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水势滔天,河水卷着漩涡,排山倒海般向下游狂泻。这一夜,白河里不知溺死多少曹军,人马相叠,数也数不清。
破堰而出的洪水,虽然只一瞬之间便倾泻而尽,但激流的余势依然了不得,飞湍的白沫汹涌地直朝岸边扑去。
曹仁、曹洪两员大将侥幸躲过这场厄难,领着残兵溃逃到博陵渡口,不料前面又有一彪人马拦住了去路。
“曹军败将,还想往哪里逃?!不知燕人张飞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么!”
曹军于此处又吃了场败仗,抛下一片尸山血河。曹仁自身也险些死于乱阵,幸得许褚返身截住张飞,与张飞枪来枪往,大战数个回合,方才救了曹仁,使他得以走脱。
虽然眼看擒到手的大鱼逃脱了,张飞还是很快活:“呀嚄!心中好久没有这般畅快了。让你好好领教领教俺张飞的厉害!”
于是收兵,赶往江边,与先已到达的刘备、孔明等会合一处。
刘封、糜芳早已调度了船只,等候在那里。
待刘备以下全军渡江到得对岸,天色已经发白了。
孔明下令:“所有船只一律烧掉!”
一行人总算无事进入樊城。
先锋部队的失败传至宛城曹操耳朵里,曹操不禁大怒:“诸葛村夫,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何敢如此!”将孔明大骂了一通。
曹操随即催动三军,漫山遍野,直扑新野、白河、樊城一带,预备大开杀戒,血洗一番。
这时,谋士刘晔从帷幕后面走出来,将他止住。刘晔进谏道:“丞相的威名和仁德在黄河以北那是无人不晓,然初到此地,百姓恐对您只有畏惧,根本体会不到您的仁爱还有带给他们的好处啊。所以刘备才能使百姓对我北军像怕鬼一样害怕,将男女老幼所有百姓全都裹胁逃向樊城。眼下,我军若是长驱直追,荡平新野、樊城一带,尽显武威,只会使百姓对丞相愈加心存恐惧,对北军愈加避之不及,而无由体会您的仁德。失去百姓,即便掠得大片土地,也好比是在枯野中采寻芳草——焉能有获?不如暂且宽忍,派使者前往刘备处,促其降服,才是上策。只要刘备降服,则荆州落入我军手中指日可待。征服了荆州,再取东吴便易如反掌,天下统一的霸业就在眼前了。故区区刘备的一时触忤干犯,不值得丞相劳师损兵,却招致百姓的离反啊!”
刘晔的进谏称得上是高屋建瓴,从大处着眼,方才还怒不可遏的曹操也不得不频频点头。不过他仍有一丝犹豫不决:“如此,谁人可作为使者前往刘玄德处劝降?”
刘晔不假思索答道:“徐庶最合适。”
——说什么混账话!
曹操眼睛直直瞪着刘晔,差点骂出口来。他嘴唇紧闭,重重吐了口气,放慢语调问道:“令其前往刘玄德处,他还会再回来吗?”
“丞相放心。刘备与徐庶的交情乃天下人尽知,正因如此,徐庶若是背弃主公对他的信赖,弃使不归,岂不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除了徐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嗯,说得有理。”
曹操立即命幕下一名小将,去将徐庶唤来,向其正式下达军令。
徐庶奉了曹操之命,出使来到樊城。
“哎哟,徐庶奉曹操之命来樊城了。”
刘备闻听得徐庶前来,立时勾起了旧情,不容耽搁,同孔明一起出门迎接。
“想不到离别经年,竟能在这里与先生相见。”刘备欷歔着说道,阔别之情言语难以尽表。
然而徐庶如今已身仕敌国,他寒暄了数语,马上切入正题:“曹操今日命我前来,表面是向刘使君宣示和睦,其实他的本意并不在此,而是使的奸诈之计,意欲将百姓的嗟怨转嫁给刘使君。倘若中了其诡计,贪图一时的安靖,势将遗恨百世。可惜我现如今身在敌营,老母也已不在人世,假如我趁这次出使机会,脱离曹营,世人必将怀疑我的节操,徒招嘲笑而已,故不得已我只能返回曹营复命。我来就是想告诉刘使君这句话,随后就告辞。”
徐庶临走又依依地回身道:“刘使君逆境不绝,想必对目下的处境深感不安罢。不过,如今已不同于前,刘使君身边有了诸葛先生,一定能辅佐使君成就霸业,相信今日之窘境定会很快过去。我现虽老母已故,又身不由己不能为世间出谋划策,也一定会在心里暗暗为刘使君祈祷,祝愿使君霸业早成。”
徐庶赶回去向曹操复命了,这厢刘备却不得不再次丢弃樊城,携兵士和百姓另寻安全的去处。
因为他很清楚,曹操听到自己拒绝使者劝降的报告之后,必定窃喜不已:“将百姓拖入战祸的是刘备”,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即刻命令百万大军如飓风似的席卷而来,对这一带百般践踏和蹂躏。
“马上撤离樊城!可先往襄阳一避,那里比起樊城来,更加利于防守御敌。”
对于孔明的建议,刘备自然毫无异议,不过他还是显得有些迟疑不决:“那些信赖我,追随我一同来此避难的众多百姓怎么办?”心里不由地为百姓担忧起来。
“主公不必多虑。百姓既然仰慕你,追随你,主公到哪里,这些百姓定会跟随到哪里的。即使是累赘,我等也必须带领他们一起走。”
听了孔明的话,刘备也只好同意:“那就如此吧。”随即命关羽即刻做好渡江的准备。
关羽在江边备好舟船,将百姓召集在一起,大声宣布:“愿随我等一起者立即渡江,不愿者就地留下,或者返回老家,安心耕田种地。”
话音刚落,数万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放声恸哭,口中一面说道:“今后即使劈山为食,斫石为水,我们也愿意追随刘皇叔!哪怕丢了性命,也决不怨恨刘皇叔。”
于是,关羽同糜竺、简雍等将领一起,将这支庞大的难民队伍先后装上舟船,渡江往对岸运送。
刘备也上了船,正准备渡江,忽闻曹操手下一队人马已经奔袭至樊城城下。只见五万余敌骑,从樊城外直往江边追来,扬起滚滚一片尘烟。
“不好,追兵来了!”
霎时间,江边百姓慌乱起来,有的愣怔在岸边不知所措,有的立在船上紧张得哭出声来,还有的慌乱中掉入江水里,男女老幼的悲鸣响彻江天,惨不忍闻。
“这可如何是好?无辜的百姓皆是因为追随我的缘故,才被卷入这无妄之灾祸,假使没有我……”
刘备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光景,心中痛苦万分。突然,他站到船舷边,跃起身,就要往江中跳。
左右慌忙将他抱住。
“死不难,活下去却是不易,人生要坚持下去,本来就像一场艰辛的决战。主公难道就眼睁睁抛下这么多追随你的百姓,自己一个人先走了么?”
经众人苦苦相劝,刘备这才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关羽负责断后,他扶着跑不动落在后面的百姓,保护着老人和孩子,这会儿也过了江。一大拨人总算全都安全到达江北,不容歇息,刘备便命令赶紧朝襄阳城急进。
襄阳城中,幼主刘琮和母亲蔡夫人,已经先一步从荆州避居此地。
刘备来到城门下,拨住马头,朗声朝城头叫道:“贤侄刘琮,快快打开城门,救百姓于危急矣!”
城上没有回答,随着喊话,城楼箭垛上闪出许多弓箭手,朝着城下密密麻麻地放箭射来。
箭矢在百姓头顶上如雨一般坠下,登时响起一片惨叫声和恸哭声,人群也狂乱地四下逃散躲避,一时间,大地和天空都笼罩了一层阴霾,凄惨之状仿佛地狱般。
这时候,城头上有一员大将眼见如此无情,不由地义愤填膺。此人姓魏名延,字文长,只见他猛地跃身而起,高声叫道:
“刘玄德乃仁义之人。如今故主坟头泥土未干,你等却已向曹操乞降,卖国之贼,你等所为还不够卑鄙无耻么?!等着,魏延这就去打开城门,放刘玄德入城!”
蔡瑁大吃一惊,立即命令张允:“给我诛杀叛逆者!”
然而为时已晚,魏延已经领着部下杀至城门下,将守门兵士击散,放下吊桥,对着城外叫道:
“刘皇叔!刘皇叔!快快进城!”
张允和文聘等随后赶到,急忙上前阻拦。
“且慢!”
城外的张飞、关羽等人正欲拍马驰入,但觉得城中好似一口煮沸的大锅,喧腾异常,料想事情有异,于是勒住马,喝令兵士止步。
“孔明!孔明!进还是不进,究竟如何好?”
孔明在后面答道:“城头有凶血之光,看样子是城内自己人干戈相向哩。不过,我们不可趁乱入城,不如转道前往江陵(今湖北沙市)。”
“哎,转道去江陵?”
“虽然路途稍远,但江陵城乃荆州第一要冲,况且那里钱粮充足……”
“噢,那就快快去吧!”
见城下的刘备折返离去,平日仰慕他的城中将士也纷纷离脱蔡瑁,趁着城门口一片混乱,追随刘备的人马而去,一时间竟络绎不绝。
在这些同情刘备的将士中间,最磊落堂堂、敢于公开叫板的当数魏延。而此刻,他被张允、文聘等团团围住,手下兵士已全被杀死,只剩下孤身一骑在酣战不息,从巳时一直战到未时,仍没有分出胜负。
就见魏延觑准对方个空档,杀开一条血路,浑身血迹,抽身逃往城外。只是这时刘备的人马早已走远,他只好独自奔往长沙,后来栖身于长沙太守韩玄手下。
却说刘备这厢,带着数万百姓径往江陵而去。无奈一行中既有病人,又有腿脚不利落的妇人,扶老携幼,连家当一并拖带着,车驾担舆混杂在一起,怎么也行不快,一日最多也就走个十里路。
对此,军师孔明也头痛不已,似乎一筹莫展了。他眉宇间露出悲壮的神情对刘备说道:“这儿尽是平原,断无藏身之处,倘若此时敌军追上来,绝无一人能够生还。望主公赶快决断!”
眼下的处境真可谓是燕巢飞幕,众将士们的性命岌岌可危且不说,何况还拖带着数万难民百姓,一旦有敌情,根本无法招架。
“舍卒保车吧!”孔明忍不住向刘备提出劝谏。刘备宅心仁厚他当然清楚得很,可是在战场上,更需要的是杀敌,仁爱之心对于战争的胜败毫无意义。“看来,即使强忍眼泪,也必须抛下这些已然成为兵士们累赘的老幼百姓,好尽早赶至江陵。倘若再不下决断,我们只有全军覆没,统统成为曹操的盘中之餐!”
然而刘备却全然不管:“这些百姓出于对我仰慕才追随我而来,就像小儿仰慕父亲一样,我怎么忍心抛下他们不顾?国家须以人为本,如今玄德已经家破国亡,所幸还拥有这些国家之本,玄德愿与百姓同生共死!”
这番话通过孔明之口传到众将士和百姓耳朵里,无不感涕泪流,泣不成声。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继续拖带着百姓撤离。
孔明不再坚持,他让百姓们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一个也不要掉队。与此同时,他叫过关羽和孙乾,吩咐两人带上五百兵士:“你等带上这封书信,快马加鞭赶往江夏刘表嫡子刘琦处,将情况告之,请他速速率兵往江陵会合!”将刘备的亲笔信交与两人,令其前往江夏搬援兵。
再说曹操。
曹操坐镇中军,率领着大队人马,从宛城浩浩荡荡向樊城进发。
入得城中,曹操立即命人将一封书信送往襄阳,书信中称:“欲一会幼主刘琮”。
年幼的刘琮吓得半死,一个劲儿地说:“不去不去。”于是由蔡瑁、张允、文聘三人代表刘琮前往樊城去见曹操。
这时候,幕下有人向刘琮进言道:“如今荆州已经降服,曹操必定骄慢大意,不如出其不意扑捣曹军,则曹操的首级唾手可得矣。如此,则天下都会依附荆州。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啊!”
不料此话传到蔡瑁耳中,他暗中派人打探,原来进言的是王威。
蔡瑁大怒,呵斥道:“多余这般嚼舌,莫非想蛊惑少不更事的幼主么?!”命人将王威捉来斩首,幸得蒯越竭力劝慰,才算无事。
自有同情刘备而反戈者以及不辞而别者迭出以来,城中上下各执主张互不相让,文官武将更是争得面红耳赤,进而导致不同裙带利益集团和不同派阀之间产生严重对立,荆州统治集团内部眼下已处在四分五裂,风雨飘摇之中。
然而,蔡瑁却置乱局于不顾,一意孤行,试图通过与曹操媾和来平息内部的分裂。却说他来到樊城谒见曹操,献上重礼,俯首叩拜,举止言辞之间竭尽谄媚佞伪。
曹操高高在上坐着,倨傲地俯视着蔡瑁等人,随口问道:
“荆州的军马、钱粮、兵船等各有多少?”
蔡瑁不敢有半点隐瞒,赶紧回答:“骑兵八万,步卒二十万,水军十万,另兵船约七千余艘。金银钱粮大半存储在江陵城,其余各城也均常备有约一年的军需。”
曹操非常满意,随即向蔡瑁保证:“刘表在世时,曾想受封为荆州王,可惜不及称王便死去。本丞相一定奏请天子,早晚必封刘表之子刘琮一个王位。”
这天曹操心情特别愉悦,于是趁兴封蔡瑁为平南侯、水军大都督,又封张允为助顺侯、水军副都督。
两人深深谢恩,欣欣然而归,对于城国的降服竟无半点难过,反而因为得到曹操的赏识,觉得这是自己的幸运。
“丞相如何不识人至此?那样的奸佞小人,竟以高官相授,还将水军交与他们指挥?!”
两人返回之后,曹操帐下的谋士荀攸愤愤不平地大声抗议。
“我岂是不识人哪?”曹操远远听到后,只是歪了歪嘴,眼睛望着荀攸的方向,摆出一副不屑理论的样子说道,“我军兵士皆是北方长大的,擅长山野作战,水利及水兵之法、兵船的构造和修建等,可以说没有一人熟知。现在虽命他二人为水军大都督、副都督,只要不需要了,随时可以罢官去爵嘛。说到底,荀攸也太不懂得读人心了!”
这番话比起耳提面命的批评,更加令人羞愧难当。荀攸立时闭口不语,脸色早已赤红不堪,缩一缩身子躲到别人后面去了。
蔡瑁和张允一回到襄阳,立即向蔡夫人和幼主刘琮回禀:“曹丞相大喜,准备向朝廷上书,保奏授予主公王位。”将面见曹操的经过一一细说与两人听。
第二天,曹操命令所有人马进入襄阳城。蔡夫人领着刘琮,亲自到江边渡口跪拜迎接,并一路引至城内。
这日,襄阳城的百姓同荆州的文武百官一起,列队夹道,从城门一路排到殿前,敬香献花,恭迎曹操一行。
曹操端坐于大殿宝座上,趾高气扬,两旁则是心腹大将和近侍武士,将他拱卫在中央。
蔡夫人代替刘琮,将刘表的印绶和兵符用丝锦包裹着,献给曹操。
“如此甚好。对刘琮,后日定有重用。”
曹操说着接过印绶和兵符。文武百官一起高诵万岁,入城仪式方才完成。
仪式结束后,曹操从荆州旧臣中间将蒯越唤出,对他说道:“今虽得荆州,但我并没有什么高兴的,而获得足下相助,才是值得我由衷高兴的事情。”于是封蒯越为江陵太守。
接下来,又封五名旧臣为列侯,王粲和傅巽也被封为关内侯。
最后,曹操才转身向刘琮,言辞简慢地对他说道:“你可前往青州,本丞相封你为青州刺史。”
刘琮面露悲戚之色哀求道:“我不贪图官爵,但求能一直留在亡父坟墓所在的这个地方。”
曹操冷冷地摇了摇头,一口回绝:“不,不,青州是个好地方,离都城也不远。待你成年之后,本丞相定将奏请朝廷允你出仕为国分忧。你就不必多言,只管听从好了。”
无奈,刘琮只得跟随母亲蔡夫人,于数日后哭哭啼啼地离开故乡的国土,踏上了赴青州的旅途。一路上,只有老将王威等几个人相随,守护着车马前行,真是人心炎凉,时势之常。
刘琮走后,曹操唤来于禁,交与他一道密令。于禁带上五百余骑身手矫健的人马,在刘琮后面星夜追赶。
只见河川、无名的旷野,甚至连叫不上名的野草,全都被染成血红血红的—— 一场无情的杀戮就这样发生了。于禁率五百余名兵士,将蔡夫人、刘琮连人带车马砍得碎尸难辨,就像群狼扑食一样,登时日月无色,天空一片漆黑,凄惨的叫声沉入河水,传至旷野很远很远。
老将王威被众多兵士团团围住,虽奋力拼杀,终于寡不敌众,连同手下随从全被杀死,没有一个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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