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向东吴奔袭而来的飞报被证明并不确切。当然,无风不起浪,消息本身并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曹操的确打算趁冬季来临之机,兴兵讨伐东吴,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南下的大军已然调遣编队完毕,各部的大将也都已下了任命,参军傅幹却写了一封长长的谏书进行劝谏。
傅幹的谏书大致有几方面意思:一、眼下并非征吴的最佳时机;二、汉中张鲁、蜀刘玄德等的动向不可不提防;三、东吴新城秣陵坚固无比,加之扬子江江上之战难度很大;四、魏国内政与临战态势准备的重要性,等等。
曹操斟酌良久,终于决定暂时打消兴兵南下的计划,转而专注于内政文治。他重新整顿了文部之制,又在多处设立学校,施行教育振兴。
曹操只不过推行了一点点善政,立即便有一班轻薄之徒夸大其辞地逢迎抬起轿子来。宫中侍郎王粲、和洽、杜袭等人纷纷造舆论说:“曹丞相应受封魏王之位。以丞相空前绝后的治功,受封魏王才合情合理。”
闻听得这番言论,中书令荀攸坚决反对,他不愧是鼎力扶助曹操的忠臣。荀攸斥责抬轿子的一班人道:“先前官至魏公、荣受九锡,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倘使再进一步受封魏王,恰如俗语所说,那便是顶到房顶了,民心之反映对曹丞相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你等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过分袒庇反害其人啊!”
此话经人三传两传,竟传入曹操的耳朵,自然难免传得走了样。曹操心里非常不快:“荀攸难道想仿效荀彧么?这个混账东西!”
曹操的骂语又经人辗转传入荀攸耳中,荀攸于是假托生病,小心翼翼地躲在家闭门不出,这年冬天终因忧愤成疾病死于家中。
曹操听说荀攸死了,也难掩惋惜之情:“五十八岁便离世了……他可是我曹某的功臣呀!”
于是受封魏王之事暂且搁置不提了,怎知此事还是经宫廷谏议官赵俨之口禀知了皇帝。
“……听说赵俨被拖至市街当众斩首了!这个曹操真是可怕啊!”献帝龙体战栗着,与伏皇后相顾大哭,“昨夜还在宫中服侍来着,孰料今日竟已命丧街市!朕与皇后不知什么时候亦会遭此运命矣!曹操的野心永远没有尽头啊,早晚必将篡位……”
幽宫深处的秘窗内,皇帝与皇后二人泪流不止。曹操威势益盛,许昌日渐繁华强大,朝廷却愈加式微衰颓,二者恰好成反比例增长。事实上,北方官民此时已经差不多忘记了献帝的存在。
“如此朝夕如坐针毡似的苟活,不若皇上早下决断,秘密降敕给妾的父亲伏完,妾父早有杀曹之意……宫中宦官唯有穆顺忠义可托,可令他将密敕带出宫去。”伏皇后不顾一切地劝说献帝道。
献帝的隐忍旷日持久,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经伏皇后这番话激励,胸中的怒火登时压倒了理性,于是皇后在严密监视之下写了一道密敕,献帝召来穆顺,命他送交给伏皇后的父亲伏完。穆顺向来忠顺无二,将密敕藏于发髻中,便连夜出宫。
朝臣及宫宦之中,曹操的耳目众多。立即有人将宫内的一举一动报告给曹操:“穆顺慌里慌张出了宫,往伏完的宅子去了。”
曹操的嗅觉何等灵敏,立即觉察出了异常。他亲自引领数名武士,藏于宫门一侧,等候着穆顺返回。
更深人静。穆顺悄悄回宫来了。出宫时给宫门卫士塞了好处,此刻门内外一个人影也没有。穆顺蹑手蹑脚挨近了宫门。
“且慢走!”黑暗中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穆顺侧头看去,只见曹操立在黑黢黢的宫门旁,他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哪里去了?”曹操问道。
“哦……是,是啊……”
“什么是呀是的,问你哩,刚才去哪里了?”
“嗯,皇后从傍晚起忽然腹痛不止,所以命我求医去了。”
“胡说!”
“不,不,是真的。”
“宫中有太医,又何必出宫去寻医求治?你去求的怕不是医病的医人吧?!”
曹操举手向黑暗中一招,呼来众武士,命令道:“给我搜身上!”
武士将穆顺身上衣服剥除去,从头至脚搜了一遍,并无发现,于是只得将他放了。
仿佛虎口脱险般,穆顺整理好衣服,急急地离开了。
恰在此时,一阵风起,风吹帽落,穆顺弯腰正待去拾,“等等!”曹操抢先拾起帽子,仔细检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
曹操像是丢弃一件污物似的,“快滚!”将帽子扔还穆顺。
穆顺脸色煞白,双手接住帽子戴在头上。
“等等!不要走!”曹操第三次叫住穆顺,一把扯掉帽子,伸手插入发髻直至发根摸了个遍,“果不其然!”曹操怒喝道,一枚纸片被搜了出来。
纸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看便晓得是伏完的笔迹。纸片是写给女儿伏皇后的,大意如下:
今夜密得内诏,老泪纵横。世间诸事皆有机运,皇后可稍待时机。今有一计,期深思熟虑之后即遣人往蜀刘玄德处相商:使计诱汉中张鲁举兵向曹,则曹操必定兴兵征伐,届时兵事政事倾于一方,便可乘虚密结同志,唱大义而举大事,必事成无疑,以奉宸襟之安恬。唯时至事成之前幸勿被人觉察也。
狂怒之极反倒如冰一样的冷峻。曹操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将伏完的返信揣入袖笼内,命令左右:“给我拷问!”自己便回丞相府去了。
至天明时分,狱吏跪伏阶下,满脸倦容地报告说:“拷问了穆顺整夜,硬是一字不吐!”
与此同时,另一路袭查伏完宅的兵士发现了伏皇后的亲笔密敕,便带回上呈给曹操。
曹操霜面冷峭,寒气逼人,命令身边的武将:“将伏氏三族统统拿捕下狱,一个也不漏!”又命御林将军郗虑前往宫内,索夺皇后的玺绶,将其降为平民。
“奉魏公之命——”
世道真是颠倒了。对郗虑来说,曹操的命令就是天下绝对权威,他大模大样带着三百御林兵直闯本不该踏入半步的禁园。
献帝恰好在外殿,听得人声杂沓,便命侍从察看究竟:“怎么回事?”
郗虑鲁莽地闯了进来,用极其无礼的态度对皇帝说道:“请听好:奉魏公命令,来收皇后的玺绶!”
献帝愕然,顿时脸色惨白:“呜呼!天啊!”他心胆皆碎,知道穆顺一定是落到了曹操手里。
宫内已经乱作一片,到处是宫女的悲鸣声。暴卒们不顾三七二十一,穿着沾满泥土的战靴在宫内横冲直撞,嘴里骂骂咧咧的,见着宫人便问:“皇后藏在哪里?”
伏皇后被宫女们搀扶着,藏躲在后殿椒房的朱户中,这里的户壁乃二重夹壁,可容人藏身。
郗虑来到后殿,招呼御林兵:“此处有机关,快去请尚书令华歆来!”
二人一同凿破夹壁,进到里面搜寻,却没有发现人影。郗虑正欲退出,华歆却甚是晓得夹壁构造,只见他拔剑劈开夹壁,鲜血登时从夹壁中喷溅而出,伏皇后一声惨叫从里面滚落出来。
——此情状怎堪目睹?
纵使世上还有“朝廷”、“臣道”之类文字,纵使自称是“道之国”,可是当霸者一逞淫威之时,如此非道的残暴行径竟然堂而皇之在这个国度发生!
皇后披发跣足,哭求着:“望免我一命!”华歆叱道:“你自己与魏公哭诉去吧!”随后揪住伏皇后的头发将她拖起,和兵士一起推拥着来到曹操面前。
曹操瞪视着伏皇后骂道:“我一向以诚心待你等,你反倒图谋加害我!今日我便要让你知道知道害我的下场!”
随后喝令武士用鞭子和棍棒对皇后狠命暴打,皇后不堪毒刑,竟当场气绝而亡。
伏皇后死前的悲鸣同曹操的怒骂声,一直传至外殿的廊下。献帝揪着自己的头发,捶胸恸哭,仰天凄叫,伏地欲绝,“天下岂有此事乎!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兽世?!”
华歆见皇帝悲痛得几乎啼血,便命武士将献帝抱入秘宫禁闭起来。
曹操仿佛是百毒浸身的魔怪,当晚又将伏完一族及穆顺一族全部斩首于宫衙门的街口,共计两百余人,男女老幼无一得免。
时为建安十九年冬十一月。或许天地都为之悲伤,天低云暗,阴霾笼罩着许昌,皇宫御林的枯叶在朔风中发出凄厉的沙沙声,宫衙门前的冷霜一连几日都不见消融。
“臣听说陛下连日不食,深感不安,还望陛下不要过分心忧。曹操并无异心,原本不想做出此等令人伤情之事,只是既然问题浮出表面,臣也再无法置之不理,是不是?”一日,曹操入宫探视沉浸在忧愁之中的献帝时假惺惺地说道。
接下来,他又强要皇帝将他的女儿册立为正宫皇后。献帝岂敢不从?于是依照曹操所言,翌年的春二月,曹操之女堂堂入宫做了皇后。与此同时,曹操又多了一个国丈的身份,威势更加有增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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