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东关旅的意识之中,却完全没有黑夜的感觉。
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迷蒙的空白一片。
勉强来说,有点像是整个人置身在云端之中的感觉。
没有痛苦,也没有冷、热,或是任何奇异的感受。
所拥有的,只是满满充塞在四周的平和自在之感。
隐隐然之间,仿佛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是遥远之极的事了……
不论是时间和空间,都仿佛是很遥远之前的发生的过眼云烟。
只是,这真的是“仿佛”的感觉吗?
也许此刻东关旅所在之处,本来就是个距离星箭荒场变故极遥远,也极漫长岁月之后的事了……
但是时间和空间,此刻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东关旅有些迷蒙,也有些失神地静静望着眼前的一片纯白,有很久很长一段时间,不太记得起来自己是谁,做过什么事,或是认识过什么人。
不,应该说,他此刻的感觉是从一趟很长旅程中刚刚回家的人,对于旅程上发生过的人、事、物已经觉得非常的遥远且模糊。
此刻的他,只觉得“什么都没有”。
没有喜怒悲哀,没有冷热痛痒,连是不是有着自己身子也不太肯定。
其实,要知道自己有没有身子只要一伸手,看看还能不能看见自己的手掌就可以知道。
只是,却连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什么兴趣。
此刻唯一想做的,便只是静静地,淡淡地,没有一丝喜怒哀怨地“飘浮”在这里。
时间仿佛在流动,可是仿佛从来没有流动过。
这样的静止、飘浮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整个白色的迷蒙世界这才缓缓地逐渐变了颜色。
随着颜色的改变,东关旅这才缓缓地恢复了一些知觉。
空气中开始出现淡淡的微风,而且还能隐隐地闻到清爽的草香气息。
那是一种会让你联想起午后大地上,恬静安适地来场小憩的舒适微风。
东关旅有些惊讶地楞在那儿,仿佛是身处在一片宽广绿色大地的渺小孩童,只觉得身边的宽广绿茵延伸得越来越远,一片平野,放眼过去都是青绿。
然后他不自觉地举起手来,只见自己的手掌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又摸了摸身体的周遭,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伤痕,连衣裳也没破上个洞。
但是想起方才熊侣引爆自己和众人玉石俱焚的惨烈,却怎么样也无法相信自己毫发无伤。
环顾四周,却看见虎儿静静地端坐在自己不远之处,看见东关旅,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只是,这却是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景!
因为虎儿早在监禁石牢时便已经被熊侣指使的手下严重残害,早已被人将身上所有重要筋络破坏,从石牢将他背出来的时候,东关旅已经知道他全身成残,便是要轻轻动一下手指,只怕也极端的困难。
但是此刻虎儿虽然并没有走动,整个身子却端坐得极为沉稳,已经全然没有当时软瘫如虫的惨状。
这……这是个梦境吗?
但是深深地想了一想,东关旅却又发现眼前所有事情的清晰程度,并不是梦境二字可以解释。
光是会推断“是不是梦境”的这个想法,便可以知道自己神智清晰,和一般的作梦大不相同。
而且眼前的虎儿形貌清晰,映在一片翠绿的大地之上,要说这是梦境,是幻觉,无论如何,是让人非常难以相信的。
从虎儿的身后望过去,远远的还能够看得见月牙儿和关龙儿也或坐或卧地置身在翠绿的草地之上。
只见虎儿的眼光灵动,神情中带着无比的安详和愉悦,他凝望着东关旅,笑容淡然,却不晓得为什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本来此情此景有着太多的疑问,只是同样不晓得为什么,东关旅也丝毫不想开口,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青翠安详,便是说句话都要打扰这样的平稳喜乐。
大地之上,仿佛只剩下了淡淡的微风和微微的草香。
这样的沉静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突然之间,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上起了一阵淡淡的风,风儿吹过水面,开始掠出轻柔的波纹。
东关旅可以很敏锐地感受到,那波纹虽然一开始极轻极柔,面积也不甚大,但是随着时光的流动,美丽的纹形逐渐扩散,相互影响,交会之后,又组出了更缤纷美丽的水纹。
然后,大地上开始吹着很温暖的和风,远远的天际,仿佛隐约出现了人影。
只见那些人影绰约飘缈,若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形貌。
只是等到他们走近了一些,虽然形影仍然很淡,但是看了一会,却让东关旅的眼睛忍不住睁大起来。
因为这几个人的神态极为悠闲,身上宽袍大袖,看是看了身形,又隐约看了容貌,便让东关旅忍不住想要惊呼出声。
只见这几个缥缈前来的人形貌都是极为显眼特别,当中一名老者高大健壮,白须白发,远远看见东关旅,还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夷羊玄羿。
这个淡淡的人影,居然便是已经在石牢被凌空雷一炮射穿的夷羊玄羿!
走在夷羊玄羿的身旁,却是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光头老汉,脸上的肌肤是耀眼的金黄,身上的肌肉纠结强猛,背上居然还长着一对古怪的肉翅。
这个人出现在此,要比夷羊玄羿死而复生更加令人惊骇莫名。
因为他便是终生只能生存在水液中的东关清扬!
而走在两人的身后,却是一个个头比他们要小上许多的年青人,只见他脸上微有胡须,容貌却是俊美如画。
此刻他脸上的强凶乖戾之气已然尽去,流露出来的神色,已经是东关旅记忆中,那个沉默斯文的楚王贵胄少年:熊侣。
楚庄王熊侣!
但是走在夷羊玄羿等三人身后的几个人影却是陌生的脸孔,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
只是光看见夷羊玄羿等三人的出现,便已经然令人惊骇万分。
东关旅正在惊疑之际,一时间也不晓得该不该前去和夷羊玄羿等人拜见。
便在此时,空气之中,突然间开始充满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而随着香味的出现,原本宁静的世界开始着喃喃的声响,仿佛有人不停地在整个空间中低声私语。
东关旅忍不住望了虎儿一眼,只见虎儿也是一脸的疑惑,仰着头看着天空。
在那片温润的天色中,此时居然开始降下了轻柔美丽的粉色花瓣。
那花瓣便如同三月早春细细的小雨一般,不甚绵密地从天空无止无尽地落下,洒落在众人的头脸之上。
随着花瓣飘落,整个空间之中开始出现令人心情安详宁静的奇异之香,而且四周围的低低语声也越来越是绵密。
只是那种语声却仿佛是飘荡在空中的窃窃私语,不像是从耳朵传入,却像是直接从心灵的最深处倾听得到的。
在这些语声之中,东关旅闭上眼睛细心感受,发现这样居然可人隐隐然听见夷羊玄羿、东关清扬、熊侣等人的声音。
“坐下来吧……小旅,”只“听”见夷羊玄羿轻轻地说道:“这是个你我绝然无法想像得到的世界,错过了这次,你也许永生就再没第二次机会了……”
“听”见这样的说法,东关旅大是疑惑,一时间却不太了解夷羊玄羿的说法。
便在此时,一旁又“响”起了一个厚重沉稳的语声,东关旅很微妙地立刻知道,这个说话之人,便是他的义父东关清扬。
“听不懂夷羊在说什么,是吗?”只听见东关清扬呵呵地笑道:“我来告诉你好了。此刻我们已经置身在一个你无法想像的所在了,也许你认为我们两人已经永远无法出现在人间,这样想其实也没有什么错。
我们现在会在这儿相聚,是因为‘真人’已经回来了,我们此刻便是跟在‘真人’的身边,才会在这儿见到你的……”
这样的“说话”,其实只是心灵上的传导,并没有实质的声音出来,“听”见东关清扬这样说,东关旅又惊又喜,回头看看虎儿,只见他也是一脸的满足笑容,显是也已听见了两名老人的话。
正在欣喜之际,只见天空飘落的花瓣更为绵密,香气也更为浓洌可喜。
突然之间,只觉得整个空间突然变了一种色彩,仿佛所有的大地、花瓣、香气都变得遥远。
唯一不遥远的,却只剩下了众人围坐的空间正中央,只见在那儿,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出现了一个缥缈似流光的身影。
东关旅极尽眼力,想要看清楚这个身影的真正形貌,只见“它”有时仿佛是个绰约的女子,有时却又是高强伟壮的须眉男子,有时是个天真烂漫的幼童,有时却又是如兔如狮如象的模样。
随着光影的流动,“它”的形貌时时都在变化,仿佛是云,看似沉静,却又变化万千,仿佛是水,波光粼粼,却又千古不变,有时更像是火,斑驳吞吐,却又隐然有着万千形象深埋其中。
看得久了,却发现自己整个人的眼、耳、鼻都已经被它吸引,仿佛已经深深陷入“它”的世界,正静静地以一种非听、非见、非闻的方式感受“它”想说的话语。
而这个“它”,当然便是夷羊玄羿等人口中所说的“真人”。
那些在碧落门研究超时代知识的“真人”。
此刻,虽然夷羊玄羿、东关清扬、虎儿、熊侣等人都在身边,但是东关旅的心神却已经逐渐远离了所在的地点,随着真人的心灵,开始以思绪的最深沉之处吸收真人的叙说。
而在这样的叙说之中,所有的知识、言词上的阻碍已经全然消失,即使没有超时代的科技背景,但是此刻真人所说的所有内容,却像是干燥的海棉一般,已经全数涓滴不剩地传入东关旅的脑海之中。
“太初之始,一切尽是虚无……”一开始,“真人”便这样说道:“……然后,在一片无穷的黑暗之中,突然间有了光。
光,才是天地万物的伊始……”
随着真人的叙说,东关旅眼的景象逐渐变换,越来越是丰富,但是这样子的观察方式,却和一般的嗔目注视大不相同,随着眼前的影像不住转换,伴随影像的讯息不断流入脑海。
只是这种“流入”的方式,却比叙说还要更高一层,几乎已经到了心领神会的境界,到了后来,连是不是“听”见语声也已经无法分辨……
宇宙的伊始,是一片绝望的黑。
然后,从这一大片虚无的黑暗之中,才缓缓露出一点两点的细微光芒。
随着时光的流逝,细微的光芒逐渐增大,逐渐形成了迷蒙的混沌。
然后,在混沌之中,才逐次出现浩瀚的星空。
在浩瀚的星空中,许多的星球个自发展,有的开始下着大雨,有的则是在干燥的土地上不住地发出声势惊人的雷声。
大雨之中,雷声间际,星球之间逐渐产生了生命。
在千万星球之中,因为种种因素,要在星球上产生生命必需要有因素极多的巧合,但即使是如此,宇宙之间的星球无穷无尽,还是有许多星系诞生出生命型态,也因而发展出文明。
而在这些文明之中,最为出色的,便是一种以“光”的为本质的星人,在宇宙之中,称之为“史赫可星人”。
在星际文明的语言中,“史赫可”指的便是万物之始,也有光的涵义。
而从久远的年代开始,这史赫可星人便常常游走星际之间,也常常无缘无故地对某些星球的文明擅自进行天翻地覆的改造。
上古时代的星箭机械人,便是史赫可星人试图改造上古地球留下的遗迹。
这批遗迹,从来不曾被任何文明再度发掘,因此整个地球世界便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近万年的岁月。
只是,到了二十四世纪时,这批遗迹却在偶然的情形之下发掘了出来,因为有了这个变故,再加上星际浪人的介入,便将这批遗迹蕴藏的科技讯息带回古代,从此之后,本来平静的时光之流,便已经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将许多的变异因素发散出去,造成了许多时空的错乱。
这便是星箭族类对整个时空系统造成的最重大影响。
而在二十四世纪自称是史赫可星人,并且造了三个星箭族类送往古代的异星之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史赫可星人。
他们真正的身份,其实就是当年发生磁爆,被送往数千年前时空的星际浪人。
原先在二十四世纪企图抢得星箭机械人奥秘的星际浪人,称为“第一批星际浪人”,他们是星际间恶名昭彰的强盗,盗取星箭机械人的原意,便是要取得更先进的科技,以达成他们抢掠的目标。
但是在意外回到数千年前的时空之后,这“第一批星际浪人”在文明的发展上得到启发,将原有的贪婪习性改变,却变成了极度发展的高级文明,程度比原先当星际浪人的时候高明了许多。
于是他们从史赫可星人的行径得到启发,也开始在宇宙星际间模仿史赫可星人的行径,这样过了数千年的时间,进化后的星际浪人(假史赫可星人)再一次回到地球,也知道挖出星箭机械人的历史将会重演一次,而进化前的星际浪人将会前来抢夺。
只是,这一次却已经没有了磁爆的因素,如果让进化前的星际浪人抢得星箭机械人的奥秘,便会对宇宙星际产生威胁。
于是进化后的星际浪人(假史赫可星人)便密切跟踪一切的事态发展,并且使用了他们在数千年文明进化中发现的穿梭时空能力,将这些星际浪人送回了古代。
也为了防止有异心的星箭种族利用星箭机械人发动最强的改造地球能量为非作歹,进化后的星际浪人还制造了三个领导所有星箭族类的红色星族,准备在最恶劣状况时能够掌控局势。
这便是宇宙最高级文明和星箭族类间的真正关联……
这些讯息,都是“真人”以感应的方式传入众人脑海之中的,虽然没有了语言上的隔阂,但是其中有些情节,却仍然是东关旅无法理解的。
虽然真人所说的“星际”爱恨情仇可能是事关重大的重要消息,但是此刻在他心中最想知道的,却是一些和星际大事无关的情节。
“真人”仿佛也察觉了他的思绪纷杂,便在虚空之中静静地一笑。
“你这小儿,俗世情缘如此之浊重沉深,当真是一些慧根是无,我这知识是多少人企盼一生而不可得的珍贵智识,你不想知晓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挂心尘间俗事?”“真人”笑笑说道:“也罢,夷羊和东关,你们就来帮这小子解解惑吧!”
被“真人”陡地说中心事,东关旅脸上微微一红,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混厚的嗓音逐渐响起。
“小旅啊!我知道你关心我们,但是现在我们要去毕生最想到达的所在了,你还不为我们高兴?”夷羊玄羿呵呵地笑道:“还记我和你说过‘光’一年能走多少距离之事吗?现在我们却要去那些数十万‘光年’所在的真人之乡了,凡间的一切,就放了吧!就弃了吧!”
这时候,一旁的东关清扬也轻轻地笑道。
“我知道你关心我们两个老头子,我原先是在碧落门的水液之中的,有一日‘真人’突然从虚无飘缈处再次回来,此番带来的却是解脱我这凡世俗躯的智识。
将我从这受困肉身解出之后,我们便动身去找夷羊,找到他时,却发现他被人炸去了半身身子,正躺在地上等死哪!
于是‘真人’对他同样施了肉身解脱之术,咱们两个老头子这才终于又有了握手言欢的好机会。
只是我们那时与你现在一样,尘心未净,心里一直挂念着你,又知道你和熊侣要大打一架,心中实在放不下心,这才随你去看看。
后来知道你们的势单力孤,后来还帮你们找来了关龙儿和月牙儿,这就是你的疑问,对不对?
他们会出现在东海,其实是我们两个老头对你放心不下,这才做了这样的事,也算是咱们两个在人世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两人的言语虽然平淡,但是流露出来的关怀之情仍是极为深厚,东关旅心中感动,喉头却哽咽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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