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国老的宅邸因刘玄德这位贵宾突然到访,而显得有些惊喜失措。
“哦,来谈刘皇叔与公主的婚嫁之事?!”
乔国老似乎是首次听到这一消息,脸上禁不住露出桃花般灿烂的气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公主若能嫁与皇叔为正室,一定不会后悔!……对了,皇叔可有向宫中通报今日到访之事?”
刘玄德回答说上得岸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拜访乔国老,尚未向吴侯宫中通报此事。
“这可使不得。宜速速去通报!”
于是乔国老即刻派家臣赶往宫中报告,又命家人好好款待刘玄德一行,自己则骑上白马:“不管如何,我也去宫中看看情形再说。”
无论宫中正殿抑或是后宫,乔国老皆自由出入。乔国老入宫晋见国太、吴侯之母吴夫人,迫不及待地向她贺喜。
吴夫人露出诧异的神色,咋着舌道:“什么?!刘玄德想娶我的宝贝儿?啊,真是没皮没脸的家伙!”
乔国老慌忙摆手解释:“不不!是吴侯差吕范做媒,想要促成这桩婚事,所以刘玄德才千里迢迢地来到东吴。”
“当真?国老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国太若是不信,派人到街头巷尾去打听一下便知。”
吴夫人仍是不敢相信,于是派一名家臣去城中探听虚实。
家臣在城中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是真的!城中早已传开了,说是江口停了十艘华丽无比的帆船,刘玄德带来的五百名随员一面好奇地逛着街,一面采买猪羊、酒肉、果品、特产等,还得意扬扬地对人吹嘘说主公刘皇叔马上就要与吴侯的妹妹成婚了!现在街市上到处是一派热闹气氛,欢庆不已,百姓聚在一起莫不议论纷纷哩!”
吴夫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很快,她便以袖遮面,急急地奔至吴侯孙权所在的朝阁。
“母亲大人,你怎么了?”
“权儿啊!不管我再老,我毕竟还是你母亲哪!”
“母亲何来此话?”
“你若真的还将我当你母亲的话,为什么背着我擅自决定我女儿的终身大事?”
“孩儿不明白母亲究竟在说什么。”
“瞧瞧!你还不是想骗我又是什么?!虽说她是你妹妹,可她也是我女儿!我不许你将她许配给刘玄德!”
“哦,是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问乔国老吧!”吴夫人狠狠地瞪了孙权一眼。
立在吴夫人身后的乔国老赶忙站出来,说道:“不必为此事争执而伤了母子二人的感情。现如今国中百姓已皆知,我也是特意前来贺喜的!”
孙权一脸为难地说道:“唉,其实这一切都是周瑜的计谋。目下东吴若是想要夺回荆州,势必劳兵耗财,牺牲断然不小,故假意联姻,以婚礼为名将刘玄德骗来东吴,借机将其除掉,便可轻轻松松取下荆州。故此我才派吕范……”
“我不想听!”孙权话说到一半,便被吴夫人的吼声打断。吴夫人的愤怒有增无减,她怒不可遏地指责起周瑜来:“可恶!没想到周瑜竟会出此卑鄙之策!他身为东吴的大都督,统领着八十一州将士,食君俸禄,非但拿不出半条计策去取荆州,却还想用我的爱女作囮子,好诓骗刘玄德将他杀掉……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只要我一日还活在世上,便不会答应你们用我女儿做囮子去使什么美人计不美人计的!”
对吴夫人来说,女儿似乎远比他哥哥孙权可爱。
尤为重要的是,像她这样的老妇对于谋敌治国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她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独生女儿的身上,对女儿的爱简直到了盲目的地步。故此,只要听说用女儿作牺牲品,哪怕是出于东吴的国家利益考虑,于国于家皆有利,她也会本能地心生感伤,怒不打一处来。
“万万不可!不管是谁说,只要我还没闭眼,就不会允许你们做出耽误我女儿一生幸福的事情来!周瑜只为他自己博功名,竟敢拿主君家的女儿来换取,实在可恶!权儿,我命你:立即将周瑜问斩!”
吴夫人气势汹汹地对着孙权发号施令起来。
——真是拿你奈何不得呀!
孙权面对怒不可遏的母亲毫无办法,只得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更没想到,连乔国老也痛骂周瑜的计划,在一旁附和道:“撇开婚礼不说,单是以此名目将刘玄德诓骗来东吴然后杀之,此事若张扬出去,即使夺回荆州,天下也不服啊!这不是给东吴的历史泼污么?”
末了他还直率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不若弄假成真招刘玄德为婿,仰赖其皇族血统和其德望,为己所用,以为东吴之外郭,如此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吴夫人似乎仍不情愿,她心怀疑虑地问:“听说刘玄德年近五十,我安能将我那涉世未深的女儿下嫁于他,况且还是继配?”
乔国老却说:“话倒不可这般说,世间既有少年老成者,也有老当益壮者。刘皇叔乃当世英杰,丰仪非凡,青春气概,自不似一般人,不能仅以年龄来考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吴夫人也略有心动,于是答应明日安排一见,若是称了自己的心,便同意招他为婿。
孙权本是孝子,虽然心中老大不情愿,但老母亲的意志却是半点儿也不敢违逆,只好应承。
说话间,吴夫人与乔国老已经约定下了明日见面的时刻与地点。
地点在城西名刹甘露寺。
乔国老兴冲冲地回到家里,立即派人往刘玄德下榻的驿馆去报信。
由于事与愿违,弄得孙权一夜烦闷,竟不成寐,于是唤来吕范悄悄商议。吕范仿佛没事般说道:“事既至此,则因事而变也未尝不可:主公可命大将贾华明日挑选一干精壮的剑客——三百武士足矣,事先埋伏于甘露寺廊下,一声号举便可行事。”
“嗯,倒是个好地方……就这么办!不过吕范,须等母亲与刘玄德见过面,不满意时才可动手!”
“倘若太夫人满意的话……”
“想必不至于罢!……万一如此……嗯,也只好等她对刘玄德改变看法时再说了!”
次日早朝。理所当然,吕范以媒人身份前往驿馆去接刘玄德。
刘玄德内披细甲,外穿锦袍,从马到马鞍也都装点得富丽堂皇,喜气洋洋,上马奔甘露寺而去。赵云则全副武装,率领五百名兵士随行。
甘露寺前早已挤满了人,一山的僧侣加上数十位大将从殿内排到寺外,恭恭敬敬地迎候这位东吴的准女婿。孙权、吴夫人、乔国老等人则候在寺内正殿。
刘玄德的出场可谓器宇轩昂,威而不猛,仪表出俗,如一股春风般飘然进入甘露寺。
“真英雄也!”吴侯孙权一见刘玄德,也禁不住心生敬畏。
无可辩驳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种奇妙的东西——只看一眼,吴夫人对刘玄德的倾倒便在孙权之上了。
乔国老看出吴夫人满心欢喜,于是低声问道:“如何呀?是个才俊吧?这般快婿哪里去找?”
吴夫人乐不自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旁的孙权则掩饰起不怀好意的居心,并且竭力克制住自己对刘玄德的敬畏之心。
“放轻松点儿!贤婿不必太过拘谨,都是自家熟人,请随意。来来,干一杯!乔国老,你也敬敬这位贵宾啊!”
吴夫人心情大好,与昨日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盛大的酒宴开始了。玉碗银盘中堆满了山珍海味,南国的芳醇佳酿红酒、青酒、玛瑙酒分盛在七种不同的酒杯中,呈现出七彩异色。
有道是钟鼓馔玉,清亮的乐声更是平添了满堂醉意。
忽地,吴夫人注意到站立在刘玄德身后的一员虎将,于是发问:“他是什么人?”
刘玄德回答说是家臣赵子龙。
吴夫人又问:“可是当阳之役时于长坂坡救出阿斗公子,名震遐迩的那位常山赵子龙赵将军?”
“正是。”
吴夫人便吩咐赐酒给赵云。
赵云拜谢过后接了酒,随即俯首在刘玄德耳旁悄悄细语:“主公千万大意不得,廊下好像有不少伏兵!”
“……”刘玄德佯装不知,隔了一会儿,眼见吴夫人兴致高涨至极点,便突然放下酒杯,做出悲痛之状。
吴夫人觉得奇怪,于是便问何故。
刘玄德一双丹凤细眼里满是忧伤,轻声答道:“若是想取刘某的性命,请赐剑就此诛杀便可。廊外檐下埋伏许多杀气腾腾的伏兵,直叫我心惊肉跳,如何拿得住酒杯呀?”
吴夫人愕然,转头冷冷地问孙权:“权儿,是你下令这样做的吧?”
孙权狼狈不堪:“不,不!我不知道啊,兴许是吕范吩咐的吧!”
“传吕范!”
“是!”
没曾想吕范也是坚称自己一无所知,他推诿道:“大概是贾华吧!”
贾华被叫了进来,他既没有推说不知情,却也不敢承认是自己所为,只是默不作声,垂立于吴夫人面前,气得吴夫人大骂:“乔国老,劳你命武士即刻将贾华拖出去斩了!竟敢在我准佳婿面前放肆!”
刘玄德慌忙替贾华恳求饶命,并表示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血光,恐婚事有不吉。于是孙权将贾华轰了出去,乔国老则大声斥退廊下的伏兵,一众人等像老鼠般慌忙不迭地抱头逃散开去。
酒宴一直进行至深夜。刘玄德大醉来到殿外,忽见庭前矗立着一块巨石,刘玄德走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不知脑海里突然想到什么,突然仰天暗自祷念,随后拔出剑,朝巨石挥去。
“……”孙权在树丛后面目睹了这一切。
沉醉于欢宴中的刘玄德,内心却一直为前途渺渺而郁闷纠结。此刻走入无人的庭院,半醉半醒之间,突然发狂似的仰天祈祷起来:“倘使玄德今生不能成霸王之业,则剁石不开;若能成就一生宏愿,就让我一剑挥石为两半!”
“锵!”的一声,挥舞而下的剑溅射出火光,巨石应声而开,被劈为两段。
一个人从树丛暗处走出来。
“刘皇叔,在做什么呀?”
“哦,是吴侯……是这样的:刘玄德刚才问天买卦,向上苍祈祷,若是有幸成为吴侯家中一员,从此共同剿灭曹操,就让我劈开巨石,否则便剑折石不开。结果你看,真的劈开了!”
“哦?那我也来试试。”孙权也拔出剑,仰天暗暗祝告一番,随即大喝一声,剑石俱鸣。
“啊!劈开了!”
“唔,真的劈开了!”
此奇迹一直流传至今,甘露寺中的十字纹巨石也成为该刹的名胜古迹。
“怎么样,皇叔?回殿中继续酌杯!今日可是长夜通宵宴哦。”
“哦不,刘玄德不胜酒力,已经喝得大醉了。”
“那就醒醒酒再回去继续喝吧!”
二人联袂走出寺门散步。
月如水,水如天,群岫争峰,山高月小。眼前长江两岸景致极佳,刘玄德情不自禁叹赏道:“真乃天下第一江山啊!”
据说后世甘露寺山门上高悬的“天下第一江山”匾额,便出自刘玄德当年的赞赏之辞。
刘玄德又望着月下来来往往轻驶在江上的快舸有感而发道:“俗语道:‘北人御马,南人驾舟’,果真如此。吴人在水上行走,简直如履平地啊。”
孙权似乎会错了意:“何来此话?我东吴也有良马和秀出班行的骑手,皇叔可愿意与孙权一较高下啊?”
说罢,命人牵来两匹骏马,二人并辔朝江岸土坡骤驰而去。刘玄德虽快马加鞭,孙权仍略胜一筹,二人相顾,开怀大笑。
后来东吴百姓称此地为“驻马坡”,即来源于这段故事。
差不多每日都是如此,刘玄德在东吴一住便是十多日。在此期间,既有各种试探,又有言语威吓,加之每天日夜欢宴,还要礼尚往来拜访会见,以及各处参观等,刘玄德备感身心疲惫。
赵云禁不住露出担忧之色,连乔国老也为之担心起来。乔国老频频前往宫中拜见吴夫人,经吴夫人几次三番催促孙权,终于卜得一吉日,预备替刘玄德与公主举行大礼。
花烛之典前,赵云通过乔国老向孙权争取,刘玄德的五百名随员——其实皆是赵云手下的兵士——也得以获准进入都城,寸步不离守护在刘玄德身边。不过大典过后洞房花烛之时,却只有新郎刘玄德才能进入王宫的婚房,赵云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进入,况且也不好开口往里进。
被引至深殿的刘玄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魂飞魄散——
原来婚房外的廊庑上灯火通明,伫立其间的侍女以及各色宫女个个攥着枪握着刀,目光炯炯,令人不寒而栗。
“呵呵,驸马爷不必害怕!公主自小喜爱舞刀弄枪、弯弓骑马,所以宫中人人不爱红装爱武装,可绝没有加害驸马爷的意思哟。”负责公主闺室内外事宜的管家婆笑着道,心里暗暗嘲笑刘玄德胆虚。
刘玄德方才松了口气,于是以金帛赏赐了管家婆以及侍女等一干人共千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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