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於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错宗寺建於唐代末年,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喇嘛说,
“你很惊讶错宗寺的历史竟有这麽多年吗?”
“不,我并非对错宗寺的历史感到惊讶。”我回过神,说:
“而是因为巴松错中错。”
“巴松错中错?”
我没细想,直接告诉他我收到巴松错中错这讯息的源由。
甚至还说了蓝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的故事,
这让我体会到这一世当个水利工程师是有特殊意义的。
“你着相了。”喇嘛听完後,说。
“着相?”我很纳闷。
“嗯。”他点点头,“着相就是魔,离相才是佛。”
“啊?”
“可以让我看相片吗?”他问。
我立刻把夹在台胞证那张布达拉宫佛像壁画的照片递给他。
“光圈在这,有两个。”我用手指指着佛像下巴的位置,
“大昭寺活佛说,每个光圈代表一尊佛菩萨。”
“光圈在哪呢?”他说,“我没看见。”
“明明就在这啊。”我又指了一次。
“还是没看见。”他说。
我很惊讶,楞在当地不知所措。
“心在菩萨,即成菩萨。心在佛,就成佛。”他微微一笑,
“佛菩萨只在心中,怎麽会在相片里呢?”
我嘴唇微张,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搞混了什麽。
“佛菩萨都是慈悲的,如果佛菩萨与自己有缘,要生欢喜心,而不是
起执着心与妄想心。佛家讲求清净平等,有分别心就不平等,起了
执着心或妄想心,便不清净了。”
“是。”我双手合十,“我知道了。”
“上说五蕴皆空,将一切视为空,却不执着於空。到最後连
“空”都要放下。”他微微一笑,接着说:
“这也就是《金刚经》上所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我大梦初醒,不禁脱口而出:
“师父,我懂了。”
“藏人的生死观很豁达,生和死就像屋子里和屋子外一样,虽处不同
空间,却在同一世界。所谓的生死其实只是由屋内走到屋外,或由
屋外走进屋内而已,不需要大惊小怪。”
“嗯。”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轮回的过程中,或许在某一世、某间佛寺,我们曾经一起诵经、
一同礼佛,而且你还是引导我的师兄。”他微微一笑,接着说:
“所以,师父也是空。”
喇嘛说完後,点点头便走了。
“扎西德勒。”他走了几步,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说:
“师兄,好久不见。”
我突然有些激动,眼眶微微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凝视我一会,笑了笑後又转身离开。
“这喇嘛好怪。”石康走近我身旁。
“嗯?”我回过神。
“他说的佛法好像是显宗,不像红教的密宗。”
“什麽是显宗?什麽又是密宗?”我笑了笑,接着说:
“石兄,你不仅执着,还起了分别心呢。”
石康哈哈大笑,拍了拍我肩膀。
既然谜底已经解开,而且回拉萨还有一大段路,我们便离开巴松错。
回程的路上,我和石康的心情都很轻松,感觉车子也变轻了。
石康放了卷CD,里头有首《姑娘?曲吉卓玛》。
姑娘曲吉卓玛
姑娘曲吉卓玛
你就像莲花般的纯净
你就像度母般的善良
你为爱来过这个世界
你不曾来到我身旁
天完全黑了,星星在夜空闪亮着,离拉萨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石康说饿了,车上还剩些糌粑和犁牛肉乾可以将就着吃,便停下车。
“这保温瓶不错。”石康笑说,“酥油茶还是热的。”
我们坐在路旁,在灿烂的星空下吃晚餐。
“回台湾後,你就见不着这样美丽的星空了。”石康说。
“是啊。”我叹口气。
“你执着了。”
“是啊。”我哈哈大笑。
晚上十点左右回到拉萨,石康送我回饭店。
“你运气真好,电才刚来。”柜台的藏族姑娘笑着说:
“你不用再说唵嘛呢叭咪吽了。”
“那麽今晚不用受冻了。”我笑了笑。
我和这位藏族姑娘简单聊了几句,她说她叫卓玛。
“真巧,我刚刚才听了一首叫《姑娘?曲吉卓玛》的歌。”我笑说:
“这首歌的主角是你吗?”
“你试试到街上大喊一声:卓玛!”她笑得很开心,
“准保很多藏族姑娘会回头。”
“喔?”
她解释说,藏语“卓玛”的意思是“度母”。
藏传佛教中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很多,度母是他化身的救苦救难本尊。
度母共二十一个法相,即二十一度母,最常见的是绿度母和白度母。
度母在藏地被百姓普遍敬仰,也是藏人心目中最亲近信众的女菩萨。
“所以藏族姑娘常以“卓玛”命名。”
“原来如此。”我说,“那麽台湾女孩常以阿花命名。”
“阿花?”
“台湾人常用鲜花供佛,其实这鲜花并不是让佛菩萨看的,而是提醒
自己。因为开花结果,花是提醒自己因果的存在,要种善因,才得
善果。所以台湾女孩常叫阿花。”
“你是认真的?还是说笑?”
“你执着了。”我说。
“明天离开西藏?”卓玛问。
“嗯。”我点点头。
“明天12月31,你回去得搭三班飞机,到台湾时应该是元旦凌晨。”
卓玛说,“刚好是一个新的开始。”
“是啊。”我笑了笑,“真巧。”
我道了声晚安,准备回到房间。卓玛又在背後说:
“这次西藏之行,你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而且在梦中找到真我,
从此得到新生。”
我转身看见卓玛的表情,很祥和,像低眉的菩萨。
“你不是姑娘卓玛。”我双手合十,“你是度母卓玛。”
回到房间,我打了通电话给饶雪漫,说我明天要离开西藏。
饶雪漫说她的旅游团明天也要离开,她可以顺路送我到机场。
我请她帮我处理机位的问题,她说没问题。
挂上电话,我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完後躺在床上,仔细品味这八天在雪域高原所发生的点滴。
隔天早上,拉着行李在饭店大厅候着。
石康先到,带来两盒尼木藏香送我。
“这是好东西。”石康笑了。
“你还要到珠穆朗玛峰,希望金刚结可以保佑你一路平安。”
我把一直挂在身上的哈达给了石康。
车子来了,卓玛朝我挥挥手,并说:“唵嘛呢叭咪吽。”
“这是六字真言喔。”
“你执着了。”卓玛笑了。
我也笑了起来,挥挥手跟她说声再见。
石康坚持上车送我最後一程。
“别执着了。”我说。
“你也别执着不要我送。”石康说。
“你上车的话,要收钱。”饶雪漫告诉石康。
“我顿悟了。”石康笑了笑,拍拍我肩膀,“一路平安,再见。”
车子起动後,饶雪漫坐在我身旁。
“你确定你不用去珠穆朗玛峰?”她问。
“嗯。”我很肯定,“我要回台湾,不去珠穆朗玛峰了。”
“为什麽不去?”她似乎很疑惑。
“为什麽要去?”我倒是笑了笑。
“你找到自己了?”她又问。
“算是吧。”我说,“而且我从此不再迷失,所以也不需要寻找。”
“真的吗?”
“你执着了。”我笑了笑。
“恭喜你。”饶雪漫说,“你确实不用再到珠穆朗玛峰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七喜是谁?”
“别执着了。”她说,“你知道自己是谁就够了。”
“我可不可以再执着最後一次?”
“嗯?”
“让七喜再帮我付回台湾的机票钱吧。”
“这不叫执着!”她大声说:“这叫得寸进尺!”
“说说而已。”我笑了笑。
到了拉萨贡嘎机场,饶雪漫拿出一张纸要递给我。
我说等等,然後先戴上手套再接过。
我猜的没错,果然是藏纸。
字条上面写着: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遇
——仓央嘉措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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