想到连自己都感棘手的问题,茶屋能处理得这般利索。
“真让人高兴!太让人高兴了!”光悦一路惊叹着,坐进等在门口的轿子。
阿蜜不愧为纳屋蕉庵孙女,听到茶屋清次说要拼上性命投身于朱印船的制造,她突然发觉自己心胸狭窄,大概也是因为她看到清次对自己表现出的深深的情意,感到万分惊讶。不管怎么说,她决定和腹中的胎儿一起好生活下去。
“世伯,小侄送阿蜜小姐回去便是,给您添麻烦了。”听清次这般说,光悦甚是放心,告辞而去。
“把我送到本阿弥路口。”光悦弯身坐进轿中,口里喃喃道,“果然是太平世道造就贤良啊。”
在乱世,人们为了生存竭尽全力;但如今已无战事,此前无法得到发挥的才能便能尽情挥洒。茶屋清次便是最好的例子。
以前,武艺最是重要。不能舞刀弄枪,便不会有出息。但不管如何锻炼,武艺如何精湛,最终不过是习得一身伤人的本领。现已到了太平世道,对人的评判亦有了很大的改变。
利休居士留下茶道,长次郎留下茶碗,我能留下什么?或许茶屋清次等人日后会被称为海外交易的先贤。光悦一路想着,不知不觉轿子已到了自家门前。“辛苦了。”他高兴地走下轿子,打开门。
母亲妙秀一见他,便道:“那人真有意思,会说话。虽不是我喜欢那类人,但娘家的阿幸似和他颇投缘,我就让她陪着说话。”她说话时声音很小,似乎怕里边人听见。说完这些话,母亲就要转身回厨下。光悦忙叫住她:“母亲,您还没说完呢。客人是谁?”
“哎呀,我忘了告诉你。我正忙着做梅干,让女孩子们帮忙。对了,是一位叫大久保长安的先生。”
“大久保大人?”
“和阿幸很是投缘。”
所谓阿幸,乃是光悦舅父本阿弥光刹之女,日前已与夫家断绝,回了娘家。对于光悦来说,她既是妻妹,也是表妹。
光悦之母已年近六旬,乃是不寻常之人,据说一次家中进了盗贼,她甚至为他们沏茶。直到今日,她都未穿过绫罗绸缎。人们送来各种锦缎,她都分给家中上下人等,还添上些金银。她是个虔诚的日莲宗信徒,为人正直,绝不允许丝毫浪费。光悦的弟弟宗知便因奢侈被赶出了家门,至今未归。
“母亲,您还是老样子。”光悦感叹。世间传言,光悦的脾气性情和妙秀一模一样。但光悦发现,母亲常令他无可奈何。
光悦苦笑着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内厅。大久保长安和阿幸果然在有说有笑。
“哎呀呀,大人何时来的?”光悦一本正经施了一礼。长安马上接口道:“先生,你可是清闲得很。”语气甚是夸张,“太阁的七周年忌辰没有几日了,江户又诞下公子,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整日闲着无事可做。黄金闲置不用不过是块石头,你不能想几个用黄金的法子?”
光悦不言,长安果然非母亲喜欢的人。正想到此,阿幸大声笑了起来。
“茶屋先生虽是上方商事总管,但他太年轻。虽然有你跟着,但我终是有些不放心……”长安仍旧喋喋不休,光悦突然打断了他:“大久保大人,您此来有何指教?”
“我是说佐渡开采出太多的黄金,让我感到为难。”大久保放声大笑,“光悦,知道吗,江户诞下了一位公子。”
“此事我已听说,可喜可贺。”
“哦?”
“哦?”
“当然可喜可贺。但有人恐甚是失望。”
“是啊。”
“比如大坂的淀夫人,或许她一直在指望,秀赖会成为第三代将军。总之,你不认为在这个时候应该为太阁举行一次盛大的七年祭?”
光悦没吱声,看了长安一眼。此人才干出众,头脑机敏,胜于常人,但每次见到他,看到他狐假虎威的样子,不仅母亲,就连光悦也感到很是不悦。
以前的手猿乐师十兵卫现在成了大久保石见守长安,既是家康的金山奉行和御物奉行,亦是忠辉的家老,辅佐治理忠辉领地,是俸禄四万石的大名。武州的八王子尚无居城,而他却有一座气派的宅子。光悦也在反省,不能因别人过去身份低微而心生蔑视,否则只能说是嫉妒,说不定此人才是太平世道需要的贤良。
“哈哈,先生分明什么都知道,是想试探鄙人吗?”
“岂敢岂敢。”
“不不,你肯定知道。为政依靠法度,法度就该严格。即便无少主之诞,日下也应为太阁举行一次盛大的七年祭。”
“大人说得有理。”
“通过此次盛大的祭祀,首先,人心定能一新。其次,大坂城上下亦会感激不尽。第三,大坂方面心存感激,此次祭祀便可成为巩固天下的奠基之仪。还有一样好处,是通过此次祭祀,少主身上的诅咒也可解除。敝人以为,此事应对将军大人提及,一定要办得盛大隆重。先生的意思呢?”
“且等。”光悦忙道,“大人刚才说,少主身上的诅咒?”
“先生不知?淀夫人不断到神社佛阁祈祷,希望秀赖能够成为第三代将军。因此,此时出生的少主身上,定然背负着诅咒。”
光悦未能立刻明白长安的意思。但他一明白过来,反而哑然。此人真能想到些别人想不到的……在此之前,光悦想都没想过这种事。淀夫人向神佛祈祷,诅咒江户莫要产下男儿,细细想来,这亦非全不可能。但这种凭空想象实在让人毛骨悚然。长安有未想过,此事若让阿江与夫人知悉,会变成什么样子?虽是同胞姊妹,但淀夫人和阿江与夫人必针锋相对。
若秀忠没有子嗣,秀赖作为千姬丈夫,继承将军职位自顺理成章。但阿江与夫人十分希望生一个男儿。她的第一个男孩夭折后,怀疑是因为自己的祖父和父亲死于非命,亡灵作怪,遂特意为浅井久政和长政父子举行了盛大的法事。这次她又生下一个男孩,家康特为其取名为竹千代。而在这个时候,若说阿江与夫人的姐姐在诅咒那个幼小的生命……诅咒,信则有,不信则无,它无影无形,但一旦听说,便可能在心中留下阴影,跟随一生。
长安又笑了。他敏感地想到,光悦在意他方才所言。“哈哈,是在下失言。在下并无诅咒的证据。但即便无此事,江户有公子出生,大坂的梦便破了。故,此时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供奉太阁亡灵,亦是对少主的祝愿,先生以为如何?”
长安使劲往前探了探身子。喜欢热闹的阿幸马上插嘴道:“大久保大人说要在京城里举行盛大的法事。”
“你老老实实待着!”光悦喝住她,然后对长安道,“鄙人未曾想到这些。”
“主意如何?”
“说是高见,倒不如说,不得不如此。”
“哈哈,果然是光悦,这是你的性情。太阁和将军原本乃肝胆相照的兄弟。世人常说,有了太阁才有将军,有将军才有了太平。自应果断地举行盛大的祭祀,让世人明白,此世之盛已超过太阁时了。”
“大久保大人,在下明白您的意思。那您今日来找我又有何事?”
“将军大人定要怪长安多管闲事,我想让你通过茶屋先生和板仓大人说服大人。长安一直以为,先生长于此道,只不知尊意如何?哈哈哈。”
光悦一本正经端正了姿势。不能因为此人不讨人喜欢,就不听取本应听取的意见,那怎生对得起日莲大圣人?想毕,光悦郑重地对长安施了一礼,“在下明白。还是大久保大人想得周到,光悦定会尽快向所司代大人提出此事。”
“你明白了就好。”长安扬扬得意,小声道,“要是我提出此事,定会招人嫉妒,斥为逞能。但此事不能不为。”
“大人说的是。鄙人也这样认为。”
“有言叫一石二鸟,此事可谓一举多得,此乃为政之道。”
光悦压抑着对长安的反感,同时也感觉到,长安其实并非总是那么傲慢。
“将军大人到现在还坚持,节俭乃是至高美德。可是先生,世间之人都节俭,这个世上必会死气沉沉。”
“哦?”
“在战事连续不断的年月,浪费实为罪过。但时世不同了,全天下百姓都精神抖擞地劳作,创造着财富。”
“这……这是因生在太平世道。”
“前年我去大坂城,有幸看到太阁留下的黄金,当时都惊呆了。”
“以前听大人提起过。”
“可现在那点黄金却不足为奇了,我可挖掘出更多的黄金,在佐渡、上野、伊豆……不,或许天下到处都有黄金。时局变了,应该改变习性了。”
光悦看了一眼阿幸,道:“到用饭的时辰了,去备饭吧。”他觉得这些话可能会给生性喜欢奢侈的阿幸带来麻烦。吩咐毕,他佯附和长安道:“的确,或许是这样。”
“你嘴上虽这般说,心里不见得也这样想。比如说,你恐觉得,现在并非黄金遍地……”
“正是。市井还有很多乞丐,盗贼也屡禁不止。”
“所以才要让百姓知道,只要好生劳作,便能过上富足日子,这样才能给他们希望。”
光悦不想再说下去。有才之人,有善攻者,有善守者。大久保长安因为发现了金山,故多少有些飘飘然。但关于太阁祭祀,他愈想愈觉得长安有理,此事已然迫在眉睫。
长安拉过烟丝盘时,光悦突然想,应赶快去一趟所司代府邸。在茶屋清延过世以后所司代板仓胜重与光悦的关系越发亲密起来。要是让长安与所司代见上一面,事情立时就可解决。
“大久保大人。”正在此时,刚刚离开的阿幸一路小跑回来,禀道,“表哥,有位稀客来访。”
光悦与大久保长安听了这话,齐声急问:“是谁?”
“是……茶屋先生。”
“什么,他刚才还在……”
正说着,清次已到了。“听说大久保大人来访,小人擅自进来了。恕小人失礼。”
“茶屋,阿蜜呢?”光悦问道。
“片桐大人担心,便前来接她。我拜托给片桐大人,便到了世伯这里。”
“这也难怪。来,到这边来坐。”光悦起身拿来坐垫,“方才我听了大久保大人一席话,正要去一趟所司代府。”
“那,小侄碍事了……”
“无妨。此事还要劳你帮忙……”
未等光悦说完,长安便插嘴道:“茶屋,你年纪轻轻就做了上方商事总管,一定甚是忙碌,但再忙,亦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
“小人明白。小人才疏学浅,如有不周之处,请多多指教。”
“今日你来找光悦,有何急事?”
“有一事想请世伯指点,因世伯刚去过大坂。”长安点点头,颇有些长者风范:“那你先请讲。我的话已说完了。”
“实际上,小人也想拜听大久保大人的意思。”
“噢,要是我能帮上忙,请尽管问。”
茶屋清次郑重施了一礼,转向光悦:“世伯,小侄想八月十八在京城举行盛大的祭祀。”
“你说什么,八月十八?”光悦不由和长安对视了一眼,道:“八月十八乃已故太阁忌日,你是说要举行丰国祭?”
“正是。不用小侄多言,现今太平之世,虽为将军大人努力造就,设若无已故太阁大人,也不会有今日。故要选在是日举行盛大的祭祀,对太阁表示感谢。”
“茶屋!”光悦不由提高嗓门,道,“但我觉得,此事必首先征得将军大人同意。”
“将军已经同意了。”茶屋清次回答很是干脆,“将军大人说,他也想提出此事,正犹豫着。只有百姓真正想举办此次祭祀,才是真正的太平。他要我和板仓大人商议,小心暴徒,愈盛大愈好。”
光悦已不忍再看长安。
大久保长安想到的事情,年仅二十出头的茶屋清次同样能想到。而且,他已经得到了家康许可。光悦感到,自己应重新审视他们。
“已得到将军大人的许可?”尴尬万分的大久保长安突然使劲拍了拍膝,探身道,“好!大人的眼光真不错。茶屋,为何必须举行丰国祭?长安想听听你的意思。”
茶屋清次有些惊讶,看了看长安,又瞧瞧光悦。
“哈哈。”光悦大声笑道,“其实我和大久保大人刚才所说,正是此事。”
“哎呀,这……我很贪心,想通过这次活动达到一举几得的目的,故力主举办。”
“哦?”长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想听听,如何几得?”
“其一,能够安抚京城民心。这般说,是因为还有谣传,说关东和大坂表面和睦,暗中争斗。”
长安笑着看了看光悦,那笑容多少有些不自在,他道:“是啊,这样可以消除那些谣传,真是个好主意。那第二呢?”
“与在下的职责有关。在下想通过这次盛大的祭会,和京城、大坂,以及堺港的大商家搞好关系。”
“噢,很好。如此一来,你就能较易地让那些大商家倾力于造船之事。”
“所以在下说是贪心。”
“那第三呢?”
“太平能在日本牢固扎根。”
“你是想做给天下万民看?”
“不。”清次干脆地摇了摇头,“在下是想做给洋教徒看。”
“给洋教徒看?”
“那七十七万信徒就会口传笔录,大肆宣扬。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放心地将朱印船驶往海外,洋人的船也可来日本国。”
“啊。”长安的附和已经变成了呻吟。他还没考虑到这么深远,“向天下展示日本国的太平啊!”他感慨道,“如何,光悦,时世已变了啊!”他半是自豪,半是尴尬,耸耸肩,叹了口气。“很好,很好。那第四第五呢?茶屋,你接着说。”长安眼睛瞪得大大的,催促着清次。
清次有些不解。他不知他来此处之前,二人进行了一次什么样的谈话,便不明长安何以如此失色。“这第四,便是想安抚大坂的淀夫人。若淀夫人能宽怀,丰臣氏旧臣自不必说,少君和千姬小姐也能松一口气。”
“是啊,这是人情。那第五呢?”
光悦紧紧盯着清次,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清次之父去世时,把清次等托付给了光悦,让光悦好好照顾他们。然而,此儿已然长大成人。他的气度和才智,已远远超过了光悦。光悦在为清次高兴的同时,又感到凄凉。
“这第五嘛……”清次的声音依然颇为纯真,“在下想请人把这次祭会画成一幅画,让它记载盛况。”
“要画成一幅画?”长安立刻追问。
“是。要是能画成一幅画,既可将它展示给洋人,又可以留芳后世。实际上,在下正是因此才想和世伯商量,不,是想拜托世伯。”
光悦这才回过神来:“将祭祀的场面画到画里?”
“是。但小侄找不到合适的画师。一般人都擅长有固定题目的画。但此次非画一两人或是一二花鸟,而是把上京、中京、下京盛况以及前来观看的成千上万人众如实画出。小侄要找这样的画师。洋教徒会来观看,黑人也会来,就连这些人也要栩栩如生。但有这样的画师吗?要不……”
长安摇头,拿起一块点心,他恐在嘲笑清次的幼稚。但光悦并未这么想,此正体现了清次的年轻和执著。人都会衰老、死亡,但有的东西会永存,绘画不就是其中的一种吗?
“世伯见多识广,交际广泛。即便在京城找不到合适的画师,天下总有一两人能明白小侄的心意。日本国已迎来了太平,小侄想把这种喜悦描给出来。世伯有合适的人吗?”
光悦未立即回言。他非在思量清次所言的画师,而是惊异于清次和自己这一代的巨大差异。大久保长安此来是要告诉光悦,必须举行丰国祭。但年轻的茶屋清次却早已有了计划,不仅得到了家康的许可,甚至想把这次盛况传于后世。实际上,清次真正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让丰国祭流传后世,而是想展现给今后接踵而至的洋商,让天下都知日本国的强盛。迄今为止,绘画只是作为一种修养和情趣,但清次却利用绘画记录和宣扬。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光悦感叹不已。
光悦记得自己年轻时曾做出一件让母亲既惊讶又高兴的事。那时利休居士尚在人世,当时的光悦醉心于茶道,他花三十锭黄金买下了小袖屋宗是收藏的茶壶。当然,他那时手头上并无足够的钱,于是卖掉了位于新町大道的别苑,备齐了十锭金子,又各处奔走,借了二十锭。小袖屋宗是知了此事,心生怜悯,决意便宜些卖给他。可光悦却道:“本来价值三十锭黄金的茶壶,你若让我便宜买了,却不合我意。”最终,他花三十锭金子将茶壶买了下来,然后带着它到了父亲的恩人前田利长处,献上亲自沏的茶。利长甚是高兴,要送给他三百锭银子,但光悦婉拒了,他认为,要是收下谢仪,会有损茶人脸面。因为此事,光悦本以为会被两个人骂,但这两人却都称扬了他,光悦感到甚是得意。其中一人乃是以勤俭著称的家康,另一人便是从来不碰锦缎的母亲。但现在茶屋清次最然比他高明甚多。这一次祭祀,对日本未来意义重大。
“我明白了!我会去找画师,你只要专心筹划此次祭祀即可。您以为呢,大久保大人?”
长安这才醒过神,笑道:“对对。告诉上方的大商家,若未忘记太阁大人的恩典,为太平感到喜悦的话,就要踊跃出资,休要吝惜金银!”
“不不,金子可不能乱花!”
大家转头看去,原来是光悦的母亲妙秀,她和阿幸一起端着酒菜,笑眯眯站在当地。
“噢,老夫人,您的耳朵可真好使。”
“呵呵,要是听到不珍惜金子的话……瞧,就像这个,我们家烤咸鱼时,用的不是鲷,而是鲹。虽如此,这在待客时也是佳肴了,请多见谅。”
阿幸满脸通红跟在姑母后面,把酒菜放到长安面前。她似为姑母的俭朴感到难为情。
酒菜上来,大家改变了话题。
“这个世上有两种人。”长安举箸道,“其中一种人,常思节俭,把身外之物看得万般重要;另一种人,则把钱财毫不吝惜地拿出来,使它能够得到更有效的利用。”
妙秀立即出口反击:“不,还有一种人。”
“还有一种?”
“是。就是整日好逸恶劳之人。实际上这种人最多。呵呵。”
饭菜全部上齐之后,妙秀让阿幸留下服侍,自己回了厨下。她似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
“来,尝尝这个,酒乃家中自酿,只有这些……”姑母去了之后,阿幸的话马上多了起来,“大久保大人,您是刚从石见回来?”
“是,因为挖掘的金银太多,我很是为难,想去伏见禀告将军大人。”
“哎呀,因为金银多而感到为难。小女子也想去看看那金山啊。”
“你想去山上?”
“是。小女子在家里处处碍事,反正总有一日会被扔到弃老山,还不如早些去山上修行,也是为了大家好。大人能带阿幸去一次吗?”阿幸竟然认真起来。
光悦既觉可气又觉可怜,制止道:“阿幸,给茶屋先生斟酒。”
“是。”阿幸暗暗向长安抛了一个媚眼,然后转向清次。
长安也认真起来,道:“茶屋,那个叫亚当斯的,将军大人还经常把他传到伏见城吗?”
“是,威廉·亚当斯,最近得封相州三浦郡二百五十石,还取了一个日本名字,叫三浦按针,已去领地了。”
“三浦按针?他真有好运气。茶屋先生,那按针才具如何?”
“名副其实,是个非常正直之人,故能得将军大人信赖。”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能力。他是否是个有用之材?”
“这……关于这个,在下还不能……”
“是啊,他虽然也是洋人,但据说出生于红毛人之国。”
“是。他出生在英吉利国。作为领航员跟随尼德兰的探险舰队在大洋中航行,茫茫几匝,忽北忽南,船在摩鹿加岛遇海难,漂流至此。”清次一口气说完,长安不禁低声呻吟,他痛感时世的确变了。对于他来说,不管是英吉利还是摩鹿加,都是那么陌生。
“真是令人惊讶!茶屋先生脑中装着天下版图。你说的那座摩鹿加岛具体在何方?”长安有些嫉妒。
“据说,洋人相信我们所居之地如一大球,葡国向东航行的人和向西航行的人便在大洋南方的一个岛上相遇了。那岛便是摩鹿加群岛。”
“那三浦按针本想去那个岛,结果在丰后的海岸遇海难,就是说,他的航海术并不成熟。”长安道。
“可我们同样可以如此理解,现在乃是冒险时代,勇者无敌。可是大久保大人,您可知道南蛮人为何这般热衷于来我日本国?”
长安语噎。光悦为清次而折服。但长安心中还想一比高低,他好不容易才出人头地,和清次一样在家康手下当差。
“茶屋先生好像只知最近的事。以前元寇之役时,有个叫做马可·波罗的南蛮人到了元大都,回国之后他写了一本书,那书中提到日本国,说黄金遍地,屋檐甚至都用黄金制成。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想,既然日本国被描述成这般,想必地下必有黄金,我遂开始发掘。”
“惭愧。”清次从心底里对长安的话感到惊讶,“鄙人亦是近日才从三浦大人口中听说此事。但他还告诉在下一事,那便是葡国的东方总督在占领摩鹿加岛的报告中,详细记载了我日本人在马来半岛上进行交易的情形。”
清次倒背如流说出这些人名地名,长安愈发感到没了面子。可照他的性子,又想尽量获取对方的知识。“哦,摩鹿加岛是在暹罗以南吧。他说我们国人在那里进行着何样交易?”
“他说,容貌俊美的男子,腰佩长刀短刀,形似突厥人的弯刀,只是更细长些。他们用大量的黄金换取当地土产。其量之大,让人叹为观止。”
“用黄金?”
“在下以为,那些黄金可能是从琉球一带带去,那一带有金山。他们并不知其产地,被问及是何处人氏,他们只说是高来人,高来即是甲螺,也即大明国人所说倭寇。”
长安沉默不语。黄金岛并非马可·波罗所言的日本,而是琉球。那样一来,他便颜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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