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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后方的蜀魏

        蜀国的成都城虽是早早就进入了盛夏时节,却不似关中地带那般乍晴乍雨寒暑无定,一直是温熙如春,凉爽宜人。这里远离了前方战场上的惨烈与血腥,和着郊外那一望无垠的平原村落,洋溢出一派安定祥和的气象来,似乎不曾受到战争的任何影响。

        其实,这不过是掩饰在蜀国上下的一层迷人的安宁稳定的表象罢了。既然大战已是爆发,就不可避免地影响到百姓的生产生活。且不去谈那些农夫农妇们日日夜夜忙着耕作为前方战士备粮织布,就是蜀国的大小官员也都过上了清汤白菜的苦日子。朝廷规定:每个官员及其家属每人每天只能领到八两大米或麦面下锅做饭,同时自行解决菜肴问题。而节约下来的米面粮食则一律远送前方战线供将士们食用。这样的生活窘状,对蜀国官员而言,自然是清苦得很。但是为了蜀汉的中兴大业,朝野臣民竟都咬紧牙关熬了下来。以诸葛丞相统揽三军号令四方威权显赫之尊,他家中所有亲戚每人每天的供粮也才仅六两左右,比常人的配额还少——这让天下臣民见了还有什么能不心服口服的?

        蜀国顾命托孤次辅大臣兼尚书令李严和他家人的日子却并未像诸葛丞相的亲戚们那样过得粗糙、辛苦。这主要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府第里修了一个十多亩大的鱼池。他在池子里养了不少龟鳖鲤鲫,既能观赏娱乐,又可拿来炖煮食用,这和他人青菜萝卜糙米饭度日的窘况自是大不相同。

        这一日,晴空如洗,那鱼池莹莹然如一块无瑕碧玉,倒映着天际浮云,空明剔透,煞是好看。尚书令李严此刻正端坐在池畔的一块大石之上,双目半睁半闭,手中拿着一支细细长长的绿竹钓竿,一缕银亮的钓线笔直垂入到池水中间,仿佛凝定在这一大块绿冰似的鱼池水中一般,纹丝不动。

        忽然一阵微风徐徐掠过,池面上泛起了一层粼粼的波光。李严握着钓竿的右手五指一扣,便欲提竿起钓,却见一名家仆垂手过来,在他身后轻声禀道:“大人,宫里的黄公公正在府外求见。”

        李严准备提竿收丝的右手蓦地一定,也不答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大石上,对家仆的这番禀报似乎是已经听到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那名家仆也不敢多言,垂着双手屏息凝神,肃然而立,静静等待着李严的指示。

        过了半晌,才见李严似乎有些勉为其难地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缓缓开口说道:“有请黄公公前来相见。”

        家仆口中所说的“黄公公”乃是皇上刘禅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宦官——黄皓。李严知道,他和刘禅是自幼时起便游玩戏耍在一起的玩伴儿,二人几乎亲如手足,关系甚为亲密。而且,李严进宫也曾与黄皓打过几番交道,感到这名与皇上年龄相当的青年宦官头脑灵活、聪慧机智、口才颇佳,倒不可等闲视之。所以,李严出于审慎自保的考虑,也不得不对这名小小的从四品宦官予以足够的重视。今日让他入府和自己以便服相见,对他既显得平易亲近,又做到了礼敬有加。

        待得那名家仆应声远去之后,李严才转身回头看了一眼家仆的背影。他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仿佛陷入了极深极深的思索之中。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黄皓,竟敢出宫前来我府,究竟有何用意呢?宦官出宫私会大臣,这可是与我汉朝礼制大大不合啊!莫非他带了皇上的什么旨意过来与我面议……李严在这一瞬之间心头已是思绪万端,然而脸上表情依然凝重之极,不现半点儿波澜。

        不多时,只听得足音“笃笃”由远而近,径自来到他背后停住。李严知道来者是谁,却也并不回头去看。隔了半晌,一个稍显尖细的声音在他脑后终于慢慢响起:“尚书令大人好雅兴啊!黄皓这厢有礼了。”

        李严听了,装着吃了一惊,急忙放下钓竿,转身回头,见是身着蓝袍、眉清目秀的黄皓在他背后躬身而立,不禁失声叫道:“哎呀!哎呀!不知黄公公何时竟已大驾亲临寒舍,本座失礼了!”同时又扭头叱责侍立一旁的家仆道:“刚才黄公公都走到了本座身后,尔等却不知出声提醒本座,让本座失礼于贵客,实在是该罚!”

        家仆们纷纷跪倒在地,哆哆嗦嗦,惶恐之极。

        黄皓的脸色却十分平静,只是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待李严发完了气、训完了话,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黄某不过是一个宦官,卑贱如狗,谈不上要谁来礼敬不礼敬!尚书令大人也不要再训斥他们了,是黄某让他们不通报您的。尚书令大人这般看得起黄某,黄某倒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李严一边道着歉,一边吩咐家仆给黄皓搬来紫檀木椅坐下。然后,他自己也回到了池畔垂钓而立,悠然说道:“黄公公,今儿我俩就这样随意些,也不拘什么礼数了。请问您此刻到我府中有何贵干呢?”

        黄皓却不答话,眼珠滴溜溜往四下里一转,看了看周围的李府家仆,轻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李严见状,会过意来,左手摆了一摆,让家仆们全都退了下去。

        黄皓见家仆都已走远,这才微微一笑,道:“黄某区区一个宦官能有什么要事来找尚书令大人?不过是遵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向尚书令大人讨要几份咽得下去的肉肴回去孝敬陛下罢了!”

        “哦?宫里的膳食开支可是告急了?”李严一怔。

        “那倒没有!只不过诸葛丞相天天教导陛下要‘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卑以自牧’,弄得陛下年纪轻轻便青菜豆腐白米饭地过日子,瘦得是形销骨立……”黄皓说着说着已是满眶泪水,禁不住拿袍袖擦拭了一下眼角,“黄某于心不忍,才苦苦劝得了陛下的许可,冒着被御史弹劾的危险,偷偷跑到尚书令大人这里为陛下讨些肉肴回去补补身子……”

        “这……这宫中的各项开支计划可是诸葛丞相一手制定的呀!”李严的神色似乎有些犯难,“他是顾命首辅大臣,很多事情得由他做主……本座若是坏了他的规矩,恐怕对他有些不好交代呀……”

        “是呀!是呀!诸葛丞相是顾命首辅大臣,尚书令大人是顾命次辅大臣——难得您对他这般尊重礼敬呀!”黄皓听了,却是微微笑道,“只不过您处处都谦让着他,而他却未必将您和衷共济以渡时艰的那一片苦心放在眼里……同为顾命辅政大臣,但是他自己就可以独立开府治事,却一手阻住尚书令大人开府治事,将尚书令大人置于偏裨之位——这让我们这些外人看了,也为尚书令大人感到齿冷哪!”

        李严听了这番话,半晌没有作声,只是握着那钓竿的右手微微颤了几下,钓线随即荡了几荡,立刻在一平如镜的池面上泛开了层层波纹。老实说,黄皓这几句话确实打中了他心头的“痛处”。自当年先帝于白帝城托孤以来,诸葛亮和自己虽是同为顾命辅政大臣,他却对自己一直是处处卡压:起先是把自己分配到蜀东峡江一带对吴作战,不让自己返回成都权力中枢,后来又调自己入朝担任尚书令之职,只是掌管军需后勤事务,不让自己参与军国大事的核心决策过程之中——就像这次北伐,诸葛亮也只是在由他手下蒋琬、费祎、姜维等一群亲信将臣组成的“小圈子”里关门商议,从来不和自己事前通气。而且,诸葛亮向来是自命不凡,独断专行,发号施令,对自己也是调来调去,从不尊重,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丞相府就代表着朝廷”,不需要其他元老重臣也开府治事,免得机构滥设、政出多门。一想到这些,李严心头就大为光火。但他此刻又焉敢形之于色让外人觑破?便也不言不语,静静而立,让自己胸中怨愤慢慢消退下去。同时,他心头暗暗一动:这黄皓今日竟敢偷偷跑来在两大顾命辅政大臣中间挑拨是非,真不知他意欲何为?不禁神色一凛,表面上仍是装得若无其事,却竖起耳朵冷眼观察,静伺其变。

        黄皓见他并不接话,便又自顾自说道:“黄某听魏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伪帝曹叡又是大兴土木修建行宫,又是四处派人寻珍觅宝,用的是东吴交州的象牙箸,吃的是辽东海域的鲸鱼肉,纳进宫的是荆扬二州的美女名姬……那个皇帝才当得有滋有味呢!哪里像咱们的陛下——虽然贵为天子,衣食寝处却贱如匹夫!”

        李严听到这里,伸起左手掀了掀胸前长髯,不禁咳了一声。黄皓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一时出了格,便又改口说道:“哎呀!黄某该遭掌嘴!该遭掌嘴!咱们陛下卑其宫室,俭其衣食,心系天下,励精图治,不以百姓之役力而奉己一人,哪里是曹叡那个淫昏之君所能比拟的?”说着,自己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又道:“陛下虽然圣明,能够做到卑以自牧、事事俭约,整日里粗衣糙食的苦楚——这在我们身为臣子的眼里,实在也是看不下去呀!黄某心头也别无他念,只是一心一意想将陛下侍奉好了。请尚书令大人恩准黄某带些肉肴回去孝敬陛下!”

        却见李严仍是一声不吭地垂着钓,只伸着头望向池面,静立不动。黄皓见他似乎没听自己在讲话,觉得有些自讨没趣,脸色便沉了下来。蓦然间,李严已是钓竿一扬,一条鲤鱼“哗”的一声破水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金弧,“啪”的一响,被钓线甩上岸来,落在了黄皓脚边的地上,活蹦乱跳个不停。

        黄皓低头一看,见这条金鲤长约二尺左右,又肥又大,不禁脱口赞道:“尚书令大人的钓鱼之技真是绝了!”

        李严的脸上也放出了一丝不无得意的微笑,用手中的绿竹钓竿指了指在地上蹦来跳去的那条金鲤,道:“这条金鲤,黄公公若是不嫌弃,便拿回宫中去自己煮了吃吧!至于陛下所需要的东西黄公公暂且先回去,一个时辰后,本座自会想方设法找到上等的山珍海味送进宫去。”黄皓一听,不禁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另外,老臣有一个想法:还有几日,东吴使臣张温就要回去了。这次我们双方虽然没能在联手夹攻伪魏之事上达成协约,但是张温在临走之前专门提出了愿意从我大汉境内采购蜀锦以备国用的要求。”李严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蜀锦一向质量上乘,非常精美,东吴很多将臣、富贾、豪族都极为欣赏、多方购求,就连吴王孙权对蜀锦也是爱不释手。听张温的意思,只要我们愿意提供足够的蜀锦,他们可以拿出任何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来交换……”

        “蜀锦?”黄皓一怔,面色一片惘然,“李大人……黄某知道,如今国库之中确还存放着三十万匹蜀锦,但是诸葛丞相临行之前曾亲口交代了的:这些蜀锦留有急用,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拿出来向东吴交换粮食和军械的呀!”

        “这个老臣也知道。黄公公是害怕诸葛丞相万一怪罪下来承受不起吗?你大可不必过虑,一切有老臣顶着呢!”李严一手持着钓竿,面朝水池,自顾自地说着,却不回眼看他,脸上慢慢现出深深的笑意来,“前汉贤相萧何当年曾对高祖皇帝言道,‘宫室简陋而无以壮天威,衣膳清苦而无以养君身,是为臣侍君不忠之过也。’所以老臣决定,要用这三十万匹蜀锦从东吴换回一些上品的珍珠、翡翠、玳瑁、彩翎、象牙来,对陛下的皇宫重新修饰一番,弄得更加富丽堂皇一些,借此扬我大汉物华天宝之美!”

        “这……这当然是太好了!”黄皓一听,顿时喜得合不拢嘴,高兴地说,“黄某回宫之后,一定要向陛下禀明:还是李大人全心全意体念陛下,不愧为陛下知心知肺的辅政大臣!”

        “那就多谢黄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了。”李严一边慢慢收好了钓竿,一边走近前来,向黄皓缓缓说道,“陛下这几十天里过的清苦日子,老臣也很清楚——全是这劳民伤财而又毫无功绩可言的北伐之事引起的。”说到这里,他的眼神蓦地深沉起来,语气却是淡淡的:“不过,请黄公公转告陛下,最多也就再忍耐一两个月时间。老臣也不想为了某一个人的所谓雄图大业,就搞得朝野上下个个面有菜色,不知生人之乐。”

        黄皓听罢,脸色一凝,低声道:“尚书令大人和黄某,还有……当真是想到一处去了,要不然怎么说您是‘陛下知心知肺的辅政大臣’,不像有的人那样只顾自己一个人青史留名,却全然不知朝纲大体,让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跟着他遭罪!”李严一瞬间懂得了黄皓话里的“还有……”后边那个人指的是谁,便伸出手来向他拱了一拱,笑而不言。

        东阿王曹植的猝然被贬,在魏国朝廷中其实还是引起了不少大臣的暗中同情。然而,同情归同情,谁也不敢站出来为他讲一句公道话——他们都知道皇上为什么要那么冷酷无情地打击他这位贤德过人的亲叔父。谁叫东阿王竟在那个轰动天下的谣言中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皇上所谓的“生身父亲”呢?皇上为了向天下臣民昭示他是魏文帝的嫡子,为了向天下臣民昭示他的血统纯正,唯一的绝招就只能是通过严酷打击自己这位亲叔父来平息这个谣言!目前,他这一招果然大见成效,随着曹植被公开贬斥,那个谣言也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而东阿王曹植自己大概也是懂得了他这位皇帝侄儿的用心的,立刻上了一道字字含泪句句泣血的谢罪表,承认了朝廷加在他身上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一切属实,同时公开承诺自愿待在东阿城枯守待老,不再系心于朝事,永不涉足京师,誓与诗书典籍为伴,了此残生。

        陈群是极少数几个在第一时间内被请入宫内议政阁中看到曹植这道谢罪表的元老大臣之一。他当时就不禁感到一阵鼻酸,热泪几欲夺眶而出。本来,作为顾命辅政大臣的他,应该为曹植这样一个潜在的政敌彻底退出朝局而高兴才是。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还是禁不住在心头泛起一阵“兔死狐悲”式的伤感。他深深地明白了,从皇上对曹氏宗亲的刻薄寡恩与无情打击中可以看出,皇上已然决定不再以宗室诸王作为自己皇权的支柱。曹氏宗亲,就和半个多月前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的后族外戚一样,也在魏国政坛上苟延残喘了。同时,根据近期皇上对司马懿家族中人的多方恩宠、大加封赏来看,魏室最高权力的天平终于向着所谓“功勋彪炳、深孚众望”的司马家族全面倾斜!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危险信号啊!

        他再往深处一想,更是一阵毛发悚然:在当今朝廷之中,只有自己是司马氏左右朝局、专断朝政的最后一个障碍了!如果说,原来朝廷里还有郭太后一党和曹氏宗室可以作为自己拉拢的对象来合力对抗司马氏的话,而现在,他举目四顾却是一个得力帮手也找不到了!他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时势推到了朝廷的最前线去制衡司马氏了!

        沉吟了许久,陈群抬眼看了看和他一起进宫而来观看曹植谢罪表的钟太傅、王司徒、董大夫等人。他们个个脸上表情凝重,全然掩住了心头的风生浪起,让人看不出他们心中念想。隔了片刻,这几位大人纷纷推说年事已高不宜久坐疲劳,一个个告退离宫而去。偌大的议政阁内,末了只剩下总理各部事务的陈群一个人留下来和孙资、刘放一道商议如何处理豫州一带目前农民饥荒的大事。

        “依老夫之见,不如和往年一样,继续从徐州、扬州调拨军屯里的富余粮食来救豫州百姓的饥荒之灾。”陈群处置这样的事务已然是轻车熟路,应急方案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有请孙大人、刘大人速速拟旨吧!”

        不料他话一出口,场中却是一片出奇的沉默。孙资、刘放二人满脸的苦笑,竟都静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任何响应的动作。

        “二位大人,怎么了?”陈群一愕,“莫非有什么意外?”

        刘放拿眼瞥了瞥孙资,苦苦一笑:“敢情陈司空以为徐扬二州还像原来在司马大将军手下时那么容易打理呢!孙兄,你把那两州的情形向陈司空谈一谈吧!”

        孙资也是有些无奈地苦苦笑了,抬头正视着满脸疑惑的陈群,道:“陈司空您也知道,往年只要我大魏各地一有饥馑之灾,都是由徐扬二州这两个‘备用粮仓’调粮救急,当真是‘召之即供、供之即足’,从无滞碍——可那是这几年来一直有一位心忧天下的社稷之臣司马大将军在那里随时响应朝廷的诏令啊!司马大将军从来都是宁可让自己麾下的士兵暂时紧着点儿过日子,也要先按朝廷的旨意一丝不苟地把赈灾之粮及时运送过来,解救百姓的饥荒之灾。

        “可是今年司马大将军被调往关中地带对蜀作战,留守徐扬二州的满宠和贾逵两位将军可就不像他那样志虑忠纯、顾全大局了!这不,我们还没下诏从他们徐扬二州调粮赈灾,他二人倒来了个先发制人,三天前就送了个八百里加急快报过来,竟然声称今年自己的军屯里粮食收成也不太好,请朝廷不可妄行抽调……您看,他俩倒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

        “嗯?”陈群听罢,一拍书案,不禁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满宠、贾逵二人真是太过分了!孙大人、刘大人,立刻下诏严词训责他俩!不许他俩对朝廷的旨意推三阻四、讨价还价。”

        孙资、刘放见陈群竟然动了真怒,不禁吃了一惊。孙资急忙上前劝道:“司空大人息怒,切莫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

        “哎呀!豫州几十万饥民嗷嗷待哺,这可不是小事哪!”陈群一脸的焦急,“现在关中那边是大敌压境,徐扬二州又不肯调粮赈灾,万一这么多饥民因盼粮无望而在我大魏之中原腹地闹起事来,岂不危哉?”

        “司空大人,莫急。司马大将军昨天已送来奏章,决定从关中军屯暂时调拨四十万石粮食火速运往豫州救急……”孙资忽然莞尔一笑,劝住了正急得在议政阁中团团乱转的陈群,“而且,他好像还知道了徐扬二州赖着不肯调粮之事,发出了两封急函,严词训斥满宠、贾逵二将,令他们务必遵照朝廷的旨意及时筹好粮食运送到豫州……相信司马大将军这一出马,徐扬二州必会一切照办的。”

        陈群听了,这才稳住了心境,脸色恢复了平静。他定下神来在椅子上静坐了片刻,又呷了一口清茶,方才伸手拭去额上汗珠,叹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话犹未了,他脑中猝然灵光一闪:眼下徐扬二州无故这么一闹腾,司马懿又随即出马这么一搁平——这一扬一抑一闹一平之际,莫非是司马懿自编自演的一出“活剧”?又莫非是他借此在向老夫示威?想到这里,陈群的心不禁蓦地一沉。他知道,司马懿这么一施援手,就弄得自己再也不好意思在对蜀方略上与他对着拧劲儿了。

        他在心底暗暗一叹,脸色一肃,向孙资、刘放问道:“老夫听说皇上要下一道诏书,宣称凡再妄议关中战事者,一律贬官三级,逐出朝廷,流放边关;若有造谣中伤司马大将军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有这么回事吗?”

        孙资、刘放听罢,都点了点头。刘放看起来很随意似的开口说道:“陛下确有此意。陛下以为,今年司马大将军初临关中掌兵作战,能够挡住蜀寇的猖狂进攻,‘无过便是功’,不宜任由一些不识大体、不明大局的臣子在司马大将军背后妄议关中战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喧嚣和纷扰。”

        陈群听着,脸色却是微微一变,沉吟片刻,幽幽说道:“既是皇上的旨意,也就罢了。只怕这道诏书一下,朝廷今后可就真安静多了,到时候皇上想让哪个臣子多一下嘴也不一定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背着手在阁内踱了几步,又道:“老夫听说近来汉中蜀寇流传着这样一段颇有意思的传言,说什么‘逢马莫怕,遇獐要躲’——细细一问,才知这段传言中的‘马’暗指的是司马大将军,这‘獐’暗指的是张郃将军……看来在蜀寇心目中,他们对张郃将军还是更为忌惮几分哪!”

        “司空大人,既是蜀寇传言,又岂可以此为据凭空臆测妄断?”孙资一听,知道陈群又要提起“临阵换将”之事了,便正色说道,“蜀寇故意放出这段传言,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想要挑起我们大魏内部将帅不和,动摇我们的军心,然后他们可以乘机浑水摸鱼,乱中取胜!依孙某之见,不如将它搁在一边不去理睬,一切待到关中战事结束之后再来一辨张郃将军与司马大将军的高下!但是,目前的关中大局,还是务必保持稳定为上!”

        陈群静静地听完了他的话,觉得其中倒也并没什么大的纰漏,现在的情形也只能是这样了,便点头称是,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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