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端本站在大门口,足足发呆了五分钟,方才掩着门走回家去。奇怪,太太并没有走回卧室,是在隔壁那间屋子,手托了头,斜靠了方桌子坐着,看那样子,是在想心事。他心里想着:好,又必定是输个大窟窿。我也不管你,看你有什么法子把话对我说。你若不说,更好,我也就不必去找钱给你了。他怀了这一个心事,悄悄地回卧室睡觉去了。
魏太太坐在那空屋子里,明知丈夫看了一眼而走开,自己输钱的事,当然也瞒不了他。一来他是向来不敢过问的,二来夜深了,他是肯顾面子的人,未必能放声争吵。因之也就坦然地在桌子边坐下去。
在她转着念头的时候,仿佛隔壁陶家打扑克的声音,还能或断或续地传递了过来。又有了这样久的时间,不知道是谁胜谁负了。若是自己多有两三万的资本,战到这个时候,也许是转败为胜了。可惜的是拿着那把“富而好施”的时候,小杨拿着三个爱斯,他竟丢了牌不看。
想到这里,心里像有一团火。只管继续地燃烧,而且这股怒火,不光是在心里郁藏着,把脸腮上两个颧骨,也烧得通红。看看桌上,粗磁杯子里还有大半杯剩茶,她端起来就是一口咕嘟下去,仿佛有一股冰凉的冷气直下丹田。这样,好像心里舒服一点,用手扑扑自己的脸腮,却也仿佛有些清凉似的。
于是站在屋子里徘徊一阵,打算开了吊楼后壁的窗户,看看隔壁的战局,已到什么程度,就在这时,看到魏端本的大皮包,放在旁边椅子上。她心中一动,立刻将皮包提了过来,放在桌上打开,仔细地寻查一遍,结果是除了几百元零碎小票子而外,全是些公文信件的稿子。她将皮包扣住,依然向旁边椅子上丢下去,自言自语地道:“假使这里面有钱他也就不这样的乱丢了。可是,他的皮包,向来不这样乱丢,分明有意把皮包放在这里骗我一下。也可以想,皮包并不是空的,他把钱都拿了起来,藏在身上。”想到这里,她就情不自禁地,鼻子里哼上了一声。于是熄了电灯,轻移着脚步缓缓地走回卧室。
当她走回卧室的时候,见魏端本拥被睡在枕头上,鼾声大作。他身上穿的那套制服挂在床里墙钉上。她轻轻地爬上床,将衣服取下,背对了床,对着电灯,把制服大小四个口袋完全翻遍,只翻到五张百元钞票。她把这制服挂在椅子上,再去找他的制服裤子,裤子搭在床架子头上,似乎不像有钱藏着的样子,但也不肯放弃搜寻的机会,提将过来,在插袋里后腰袋里,前方装钥匙小袋里,全找遍了,更惨,只找出些零零碎碎的字条。说了句穷鬼,把字条丢在桌上。
其中有张名片,反面用铅笔写了几个大字,认得是魏端本自己的笔迹,上写,明日下午十二时半,过南岸,必办。在“必办”旁边打着两个很大的双圈。她想:这决不是上司下的条子,也不像交下来的公事,他过江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这明日是过去了的日子,还是未来的日子。自己是常到南岸去赌钱的,这话并没有告诉过他,莫非他知道了,要到南岸去寻找?可是我真在赌场上遇到了他的话,一抓破了面子,我只有和他决裂。他既然去寻找,一定是居心不善的。
她想着想着,坐在屉柜旁的椅子上。这就看到那柜桌面上,有许多名片,在下面写了铅笔字。那字全是隐语,什么意思,猜想不出来,看看床上的人,睡得正酣。心想,他这是捣什么鬼?莫非是对付我的。
心里猜疑着,眼就望着床上睡的人。见他侧着的脸,颧骨高顶起,显着脸腮是削下去了。他右手臂露在外面,骨头和青筋露出,显着很瘦。记得在贵阳和他同居的时候,他身体是强壮的,那还是在逃难期中呢。这几年的公务员生活,把他逼瘦了。以收入而言,在公务员中,还是上等的,假使好好过日子,也许不会这样前拉后扯。譬如这个礼拜里面,连欠帐带现钱输了将近十四五。这十四五万拿来过日子不是可以维持半个月甚至二十天吗?尤其是今晚这场赌,牌瘾没有过足,就输光了下场。真是委屈得很。那陶伯笙太可恶,就怕我开空头支票,先把话封住了我,让我毫无翻本的希望。今晚上本没有预备赌钱,只想去看电影的。不是这小子在街上遇着,悄悄地告诉,今晚上家里有局面,那么手皮包里两万元依然存在,明天可以和孩子买点布作衣服。这好了,自己分文不存,魏端本身上,不到一千元了,每天的日用生活费,这就是大大的问题。魏端本一早起,就要上机关去办公的,还必得在他未走以前,和他把交涉办好。自然,开口向他要钱,必得说出个理由来,这理由怎么说呢?这半个月,他已经交了家用二十多万了。照纸面上的薪水津贴说,已超过他三个月的收入。她想到这里,又看了看睡在枕上的瘦脸。心里转了个念头,觉得这份家,也真够他累的。
她心里有点恕道发生了,却听大门外马路上有了嘈杂的人声。远远有人喊着向右看齐,向前看。报名数。一二三四五,极短促而粗暴的声音,连串地喊出。这是重庆市训练的国民兵,各条街巷,在天刚亮而又没有亮的时候,他们在山城找不着一块平坦的地方,就在马路上上操。有了这种叫操声,自然是天快亮了。自己本是没有钱,无法去翻本,就算有钱,现在已不能去翻本了。
这个时候,脸上已经不发烧了,心里头虽还觉得有些乱糟糟的,可是也不像赌输初回来的时候,那样难过了。倒是天色将亮,寒气加重,只觉一丝丝的冷气,不住由脊梁上向外抽,两只脚,也是像站在冷雪上似的,凉入骨髓。站起来打了两个冷颤,又打了两个呵欠,赶快脱了长衣,连丝袜子也来不及拉下,就在魏先生脚头倒下去,扯着被子,把身子盖了。
她落枕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明日的家用,分文俱无,必得在魏端本去办公以前,把交涉办好。同时追悔着今晚上这场赌,赌得实在无聊,睡了好大一会还睡不着。朦胧中几次记起和丈夫要钱的事,曾想抢个先,在他未走之前,要把这问题解决。可是无论如何,自己挣扎不起来。等着可以睁开眼睛了,听到街上的人声很是嘈杂。
重庆的春季,依然还是雾天,看看吊楼后壁的窗子外,依然是阴沉沉的,她估计不到时间,就连叫了两声杨嫂。她手上拿了张晚报进来,笑道:“太太,看晚报,又是好消息。卖晚报的娃儿乱吼,啥子德国打败仗。”她将两只手臂,由被头里伸了出来,又打了两个呵欠。笑道:“什么,这一觉,睡了这样久?先生没有给你钱买菜吗?”杨嫂道:“给了两千元,还留了一封信交把你,他不回来吃午饭,信在枕头底下。”魏太太道:“他还别扭着,好吧,我看他把我怎么样?”说着在枕头下一摸,果然是厚厚的一封信。看时,信封上写着芝启。敞着口,没有封。她将两个指头把信瓤子向外扯出来,先透出了一叠钞票,另外有张纸,只写了几行字:
芝:好好地休息吧。留下万元,作你零用。我今日有趟公差,过南岸到黄桷桠去,我把轿子钱和旅馆钱省下,想今晚上赶回来。万一赶不回来,我会住在朋友家里的,不必挂念。
本留
她看完了信,将钞票数一下,可不是一万元。黄桷桠是疏建区的大镇市,常去的。过江就上坡总在几千级。本地人叫作上十里下五里,十里路中间,没有二十丈的平地,上去上坡子到山顶为止,才是平路。若不坐轿子,那真要走掉半条命。他这样子省有什么用?还不够太太看一张牌的钱。但不管怎么样,他那样苦省,自己这样浪费,那总是对不住丈夫的事。想到这里,又把魏先生留下的信,从头至尾地看上一遍,这里面丝毫没有怨恨的字样,怕今天赶不回来,还叮嘱着不要挂念。
她把信看着出了一会神,也就下床漱洗。杨嫂进房来问道:“太太要吃啥子饭食?先端碗面来,要不要得?”魏太太道:“中午你们怎么吃的?”杨嫂道:“先生没有回家,我带着两个娃儿,浪个煮饭?我带他们上的三六九。”魏太太笑道:“那好,又是一天厨房不生火,那也不大像话吧?孩子交给我。你去作晚饭。”杨嫂笑道:“要是要得,你要耐心烦喀。”魏太太道:“我只要不出去,在家里看着孩子,有什么不耐烦?”杨嫂低着头笑了出去,低声说了句:“浪个别脱(犹言那样干脆)。”
魏太太听了,心下不大谓然,心想:难道我会生孩子,就不会带孩子。只是这个女佣工,却是自己放纵惯了的,家交给她,孩子也交给她。另换个人,就不能这样放心,只得把这句话全盘忍受了,只当是没有听到。
果然,杨嫂抱着牵着,把两个孩子送进来了。大孩子五岁多,是个女孩,小头发蓬着像个鸡窠。上身穿了白花洋纱质,带裙子的童装,在这上面,罩了件冬天用的,骆驼绒大衣。大衣不但是纽扣全没有了,而且肋下还破了个大口,向下面拖着绒片筋。胸面前湿了大块,是油渍糖渍鼻涕口水粘成的膏药状。下面光了腿子,穿了双破皮鞋,而且鞋上的绊带也没有了。两条光腿,那全不用说,都沾遍了泥点。小的这个孩子,是个男孩,约莫是两岁,他倒完全过的冬天。身上的一套西北蓝毛绒编的挂裤,已记不清是哪日起所穿,胸襟前袖口上,全是结成膏片的脏迹。袖口上脱了毛线,向下挂着穗子。那张小圆脸儿,更不成话,左腮一道黑迹,连着鼻子嘴横抹过来,涂上了右腮。鼻子下面,还是拖两条黄鼻涕,拖到嘴唇。腿上是和姐姐相同,光着下半截。一只脚穿了鞋袜,一只赤脚。
魏太太皱了眉头道:“我的天!怎么把孩子弄得这样脏。”杨嫂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将男孩子交给主妇,扭身就出去了。她好像认为小孩子这样脏,乃是理所当然。魏太太叹了口气把男孩子放在床上,自己舀了盆热水来,给两个小孩子洗过手脸,顷刻之间,找不到日用的脚盆,和两孩子洗了脚,这又找不到脚布。看看床栏上,还有就也遇事从简了,将脸盆放到地板上,换下来两日未曾洗的一件蓝布罩衫,取过来给孩子擦了腿脚,将箱子五屉柜,全翻了一阵,找出十几件小孩儿衣服,挑着适当的,给他们换上了。因对了孩子望着道:“这不也是很好的孩子,交给杨嫂,就弄成那个样子。”有人笑答道:“可不是很好的孩子吗?孩子总是自己带的好。”
看时,是隔壁陶伯笙太太呢。她总是那样干净朴素的样子,身上穿了半旧的阴丹士林罩衫,她会熨烫得没有一丝皱纹。头上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辫环。脸上略微有点粉晕,似乎仅是抹了一层雪花膏。立刻起身相迎,笑道:“你这位管家太太,也有工夫出来坐坐?”陶太太笑道:“谈什么家,无非是两间屋子。”
魏太太屋子里,本来也就秩序大乱,现时和孩子一换衣服,又把面前两把椅子占满了。她只得将衣服抱着一堆,立刻送到桌底下去,口里连道请坐请坐。陶太太坐下来笑道:“打算带孩子出去玩吗?”魏太太道:“哪里也不去。我看孩子脏得不成样子,给他收拾收拾。”魏太太道:“是的,住在这大街上,家里一寸空地也没有,孩子没个透空气的地方,健康上大有关系,若是再不给他弄干净一点,更不好了。”
魏太太一面拿鞋袜给孩子穿,一面谈话。因道:“我是太笨了,横针不会直竖,孩子的鞋帮子,我也不能做。什么都买个现成的,就是现成的吧,也赌疯了,不给孩子装扮起来。这门娱乐太坏,往后我要改变方针了。”陶太太微笑道:“若是摸个八圈,倒也无所谓,打唆哈可来得凶,我一径不敢伸手。”
魏太太心想:她不走人家的,今日特意来此,必有所谓,且先装不知,看她要些什么。因道:“我家成日不举火,举火就是烧饭,热水也没有一杯。你又不吸香烟,我简直没法子招待你。”陶太太道:“不要客气,我有两句话和你商量商量。你不是和胡太太很要好吗?我知道她手边很方便。我有一只镯子。想在她手上押借几万块钱。这件事我不愿老陶知道。他是个好面子的人,他知道押首饰,又要说我丢了他面子了。我想请你悄悄地去和胡太太商量一下。她若认为可以,我再去找她。”
魏太太笑道:“你手上也不至于这样紧呀!”陶太太叹了口气道:“你哪里知道我们家的事?你不要看老陶三朋四友,成天在外面混,他是完全绷着一个面子。作了人家公司一个交际员,只有两万元夫马费,吸香烟都不够。我们也就是图这个名,写户口册子好看些,免得成了无业游民。两个孩子都在国立中学,学膳费是不要的,可是孩子来信餐餐抢糙米饭吃,吃慢了,饭就没有了,得饿着。大孩子的学校离重庆远,在永川,每餐饭还有两碗没油的蔬菜,八个人吃。第二个孩子在江津,常是一餐饭吃一条臭萝卜干。而且每餐只有两碗饭,只够半饱。两人都来信,饿得实在难受,希望寄一点钱去,让他们买点烧饼吃。大孩子还不断地有点小毛病,不是咳嗽,就是闹湿气,要点医药费。我怕孩子太苦了,打算每人给他两三万块钱。你别看老陶上了牌桌子不在乎,那都是临时乱拉的亏空。真要他立刻掏出一笔现款,他还要去想法子。他也未必给孩子那样多钱,东西我也不戴出来,白放在箱子里,换了舍不得,出几个利钱押了它吧。”
魏太太没想她托的是这件事。笑道:“进中学的孩子了,你还是这样地疼。”陶太太皱了眉道:“前天和昨天连接到两个孩子的来信诉苦,我饭都吃不下去。我们那一位,倒是不在乎,照样的打牌。魏先生就不像他,我看见他回家就抱孩子。”
魏太太道:“他呀!对于孩子也就是那么回事,见了抱抱,不见也就忘记了。说起打牌,我倒要追问一句,昨晚上的局面,陶先生又不怎样好吧?”陶太太摇着头苦笑了一下,接着又点了两点头道:“不过昨晚上这场赌是他敷衍范宝华的,可以说是应酬,连头带赌,还输了三万多。听说那个姓范的要作一笔黄金生意,叫老陶去和他跑腿。老陶就听场风是场雨,高兴得了不得,昨晚上有两个穿西服在一处打牌的就是帮忙可以买金子的人。老陶为他们拉拢,在馆子里大吃一顿,又到我们家来赌钱。听说原来是要到一个女戏子家里去赌的,他们一面赌钱,一面还要开心。因为那个女戏子不在家,就临时改到我家来了。我们作了买金子的梦,一点好处没有得到,先赔了三万元本,人熬了一夜,累得七死八活。我的那位还是很起劲,觉也没有睡,一大早就到老范那里去了。”
魏太太道:“那倒好,我和胡太太抵了那个女戏子的缺了。”陶太太不由得脸上飞红,立刻两手同摇着道:“你可不要误会。你和胡太太,都是临时遇到的。”
魏太太虽然听到她这样解释了,心里总有点不大坦然,这话只管老说下去,却也没有味。便笑道:“好赌的人,有场合就来,倒不管那些,我是个女男人,谁要对我开玩笑,谁预备倒霉,我是拳头打得出血来的人。”陶太太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着。
那杨嫂正走了进来。问道:“饭作好了,就吃吗?没得啥子好菜咯。”陶太太笑道:“你去吃饭,我晚上等你的回信。”说着,大家一齐走到隔壁屋子里来。看那桌上的菜,是一碗豆腐,一碗煮萝卜丝。魏太太皱了眉道:“又买不到肉吗?炒两个鸡蛋吧。”陶太太道:“我为老陶预备了很多的菜他又不回来吃,我去给你送一点来。”说着立刻走了。
魏太太坐在桌子边,捧着一碗平价米的黄色饭,将筷子尖伸到萝卜丝里拨弄了几下,然后夹了一块煎豆腐,送到鼻子尖上闻了一闻,将豆腐依然送回菜碗里,鼻子哼着道:“唔!菜油煎的,简直不能吃。”杨嫂盛着小半碗饭来喂孩子。便笑道:“你是比先生考究得多咯,你不在家,先生买块咸榨菜,开水泡饭吃两三碗。你在家,他才有点菜吃。”
魏太太还没有回答这句话,陶家女佣人端了一碗一碟来,碗盛的是番茄红烧牛肉,碟子盛的是叉烧炒芹菜。她放到桌上,笑道:“我太太说,请魏太太不要客气,留下吃,家里头还多咯。”魏太太看那红烧牛肉烧得颜色酱红,先有一阵香气送到鼻子里。便道:“你们家里的伙食倒不坏。”刘嫂道:“也就是先生一个子吃得好。太太说先生日夜在外面跑,瘦得那样,要养一家子,让他吃点好饭食。他自己挣的钱,自己吃,天公地道,骑马的人还要和马上点好料呢。太太自己,硬是舍不得吃,餐餐还不是青菜萝卜?”
魏太太说着话时,夹了块牛肉到嘴里尝尝,不但烧得稀烂的,而且鲜美异常。因道:“你太太对你们主人,真是没有话说。你们先生对于太太,可是马马虎虎的。”刘嫂道:“马虎啥子?伺候得不好,他还要发脾气,我到他们家年是年(谓一年多也),没看到太太耍过一天。”
魏太太道:“你们太太脾气太好了,先生成天在外交游,你太太连电影都不看一场。”刘嫂道:“还看电影?有一天,太太上街买东西转来晚一点,锁了房门,先生回来,进不得门,好撅(骂也)一顿。我要是她,我都不受。”
魏太太笑道:“你还想作太太啦?”刘嫂红着脸道:“这位太太说话……”她一笑走了。魏太太倒也不必客气,把两碗菜都下了饭,但到这时,许多在个性相反的事情,继续向她逆袭着,她心理上的反映,颇觉得自己有过分之处。
吃过了饭,呆呆地坐着。看着两个孩子在屋子里转着玩。有人在外面叫了声魏太太。她问是谁,那人进来了,是机关里的勤务,手上拿着一个小篾篓子。魏太太道:“你找魏先生吗?他过南岸去了。”勤务笑道:“是我和魏先生一路去的。他今晚不能回家,让我先回重庆。这是带来的东西。”说着将小篾篓放到桌上。魏太太道:“他说了什么话吗?”勤务在身上取出一封信,双手交上。
魏太太拆了信看,是日记簿上撕下来的纸片,用自来水笔写的。信这样说:芝:公事相当顺手,今晚被主人留住黄桷桠,作长谈,明日可回家午饭,请勿念。友人送广柑十枚,又在此处买了咸菜一包,由勤务一并先送回,为妹晚饭之用。晚饭后,若寂寞,带孩子们去看电影吧。晚安!
本上她把这信看完,心里动荡了一下,觉得有一股热气上冲,直入眼眶,她要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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