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烈,陈靖仇和于小雪小心伏在梁上,细看那隋炀帝,只见他已年近半百,颔下一缕长须,已经斑白,神情萎糜,目中无神,起立倾倚,想是酒色过度。正与身边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饮酒谈笑,这妇人想必就是萧皇后了。张烈在人丛中寻找刚看到的宫女,见她正侍立在台阶之侧。张烈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隋炀帝已喝得半醉,右手摇摇晃晃地握着酒杯,举了起来,对皇后笑道:“再来……再来一杯……”话音刚落,台阶下那宫女便低头走上几步,跪在地上,将盘子高举过顶,道:“陛下,奴婢请为您添新酒!”张烈听得声音,大吃一惊。隋炀帝一愣,将酒杯悬在半空,望了望那群宫女,问道:“咦!朕……朕吩咐过了吗?”那宫女答道:“陛下宴饮已久,酒冷馔凉,——奴婢特来为陛下加添新酒助兴!”
隋炀帝听了,笑道:“原来如此……你们心思倒细密!好,酒菜一冷,有伤雅兴,——你速速替朕添满新酒!”那宫女答应了一声,托着盘子,正要站起。忽听哐当一声,隋炀帝的酒杯掉落在地,手仍悬在半空,瞪着双眼。众宫女不知何事,慌忙伏下请罪。鼓乐登时止歇,整个大殿跪倒一片,真是针落可闻。那宫女还待上前。隋炀帝忽然缓过神来,伸出右手,指着那宫女,连声道:“等一下!你别动,慢慢抬起头来……让朕看仔细些……”张烈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隋炀帝突然一拍桌子,酒水都洒在地上,道:“天杀的!竟有如此绝世美人,侧身奴婢之列,朕竟不知!”转头对皇后道:“御妻,你看你看!——这娃儿真乃绝代佳人,是吧!”萧皇后朝拓跋玉儿端详一会,道:“确是美女,恭祝陛下洪福!”
隋炀帝大喜,道:“奏乐,快奏乐,你们都愣着干嘛?”鼓声响起,殿中又载歌载舞起来。隋炀帝道:“来来来……告诉朕,你何姓何名?”
那宫女答道:“奴婢姓元……”
隋炀帝喜道:“原来是元美人!快快过来,让朕仔细参详参详……”
那宫女道:“谢陛下!”站起身来,端着盘子,走上台基去。隋炀帝么斜醉眼,右手捻须,双目色迷迷地在那宫女身上上下打量。那宫女走到隋炀帝身前,突然仍掉盘子,砰的一声,酒壶落地,登时摔得粉碎,酒水飞溅。隋炀帝还不知何事。那宫女手中已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上前喝道:“杨广老贼!今日我要杀了你这昏狗!给父母报仇!”
隋炀帝大惊,背心靠在龙椅上,吓得酒已醒了八分,本待想走,但无奈双腿麻木,动弹不得,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刺客!救……救命啊!”整个大殿顿时乱成一团,侍婢竟相向外奔逃,互相踩踏,哭喊成片。拓跋玉儿站在隋炀帝身前,用匕首指住他的胸口,喝道:“昏君!你可知我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隋炀帝脸色惨白,全身不住颤抖,哀声道:“救,救命……别杀朕……你要多少金银财宝,朕都答应你……求求你别杀朕……”拓跋玉儿道:“哼!谁要你那些粘满血腥的钱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纳命来吧!”右手向前一伸,匕首朝隋炀帝身上急速捅去。眼看隋炀帝胸口就要多两个透明窟窿,突然青影一晃,从侧面急速袭来。拓跋玉儿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觉身子一轻,人和匕首都已被震飞出去,嘭的一声,重重摔到了台基之下,全身剧痛,骨骼就似要散开一般。
拓跋玉儿伏在地上,捂着胸口,抬头一望,台基上已多了一人,身着褐色长袍,咬牙道:“你,你是谁?……”那人背负双手,面向隋炀帝,昂首而立,冷冷地道:“大隋——宇文太师!”中气十足。拓跋玉儿心中一凛。宇文太师缓缓转过身来,竟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眉目英俊,神色凛然,双眉间一只天目,更显英气卓绝。隋炀帝用袖子擦擦额上汗珠,回过神来,道:“宇文爱卿!快,快替朕捉下这可恶的女娃儿!”宇文拓微微点头,却并不动手。
拓跋玉儿道:“可恶!既然你也是隋家的走狗,那我就连你一块解决了!”拾起匕首,挣扎着爬起来,向前蹒跚走去。宇文拓微闭双目,道:“我告诉你,——以你现在的实力,就连我一根指头也敌不过!”拓跋玉儿咬牙道:“你,你……太可恨了!”脚下仍不止步。
宇文拓缓缓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一意孤行,有敢到龙舟行刺的勇气,想必也早抱了必死之决心……对不起,得罪了!”右手一扬,带起一阵阴风,凌空向拓跋玉儿拍去。掌到中途,忽然一只手掌自上而下的拍了过来,双掌相交,嘭的一声,那人向外急飞出去,空中连翻几个筋斗,落地时险些摔倒。宇文拓却纹丝不动,脸上微现诧异之色,并不继续追击。
就在这时,只听大殿之外数百个声音乱嚷成一团,道:“不好了!不好了!陛下……走水啦……走了水啦!”一阵浓烟跟着涌入大殿,大殿本就一片狼藉,此时更加混乱。人心惶惶,身周灰蒙蒙的一片,熏得几乎睁不开眼来。
陈靖仇右掌剧痛,若不是宇文拓手下留情,哪还有命在,当时无暇细想,连忙跑到拓跋玉儿身边,伸手扶住,道:“快!拓跋姑娘,我们快走!”拓跋玉儿转头看去,惊道:“你……你是之前那个隋人……”陈靖仇道:“别说了!快走啊!晚了就来不及了!”托住拓跋玉儿,硬是将她拉了出去。
隋炀帝惊道:“刺客,刺客逃走了!——你,你们还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追!”众侍卫正要转身追出殿去,宇文拓喝令道:“你们快去救火,我来缉拿刺客,保护皇上!”一众侍卫忙领命而去。
却说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逃出大殿,急忙向船头奔去,于小雪已等候在那。三人会齐,拓跋玉儿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陈靖仇道:“我们跟张大哥一快来的。张大哥为了救你,也到了龙舟上!”拓跋玉儿道:“啊!姊夫也来了……”陈靖仇道:“张大哥在龙舟上点火,好引开官兵——让我伺机救你!我们快走吧!”话音刚落,拐角处突然转出一群士卒,大声喊道:“刺客在那!别让他们跑了!”挥舞着钢刀,如潮水般扑了过来。陈靖仇眼看情势危急,忙道:“拓跋姑娘!我们先别多说,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扶住拓跋玉儿,向前刚奔出数丈,已到龙舟前端的大龙头旁,三面都是江水,背后追兵将至,已无去路。
官兵的呐喊声越来越近,陈靖仇向岸边一望,道:“拓跋姑娘,你和小雪先跳到河里!再游上岸!我来断后!”拓跋玉儿惊道:“什么?要跳入水里?”陈靖仇道:“对!”拓跋玉儿转过头道:“你们要跳,就自己跳!我可不想跳!”陈靖仇奇道:“你怎么了?难道你还要回去,继续刺杀皇帝不成?”拓跋玉儿皱眉道:“我不,我就是不跳……打死我也不下水!”此时追兵转眼即至。
陈靖仇无法,转头道:“小雪!来不及了,你自己先走!拓跋姑娘这儿,我来劝说她!”于小雪犹豫片刻,道:“那,请陈哥哥小心!”纵身跃入河里,身姿优雅,水花不兴,往岸上游去了。
陈靖仇道:“拓跋姑娘,别胡闹了!快走!”拓跋玉儿道:“你自己跳好了!我……反正我不跳!”陈靖仇满头大汗,急道:“你!你这时候还在跟我闹什么脾气!”拓跋玉儿道:“我……我根本不会游泳!”陈靖仇松了口气,道:“没关系!我拉你上岸!别再闹了,赶快!”拓跋玉儿望望江水,扭过头去,道:“我,我不跳……”那知话还没说完,忽听身后嗤的一声,拓跋玉儿忙回头一看,一支长箭,已插入了陈靖仇右臂之中,鲜血溢出,满袖皆红。
那群士卒,见射中了刺客,发一声喊,一齐向船头冲来。拓跋玉儿慌道:“对,对不起……可是……”陈靖仇叫道:“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左手抽出长剑,迎上前去,砍倒了当先冲到的几个官兵。拓跋玉儿当此情景,只好下定决心,努嘴道:“好!我跳就是了……可恨!”闭上双眼,往河里跳去。官兵急攻不下,挽起硬弓,箭如飞蝗,骤雨般射来。陈靖仇挥剑拨开,向后一纵,也已跳到了河中。
那龙舟之上,众人乱成一团,架水龙,汲江水,直忙了好几个时辰,才把火扑灭。龙舟大殿的上的梁柱,也已被熏得一片乌黑,宫女们赶紧收拾地上的杂物。宇文拓侍立在旁。过不多时,几个侍卫走了进去,回道刺客已经逃走。隋炀帝心中不乐,当即传令,派人严加搜捕。宇文拓上前禀道:“陛下!刚才那些刺客……”隋炀帝道:“哼!刚才你为什么不把刺客直接捉了,竟放着她的同伙把她救走?”宇文拓道:“陛下……此次刺客背后似乎有高人相助,那女刺客的同伙竟会使鬼谷之术!”隋炀帝道:“所以,——你就让他们逃了?”宇文拓道:“微臣不敢,臣唯恐是掉虎离山之计,是以不敢造次。”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殿前传来:“表舅!表舅!您没事吧?我好担心啊!”众人看去,一个少女已走入殿中,鹅蛋脸,眉似满月,眉心长着一个小红痣,肌肤白腻,容貌可人。隋炀帝喜道:“喔喔……原来是朕的小宁珂啊!朕乃一朝天子,怎会有事?”独孤宁珂跑到隋炀帝身旁,擦着眼泪,道:“表舅,听说,——刺客,刺客想要杀您!……”隋炀帝拉着她手,道:“乖……别哭别哭,你这么关心表舅,表舅真是高兴!表舅已派人去抓捕那可恶的刺客了,很快就会有好消息回来!你不必担心!”独孤宁珂道:“可是,——听说那刺客很厉害,人家好怕她再回来!再说,那些寻常的侍卫,又怎么能抓得刺客住……”隋炀帝点点头,道:“说得对,说得对!……还是小宁珂聪明!”转过头,道:“宇文爱卿!——”宇文拓忙上前一步,道:“臣在!”隋炀帝道:“你也听到了,这次刺客很厉害,朕就将捉拿刺客之重任,全交由你来负责!”宇文拓道:“尊旨!”带着侍卫,躬身退了出去。
隋炀帝道:“好了!这下你安心了吧?表舅已命天下最厉害的人去替你抓刺客了!”独孤宁珂美目一转,笑道:“可是表舅……人家也想一起去。”隋炀帝听了,一愣,道:“什,什么?”独孤宁珂道:“表舅……人家想跟着宇文大人,一起去抓坏人!”隋炀帝撒开独孤宁珂的双手,转过身去,道:“胡闹!不准,不准!这太危险了……”独孤宁珂满脸委屈,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道:“人家,人家就是想看看宇文大人到底怎样抓坏人嘛!”隋炀帝不乐,道:“不许胡闹!你好好呆在龙舟上,朕不准……”独孤宁珂鼻子一酸,竟在众人面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双手拭着眼泪,道:“干嘛那么凶嘛!表舅好差劲……”隋炀帝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后萧氏忙劝道:“哎呀!陛下……您真太过分了……您又何必,把可爱的宁珂小郡主弄哭了!”隋炀帝无奈,转过身来,道:“好啦好啦,别哭啦!——朕准你去,朕答应你去了……”独孤宁珂满脸泪珠,道:“真的?”隋炀帝道:“来人!叫太师回来!”不多时,宇文拓回到殿中,不知何事,上前行礼毕,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隋炀帝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个外甥女,想跟你一块去捉拿刺客。朕命你一路负责保护她的平安,不得有误!知道吗?”宇文拓心中一惊,道:“陛下!这……”隋炀帝道:“别说了!你照做就是,照做就是……”宇文拓道:“但是,陛下,捉拿刺客可非……”隋炀帝脸色一沉,道:“你别忘了……你上次私藏神鼎之事,要不是朕这位宝贝外甥女告知朕,连朕也都让你给瞒住……此事还没找你算账!——若你这次能让小宁珂玩得高兴,朕就不与你计较!明白吗?”宇文拓无法,只得躬身答应,告退而去。
陈靖仇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已躺在一间倾颓的破屋之中,四周皆是残垣败瓦,身边一张细白粉嫩的脸庞,正在凝视着自己,只听她叫道:“陈哥哥,陈哥哥!你终于醒过来了!”陈靖仇挣扎着坐起,看清身旁的正是于小雪。张烈走了过来,道:“仇弟,你终于醒了!”
陈靖仇只觉脑中一阵眩晕,道:“这……这是哪儿?”张烈道:“你安心养伤!这儿虽离运河不远,但地处偏避,相信官兵暂时不会找到此处。”陈靖仇转头看看拓跋玉儿,只见她躺在地上,兀自未醒,问道:“拓跋姑娘没事吧?”张烈道:“没什么大碍,她只是喝了几口水。”过不多时,拓跋玉儿也已醒来,双手撑地,慢慢坐起,神情低迷。
张烈转过身,背负双手,道:“玉儿,你醒了——”拓跋玉儿低声道:“姊夫,你怎么也来了?”张烈心中有气,道:“你看看,你又给大家闯出什么大祸来!去暗杀皇帝……连你姊夫都不敢造次的事!你倒非常勇敢!”
拓跋玉儿眼望衣角,不敢抬头,道:“对不起……”
张烈道:“这一次,姊夫不管你再有什么借口,都非带你回北方去不可!”
拓跋玉儿低头道:“是……姊夫……”
张烈道:“仇弟!你这次又救了愚兄内人之妹一命,愚兄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陈靖仇道:“张大哥,你太客气了!”
张烈道:“小雪姑娘已经为你治了箭疮,你不必担心。”
陈靖仇忙道:“谢谢你,小雪。”
于小雪道:“没什么……你把拓跋姊姊拖上岸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我,我做这点事是应该的。”
众人休息了一会,张烈道:“仇弟!小雪姑娘!多亏你们舍命相助,这麻烦姑娘总算是救到了!——但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有何打算?”
陈靖仇道:“我想去找那被匪盗夺去的神鼎。这是救出师父的唯一希望!”
张烈沉吟道:“嗯!那神鼎的事就交给你们办了——愚兄离开部落已久,要是再不回去,万一发生什么变故,那可大事不妙!”
陈靖仇道:“请张大哥放心,我们若是找到神鼎,等炼好药后,一定送到北方还给拓跋部落!”
张烈点点头,道:“好了,玉儿,我们回去吧!你姊姊很担心你呢!”哪知拓跋玉儿柳眉一蹙,并不动身,忽道:“等一下!姊夫,这样不行!”
张烈诧异道:“怎么了?”拓跋玉儿道:“姊夫!不行!我不能跟你回去!”
张烈一鄂,道:“玉儿,你又怎么了?刚答应要回去,怎么又突然变卦?”
拓跋玉儿道:“神鼎是我们部落的神器,他们若是找到了不还怎么办?我放心不下,要跟着才行!”张烈道:“仇弟姊夫绝对信得过!你不必担心!快走吧!”拓跋玉儿扭过头,道:“除非神鼎被我亲自找回来,要不然就算自己一个人,我也要一直去找!姊夫,我才不要回去……”张烈脸色一沉,道:“你!……”
陈靖仇劝道:“张大哥,张大哥!——既然拓跋姑娘不信任我们,您就干脆让她跟我和小雪一块去找神鼎,直到让她亲自带回去为止……”张烈叹道:“仇弟……愚兄不是信不过你们!但这丫头,可是天下第一麻烦之人!愚兄怕她一路之上,给你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陈靖仇道:“张大哥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看拓跋姑娘,保护她的周全!”张烈沉吟道:“这……这可……”看看拓跋玉儿,只见她正厥起嘴,坐在地上赌气。
张烈寻思:“我若硬逼她跟我回去,依这丫头的脾气,保不定她在半路上什么时候再偷偷跑掉,那时可更加棘手!仇弟武艺高强,不如让她跟着磨练磨练,也跟仇弟和小雪姑娘学学,或许能改改她的倔强脾气!”犹豫片刻,道:“嗯!仇弟,那就有劳你们,多多关照她了!”转过身去,道:“玉儿!——姊夫答应暂时不带你回去!但你一路上,不许任性耍脾气,也不准给人家添任何麻烦,知道了吗?”
拓跋玉儿道:“姊夫,你也真是的!——到底谁给谁添麻烦呀!”张烈不愿理她,回头道:“仇弟!那就辛苦你了——代愚兄照顾好这麻烦丫头,平时多教教她!”
陈靖仇道:“张大哥哪里的话!请您放心,小弟一定尽力!”
拓跋玉儿道:“姊夫!你又乱说些什么啊?”
张烈道:“仇弟!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一拱手。陈靖仇也拱手道:“张大哥多保重!”于小雪也道:“张大哥再见!”张烈道转身走出门去,大踏步走了。
小屋中只剩下陈靖仇、于小雪、拓跋玉儿三人。陈靖仇走道拓跋玉儿跟前,低下身,问道:“拓跋姑娘,你的身子好一些了吗?”拓跋玉儿闭上双眼,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一会,陈靖仇又问:“如果你的身子不太舒服,我们等你好了一些再出发。”拓跋玉儿将双手叉在胸前,仍是不答。
于小雪把陈靖仇拉到一边,道:“陈哥哥,怎么办?——拓跋姊姊不理我们!”陈靖仇挠头道:“我,我也拿她没办法!”
于小雪道:“这可怎么办呢?”
陈靖仇道:“没关系……反正以前就是这样,我们以后慢慢地就习惯了!”俩人低声商议。拓跋玉儿忍耐不住,道:“喂!你们说什么呢!”
于小雪笑逐颜开,道:“太好了!拓跋姊姊终于跟我们说话了!”陈靖仇道:“对,这真是件了不得的事……”拓跋玉儿眉头一皱,扭过头去,道:“无聊!”
几人休息了一会,小破屋终究不是安身之地,官兵随时都有可能搜到。陈靖仇和于小雪叫了拓跋玉儿,一块走出屋门。拓跋玉儿跟在后面,突然轻声说道:“谢谢!”陈靖仇和于小雪忙回过头,拓跋玉儿又努起了嘴。于小雪喜道:“陈哥哥,拓跋姊姊在谢我们!”陈靖仇刚想答话。拓跋玉儿抢先道:“喂!你们别乱说,我哪有!”
不多时来到河边,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辉洒在宽阔的江面上,波光闪动,好似千万条金蛇在起舞。天空几缕残云,疏疏落落,好似火红的棉絮。两行垂柳沿着河岸,远远向南北延伸而去,不见尽头,千万条柳枝,随着微风,轻轻拂动江水,泛起点点涟漪。
三人顺着河岸走了一会,转而离开河岸,向东北方行去,当晚就在林中宿歇。运河两岸田地荒芜,十室九空,连野菜树皮都早被挖光啃光。陈靖仇想找些吃的,可着实不容易,翻过山头,天色已黑,在山谷中拨开长草,方才寻到一条小溪。陈靖仇走到溪水中,折腾了半天才捉到几尾小鱼,转身回去。于小雪早已升起了一堆篝火。陈靖仇把鱼烤了,递一条给拓跋玉儿。拓跋玉儿转头不理。陈靖仇无法,只得和于小雪一块吃了。以后几日,仍然如此,能找到一些小虫鱼,也算不错了。拓跋玉儿实在饿得不行,本不想吃,但最后对陈靖仇送来的食物,再也不能置之不理。
如此行了七八日,已至山东境内,人烟也渐渐稠密了起来。这日傍晚,三人已赶了一整天的路,这些日子食无终饱,都累得精疲力竭,腹中说不出的难受。正在道上走着,突见前面林子里几缕炊烟,从树梢袅袅升起。陈靖仇道:“前面好似有人家,我们今晚到那借宿!好好休息休息!”几人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劲,撒开腿往前赶去。转过树林,来到一个小村子前,眼中残垣满地,断瓦连片,房舍稀稀落落,房里空空如也,村民大都早已出外逃难。
陈靖仇寻到一家农户门前,院墙倒塌殆尽,遍地是土,直接走入院中,上前拍了拍门。不一会,脚步声响,木门呀的一声,开了一道细缝,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啊?”
陈靖仇道:“过路的客人,想在贵处借宿,请老伯行个方便。”门开处,走出一个老庄稼汉来,向陈靖仇等打量片刻,道:“现在兵慌马乱的,也难为你们几个孩儿家自己出门,快进来吧。”陈靖仇向外招招手,于小雪和拓跋玉儿也跟了进去。
屋子甚是破旧,屋顶茅草掉落,缺了数道口子,抬头可见青天。厅上只有几张残破的小木几,并一张旧得发黑的草席。老汉让三人坐下。里屋一个老婆婆道:“孩子他爹,是谁来了?”老汉道:“是几个借宿的娃儿。”陈靖仇等坐了一会。
老汉从灶下端出几碗稀粥,又拿来几只木糠饼,放在木几上,道:“这年头,天灾人祸,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只剩下这些,各位就请将就一下吧。”陈靖仇道:“多谢老伯!”三人一块吃了。虽是稀粥糠饼,但此时吃起来,当真是玉液琼浆,龙肝凤髓。农家甚窄,老汉将陈靖仇等安置在东侧的小房里。陈靖仇抱过茅草,铺在地上,待于小雪和拓跋玉儿睡下,自己也靠在墙角边,疲累不堪,一会就睡着了。
繁星闪烁,浮云点点,凉风习习。中夜时分,陈靖仇睡得正稳,忽然地面轰隆作响,不断颤动。陈靖仇立刻惊醒,翻身起来,走到窗下,侧耳仔细听去,林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好像共有十余骑,正往屋子这边飞驰过来。此时拓跋玉儿也已醒觉,一跃而起,闪到窗边,向外张望。
马蹄声越来越响,不多时,火光闪动,十余骑快马,转出林子,朝村中而来。片刻间到了门前,众人纷纷下马,人声吵杂。陈靖仇借着火光看去,心中一惊,这群人个个腰挎钢刀,竟都是官兵。当先一个校尉,手执马鞭,领着众人走了过来。两个士卒,上前大声呼喝,用力打门。
只听老汉颤巍巍地走到屋前,吱呀声响过,群官兵涌进屋里。陈靖仇将头贴在墙边,附耳细听。只听一个官兵骂道:“他奶奶的!这一路上的人都死哪去了?三天没喝酒,嘴里都快淡出鸟来!”声音粗旷。另一官兵喝道:“老不死的!有酒肉快快取出来,好好孝敬大爷,饶你不杀!”
陈靖仇按住剑柄,微有怒气。那老汉声音发颤,道:“几位军爷……小的不是不孝敬你们……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只听一官兵喝道:“是什么?你们这些大胆刁民!竟敢欺瞒官府,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还道老子是睁眼瞎!”忽听砰的一声,有人重重摔倒在地,痛苦呻吟,想必是老汉无疑了。
那粗旷的声音道:“大伙先别管他,别误了正事!你们俩个,到厨下搜搜!若是搜到了吃的,哼哼!到时我再来亲自教训他!”脚步声响,几个官兵往灶台下去了。
过了半日,方才回来,骂道:“这穷酸鬼,锅里竟然连一粒米都没有!找来找去就剩这几个糠饼!”一个官兵喝道:“老东西,你把粮食都藏哪去了?快快说出来!”跟着哐当一声响,声音铿然,似乎是拔出钢刀之声。
那老汉浑身战栗,道:“各位军爷……求你们开开恩吧!这几年收成不好,前些日子又闹匪盗……实是没有粮了……”
一官兵阴阳怪气的道:“老家伙!没有酒菜,——叫你闺女出来,陪大爷们玩玩也行!”众官兵登时哄堂大笑,木几倾倒,碗碟掉落,噼啪作响。那声音粗哑的官兵咳嗽一声,笑声顿时止歇,只听他道:“大伙再搜搜别的屋子,看有什么吃的,吃饱了马上赶路!——别误了郡主大事,那可不是耍的!”众官兵齐声答应,分头搜起来。
此时于小雪方才醒来一会,不知何事。陈靖仇打个手势,让她别出声,忽听身后屋门砰的一声开了,跟着一个官兵长声惨叫,心中一惊,回头一看,早不见了拓跋玉儿,暗叫不好,挺剑跟着杀了出去。早见拓跋玉儿已被一群官兵围住,缠斗在一起。十几把大刀向她身上招呼,危险至极。陈靖仇大喝一声,飞身前跃,长剑凌空递出,剑光一闪,刺入一名官兵背心。那官兵闷哼一声,挣扎了几下,倒地而死。身旁一名官兵急忙转身,骂道:“他娘的!狗崽子想造反!”横刀砍来。陈靖仇后退半步,舞剑架开。另外数个官兵,跟着攻上。陈靖仇一招横剑摆渡,侧过身子,避开来招,长剑横着向前急扫而出,划过一道弧线。那官兵躲闪不及,嗤的一声,衣衫撕裂,小腹上已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狂涌而出。那官兵捂着肚肠,一声不吭地死了。
此时于小雪也取出铁环,冲了出来,和几个官兵斗在一起。拓跋玉儿得两人相助,腾出手,也已砍倒了几个官兵。一时间厅中鲜血飞溅,满地皆红。那些官兵渐渐不敌,互相使个眼色,撒开腿,一齐往门外奔去。陈靖仇双足一蹬,从官兵头顶飞跃而过,落在门前,回手一剑,又砍倒一官兵。拓跋玉儿和于小雪也追上前去,三人把官兵夹在中间,奋力猛攻。转瞬之间,就将剩下的几个官兵通统解决掉。
眼看地上已无活口,几人都松了口气,正待说话,突然门外马蹄声响。陈靖仇暗叫不妙,飞身跃出屋外,循声望去,夜色朦胧中,见一个官兵骑在马上,急挥马鞭,已驰出十余丈远。陈靖仇凝力右掌,杨起铁剑,使劲向前掷出,剑飞如流星,一阵尖厉的破空之声穿透夜空,马上官兵应声倒地。
陈靖仇飞奔过去。那官兵一动不动,面朝下伏在地上,伸手一探,早已经气绝身亡。陈靖仇长长舒了口气,从他背上拔出铁剑,擦拭干净,插回剑鞘之中。将官兵翻过身来,伸手到他怀中搜寻,忽觉指尖触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取出一看,原来是个布包,除此之外,更无别物。陈靖仇将随手布包塞入怀里,走回屋中。
那老汉受惊过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小雪正在昏黄的灯光下给他疗伤。拓跋玉儿则独自坐在一旁。陈靖仇叫过拓跋玉儿,和她一块把地上的尸首抬到屋后,连夜埋了,再洗净地上血迹。折腾了半夜,已是将近黎明。
陈靖仇让于小雪和拓跋玉儿休息一会,自己坐在草厅上,取出布包,在灯下打开,里面放着数锭银子,并一卷书帛。那书帛封得甚好。陈靖仇心奇,拆开细绳,在案上铺开一看,原来是封密函,写道:密令:太师于数日前,已派属下将领前往泰山,摆设阵法。尔等接到此信,当立即动身前往,密切监视之,务须小心谨慎,如有不测,当火速回报——郡主独孤氏。陈靖仇看了,不明所以,想不透那宇文太师派人到泰山干嘛,遂收了书信,不再管它,天明时分,陈靖仇牵过三匹马,将剩下的马匹尽皆杀掉,剁成肉块,直忙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弄完——因军马臀上都有火烙的印记,留下迟早是祸害。自己留了一些,其余的送给老汉,让他回头或腌制或腊起来,足够吃个半年。将从官兵身上搜得的银两,也全都送给了老汉。三人则每人骑上一匹马,取路向东而行。那老汉千恩万谢,感激涕零,自回家中去了。
有了马匹,赶路便快得多。几人顺着当日运鼎的路线行来,不数日,已到当日神鼎被夺的地面。道旁麦田青青,地里耕作的农夫时而可见,已不似先前凋敝的情景。陈靖仇向路人打听,附近可有盗匪出没。路人答道:“强盗倒没听说过,在东边魔王砦,倒是有一伙英雄好汉占山为王!对百姓秋毫不犯!”陈靖仇寻思:“这倒奇了!”沉吟一会,心道:“反正也没有线索,且到那魔王砦看看再说。”问明路径,三人取路而去。
第二日正午时分,已至山下。只见山窝里零星住着几户人家,内中还有一家小客店,一侧便是上山道路。三人牵马走去。陈靖仇上前向一中年汉子打听,山上是否有强人出没。那汉子答道:“你说的是混世魔王吧?这大王就住在山上魔王砦里。他可是条响当当的汉子,经常劫了官府的钱粮,救济百姓,连官兵也怕他们三分!”陈靖仇道了谢,心中疑惑,退回来,把原话告诉于小雪和拓跋玉儿。
拓跋玉儿听了,道:“真可恶!我一猜就是这座山上的强盗,把我们的神鼎抢走了!”转过身,右手一扬,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陈靖仇奇道:“出发?上哪儿?”拓跋玉儿皱眉道:“你这傻瓜!——当然是立刻去找那个什么魔王,把我们的神鼎夺回来啊!”
陈靖仇笑道:“你的性子还真急!我们大家赶了这么多路,早就饿了!——等会还要和强盗厮杀,大伙都饿着肚子,总不成吧!”
拓跋玉儿秀眉一扬,道:“哼!本姑娘偏偏不饿……你们不想去,那我就一个人上去好了!”
于小雪劝道:“拓跋姊姊……别,别去!这样太危险了!”
陈靖仇也道:“拓跋姑娘,我曾答应过张大哥,要一路保护你的安全!所以我决不能让你独自一人去冒险!”
拓跋玉儿抬起头,道:“既然不肯让我一个人去,那就跟我一块走啊!”说着就迈开步子,向山上行去。陈靖仇心中颇为踌躇。
于小雪忙上前拉住拓跋玉儿的手,劝道:“拓跋姊姊,我,我真的饿了!”
拓跋玉儿闭上眼,赌气道:“好吧好吧!真受不了你们——那我就一直等着,让你们吃到肚子撑饱为止!”
陈靖仇笑道:“不必担心,神鼎那么重,也不会突然自己长脚跑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歇歇脚吧!”
三人走到小客店门前,拴了马,进厅坐了。伙计送上茶水。陈靖仇要了些饭菜。伙计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送了上来。陈靖仇道:“玉儿姊姊,该吃饭了!”拓跋玉儿独自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别说答话,对饭菜连正眼也不瞧。
陈靖仇无法,只得和于小雪吃了起来,刚吃得几口,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豪迈爽朗的笑声。陈靖仇顺着声音往门外看去,只见两人正走入客店里来。为首一个汉子,武人装束,身高七尺有余,腰粗背厚,浑身肌肉虬结,铁须满腮,眼睛好像铜铃一般。后面一人身穿青布长袍,则是文士打扮,生得气宇轩昂,双眉神飞。那巨汉大踏步走入店中,道:“上好酒来!”店中却似打了个闷雷一般,屋瓦震颤。伙计不敢待慢,急急提了酒壶,取过两只大碗,恭恭敬敬地引俩人在一旁坐下,倾满了酒。
于小雪悄声道:“陈哥哥!他们会不会……就是山上的土匪?”
陈靖仇向那巨汉打量了几眼,道:“从外貌上看,有这可能!”
拓跋玉儿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来,道:“喂!你们这是什么歪理啊?如果身材高大就是土匪,那我姊夫这么魁梧,岂不成了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陈靖仇笑道:“玉儿姊姊说的有理,这次确是我们不对!”陈靖仇和于小雪继续吃饭。哪知刚动了动筷子,客店外突然吵嚷起来。陈靖仇放下碗,道:“外面好像出事了!”
拓跋玉儿道:“真烦人,我出去看看!”提起柳叶刀,向门外走去。陈靖仇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刚走到店门,就看见前面空地上跪着几个商贾打扮的人,不住磕头,身旁还有几辆骡车,载满货物。数个官兵将他们围在中间,手提腰刀,在那几个商贾面前来回摇晃。一个商贾哭道:“大,大爷……小民真的不是土匪啊!我们只是路过的客商!”
一个官兵走上半步,用腰刀指住他,喝道:“住口!你们还想抵赖?带着这么多东西,在魔王砦下行走,不是盗贼一伙,会是什么!”
那几个商贾吓得浑身战栗,道:“大爷,因……因为魔王砦的大王从不抢夺过往客商,大家认为从这条路走比较安全,所以才取道山下的豆子坑。”
一个官兵喝道:“大胆!你竟给盗匪说好话!还敢说不是他们一伙的!”晃了晃手中钢刀,喝道:“快说!那混世魔王,现在人在那儿?”那商人吓得几欲晕去,一句话说不出话。
拓跋玉儿怒道:“可恶!这些该死的官兵,又在欺负百姓了!”陈靖仇正要阻拦,拓跋玉儿早已抽出柳叶刀,走上前去了。走到官兵身后,喝道:“你们这些废物,马上给我住手!”众官兵一愣,回过头来,见身前站着的竟是个漂亮的女娃娃,不禁一呆,随后一齐捂着肚皮,放声大笑起来。拓跋玉儿大怒,突然纵身上前,刀光闪处,一个官兵惨叫一声,脸颊上已多了一条数寸长的伤口,鲜血直冒。那些官兵大惊,笑声立敛,连声喝道:“反了反了!大胆刁民!快捉住她!”几人扬刀向前急扑。陈靖仇刷地抽出长剑,飞身上前挡住。
陈靖仇刚把官兵逼退,忽听身后一人大喝一声,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声震寰宇,山上鸟兽,四散惊逃,回音反激,久久不绝。于小雪正走到门前,赶紧捂住耳朵。众官兵一鄂,急忙退后几步。陈靖仇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的,正是刚在客店里见过的巨汉,中年书生也站在一旁。那巨汉走上前来,赞道:“几个小娃娃倒挺有气魄,老子再不出手,岂不是连娃娃们都不如?”
一个官兵喝道:“大胆!你是那里来的反贼!也敢来找死!”那巨汉也不答话,双目向天,神态悠闲。那些官兵见巨汉如此气势,反倒心中先怯了,不敢贸然上前,一人勉力喝道:“大胆……你,你到底是谁?”那巨汉挺起胸膛,扒开胸前衣襟,露出虬结的肌肉,双目一瞪,忽然欺身上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手一个,拽住两个官兵的衣领,高举过顶,顺势向山坡下一扔。喝道:“就凭你们这些小兵小卒,也敢到魔王砦撒野!实话告诉你们,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混世魔王程咬金的便是!”
剩下的几名官兵听了,登时吓得屁滚尿流,手足酸软,抛下兵刃,连滚带爬的逃下山去。
拓跋玉儿收起柳叶刀,笑道:“真是废物!一点用也没有,只会欺善怕恶!”程咬金哈哈一笑,也不追赶,却向陈靖仇三人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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