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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宇航员和教皇

        奥图尔将军昨夜非常兴奋,总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极度兴奋加上时差反应,使他一整夜脑子都在动。躺在那里,他一直在欣赏床对面墙上那些美如田园诗一般的壁画,一次次地数那上面画的动物。然而没用,他仍然瞪着双眼,毫无睡意。

        他作了几次深呼吸,想使自己放松。他问自己:“干吗这么紧张!跟地球上所有人一样,他不也是个人嘛!”奥图尔在椅子上直了直身子,笑了。现在是上午十点钟,他坐在梵蒂冈的一个小厅里,等着教皇约翰·保罗五世的非正式召见。

        童年时,迈克尔·奥图尔常常梦想有一天成为北美第一主教。“迈克尔主教”,每当星期天的下午独自长时间地研习天主教的教义以后,他就这样称呼自己。他一遍遍地读着教义手册,努力地要把那些辞句铭记在脑子里。他想像着,也许五十年以后,他会穿上牧师的衣袍,戴上主教的指环,站在世界上最大的教堂里和广场上,接受成千上万群众的欢呼;他将鼓舞那些被贫穷、失望和欺虐所困扰的人们,带领他们去创造新的生活。

        少年奥图尔喜欢所有的功课,不过有三门课使他最着迷:神学、历史和物理,这些书他怎么也读不够。不知怎的,他那灵活的头脑能很容易地在不同的观念之间跳来跳去;宗教和物理里那些截然相反的认识方式从来没有困惑过他,他知道怎样分辨哪些是生活的答案,哪些是科学的知识。

        他热爱的三门课程,正好被他用来编织创世的冥想。他认为,神学、历史、物理归根结底可以解释一切事物的产生根源。他常问,开天辟地的一刹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在180亿年以前,是不是由上帝充任裁判,开始了一场宇宙大赛?他施展法术,播云布雨,引发剧变,人们称之为“宇宙创生的大爆炸”。从此,无数的氢原子,轰轰隆隆,聚气成云,然后在引力的作用下坍缩旋转,形成亿万颗神奇的星球,这样,花草鸟虫、芸芸众生才得以在化学规则的作用下创生、繁衍。

        “噢,是的,我从来没有失去过对‘创世’这个问题的兴趣和热情。”奥图尔一边等待谒见教皇,一边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些事情之间,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因果关系?”记得少年时,自己曾经这样问牧师,“或许,我不应该决定当一名牧师,因为这限制了自己追求科学真理的自由。显而易见,教会对我在势不两立的上帝和爱因斯坦之间摇摆从来没有高兴过。”

        昨天下午,当奥图尔外出回来时,一个来自梵蒂冈的美国牧师一直在罗马的旅馆中等着他。牧师作了自我介绍,并对没有回复奥图尔的信表示非常抱歉。他又解释说,如果奥图尔在信上注明是“参加牛顿行动的奥图尔将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了。他说,不管怎样,总算把这次会见安排下来了,并且教皇非常高兴能会见奥图尔。

        通向教皇办公室的门徐徐打开,美国将军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昨天见过的那个牧师走了进来,表情紧张地跟奥图尔握了握手。他们俩向门廊看去,教皇正与一个执事谈着话走进会客厅。教皇脸上挂着高兴的笑容,伸出手来。奥图尔恭敬地吻了吻教皇的指环。

        奥图尔说:“陛下,谢谢您抽时间见我,这是我毕生最大的荣耀。”他的心激动得呯呯直跳。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孩子。我一直怀着极大的兴趣关注着你和你的同事们所做的一切。”教皇用略带口音的英语说。他向奥图尔招了招手,后者便随他走进又高又宽的办公室。屋子一边放着一张宽大的深色木书桌,书桌上方的墙上掛着真人般大小的保罗四世的画像。在大动乱的20年间,作为精神领袖,保罗四世指引着世人和教会,给他们以启示和力量。他来自委内瑞拉,既是诗人又是历史学家。2139年到2158年,当世界上的所有机构都近乎解体,因而无法解救困惑的芸芸众生之时,他向世人证明,组织严密的教会能够发挥多么积极的作用。

        教皇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示意奥图尔坐在他身边。美国牧师离开了房间。

        在奥图尔和教皇面前,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户正对着柱廊式的阳台;下面20英尺,就是梵蒂冈美丽的花园。远处是梵蒂冈博物馆,昨天下午奥图尔就在那里。

        “你在信上说,”教皇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一些‘理论问题’想同我讨论,我想,这肯定与你们这次行动有关吧!”

        奥图尔尊敬地看着这位七十岁高龄的老人,十亿天主教徒的精神领袖,他有着橄榄色的皮肤,面部线条分明,原先黑黑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睛和蔼慈祥。奥图尔赶紧回答道:“是的,陛下。如您所知道的那样,这次行动,关系重大,举世瞩目。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我冒昧地求见,希望能借助您的智慧,得到您的帮助。”

        教皇点了点头,等着他往下说。奥图尔深吸了一口气,说:“赎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甚至我还猜想,这是一个更大的问题的一部分。我相信拉玛人的信仰与我们是一致的。”

        教皇的眉头微微地皱起。奥图尔觉得,他没有能准确地表达出他的意思,于是补充道:“不管怎样,如果把拉玛人看做是上帝的创造物,那么便容易理解了。不过,拉玛人是不是确实具有与我们地球人一样的精神进化模式,因而也需要拯救呢?如果那样的话,上帝是不是也会给他们送去一位耶稣,模样也许跟拉玛人长得一样,以便从罪孽中拯救他们的灵魂?我们的进化模式是不是在全宇宙中普遍适用,重复出现?”

        教皇笑了,说:“好极了,将军,”他幽默地说,“你的思想轻灵而敏捷。你必须明白,对于如此深奥的问题,我还无法立即作出解答。教会的学者们自从七十年前拉玛出现以来,就一直在关注、研究这个问题。当然,最近第二艘拉玛飞船来了以后,我们将加强对这个问题的探究。”

        “但是,陛下,您个人的看法是怎样的呢?”奥图尔固执地问道。

        “那些制造出两个精密宇宙飞船的生物是否也有原罪,有时也需要一位救世主呢?耶稣的传说只是地球才有吗?亦或是,耶稣的故事不过是无限长的一部书中的一个章节,一切智慧生物都需要赎罪以换取再生呢?”

        “我不能肯定。”过了一会儿,教皇回答说,“有时,我觉得,要彻底理解在宇宙的其它地方,在很远的地方还存在智慧生物,真是很困难的事。尔后当我明白,他们确实不会与我们长相一样以后,我便努力试图从那些神学思索的图景中摆脱出来,这些正是你今天早晨所提出来的问题。”他顿了顿,思考着,“但是,很多时候,我想像拉玛人在开始时,也会有许多事情需要学习,上帝创造他们,也不会完美无缺,在他们的发展过程中,他也会向他们派遣耶稣……”

        教皇中断了自己的话,注视着奥图尔将军。“是的,”他轻轻地说,“也会有耶稣,这正是你问我的。这是我个人的信念。我认为,耶稣既是救世主,也是上帝惟一的儿子。只会是他,上帝会派他到拉玛人中去,只是换一种方式。”

        在教皇讲话结尾时,奥图尔将军脸上大放光彩。“我同意您的看法,教皇陛下,”他热烈地说,“因此,在宇宙的一切地方,所有的智慧生物的精神体验都是一致的。非常非常现实地看,假如拉玛人和其它物种也曾被拯救过的话,那么,我们就都是兄弟姐妹。总之,我们是同样的基本化学过程的产物。这就意味着,天堂并不仅仅是人类的地方,而且将包括各个地方的所有智慧生物,只要他们接受上帝的训诫。”

        “我已经明白了你可能得出的结论。”约翰·保罗回答道,“但它当然不是一个被普遍认同的观点。甚至在教会,对拉玛人的看法也不相同。”

        “您是指有些教派引用圣徒米迦勒的话来证明某些观点?”

        教皇点了点头。

        “以我自己的观点来看,”奥图尔将军说,“我发现他们用圣徒米迦勒教义对拉玛人加以解释的作法太过于狭隘,难以置信。他们说外星飞船的到来可能是一位先驱,就像是以利亚(犹太教里救世主的先驱——译注)和以赛亚书(古以色列预言家——译注),来预告基督的再次降临。米迦勒并没有明确指出拉玛人在我们的历史里仅扮演一个特殊的角色,而没有其它的作用或存在。他只是单纯地解释这个事件对人类精神世界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教皇再次笑了:“看得出来,你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来思考这个问题。我原来对你的了解,仅有部分正确。你的档案提到,你献身于上帝、教会和你的家庭,却极少提到你在神学研究上所倾注的热情。”

        “我认为,这次行动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任务,我想确认我的行为对于上帝和人类是恰当的。我想尽一切可能,从各个方面让自己作好准备,这包括理解和发现拉玛人的精神世界。这关系到我们的行动的成败。”

        稍停片刻,奥图尔又说:“顺便问问,陛下。根据对前一次与拉玛接触所做的分析,教会有没有发现能理解拉玛人精神世界的什么蛛丝蚂迹?”

        保罗五世教皇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真正可靠的东西。只是我有一位虔诚的主教,他的宗教热情往往蒙住了逻辑的双眼,他在经过潜心研究后,坚持认为在拉玛的内部,出现重复的以三为特点的对称构造,暗示拉玛本身是一种庙宇建筑。他也许是对的,但我们还不能断定。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其它证据来说明建造第一艘飞船的生物是否具有宗教精神。”

        “有意思,我以前倒还从来没有想到这点。”奥图尔将军兴奋地说,“如果想像它真是一种庙宇的话,那一定会让大卫·布朗大吃一惊。”奥图尔笑了,解释说,“布朗博士坚持,由于拉玛的工程技术远远超过人类的理解力,所以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类根本没有机会确定这飞船的目的何在,我们不可能理解它的任何东西。并且,按他的说法,当然不存在什么拉玛的宗教。他认为,既然他们能造出如此不可思议的星际飞船,那么,他们也就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宗教玩意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无数世纪的历史里了。”

        “布朗博士是无神论者,对吧?”教皇问道。

        奥图尔点了点头:“他是一个直言不讳的人。他认为任何宗教思想只会搅乱大脑的思维。他把所有不同意他的观点的人都视为白痴。”

        “那么其他的队员呢?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也持布朗这样顽固的态度么?”

        “他是个不隐讳的无神论者,尽管我认为沃克菲尔、塔布里,还有图格耶娃也都持与他相同的态度。最奇怪的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波索夫司令官对宗教也心存怀疑,经历了大动乱的人们大多如此,但他似乎很喜欢问我一些有关我的信仰的问题。”

        他顿了顿,思索着,把牛顿号上所有的队员的信仰状况作了一番衡量,然后又说:“两位欧洲妇女,德雅尔丹和萨巴蒂尼,是标准的天主教徒,虽然无法让人想像她们会有多虔诚。海尔曼上将是位路德教徒,高岸信奉禅宗,另外两位我不清楚。”

        教皇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那奇怪而绝妙的飞船,是另一颗星球上的某种物种创造出来的,它从浩渺的宇宙深处朝我们飞来;而我们遣送了12名宇航员去与它接触。”他转向奥图尔将军,“这飞船也许是从上帝那里来的信使,如果确是那样的话,惟有你,才能辨识出这一点。”

        奥图尔没有回答。

        教皇再次眼望着窗外,静静地站在那里,足有一分钟。最后,他又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奥图尔,轻轻地说道:“不,我的孩子,对你的问题,我没有答案,只有上帝才有。如果你需要它们的话,你只有祈祷,他会给你回答。”

        他转过脸来,对奥图尔说:“我必须告诉你,我非常高兴你对这些问题很关心。我很有信心,因为上帝有意挑选你参加这次行动。”

        奥图尔将军明白,预定的接见时间已过,他站了起来,说道:“教皇陛下,再次感谢您接见我,我感到无比的荣耀。”

        约翰·保罗五世微笑着,朝他的客人走去,用欧洲式的拥抱与他告别,然后亲自送奥图尔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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