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作为掌管军需粮秣的重臣,多年来在内政上一直独当一面,他的去职,必然导致了蜀国内政各方面的改革,蜀军也借机获得了暂时的休整。
陡峻难行的蜀道,对于任何负责粮秣运输的官员来说,都是难以克服的自然险阻。而蜀廷朝臣之中,唯有孔明足智多谋,干练果断,一旦他率军长期远征异地,国内必然会出现各种纷争内耗,这两方面的难题耗费了孔明大量的精力。
偏偏后主刘禅并非聪颖英明之君,处事优柔寡断,且极易轻信谗言。但孔明对这位先帝遗孤尽心辅佐,与当年忠贞侍奉刘玄德时并无二致,甚至更为殚心竭力,刘禅因此也对他异常尊崇倚重。然而一旦孔明离开成都,总会有人搬弄是非,蛊惑后主,以致经常令远方的孔明受到牵制。有鉴于此,孔明借李严去职之机下定决心:“三年之内必须大力整顿内政。”
他拟定花费三年时间,让军队养精蓄锐,储积兵器粮草,然后再卷土重来,一统汉室天下,以报先帝知遇之恩。
尽管政务繁重,日理万机,孔明仍时刻不忘进军中原的宏图,梦寐之间亦不曾忘记。一统汉室天下,是他一生最大的愿望,他仿佛正是为了实现这一宏图,才生活在世上。
三年之间,孔明体恤民生,奖励农耕,被百姓誉为慈父;他注重振兴教育与文化,使儿童知书达理;孔明认为教育的根本在于传承,极为重视为师者的道德涵养;他深谙内政治理的关键系于官吏,因而严厉整肃官风,官吏若渎职枉法,便加倍惩罚,并将其罪责公示。
他不厌其烦地谆谆告诫:“倡导良好风气,切不可一味呵斥指责民众,而应以身表率,使民众效之。为师者与为官者领风气之先,只要克己垂范,展示良好风范,诸种恶习自会改观。”
短短三年之间,蜀国的国力迅速恢复充实,朝野风气为之一新。
这一天,孔明向后主启奏道:“三年养精蓄锐,大展宏图之日终于来临。如今粮草丰足,军器完备,人马雄壮,正可以六度挥师中原伐魏。臣已是知天命之年,此番征战,前途未可臆测。愿陛下效法先帝,凡事多听辅臣良言,慈爱百姓,养护社稷,以完成先帝遗命。臣虽远在前方战场,但心会时刻随侍在陛下左右,孔明虽不在成都,也是在为护卫成都而战。”
后主听完孔明如此告别,一言不发,只是掩面而泣。
就在孔明要六度出师伐魏之际,成都城里传开了一些不吉利的流言,说宫门前的柏树每夜发出哭泣之声,又说有数千羽南方飞来的候鸟忽然投入汉水而死。散布这些流言的人显然是想要阻止孔明出师,但孔明胸怀壮志,主意已决,丝毫未被这些荒谬的流言动摇。
这一天,他命有司设太牢祭于成都郊外的先帝陵庙,自己亲往祭拜。只见他涕泣不止,口中祈念许久。他在刘玄德灵前立下何种誓言不须赘述,看官自然明白。
数日之后,远征大军从成都出发,蜀帝亲率文武百官,一直送到成都城外。
蜀道险,蜀水急,孔明又一次率领大军,从其间蜿蜒跋涉而过,不几天后,便到达了汉中。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孔明尚未挺进中原,便收到了一个噩耗——关兴病殁了。
前次张苞伤重不治而亡,今番又接关兴病殁噩耗,孔明受到的打击绝非一般。此时正值六度出师中原进行远征,这无疑使此次出征更增添了悲壮的色彩。
蜀军在汉中集结之后,三十四万兵马分五路向祁山挺进。
却说魏国因前一年传说有青龙自摩坡井内而出,故改元为青龙元年(公元233年),孔明出师之时,正值魏国改元后的第二年——即青龙二年的春二月。
司马懿平素经常观察天文,近年来他看到北方星气云象强劲旺盛,显见魏国正逢吉运;而反观蜀天,却是晦涩暗淡,奎星犯太白,因而他预言道:“当今天下的鸿运必将集于我大魏皇帝一身。”
恰在此时,传来了孔明蛰伏三年之后六度出兵祁山的消息。
司马懿得报,不觉大喜过望,“来得正好!天命已定,我大魏运势隆盛,此番征战,蜀军必败无疑。”
他拜领了魏帝诏命,随即进行了空前规模的出战准备。
临出发前,司马懿又对魏帝曹睿奏道:“当年夏侯渊在汉中战死后,遗下四个儿子,他们为报蜀国杀父之仇,无时不在切齿扼腕,希望陛下能恩准此四人随军出征。”
曹睿当即照准。
夏侯渊的四个儿子资质出众,与前番大败于孔明的夏侯楙驸马大不相同。长子夏侯霸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三子夏侯惠熟读兵书,谙知韬略;另两个儿子名唤夏侯威与夏侯和,也是知名的青年才俊。
司马懿将魏国诸州的精锐集中于长安,总共有四十四万之众,随后如前次一样,在渭水前布下了战阵。
祁山的蜀军与魏军至今对垒多次,双方均愈益重视战术研究,各自的装备与兵力也不断增强,与最初两次交手时相比,虽然并未经过多少年月,但双方的实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魏军此番使用的战术与前几次不同,司马懿首先命令五万工兵砍伐竹木,在渭水上游架设了九座浮桥,让夏侯霸、夏侯威两支人马渡过渭水,在渭水对岸构筑阵地。如此积极的进攻态势,魏军以往从未采取过。
在中军背后东部的旷野上,司马懿还颇有用意地建起一座城池,以此作为永久性基地。
此次蜀军的备战,也更为体现了孔明进行持久战的坚定决心。他在祁山建造的五处阵营,与以往相比,规模并无甚不同,但在斜谷至剑阁途中,他又修建了十四处营寨,每处均派强兵驻守,构成了与蜀中呼应、确保运输联络的系统。这一举措不啻是在无言地宣示孔明的决心:不灭魏国,誓不收兵。
这一天,一处阵营送来敌军异动的情报:“魏军大将郭淮、孙礼统领陇西兵马进抵北原,目的不明。”
孔明得此消息,即召诸将说道:“司马懿派兵于北原安营,是怕我像前次那样断其陇西之路,才急忙早做准备。我们不如就此摆出进攻北原的态势,司马懿怕失陇西,必派主力精锐前去救援,那时我军便可攻其不备,乘虚直捣渭水侧畔的魏军大本营。”
北原在渭水上游。孔明的计策是将百余只木筏堆满干柴,挑选五千熟习水性的士兵随木筏去袭击北原,待魏军主力出动前去增援后,立即点燃木筏上的干柴,使其顺流而下,一举烧毁敌人的浮桥,乘势消灭已渡过渭水的夏侯霸、夏侯威两支人马,并立即派大军登上渭水南岸,夺取魏军大本营。
孔明的妙计若想引得魏军上钩,却须骗得过司马懿才行。
司马懿最终还是看破了孔明的计策。
“孔明现将许多木筏漂浮在上游,摆出一副要攻北原的架势,实则肯定是打算寻隙放木筏顺流而下,点燃满载其上的干柴与油脂,将我们的几座浮桥烧毁。”
他对夏侯霸、夏侯威授予应对机宜,又对郭淮、孙礼、乐綝、张虎诸将分别下达了密令。
过不多时,蜀军开始进攻北原,拉开了两军交战的序幕。吴懿、吴班则按照既定计划,率领熟习水性的五千蜀兵,将柴草堆满百余只木筏,在渭水上待命。
夜幕降临了。北原的魏军守将孙礼出阵迎战,未经几个回合,便败下阵去。领兵来攻的魏延、马岱见其败得蹊跷,心中生疑,不敢贸然追击。正犹豫间,四下鼓鸣喊声大震,魏国军旗也忽然从隐蔽处闪现出来。
“司马懿恭候已久!”
“郭淮在此!”
只见左右杀出的两支人马,合成半圆形的战阵,将蜀军逼迫到河边。
魏延与马岱虽率军殊死奋战,无奈身处毫无胜算的地势,转眼之间,手下大半蜀兵或落水淹死或被诛杀,魏延与马岱九死一生,总算突出了包围。
却说吴懿、吴班此时早已忍耐不住,率领手下乘着木筏开始顺流而下。但木筏尚未飘到魏军搭建的浮桥,便被张虎、乐綝在河中拉起的绳索拦住,紧接着,雨点般的箭矢便向木筏射来。
这支蜀军并未配备任何弓箭,只得设法将木筏靠岸,以图上岸去与魏军厮杀,但几次靠近岸边,均被魏军的箭雨射得退回河中。蜀将吴班身中一箭,落水而亡,火攻之计彻底失败,蜀军伤亡惨重,大败而归。
木筏火攻的失败,自然无法不累及王平、张嶷率领的两支攻坚兵马。
王平、张嶷奉孔明之命,一直在屏气凝神地观察渭水对岸的敌营动静,只等看到烧浮桥的火光,便要立即攻进司马懿的中军大本营。岂知一直等到夜深,也不曾看到上游一线火光。
“奇怪!为何还不见火光?”张嶷等得不耐其烦,跃跃欲试地说道,“对岸敌营看来并无多少人马,不如现在就冲将过去。”
王平却不赞成贸然采取行动,坚持要等上游火起,“不管敌营防备如何薄弱,也绝不能只凭此地的状况,就擅自改变原定战斗计划。”
正争论间,一名传令兵飞马疾驰而来,一见二将,急忙大声喊道:“王、张二位将军,丞相令你们火速退兵。北原方面已经战败,烧浮桥的人马也遭到强烈阻击,我军已全面撤退。”
“什么?我军全线大败?”一向沉着的王平也不禁慌了手脚,急忙欲与张嶷领兵撤回祁山。
漆黑寂静的渭水边,方才还只听得到流水潺潺与芦荻萧萧,此时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魏军伏兵顿时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包围上来,“王平!你还想逃跑吗?”
“张嶷!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本想声东击西,乘机袭击敌人中军大本营,不曾想弄巧成拙,反而掉进了敌人的陷阱。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王平与张嶷措手不及,两支人马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一夜之间,蜀军在渭水上下游各处连遭败绩,光是损失的兵力就超过了一万人,孔明收拾各路残兵之后,立即返回祁山营地。他征战多年鲜有失败的战例,但此次铩羽而归,无疑对他以往的自信打击不小,忧虑沉闷的心情也难免流露到了脸上。
孔明终日愁容满面,这一天,长史杨仪又私下对他说道:“最近魏延屡屡出言不逊,中伤丞相,扰乱军心,不知是何缘故?”
孔明紧锁着双眉点了点头,“他的不平并非始于今日。”
杨仪诧异地问道:“丞相素来注重军纪,既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洞若观火,何以如此放任他为所欲为?”
“杨仪,此事我心中自然明白,但岂是能轻易说出口来的?你只要看看我军营中还有多少良将,便知我的难言之隐了。”
杨仪听罢孔明所言,顿时无语,他仔细品味孔明话中的苦衷,不觉痛断肝肠。蜀军连年征战,将星次第陨落,如今堪用之勇将可谓屈指可数,而其中最勇猛过人者,非魏延莫属。
他心中非常清楚,倘若现在除掉魏延,蜀军的战斗力势必更显薄弱,这正是孔明对魏延一直不予处置的原因所在。
这一天,尚书费祎奉命自成都来到祁山,孔明一见到他,便直言相告:“尚书一路劳顿,理当先在此歇息数日,但我正有一件要务,除你之外,无人可以胜任。可否请你携我写的书简,立即去出使吴国?”
“丞相之命,岂敢推辞?不论何处,费祎都愿意去。”
“难得你如此爽快。那就请你将这封书简交与孙权,还要凭你的才智,尽力劝说吴国出兵。”孔明交付给费祎的任务,是劝说吴国履行蜀吴同盟条约。他在书简中详述祁山战况,告知蜀军已将魏国的兵力悉数牵制于此,如果吴国履行同盟条约,现在发兵攻击魏国侧翼,魏国就会在两面夹攻之下顷刻瓦解,中原之事指日可定,到时蜀吴同分天下,共造社稷之福。
费祎依孔明所托,即刻前往建业。
孙权看完孔明书简,厚礼盛待蜀国使臣费祎。他对费祎说道:“吴国绝非对蜀魏战局漠不关心,只是一直在积蓄充分的战力,等待出时机。如今时机既已成熟,只待择定吉日,朕自会亲率水陆大军,高扬讨魏大旗,溯江而上。”
费祎拜谢完毕,为了打探其所说出兵之事是否虚言,接着又问道:“只要陛下出师讨伐,想那魏国不出百日便会灭亡,但不知陛下从何路进兵?”
孙权像是要夸耀自己一直在准备攻魏,只见他扳着手指,有条有理地回答费祎:“朕亲率大军,经居巢门攻取魏国的新城;再令陆逊、诸葛瑾等攻下江夏、沔口后进击襄阳;又令孙韶、张承等出兵广陵夺取淮阳等处;三处一齐进军,共三十万。”
酒宴开始,气氛变得随和轻松。这次轮到孙权问费祎了。
“现今何人在营中为孔明执掌军功簿、统筹兵粮运输等军务?”
“是长史杨仪。”
“哪位勇将经常担当先锋?”
“大多是魏延担当。”
“那就是说,孔明内靠杨仪,外依魏延?哈哈哈!”孙权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虽未见过杨仪、魏延,但多年来经常风闻他们的业绩、品行,感觉此二人似乎均非足以担当蜀国重任的人物。孔明如此贤明之人,为何偏要重用此等小人?”
费祎无言以对,只得支支吾吾敷衍搪塞一番。而后回到祁山复命时,将孙权所言原原本本告知孔明。孔明心中备感烦恼,口中却不得不叹服道:“孙权不愧是慧眼之士。看来人的外表无论装得何等无懈可击,也难骗过天下人的眼睛。魏延、杨仪的小人言行我自然早就知晓,却不料吴国的君主也早已将他们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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