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迷雾……
她镇定了下来。
她摇摇头:“我会把圣詹姆斯酒吧的案子查完的。也会满足你的需要,全力追踪那个钟表匠。不过,等这一切结束之后……”
“没什么要理解的,”他说话的语气中带有一种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冷静。“我们要抓住那个凶手,这就是我们要考虑的唯一问题。”
总部的调度员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她会在主机上发送该通知。
于是他们来到位于公寓楼前部的楼梯。
“你不觉得这个决定作得太快了吗?”
“就是这里吗?”
现在,他也盯着窗外,看着中央公园光秃秃的树,想到昨天和凯瑟琳·丹斯聊到他早期治疗的情况。纽约警局的医生特里·多宾斯——一个精明的年轻人——曾告诉他,“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他指的是莱姆当时所经历的沮丧之情。
艾米莉亚·萨克斯上楼来找他们。
痛苦的迷雾……
“不是全部,”莱姆反驳道,“那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我希望你理解……”
他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考虑钱了?多考虑一段时间,萨克斯。着什么急呢?”
或许还可以躺在床上看肥皂剧。让自己享受一下。
露西走进主卧室,床还没铺好。衣橱的门开着,挡住了梳妆台。或许是那里……她向前走,但接着又停了下来。嘀嗒声是从别处传来的,不是这里。她穿过客厅来到小卧室,向里面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电影中的爆炸场面只不过是汽油燃烧发出的烈焰。爆炸结束后,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只剩下演员的脸部特写。但在现实中,自制炸弹爆炸后会留下一团厚重而发蓝的烟雾——发出臭气,刺激双眼,还会灼伤你的肺部。空气中弥漫着一些灰尘、化学烟雾、部分已蒸发成气体的毛发和皮肤,这种现象会在爆炸现场持续好几个小时。
她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这是她从巴格达外围的当地警察那儿学来的词,指的是自制简易炸弹爆炸引起的烟雾。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第十六大道俱乐部就已经解散了。”
你和我,萨克斯……
露西决定打个电话给鲍伯,问问他这只钟的事。她走进厨房,泡了杯茶,把杯子和电话拿到浴室,接着往浴缸里放水。
她掌心开始出汗,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现在,他无法忘记这句话。
“你知道的,如果你辞职的话,就会触动很多关系。所以,如果你再想返回警察岗位的话,就会受到长久的影响。”
莱姆什么都没说。
姑娘,你真的需要好好治疗一下了。
莱姆醒来时,萨克斯已经离开了。她脱下外套放在椅子上,从莱姆身边走过,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的中央公园。
莱姆眨眨眼睛,仔细打量她平静的面庞。“在我们给那个妄想狂结案之后,《时代》杂志报道过你的故事,这家公司随即就打过电话给你。”
然后,露西命令自己:不要这么紧张兮兮的,士兵。我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这里没有自制炸弹,没有自杀式爆炸。也没有那种痛苦的迷雾。
“是的。”
“这就能抹去他的污点了吗?”
门外安静了一会,然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警察。你还好吗?”
因为这幢廉价公寓楼里有很多住户,所以如果他撬锁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于是邓肯隔了几个门洞,爬上一栋楼房的屋顶,然后沿着房顶来到露西家的上方,再从消防通道进入她家的卧室。他身手十分矫健(这也是他有别于同伙文森特的另一个方面)。
在露西公寓前面的大街上,文森特·雷诺兹看见两个女学生走了过去。
嘀嗒的声音。她觉得,一听到这个声音,她的胃就开始痉挛。她和鲍伯没有买过这种上发条的钟。但听起来就是这种声音。
谢谢……
莱姆点点头。他让梅尔打电话给美国宇航局喷气推进实验室,询问关于AStER热感影响的相关信息——这种热感扫描技术可以找出房顶沥青的来源。
她冲着这幢楼点了点头,“场面可不会太好看。”
“好的,我这就准备下手。”
你和我,莱姆……
“我去了一趟阿盖尔保安公司。”
“三楼的那扇。”
咔嗒的声音。像是金属物体发出的。
“还有一件事。”南茜·辛普森说。
是什么东西?
林肯·莱姆一个多小时前就醒了。海岸警卫队的一位年轻警官送来了一件夹克,男式,44号,被发现时正漂浮在纽约港的水面上。巡逻艇的艇长猜测,或许这就是失踪受害者的衣服;两只袖子上都沾有血迹。
“多考虑几天,然后再作决定吧。你并不欠我什么人情。但是我请求你,再考虑几天。”
他瞥了她们一眼,但并没有增加早已遍及他全身的饥渴感。她们只是中学生,对他来说太嫩了一些。(莎莉·安妮当时的确只有十几岁,但那会儿他也只是个孩子,所以没什么不妥的。)
露西在橱柜里四处寻找茶叶。
她仍然俯视着亮得刺眼的公园。他问:“究竟是什么差事那么重要?”
“这样做太疯狂了,萨克斯。”
你根本就不知道等候的煎熬,“聪明人”文森特想着。他有多重人格:在“饿死鬼”文森特控制他的性格之前,“聪明人”偶尔也会冒一下头。
她摇摇头。“莱姆,你要听我的解释吗?比如,拿出证据来,加上几滴试剂,再看看化验结果,是吗?我做不到。我只知道,我现在感觉很恶心。这影响到我对整个工作的看法。”
一只手捂住胸部——因为巷子对面还有公寓——她用另一只手关上窗,上了锁。她往下看看小巷里的情况。但什么也没有。
“奉承我,说好听话。我母亲过去就是这么对我父亲的。你不想让我走,我明白,但是别跟我来这一套。”
“哪扇窗子是她家的?”
“情况紧急。请开门。你没事吧?”
他让她一个人呆在卧室里,自己乘坐微型电梯去楼下的实验室。梅尔·库柏正在那儿忙活着。
声音又响了。咔嗒,咔嗒。
“是的,他留下了一只那样的钟,”雷蒂格解释道。“上面也有月亮脸。”
莱姆能想到的唯一方案就是告诉警局总部,如果任何人袭击或非法闯入正在进行屋顶翻修的建筑,或发现出现在此类建筑附近的犯罪行为,都应立即将这些信息传递给他们。
她走进小卧室,这里基本上被当作衣橱用了。灯是关着的。她打开灯。不,声音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她用水壶烧水,准备沏茶,又从冰箱里拿出加了糖的油炸圈饼,想着今天该做些什么。或许可以和母亲一起吃午餐。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回电话、回电子邮件、烤饼干,还要为周二的欢迎晚会准备她最拿手的奶酪蛋糕。也许,她会和朋友去购物,再去面包房里买些甜点。
“坏消息?我对我父亲的理解全都是谎言。”
艾米莉亚·萨克斯和隆恩·塞利托赶到位于格林威治村巴洛大街的这幢旧公寓楼。
这声音是我的幻觉吗?……我一定是发疯了。自制炸弹不会嘀嗒作响的,现在即便是定时装置也用的是电子引爆器。
“他的进步,是因为你教得好。”
“因为你父亲的事情?”
“到底怎么了?”文森特低声说。
“她叫什么名字?”她问。
她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紧紧握着他的手——右手,这只手的手指恢复了一些感觉和活动能力。她轻轻地揉捏着,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两个的关系,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她面带微笑。
她盯着信封看了很久,最后说:“好吧。”
“那件夹克上的血迹是AB型的。和码头上的血型吻合。”
另外,难道她觉得有人会在纽约的互助式公寓里安放爆炸装置吗?
此时,加州的时间还很早,但梅尔还是找到了负责人,并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找出并上传所需的图片。图片很快就传过来了。内容很清晰,但却没有太大的帮助。正如塞利托所指出的那样,至少有三四百幢建筑显示出热度升高的迹象,而且该系统无法对如下区域作出区分:翻新屋顶、在建屋顶、因爱迪生联合电力公司发电导致的升温区域,或是单纯因为高温烟囱而引起的升温现象。
“你已经辞职了吗?”
她在想,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泡泡浴,能不能洗刷掉那痛苦的迷雾呢?
她点点头,将手指伸进头发,用力挠着头皮。为了逃避痛苦或别的什么不幸。
这种痛苦的迷雾是新型战争的恐怖象征。除了战友之外,没有可信赖的盟友,也没有战线。根本没有交战的前线。你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可能是你的翻译、厨师、过路人、当地的商人、十几岁的孩子或是老人。那么武器呢?不是榴弹炮,也不是坦克,而是能够产生痛苦迷雾的小炸药包:装满tNt、C4或C3炸药的包裹,或者是从美军军火库中偷出来的可塑炸药——而且隐蔽得非常好,以至于你根本看不见,直到……嗯,事实上你根本看不见危险。
最后,她打开大门的把手锁。等到门朝里打开后,她才想到本该在解下链条之前就要求查看一下对方的警察证件或警徽。她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呆了那么久,以至于忘记了美国本身也有很多坏人。
“退出警队?你当真吗?”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五分钟。
时间如火焰,将你我燃烧。
露西很警觉,她拉紧浴巾的带子,打开暗锁,脑子里想着卧室的窗户,怀疑是不是有人想破窗而入。她摘下了门上的链条。
他温和地说:“这肯定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无论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是个好警察,如果你离开的话,更多的案子就没法结案了。”
她感到肌肉酸疼。她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沿着百分之九的斜面上飞快地跑了五英里,接着又做了半小时的俯卧撑和健身操。在部队服役还能带来其他的好处:教会她如何欣赏肌肉。要是你愿意,你尽可以不去理会健身的重要性,讥笑其为追求虚荣和浪费时间,但事实上,这种锻炼能给你带来力量。
阿盖尔是一家国际公司,专为公司高级经理提供保镖服务,并和绑匪谈判,以便释放遭绑架的雇员——有海外业务的公司经常遇到这样的案件。该公司希望萨克斯加入他们,并提出付给她两倍于警察薪水的工资。同时,公司承诺给她发放在大多数场合都可以使用的携枪许可证——这是一种可以携带隐蔽枪支的许可证——一般的保安公司很少有这种权力。这种许可证非常有用,公司还许诺要派她去外国执行任务,前往危险的地方,所以她有些动心。但她还是立即谢绝了出国的任务。
露西·里克特关上互助式公寓的门,迅速将门反锁好。
“这是为什么?”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文森特有点恼火。
古怪的月亮脸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几乎呈现出一种凶相。这让她想到伊拉克路边孩子的脸,他们把嘴弯成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当他们看到你时,是把你当成救世主了,还是他们的敌人?或者是外星人?
该死的女人……他希望自己能出现在邓肯身边,帮他一起把这女人给杀了。她现在打什么鬼电话啊?他狠狠地吞咽了几口食物。
“饿死鬼”文森特往前坐了坐。等待可不是他的强项。
正好用“水刑”……
“嗯。”塞利托说。他的手指冻得发紫,耳朵却发红。
一只钟放在浴盆旁的梳妆台上。钟看起来很古老了,黑色的外框,钟面上有露出一轮满月的小窗口。这是哪来的?难道她姨妈又来给她打扫地下室了吗?会不会是鲍伯乘她不在家的时候买的,然后早晨在她去健身俱乐部之后,把它放在了这里?
文森特在手机里听到邓肯低声说:“我在她卧室里。她这会儿在浴室里洗澡……对我们很有利。”
然后她停了下来。那是什么声音?
露西抬起头仔细听。
夹克是梅西百货公司的自有品牌,没有任何别的痕迹或证据来确定失主的身份。
她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林肯已经黔驴技穷,只能徒劳挣扎了。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露西转过身,惊得喘息了起来。她披上浴巾,很快穿过漆黑的前厅问:“谁?”
“不对,他们的工作都很不错。而且,他们还会送你去学校接受培训,学外语……他们甚至还有刑侦部门。薪水也很高。”
“只有全身心投入,我才能结案。可我现在做不到。有些东西已经消失了。”她接着说,“普拉斯基进步很快,他比我刚开始为你工作那会儿棒多了。”
但为什么放在浴室呢?
士兵生活中充满了金属物体相互撞击的声音。将长长的、散发着防锈油气味的步枪子弹装进弹夹,在柯尔特手枪上进行上膛和保险操作,车门的插锁,加油车的皮带环,还有战术背心上物件的碰撞声。AK-47步枪子弹打在布莱德利战车或悍马吉普车上丁当作响的声音。
萨克斯和塞利托走上楼梯。
然后她又走向浴室。她笑了起来。
“姓里克特。我想她的名字叫露西。”
“我想我必须这样做,莱姆。不得不这样了。”
“怎么了?”文森特问,“有什么不对劲的?”
“什么?”
这真是天堂生活的开始啊——她从弥漫着痛苦迷雾的地方回来,享受两周的假期——她要尽情享受这里的每一分钟。
莱姆在想:现在,他们正在对付一个痴迷于钟表的男人,而这时候对莱姆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从萨克斯那里赢得更多的时间。“谢谢。”然后他又说,“我们开始工作吧。”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他会尽一切可能来挽留她。经历了那次事故之后,莱姆多次想到过自杀。尽管有几次差点就付诸实施,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艾米莉亚现在的想法无异于精神自杀。他知道,如果她退出警队的话,那就等于扼杀了她的灵魂。
他将目光转向别处。林肯·莱姆是个科学家,一个理智的人,不属于感情冲动的类型。几年前,他和萨克斯在处理一起很棘手的案子时结识——那是一起系列绑架案,凶手对人的骨头非常痴迷。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继续作案,除了这两个离经叛道的人——一个四肢瘫痪的退休警察,和那个因遭到警察男友的背叛而心意阑珊的新手萨克斯。但是,他俩齐心协力、相互填补对方的残缺,做到了珠联璧合,最终将凶手捉拿归案。
“但是阿盖尔公司又怎么样呢?那不是适合你的地方。”他摇摇头,“没有人会拿企业保安公司当回事的,甚至——而且尤其是——那些客户们,他们更是不以为然。”
“好吧,你应该继续考虑一下。你不能一听到坏消息,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随即他又听到“等一下。”
“我想了一整夜。这辈子都没有哪件事会让我考虑这么久。”
“她还在打电话。”
“但这是最重要的部分。这是他最重要的身份问题,莱姆。他是个警察。”
她感觉到一阵寒气,好像哪儿的窗子开了。什么地方?她觉得应该是卧室。她半裸着身体,走到卧室门口,向里张望。是的,卧室窗开着。但是刚才,当她听到嘀嗒声过来看的时候,窗子不是关上了吗?她也不太确定。
她向上看到了消防逃生通道。
“嗯。”
他不是正在目睹这种今非昔比的巨变吗?
“她在打电话。我们得等等。”
她挂好外套和带帽子的运动衫。运动衫胸前印着“第四步兵师,胡德堡”的字样,背面印有该师的口号:“坚定与忠诚”。
她点点头。“我已经基本决定了。想换个职业。那样,我也能做得很好。保护家庭和孩子。这家公司也从事许多反恐的工作。”
“别这么说。”
露西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澡。可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不是月亮钟发出的嘀嗒声,而是附近传来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吗?门厅里?还是外面的小巷子里?
“我们能确信这是钟表匠干的吗?”萨克斯问弗兰克·雷蒂格和南茜·辛普森,他们俩就站在犯罪现场快速反应车旁。车子斜停在巴洛大街上,附近有一群人在围观。萨克斯扫视了一下他们的脸,仍然相信钟表匠之所以要清扫第一处现场,是因为他打算再回来。但是,她没看到有长得像他或他同伙的人。
什么东西?
突然又没声音了。
“莱姆,我想辞职。”
他现在单独和汤姆呆在卧室里。汤姆刚刚帮莱姆完成他清晨必做的事——理疗练习和生活助理委婉称为“卫生工作”的事情。(莱姆称之为“拉屎拉尿工作”,但只有那些容易受到惊吓的访客在场时,他才会这么说。)
两个警探停了下来,回头对着她。
尽管他想否认这一切,但这几个字——“你和我”——已经成为他的生命指引,帮助他体验他俩共同打造的这种危险生活。他并不能确信她的说法是否正确。如果没有了共同的目的,那么他俩的关系会不会改变?
她犹豫了一下,说:“还没有。”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只白色信封。“辞职信已经写好了,但我想先跟你说一声。”
终于,钟表匠说:“我试着把她从电话上引开。我要爬回屋顶,再从楼梯下到走道,然后让她来开门。”文森特听到邓肯的下一句话中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我不能再等了。”
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怎么了?莱姆郁闷地思忖着。在过去的一天里,他遇到了太多的个人问题,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对此,他能说什么呢?她是对的。
身材瘦长的年轻助理一下子就有所觉察,他说:“我去弄杯咖啡,或拿点别的什么东西。”然后他就出去了,随手在身后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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