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次仁带来了两千民兵,沱美活佛带来了一千五百僧兵,俄尔总管带来了夏琼娃代本团的七百多藏兵,曲眉仙郭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人马。加上原来的藏兵、僧兵、民兵,只见曲眉仙郭北边的石墙后面,直到古老的朝圣路两侧,水汽弥漫的隘口旦巴泽林夜哭泉之前,蓝绿的多情湖边,到处都是严阵以待的西藏人。西甲喇嘛兴奋得骑在马上,这儿走走,那儿看看,就像一个视察部队的将军,忽而翘头,忽而俯首,逢人就说:“这下好了,我的战略战术就能实现了。告诉森巴军,他们就不用参战了,养好精神,等胜利了给大家跳舞。他们多长时间没跳舞了?这次让他们跳个够。”视察完了,便走向俄尔总管的帐篷。
俄尔总管是最后到达曲眉仙郭的。来了以后立即安营,立即开会。西甲喇嘛大大咧咧走进帐篷时,会议已经开始。讲话的俄尔总管突然不讲了。帐篷里一片安静。
西甲喇嘛奇怪地看着在场的头头脑脑,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开会?我是指挥打仗的,战场上开会怎么不叫我?”
俄尔总管说:“现在不需要打仗了,你的指挥已经结束。”
西甲更奇怪了:“不需要打仗?那你带着夏琼娃代本团来干什么?”
俄尔说:“我带他们来是维持秩序的。夏琼娃代本团现在是唯一健全的西藏正规军代本团,谁敢再挑起战争,他们就镇压谁。我们开会的目的就是要文争理阻,什么叫文争理阻呢?就是给洋魔讲道理,让他们回去。”
西甲说:“要是讲道理就能把洋魔讲回去,洋魔早就回去了。道理在日纳山在隆吐山时我就给他们讲过,他们不听。”
俄尔说:“你一个底层喇嘛有什么道理?他们当然不听。现在要代表新任驻藏大臣否太和摄政王迪牧讲道理。我们已经派人通知洋魔,定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好好地讲讲道理。我们正在商量谁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虽然有道理,但也得能言善辩。”
西甲喇嘛气得都要晕倒了,大喘一口气说:“佛祖啊,你让这些人清醒一下吧,他们要给狮子老虎说,你别吃肉;要给牛羊骡马说,你别吃草。山,流淌起来吧;水,高耸入云吧。兔子是不是跑的,老鼠是不是打洞的,你问问山神爷就知道了。洋魔的屁股难道是嘴,吃的不在上面,拉的不在下面?你想让洋魔变成菩萨,想让上帝变成佛?也不问喇嘛们同意不同意。月亮在白天,太阳在夜晚,释迦牟尼定下的规矩忘掉了:不可能的事情不要办。”他说着一连串的比喻,愤怒地出了帐篷,越想越气,又返回去,大声说,“陀陀喇嘛们全死了,那么多藏兵僧兵民兵都死了,你们还要讲道理?你们这些细糌粑吃坏了肠子的贵族,有一点良心没有?佛祖啊,不是洋魔灭佛,是这些不打仗的贵族灭佛。西藏要死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但是我不死,我还要打洋魔。愿意打仗的,跟我走。”
西甲喇嘛大步走出了帐篷。
僧兵总管沱美活佛跟出来,追上了自己的弟子:“我最初带来的两个僧兵代本团加上新来的一千五百僧兵,一共四个代本团都归你了,去吧,打洋魔去吧,我留在这里参与谈判。”
西甲一把拉住沱美活佛说:“尊,不要去。”
但是沱美活佛还是去了。作为僧兵总管,他觉得自己有服从驻藏大臣和摄政王迪牧的义务。
帐篷里,大家继续商量去给洋魔讲道理的合适人选。
俄尔总管说:“按理,我是应该去的,但我是个能干不能说的人,作为西藏的噶伦,嘴头子比绛巨噶伦差远了。”
绛巨噶伦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不不不,这个我不能去,我得赶快离开曲眉仙郭,把囤积在江孜宗仓库里的粮食和弹药运过来,来了这么多人,我的后勤保障不能跟不上。”
俄尔说:“现在我们既然是文争理阻,就不需要弹药了。至于粮食嘛,新来的这些人自己带的还没吃,原来的人马半个月以前得到了补充,虽然差不多吃完了,迟一两天再补充也不要紧。”
绛巨说:“那我也不能去。我这张嘴什么时候变得比你能言善辩了?”
俄尔说:“你是噶伦,你去就可以代表噶厦政府,是西藏方面的最高长官。我也想去,但我去了排在你前面发挥不了你的作用,排在你后面你又觉得不能降低前线总管的位置,还是心里有靠,面上有让。所以我只能派人代表我去,夏琼娃代本一来代表我,二来给你当保镖。其他人选嘛,三大寺得有一个代表,沱美活佛……”
沱美说:“不用说了,我是要去的。”
俄尔说:“藏兵方面,朗瑟代本可以代表,他从隆吐山打到现在,了解洋魔。再就是民兵方面也应该去一个人,摄政弟弟,你看是你去,还是派代表去?”
罗布次仁想了想说:“你叫我摄政弟弟我就不能去了,我去了代表谁说话?是代表我呢,还是代表摄政王?我既不能代表我,也不能代表摄政王,就像一头骡子,掉在两不靠的地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我还是派一个民兵代本去吧。”
就这样定了:准备代表西藏去给英国十字精兵讲道理的有绛巨噶伦、沱美活佛、夏琼娃代本、朗瑟代本和民兵代本白登。
散会之后,俄尔总管把罗布次仁留下来,问道:“听说你把颇阿勒夫人的儿子鹊跋带来了?”
罗布次仁说:“不是我想带他,是他硬要来的。”
俄尔说:“还活着吧?”
罗布次仁说:“我能让他死了?”
俄尔说:“那就交给我。”
罗布次仁愣了一下说:“我早就想把他交给总管大人了,一直不敢,万一他在你这里闹出麻烦来呢?我就不明不白了。大人,不是我多嘴,这个鹊跋,他把你看成了闯进羊群的狼,不光要吃掉……”他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但俄尔明白他想说什么:不光要吃掉颇阿勒夫人,还想吃掉整个颇阿勒庄园。他笑笑说:“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鹊跋怕是听了别人的挑唆。”
这天,在罗布次仁亲自把鹊跋带来交给俄尔总管后,俄尔总管命令麻子队长:“把他给我管起来,一定不能让他死掉。”麻子队长心领神会:不让鹊跋死掉不过是借口,不给他自由才是真实的目的。
戈蓝上校半个月里没有发动进攻,原因固然是他不希望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被西藏人杀害,同时也觉得有一段时间的休整是必要的,被高海拔击倒的英国人应该在新的进攻开始时出现在战场。现在,逐渐恢复的英国人陆续赶到了这里,还有没赶到的,那就是跟着容鹤中尉和达思牧师走向了更加便捷的路。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但一定在前面一个十字精兵需要占领的地方。当容鹤中尉派人送信,告诉戈蓝上校他将再次在前面迎接上校时,戈蓝上校写了一封回信:“我知道你没有跟上大部队,不光是想在前面迎接我们,更想回避我对你的惩罚。我把几十门山炮留给了你,要你保证一门不少,你却让大火烧毁了十门。这十门山炮要是用在战场上,能顶一千个士兵一千支来复枪。我说了,少了它们,我就要你的命。现在你说怎么办?你需要立下什么样的功劳,才能顶你自己的命?”
戈蓝上校已经等不及了,彻夜盘算着进攻。他没忘了马翁牧师的死活,却已经无法顾及了。心想:一个上帝的圣徒在他不能为上帝的事业献出生命时,一定是很悲哀的。而我却让悲哀一再成为马翁牧师的阴影。为了大英帝国,为了耶稣基督神圣的进军,牺牲的时候到了,马翁牧师,你不会责备我对你的成全吧?至于作为马翁牧师卫队的二十个英国士兵,他考虑的并不多。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不是那样死,就是这样死。二十条人命,不算多。那就开始吧,后天上午。
进攻开始的前一天,戈蓝上校收到了西藏人的照会,他让尕萨喇嘛念给他听,完了说:“西藏人要给我们讲道理?讲什么道理?”
尕萨说:“他们要谈判了,这是清朝新任驻藏大臣和西藏摄政王的意思。”
戈蓝上校说:“我们跟他们已经有了谈判条约,还谈什么?让开道路,让我们过去就是了。”他想起被西甲喇嘛用大便污辱过的条约,哼了一声,突然一个激灵,觉得他现在需要的正是一次谈判,多好的机会啊。他试探着问尕萨喇嘛:“你说呢,谈不谈?”
尕萨卖弄地说:“所言谈判者,既非谈判,是名谈判。这是佛的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号称谈判,但不是真的跟他们谈判。”
戈蓝上校意味深长地望着尕萨喇嘛阴险的小眼睛,冷笑着:“那就按照佛的意思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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