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王刘玄德到这年——建安二十五年春天,正好六十岁,比曹操小六岁。
曹操的死讯很快传到成都,刘玄德失去多年的好对手,心中落寞之感油然而生。回顾这位旗鼓相当的劲敌以及自己与他的历次交战,刘玄德定会想到寿终之日早晚会到来。
“我也度过六十载人生了!”年迈则气短——人的这一共性,或多或少也在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他的情绪。刘玄德踌躇满志,一心想在有生之年实现灭吴亡魏的夙愿。暮年已至,他显得越来越焦急难耐。
又风闻曹丕继位为魏王,视汉廷为虚设,于是在成都宫中召集文武群臣,痛斥曹丕大逆不道,痛惜关羽不幸早亡。他问群臣:“我想先向东吴报关羽之仇,再讨伐骄横的曹魏,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眼中放光。如今蜀地恢复了元气,兵马也在加紧备战,无人认为现在不能出战。
廖化进言道:“关羽被敌所杀,皆因我方刘封、孟达二人不救之过。讨东吴之前,若不处置此二人,怎言复仇?”
刘玄德点头赞成,声言自己从未忘记此事,当下便要将刘封、孟达召来问罪。
孔明从旁谏道:“不可。如急召他们前来,必生异变。不如先升此二人为郡守,分调开去,以后再做处置。”孔明深知反叛之事多为此种弹压而起,众人对其远见卓识甚为折服。
当日议事之时,彭羕也在其中。他平日与孟达交往甚密,会后他匆匆出城,回到家里,立刻给孟达写了一封信:“君命危矣。关羽之事被再度提及。升职任命到达后,望小心提防。”写完后将信交密使送去。
不料密使走到南城门外,却被巡夜的马超的部下撞见,人信俱获。
马超看了密信,大吃一惊,为慎重起见,决定亲访彭宅,探个究竟。
彭羕自然尚蒙在鼓里,他见马超来访,大为高兴,“欢迎大将军光临!”说罢搬出酒来,留住马超,豪饮直至深夜。席间被马超套出话来,彭羕慷慨激昂,把心中打算和盘托出:“若上庸孟达揭竿而起,此事我彭羕稳操胜算,请将军从成都给予内应。将军这样的大丈夫,想必不会甘心做蜀地碌碌无为的看门狗。”
马超次日便拿着彭羕的密信,将前夜之事奏明刘玄德。刘玄德立刻下令逮捕彭羕,将之投进大牢,并拷问其余同党。
彭羕后悔莫及,从牢中给孔明写悔过书,求他发发慈悲心,免己一死。刘玄德有点被彭羕的言词打动,问孔明道:“军师,你看如何处置?”
孔明摇摇头,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狂徒的痴语,怎能相信?生有反骨之人,即使一时感恩,日后依然叛心不变。”说完立即下令,当夜就把彭羕杀了。
居于远地的孟达得到彭羕被杀的消息,感到自身难保。部下申耽、申仪弟兄早已看出他有心反叛,也从旁劝他投降:“如今去投曹魏,曹丕定会重用将军。”
于是孟达瞒着同城的刘封,只带了五六十骑连夜向曹魏逃去。
天亮以后,刘封听到孟达逃走的消息,一脸诧异,“他的部下俱在城内,昨天也无甚可疑之处,大概是去打猎也未可知。”
左右部将举出实证,刘封仍然漫不经心,不肯相信。
就在此时,国境关卡快马来报,有五十余骑人马冲破关门,向曹魏疾驰而去。刘封这才匆忙集合兵马,亲自去追,自然为时已晚,只能空手而归。
“为何孟达会忽然抛弃官位与军队,跑到曹魏去?”
刘封不知孟达密谋反叛之事,只是对他叛逃百思不得其解。不久,成都信使带来汉中王的紧急命令:“孟达反心昭然,你为何视若不见?命你立刻率领上庸、绵竹之兵,征讨此不义之贼,务必取其首级!”
这其实是孔明的计谋。刘玄德本来打算从成都派军前去征讨,但孔明觉得并非上策,最好的办法是命刘封去追讨孟达,因为不管胜败与否,追讨孟达之后必回成都,到时再做处理也不迟。
却说孟达投曹魏之后,被带到曹丕面接受讯问。曹丕从内心欢迎这位猛将前来投降,但心中仍存有疑虑。
“刘玄德待你不薄,为何要来投诚?”
孟达答道:“关羽全军覆灭之时,我未去麦城救援,此事刘玄德必会彻底追究。成都已有消息传来,刘玄德因我对关羽见死不救,要拿我问罪处斩。”
襄阳方面送来急报,称刘封领五万多兵马侵入边境,四处烧杀,步步逼近。曹丕觉得此时正好可以试探孟达,于是对他说道:“襄阳有夏侯尚和徐晃把守,断无差错。你可先去襄阳助阵,待取来刘封首级以后,再为你加官晋爵。”随即命他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立即赶赴襄阳。
孟达赶到襄阳时,刘封率人马已来到城外八十里处。他修书一封,令军使送往刘封阵地,嘱其:“务求回函。”
刘封收到信后拆来一看,只见上面通篇皆为假情假意的劝降文字:
几经考虑,我已成为魏臣。为将来荣华富贵之计,您亦不妨降魏。您与汉中王,虽为义父子,但您原是罗侯寇氏之子。刘氏之正统,已决定由汉中王之嗣子继立。您不如尽速归顺魏,以图振兴罗侯寇氏之家业。
刘封读完,当场将信撕碎,怒声骂道:“我与孟达以前确有交情,但今日他要拉我同做不忠不孝之恶人,那就绝无旧情可言!”说罢,斩下军使首级,率兵直捣襄阳。
但刘封的军队第一天与第二天皆败北,孟达每次都率兵出战,对自己的蜀军旧部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加之襄阳城还有曹魏著名的勇将夏侯尚与徐晃,刘封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刘封的人马连遭挫败,在敌军三将的围攻下溃不成军,待撤至上庸,发现那里不知何时也已被魏军占领。
正如孔明预料的那样,刘封只带着百余骑残兵,最后不得不逃往成都去了。
听到侍臣报告刘封大败而归,刘玄德下令:“不准他到堂上来,就让他等在阶下。”
说罢,与孔明相对叹息。
他步履沉重地来到外堂,看了一眼伏在堂外阶下的养子刘封,说道:“竖子,你还有何脸面回来见我?”
刘封勉强抬起头来,辩解道:“当时未救叔叔之难,实非本意。都是孟达执意拒绝,我被他煽动,才违背良心,按兵不动。”
刘玄德怒眉倒竖,厉声骂道:“狡辩!谁要听你那些荒唐借口。你也是吃人饭、穿人衣的,却听从孟达的诡计,对有恩于你的叔叔见死不救,与畜生何异!没脸的东西,起来!滚!看到你我就生气。”
但刘封毕竟是自己抚养多年的义子,刘玄德一想到此,不觉心酸,禁不住泪水涟涟,侧过脸去,不敢再正眼面对跪在阶下的刘封。
“都是儿臣太蠢。不,都是儿臣犯了大罪,只求父王这次饶了我吧。”
刘封流着泪连磕了几十个头。刘玄德仍然侧着脸,像一尊石像般强压着自己的私情。
突然,刘封像婴儿般啼哭起来,悲切的哭声撩动了刘玄德的心弦,他倒竖的怒眉也渐渐舒缓。
“……”
一直未开口的孔明觉察到刘玄德态度的变化,他向刘玄德使了个眼色,要他拿定主意。只见刘玄德一跃而起,对左右下令:“把这个竖子押出去,立即斩首!”说完,夺路而走,低着头向内堂快步走去。
他把自己关在屋内,独自面壁悲伤。一名老侍郎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我问了许多襄阳战场上战败的士兵,他们都说刘封在上庸的时候就已痛悔前非,孟达奔魏之后他更加惭愧不已。而且,在襄阳开战之前,他撕碎孟达的劝降信,当场斩杀魏国军使,发动攻击。这些皆可证明他的悔意,我等臣下乞求主君垂怜,免他一死。”
刘玄德本就想放刘封一马,听了这话,正好顺水推舟:“此话当真?看来他良心未泯,多少还懂得忠孝,罪不至死啊。”
他转身奔出房门,同时急命老侍郎速去传令——刀下留人。
尚未走出多远,迎面走来几名侍卫,手里提着刘封的首级。刘玄德一见,两腿发软,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什、什么?已经砍下来了?我一时动怒,竟将一名股肱忠臣斩了。啊!可悲啊!”
孔明闻讯赶上前来,将不停叹息的刘玄德搀进屋内,平静地劝慰他道:“我很理解主君的心情,毕竟亮也非草木。但是,想到国家的长久之计,一个竖子也就不足为惜了。像凡夫俗子一样哀伤不止,如何能去创建大业?请您擦干泪水,摒弃妇孺之情吧。因为您不是别人,是汉中王啊!”
刘玄德听罢点了点头。但是,对于六十岁的他来说,这件事也成了日后重病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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