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众山人见是一只白鸟,心方窃笑,鸟已飞翔而下,落在吕伟手上。吕伟故意喝道:“快飞去,叫你小主人即刻就回,不可迟延。”那鸟立用人语应了一声:“主人就回。”仍向来路飞去。众山人见状,意始稍解。
灵姑、王渊原本落后不远,归晚恐家人惦念,放鸟先回报信,一会便已赶到。牛子不等吕伟开口,首先迎上前去,恭敬伏跪,大声说道:“众山人要看主人神法,老主人恐怕法术厉害,误伤了人,静俟主人回来施展给他们开眼。这些都是不害汉人的好多环族,请主人慈悲降福吧。”鹿加也跟着率众上前礼拜。众山人见来人幼小纤弱,还在将信将疑。灵姑听出牛子心意,一见众山人把路挡住,朝王渊使个眼色,说道:“我们见了爹爹再说吧。”说罢,手中掐诀,一同施展向笃所传禁法,由人丛中飞身纵出。众山人正在遮路喧闹,忽然满头火光,眼睛一花,人已无影无踪。再看这一对少年男女,已在吕伟面前现身,不禁骇服。刚要起身赶去,牛子乘机大喝道:“仙娘不喜你们吵闹,已经生气。她不比老主人脾气好,还不安静些么?”众山人闻言,俱都逡巡却步。
灵姑已向老父匆匆问知就里,回身笑道:“你们远来不易,想看仙法不难。无如老洞主较我姊弟法力大得多,一出手,你们便没了命,不便演给你们看。但我这神法也非小可,发出来时,跟天上打的电闪一样,不论多么坚硬结实的东西,挨上就断,人和鸟兽更不必说了,我也不愿伤人毁物,可把你们的铁家伙挑上几件不打算要的,倒插在隔溪草场上面,人再一字排开。我先削断它们的尖,再把附近那株大树斩断,使你们见识见识。只是人一站定,不许乱动一步,我这法宝也许还要查看你们居心好坏,不动没事,若不信服,死伤休悔。”鹿加、牛子照话转述,当先领头。众山人哄应相随,纷纷过溪,牛子深知飞刀神异,故意命将挑出来的刀矛插在远处。
灵姑遥望众山人安排停当,便将玉匣飞刀施放出去。众山人只见一道银虹疾如电掣,自灵姑身畔飞起,霎时便到跟前。耳听一片铿锵之声,地上所插刀矛尖头纷纷断落。跟着神龙翔舞,飞向身侧大可数抱的古树上绕去,光华照处,枝柯寸断,坠如雪雨。晃眼之间,银光倏似匹练一般舒展开来,往下微降,照树干中腰只一剪,上半往侧一歪,落叶横飞。惊风骤起中,轰隆一声巨震,二十多丈高一株大树立被飞刀斩断,倒于就地。银光随又飞向众山人头上,绕身电掣,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吓得众山人心寒胆落,狂喊仙娘饶命不迭。鹿加虽不在刀光笼罩之下,以前尝过滋味,见状也是惊心。知道灵姑有心威吓,忙向隔溪遥拜求恕。
牛子在旁指着众山人大喝道:“我主人神法厉害,却不伤害无罪之人。因你们居心不服,得罪了她,才用神法做戒。要想活命,快些跪下求告,永远忠心顺服,不敢丝毫背叛,就可免死,还要降福保佑呢。”众山人惊魂都颤,哪敢再有二心,忙即跪倒,伏地哀求。祷没两句,眼前一暗,银光不见,遥闻喝起之声。站起一看,适见银光已飞到玉灵崖上空,电驰星飞,上下翔舞,精光炫目,变化无穷。灵姑为使凶人畏服,一面发挥飞刀威力;一面又和王渊把新学各种禁法幻术一齐施展出来。一时烈火飞腾,金花四起,花大如盆,霞光片片。灵姑、王渊各立花上浮沉起伏,流辉四被,映得岩石林木都呈异彩,端的神奇已极。休说众山人,连鹿加、牛子已都看得目定口呆,高呼仙娘恩主,罗拜在地。灵姑估量到了火候,意欲收敛。王渊童心好弄,见山人为障眼法所惑,畏若天神,心中高兴,定要多玩一会,直到天晚月上,约演了半个多时辰。灵姑想起向笃曾说此法只可偶然背人游戏,不宜常演,才行止住。最末收了飞刀。鹿加、牛子仍率众山人过溪拜谒,众山人受了一番惊恐,敬畏已极,个个提心吊胆,惟恐失礼见罪。及见灵姑温言告诫,笑脸常开,才放了心。
吕、王等三人又乘灵姑演法之际,弄了许多酒肉,准备半夜里二次犒劳大众。并照山俗,在隔溪广场上升起野火,令其围火聚饮。王渊又单独向山人演了两次幻术,灵姑正在洞内有事,无人拦他。吕伟想令众山人宿在后洞,等灵姑向猎虎族人讨来乌加人皮,再行起身。牛子悄禀:“这些山人不下百种,只多环族贪残猛恶,刁狡反复,畏威而不怀德。连鹿加那么感恩忠顺,将来都不敢保,何况他们。最好使他们不知虚实深浅,一心畏服,日后才能驾驭。略知底细,迟早生心。任其野宿为是。”吕伟虽觉言之稍过,但这类凶人委实野性难测,也就听了。
洞中粮肉本可足用,向笃别前又赠了许多,加上近来用山果新酿的美酒,王氏夫妻均善烹调,半夜做好,牛子一一端出。土著山人几曾吃到过这样美味,自是欢欣鼓舞,快活已极,一路大吃大喝,全都醉倒草地之上。吕、王诸人一见一切停当,天已深夜,各自入洞安歇。只牛子一人自愿留在洞外,陪伴鹿加。众人累了一日,除灵姑还用了一回功外,俱料不会有事,心安梦稳,倒枕便都睡熟。
第二日早起,天没亮透,上渊仍想引逗山人好玩,老早爬起,穿好衣服。刚走出洞门,一眼瞥见广场上山人横七竖八躺卧在地,尚没有醒;牛子不知何往;另外大小七八个怪物,正在驰逐纵跳。定睛一看,那怪物生相颇似猴子,只是头上裹得花花绿绿,看不清楚。通体白毛如寻,长身人立,最大的几个身材竟比人还高。有的还拿着装酒的葫芦,边跳边对嘴喝。纵跃轻灵,矫捷如飞。那十几个多环族如死了一般,全没一点响动。
王渊正在惊讶,已被怪物看见,内中两个大的怒啸一声,竟将裹头之物扯下,向王渊纵来。余下几个小怪物见了也都学样,相随纵起。两地相隔少说也有一箭之地,可是怪物快极,直似十来点飞星在地上跳跃,接连几个起落,晃眼便到面前。王渊先还疑是山魈、木客之类,及至怪物去掉包头,才看出是几只大白猿,来势疾如飘风,知道不可轻敌。略一踌躇,为首两只大猿已然迎面扑到,势绝凶猛。王渊一见不好,一面急喊:“姊姊快来!”一面往侧一纵,就势朝地下一滚,暗使木石潜踪之法将身隐起。凶猿手疾眼快好不矫捷,一下扑空,只把身微侧,又朝横里抓来,王渊差一点没被利爪抓中。
那木石潜踪只是障眼法儿,暂时将身隐住,并不能跑。王渊蹲趴地上,眼望这一群凶猿大小共是七个。小的约有人高,毛还略带灰黄颜色。那两只大的身长竟有八九尺,通体没有一根杂毛。面目形象也与常猿不同,扁额尖头,凹鼻凸口。叫嚣之间,镣牙外露。一对突出的凶睛又圆又亮,白多珠少,直泛蓝光。两只利爪与蒲扇相似。正在低头怒视,意似寻找失踪人,欲得而甘心的神气,凶恶已极。王渊出时兵刃暗器一件未带,凶猿近在咫尺,这类野兽鼻嗅甚灵,动作又极神速,如被闻出人味,必无幸理。如若冒险抽空逃走,肯定无效。身又不能转动,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王渊正寻思间,凶猿果然闻出生人气味,有点觉察,双爪作势,大有猛然下击之状。方在忧危,内中一只毛色淡黄的小猿忽往洞口里探头,想是看见有人在内,喜跃奔回,拉住大猿臂爪,指着洞门呱呱乱叫。大猿立即回身,朝洞奔去。王渊恐洞中诸人熟睡未醒,封洞石块又被自己出时移去,凶猿入内,非伤人不可。一时情急,乘着群猿回身,猛地站起,往侧一纵。口中大喊:“爹、妈、姊姊快起,妖怪来了!”群猿闻声回顾,见王渊现身,齐声怒啸,利爪同伸,欲待纵扑过去。王渊见状大惊,还未及二次行法隐身,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群猿将纵未纵之际,猛听一声清叱,一道银光由洞飞出,两只大猿首先被光华围住,惨嗥过处,腰斩四段,尸横就地。下余群猿立时纷纷逃窜,齐由崖顶上向后纵去。
灵姑当先追出,本想指挥飞刀追杀。偏生那只小黄猿回身最早,一见王渊便追逐过去,银光飞过,大猿伏诛,它依旧不知死活,没有逃退。王渊见灵姑等一出来,心中喜欢,略一疏神,黄猿已追纵扑到,再要行法隐身,已是无及。黄猿虽小,也有大人般高,目光如电,凶睛睞睞。王渊赤手空拳,惊慑之余,怎敢迎敌,眼看危急万分。灵姑因听王渊狂喊报警,猿又生得过大,从未见过,始终当是妖怪。王渊危急,当然顾人要紧,忙指刀光追将过去,黄猿当时了账。玉灵崖顶离地颇高,上颇不易,等灵姑攀援到顶,群猿早逃得没了影子。同时隔溪草场上的众山人原被凶猿吓倒,不敢言动,卧地装死。只有两名被小猿剥取披肩时,受了点抓伤,俱都无碍。群猿越过时早在偷觑,见灵姑飞刀如此神奇,自免不了一番赞服礼拜。牛子也从草石间狼狈钻出。
原来这种东西并非猿种、乃是山中大猩猩和白熊之类猛兽交合而生,产于滇缅交界的深山雪多之处。爪利如钩,力能生裂牛虎,爪攫飞禽。性最凶残猛恶,极喜杀生害命。最爱吃酒和蜂蜜。尤爱学人的穿着、举动,每遇生人,先总是抱了回去学样。稍不如意,不是持腿生裂成两片,便是扔人绝壑跌死。这类不常见的猛兽,胆小一点的,被捉时早已吓死;即便胆大,也不明白它的意思,只要遇上,决无生理。因是猩种,土人叫他白猩子,又叫白家公,畏若神鬼。端的比什么猛兽都厉害。尚幸为数无多,难得出现,它又忌见死物。有那在山中久居知底细的,遇见它来,如躲不及,忙把随身衣物脱下,僵卧地上装死,它便掉头而去,至多取走衣物,不致危及生命。
白猩子性既爱斗,什么恶物都敢惹。又不肯吃亏,复仇之心极重。闲来无事,便结伴往深山穷谷之中,到处搜寻仇敌。滇湎交界深山之中惯产野象,这类野兽原极猛悍,又喜合群。别的兽类怕白猩子,望影而逃,它却不在心上,遇上必要苦斗不舍。白猩子仗着爪利如钩,纵跃轻灵;大象仗着皮粗肉厚,力大性长。都是不死不止,终于两败俱伤。还有土产各种蛇蟒,也是它最喜斗弄的玩意,杀蛇更有拿手。除非不遇,只一被它遇到,它固欣喜若狂,非将蛇蟒杀死,不肯罢休;对方自然也是苦苦纠缠,以死相拼。气机相感,几成了宿仇世恨,比和象斗还要猛烈。可是当地蛇蟒多半都蕴奇毒,小的遇见,自占上风;有时遇上长大特毒之蛇,白猩子天生无畏之性,仍然照样上前,结果蛇虽被它杀死,自身却不是被蛇缠咬受伤,便是中了蛇毒,也就同归于尽了。有此种种原因,所以难得繁息,轻易不能见到。
众人中只有牛子一人当年见过一只,也是被蛇缠毒死,被上人在山里寻到的。后在当地住了些日,得知底细。这晚天明前正和众山人欢啸哄饮,斜月未坠,残辉照处,遥望隔溪玉灵崖顶上站着三只大白东西。众山人方要呼噪,牛子识货,疑是白猩来犯,忙即止住。并悄声警告,教了趋避之法,说这东西厉害,千万不可力敌。接着三只白猩子已是纵落,迎面走来。众山人平日原知白家公的厉害,听牛子一说,俱都胆寒。见势不佳,方要起身逃跑,忽听身后呱呱两声。回头一看,四外均有白猩子出现,共有七八只,分好几面朝中央围来。
牛子知它其快如风,众人一乱跑,非死不可。它由崖顶出现,后洞中有院落,不知侵入洞中没有,心又惦记主人,想去报警。忙喊众人做出受惊之势,脱了衣中,狂呼一声,笔直僵卧。自己则乘它未到,去喊主人。众山人无奈,依言行事。牛子冒着奇险,觑准较空一面,伏身前移。离开原地才有三五丈,所有白猩子一齐走来,见众山人僵卧,意似失望。叫了几声,把山人披肩、头巾纷纷抢夺争拾,包在头上。有那来不及去掉的山人,被它一阵乱扯,都受了伤。又将山人所剩的酒乱抢来吃。
牛子乘乱又爬出几丈。快到溪边,倏地站起一纵,跃过溪去。正想飞跑赶往洞前报警,不料纵时太猛,将白猩子惊动,追将过来。牛子一听叫声,回顾追近,知道眨眼即至,挤命狂喊了一声:“主人快来!”便也装死,僵卧地上。白猩子先见有了生人,以为可以玩弄,甚是高兴,不料又被吓死,心中愤怒。追的又是一只最大的,似疑是诈,抱起牛子仔细观察。尚幸牛子心有定见,装得比众山人更像,连气都屏住不敢呼吸。白猩子看了一会,见他四肢软搭,怎么摆弄也不见动弹,才将信将疑地纵到一株大树上去,将牛子横搁枝权中间。下地疾走几步,又猛地一回头看了几次,方始退去。牛子搁痛难忍,勉强把身子略为移顺了些,遥窥白猩子也在看他,恰值风起树摇,未被看破。白猩子仍不时向他注视,那地方又在前崖,看不见崖洞,在自忧急,不敢再动。好容易苦挨到了天明,忽见白猩子似一窝蜂往隔溪崖洞纵来,方得乘隙纵落,略为活动四肢,偷偷绕崖过去,伏身一看,正值白猩子窥洞欲入,灵姑已随着飞刀纵出,白猩子连死带逃,一时俱尽了。
灵姑先当杀的是白猿,想起虎王所养白猿甚是灵异,难得自送上门,还在后悔下手太快,没有捉住一只活的。及听牛子说那东西并非猿种,又如此凶恶难驯,不但不能留养,这逃走的四只还得防它寻仇报复。数目这么多,甚少听说起,也许来的还不止此数。看来路似在崖后。当地形势,只崖后一面因有摩天高崖亘阻,又是石地,未去查看。最好日内寻到它的巢穴,一齐诛戮,才保无害。以后早晚出入,留官的神还来不及,如何可以驯养?灵姑暗忖:“这东西如此厉害,全洞人等只凭自己这口飞刀。今日往寻四人索要人皮,倘被袭来伤了老父,如何是好?有心不去,但这些多环族不早打发回去,也不是事。今早幸有牛子见多识广,事前通报,如被白猩子抓死几个,岂不面上无光?”思虑至再,只有等上半日,白猩子如不来犯,赶紧往返,回时料天未黑,或可无事。明日一早,打发众山人动身,再打主意。
等到过午,白猩子未来。灵姑不放心,又和牛子、鹿加等援上崖顶去看。只见崖后奇石森列,景物雄诡,尽头处绝壁排天,亘若屏障,既高且险,无可攀升,相隔尚在两三里外。四下眺望,不见白猩子踪迹。匆促之间,并未想起向笃行时之言,以为白猩子大的被杀,小的胆寒,暂时不敢再来。为防万一,借词给众山人降福,一齐召集进洞,令其伏地默祷,又收了牲畜,堵塞洞门。并将王渊和灵奴留在洞内,白猩子如若来犯,便用向笃所传障眼法术惊它,即令灵奴飞往报警。众山人闻言都当真个降福,争先入洞,恭恭敬敬,跪伏在吕伟面前,默默祝告,静俟后命,态度恭谨,一点没想到主人也在胆怯害怕。父女二人部署停当,灵姑又看牛子将洞堵好,方始独自起身,施展轻身功夫,加急赶行,不消多时,到了森林以内。
那四野民住处本还远些。向笃行时,因所居洞府地绝幽晦僻险,不见天日,如被异派妖邪发现,难免借以潜踪匿迹,初意行法将它禁闭,免得妖人来此藏伏。四人爱那里面宏敞高大,还有许多舒适设备,意欲求住。向笃说四人住处虽然不好,到底还见到天日,此洞只正午时略透露一点日影,终年举火,如处长夜,住了无益有害,四人仍是求告不休,嗣经灵姑劝说,才勉强答应,没有封闭。
四人因听向笃说过灵姑飞刀厉害,己所不及,以后千万服从,不可违忤,也颇敬畏。自从向笃闭关,灵姑尚未去过。到洞一看,洞外也和早先一样升着一堆野火。三男行猎未归,只一女坐在洞前石上,用细藤编席。忽见灵姑走来,甚是欢喜,忙即起身拜倒。灵姑知道老少三人都听她活,唤起说了来意。山女随请灵姑入洞,将墙上悬的乌加人皮取下。灵姑见皮用竹条绷起,又干又硬,既长且大,无法折叠,带走甚是累赘。山女看出为难,自愿代命,送往玉灵崖去。灵姑见取皮容易,早知如此,何必亲来?知她脚程慢不了许多,即便走慢,自己先回,任她随身送到也是一样;自己持走,反倒更慢。于是含笑应了。山女早想到玉灵崖去,恐仙人见怪,不敢冒失,闻言大喜。灵姑问她:“走后无人守洞,你父兄回来,岂不寻你?”山女答说:“无妨。这里终年不见生人,日前虽有一个走错路的汉客到此,一会也就走去。恩人还教会我们生火和闭洞的方法,只消做一记号,他们回来就知道了。”山女汉语不甚精熟,说时须用手比。灵姑急于回洞,无心查听考问。说罢,山女果用向笃所传法术将洞门隐去,在火旁放了几块石头做记号,将皮架横搁肩上,一同起身。
林树繁茂,枝柯低压,人行其中,躲闪纵越还不怎样,添上这么一个薄而且大的绷架,走起来稍不留意,便被挂住,阻碍横生,甚是费事。走了一程,灵姑不耐烦繁琐,仍用飞刀将绷架砍坏,把皮取下,略为拗折,才易走些。出林仰看,日色偏西。急于赶回,命山女快跑,如赶不上,后到也可。自己当先飞跑。山女脚程甚快,又想讨好,奋力追随,并未落后。
二人一口气跑到玉灵崖,天还未到黄昏。灵姑见洞前静悄悄的,毫无异状,心情一宽。王渊、牛子早在洞里望见,移开封洞石块。牛子当先奔出,说白猩子并未来犯,只不过众山人跪伏已久。灵姑便命牛子引山女到侧面小洞去,给些酒肉慰劳。自和王渊进洞。
灵姑走至老父座前,按照预计,跪禀乌加的皮业已取回。吕伟便命灵姑查看众山人善恶。灵姑应声起立,先施幻术,立有大幢烈火升出地上。继命众山人起立,说道:“老主人鉴察你们诚心,已允降福,但不知你们能否领受。此火专驱邪鬼灾孽,有福之人入火不烧,否则近火即行烧死。你们可排成单行,由右而左,由鹿加当先,穿火而出,走到洞外等候。”众山人见那烈火飞扬,映得满洞通红,老远都觉奇热,意颇畏惧。鹿加也有点迟疑却步。灵姑笑道:“有我在此,决伤不着你们。快走过去,少时神火一灭,后悔无缘,就不及了。”鹿加闻言,试往前走,觉着奇热难耐,方欲退下,灵姑把手一指,火便自移,盖身而过。鹿加惊得怪叫,身已脱出火外,并不觉得怎样,不由欢喜拜倒。众山人见寨主由火里走过,头发都未烤焦一根,方始胆大了一些,当头两个战战兢兢穿火而过,余下俱都放心抢前。等末一个走完,吕伟喝声:“神火速收。”将手一扬,灵姑暗使收法,火光不见。众山人又罗拜称谢了一阵,一同出洞。灵姑将乌加的皮交给众山人。另给山女一些花布、食物,打发回去。众山人吃罢酒肉,仍去隔溪广场上安歇。
因有白猩子之变,灵姑又不便自显张皇,只得命牛子藏在对面崖顶守望,如有变故,立吹芦签报警;洞内诸人分成两班守夜;洞口也不全闭,留一极小出口,正对牛子藏处。隔些时候,由灵姑、王渊两个略会法术的,按前后夜,不时出外探看,对众山人却未明言,以免惊惶。依旧备下丰美酒食,令其自饮。
牛子守着昔年传说,料定白猩复仇心切,决不甘休,非来不可,人却倦极。吕伟父女早晨还要遣走众山人,守的是后半夜。前半夜由王守常夫妻、父子三人轮值,就便在洞中给众山人备办行前早餐和分配给的东西。头班的时候较长,须交寅初才能唤起灵姑接替。王守常夫妻因自入山以来,一切都仰仗吕氏父女,当晚如有变故,仍须他父女二人上前应付,一见睡眠颇熟,意欲任其多睡些时养息精神。自己等明早山人走了,补睡不迟。有警无法,无事由他自醒,不令呼唤。
王渊独坐无聊,昨夜惦记用障眼法引逗山人,天没亮就起身出洞,又没睡好,守了不多一会,便觉身倦欲眠。先还勉强振作精神,睁眼外望。及至出洞看了两次不见动静,草原上众山人却在欢呼纵饮,回坐原处呆想:“灵姑那么厉害的飞刀,白猩子焉有不胆寒之理?如真想报复,这类野兽有甚心机,白天早已来到,还会等到晚上?今日那么仔细查看,直到这半夜里也没见一点踪影,分明大的一死,小的全都害怕逃匿,不敢再来窥伺。看外面月白风清,简直不像要出事的样子,一定空守无疑。”他遥望对崖顶上牛子,先是改立为坐,这时索性躺了下来,也像是要睡神气。不由把睡意勾动,心神一迷糊,两眼一合,再睁不开。面前恰有一块封洞用的石头,比坐石略高尺许,竟然伏在上面沉沉睡去。
洞甚宽大,王守常夫妻忙着制办食物,初见爱子时出时入,还在担心,恐白猩子行动矫捷,仓猝遇警,难于躲避。想叫他就在洞里守望,观听牛子报警已足,无须出去。偏生火灶紧贴左壁,相隔不近,如到洞口,须要经过吕氏父女卧处,二人睡眠极易惊醒。手里正做着食物又放不下。王妻几番想去嘱咐,俱被王守常拦住说:“吕大哥原令渊儿不时出看,怎可私下违背?”嗣见爱子回洞面向外坐,更不再出,才安了心,始终以为伏石外望,并不知他睡着。
忙时光阴易过,一会便离天明不远。王守常想起天将亮时最冷,适才虽强令爱子多穿了件夹袄,仍恐衣薄受寒。恰好手底下事也快完,估量吕氏父女已经睡足该起,又取了件夹袍轻轻走过,想给爱子穿上。一看睡得正香,两手冰凉,又惊又怜,连忙推醒,给他穿上。王守常出洞探看,月落参横,果然快亮。对崖牛子也不知何时倒在崖顶上睡着,隔溪众山人俱卧地上,似无异状。总算不曾出事,心中略放。
王渊揉着一双睡眼随出,见状恐灵姑怪他疏忽,乘吕氏父女未起,连忙援上崖去将牛子推醒。回到洞内,吕氏父女也相次醒转,看见王守常等三人熬守一夜,天已将明,一切停当,并无变故,谢了厚意,便请三人去睡。王渊因自己也睡了个够,推说不困,和吕氏父女一同出洞。王渊先把牛子招下。灵姑已听王渊说牛子在崖上睡过一会,末了仍是自己上崖唤醒。知他前晚陪着众山人,半夜遇警,吃了许多苦,日里又复劳累,一直未睡,虽是粗心,情有可原,好在无事,也就不提。
等唤起众山人,鹿加却说昨晚饮到半夜,有两山人喝醉了酒,去至溪中洗澡,见对岸崖前跑来几只逃鹿。因听牛子日里说起,王渊想捉几只小鹿来喂养,满想讨好。只拿了溪旁的佩刀,赤着身子,连花裙都未穿,赶忙追去。鹿跑甚快,追出约有两里多地,眼看追上,忽发现路侧野地里一堆火光。近前一看,乃是两个汉人用枯枝生火,面前放着一只新杀死的肥鹿,在那里切肉烤吃。二山人略一停顿,鹿已逃得不知去向。正要走回,汉人忽然拦住,给了二人一块肉,向他们问话。这二山人恰巧一句汉话也不会说,汉人非云贵口音,越发难懂。双方比了一阵手势,仍难通晓。二山人酒醉身倦,急于归卧,胡乱点了几下头,径直走回。快到崖前,发觉有一汉人追上前来,将二山人唤住,指着玉灵崖又问又比,意似问他种族部落是否在此。二山人因灵姑父女不许无故得罪汉人,只得也比手势回答。说洞主是个神人,厉害不过。自己乃别寨山民,来此送礼参拜,现宿隔溪广场之上。汉人好似领悟,遥望隔溪众山人尚有多人未睡,俱在欢呼跳纵。又细看了几眼,方始相信,转身跑去。二山人跑了急路,酒往上涌,没回到原地,便已醉倒。后来还是鹿加久候二人洗澡不回,去到溪边查看,只见衣、环都在,人却不见。疑心酒醉淹死,沿溪寻去,发现人在隔溪醉倒,唤醒同回。问知前事,觉得本山除却主人,休说汉人,连山人都难走进。二山人又说那汉人生相穿着十分奇特,尤其年长的一个长得又恶又丑,声如狼嗥,不似寻常汉人。鹿加心中奇怪。
吕伟唤过二山人,叫牛子做通事,重新盘问,山人性蠢善忘,又在醉中睡了一觉起来,多半忘却,颠倒错乱,各说各的,直似在说梦话,迥不相符。众人因昨晚来人已到溪旁,相隔甚近,鹿加等怎无一人亲见?山人酒醉便迷本性,胡来乱做,醒后问他,多半不晓,料是醉梦中的谵语。否则来人如有他意,或是入山迷路,想借食宿之地,又已到达崖前,即便言语不通,也必要查探明白,决不会和两个醉人比说一阵就走之理。因而都不怎信。鹿加力说这二山人一向老实,不说诳话;昨晚说得甚是明白,二人话也一样。自己虽不曾亲见来人,听他们所说,决无虚假。那相貌凶恶,脸上有包的一个,好似数月前在山寨里听别的山人传说过,是个极厉害的恶人,只是想到天明,也未想起。主人喂养这么肥的鸡鸭牛猪,又有这么好一座山洞和那么多田园,明来不敢,定要暗中偷盗。白猩也是非来不可,早晚务要留神才好。吕伟知他好心,不便深说,含糊应了。众人都以为即便是真,对方不过是两个采药行猎的汉人,无足为虑,谁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看着山人匆匆吃了别酒,背了退回去的礼物、前酋长乌加的皮和主人所赠之物,由鹿加率领,欢欢喜喜拜别上路。往常吕伟行事最为精细,这次忽然少了戒心,连灵奴都未放出探看,就此撇开不提。
众山人走后,吕伟令牛子入洞将洞门用石堵好安歇。自率灵姑、王渊去到附近田园里,查看了一番。近午回转,王氏夫妻和牛子已睡足起身,开洞出来。牛子一心害怕白猩子闯来复仇,劝灵姑将灵奴放到崖后探看。近日灵奴越发灵慧,学人言语,对答如流,灵姑爱如性命。有了上次失踪之戒,日夕随身来去,不令远离。因听白猩子力能爪攫飞鸟,恐为所害,把它关在洞内,连昨晚都未放出相助守望,怎肯令其往探恶兽巢穴,执意不允。为备万一,议定大家都是同出同归。午饭后,仍照往常,同去田场上畜牧耕耘,傍晚始回。一连好几天,毫无动静。
吕、王等人自经向笃相助,傍着玉灵崖附近,因着形胜,都建有亭台、竹楼。稻田、菜圃、果园、花畦,都在灵姑以前发现的那片沃土以内。并在当地辟出一片广场,用山中碗口粗细的大毛竹建了一所极高大的竹屋,前临广田,门环绿水,左有花畦,右有菜圃,后面设着牛栅鸡栅,室中用具十九竹制,古朴雅洁,饶有幽趣,农忙之时可以起居安歇。灵姑因那地方田圃以外,四面都是森林环绕,终年绿荫,取了个名字,叫作“碧城庄灵山别业”。那些果园、花树原本野生,都由向笃用禁法移种一处,有条不紊,景物之佳,更不消说。端的是世外仙源,人间乐土。
这时正当收获期近,果实也有好些到了成熟之期,一眼望过去,不是果实累累,艳似丹霞,便是密穗层层,灿若黄金,几日光阴,田间又增了几分繁盛气象。灵姑、王渊首先拍掌叫好。吕伟笑道:“你两个真不解事,这等肥土,一年何止三秋,我们人数不多,除吃外,有一些富余也就很好了,偏生哪样都要贪多。你们向大哥偏又信你们的话,到处设法移植栽种。第一次收获已经如此,日后休说吃不完,看要费多少人力?便我们一年忙到头也忙不过来呢。”灵姑笑道:“天生这么好一片地方,不开辟出来,莫非只种小小一块地,余下的都任它自长野麻么?那多难看。要不是爹爹只准要这几百亩地,真想全数都开辟出来才有趣呢。”吕伟道:“你只顾有趣。向大哥在此,他会法术。种和收获都不显艰难。如今休说再多,就这一片都不好办。过些日,你自然知道厉害了。我们既不与尘世来往,至多添上张叔父和你鸿弟两人,剩的果谷不糟蹋了么?”王渊道:“这些果树原是山中有的,就我们不移过来,任其自生自落,还不是一样糟蹋?似这样,想吃什么,现采现摘,多好。只谷子吃不完,糟掉罪过,人力也忙不过来,我们还是每年只种一次吧。”灵姑道:“那样一年空上好几个月,多么扫兴。我先前的意思是,因沿途看见云贵两省不分民族,苦人大多,难得这些山人信服我们,早晚必来看望,既有这一片肥土,便多种些,吃不完的,等来时运出去,一半给他们,一半散给苦人。虽说这片地都种上,也救不了那么多苦人,到底接济一个是一个,不说别的,多感化得几个蠢民,也少却许多罪恶,岂不是好,想不到向大哥非闭关不可,这么费事呢。”吕伟道:“灵儿,我们在此静候仙缘,躲世人都来不及,如何还去惹事?又是一些无知蠢民。此端一开,以后将要不胜其烦了。”灵姑道:“女儿也曾想过,仙人原以博施济众为务,内功之外,还要修积外功。如不和人见面,这外功怎么修积?所以隐居深山,与世隔绝,只是为了便于修炼,免使世情物欲打扰清修而已。我们诚然是不愿与世人来往,但这两族山民横竖要来,不能避免,乐得借他们的手做点好事。如怕烦扰,只消和他们说定日期,一年只准两次,只许多少人入山。事由我主,他们又最畏服我们,决不敢向外泄露。此外似乎无什么可虑了。”吕伟想了想,笑道:“女儿如此存心,必蒙天佑。既是你们不怕劳作,我也愿意促成善举。且凭自己力量,尽一分心是一分吧。”灵姑闻言,甚是欢喜。
土地肥沃,上次开辟时已治理完善,沟渠通畅,自然流灌,农忙早过,静俟收获,无须再加人力。众人略为剪除了点杂草,商量好收获日期次序,在门前稻场石墩上坐定,共话秋收,谈叙往迹,顺便眺望山庄秋景。灵姑不时采些果实,抛掷空中,引逗灵奴为戏。碧围遥亘,绿水弯环,日丽风和,天空地旷,俱觉心怀开朗,情致怡舒,到处充满清淑祥和景象。山居日久,赞美之言无人再题,说的都是一些闲话。便心中也只觉安适,未怎置念。偏那喜气欢容,由不得都在各人面上自然流露,说话全带着笑,好似美满已极,情发于衷,不能自己。
好时光最易混过,一晃不觉将近黄昏。只见夕阳欲坠,远浮林表,巨轮如血,衬以半天赤霞,由远树梢上斜射过万道光芒,正照在稻场上面,映得人的头面都成红色。众人这日午饭吃得晚,都没有饿,恋着残景,不想归去。眼看晚风渐起,衣袂生凉,满空中鸦群雁阵一递一声纷纷叫过,天渐暗了下来。王渊笑道:“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这太阳怎这红法?伯父本就脸红,这一照,更成红人了。暗沉沉的乌鸦又叫得讨人厌,我们还是回去做晚饭吃吧。”灵姑道:“就是渊弟俗气。这夕阳晚景原要叫你往远处看的,你竟往人近处脸上看,自然就没意思了。落日被半天赤霞一衬,虽觉红得太过,没有往日晴霄清旷,万里无云,只天边几片彩霞散为丽彩,环绕日边,点缀青苍来得好看,可是稍在暗影中坐上一会,等那山月上来,踏着满地清光缓步回去,不是有趣么?昨天大婶忙了一夜,今早所剩食物很多,火又现成,到家一热就行,忙些什么?”王渊道:“我不是忙,也不是饿。先时我很高兴,这会看见这片暗红颜色,心里总觉难过,也说不出是什么原故。你尽逗灵奴玩,一直眼看外边。你试朝里看看,兴许也要觉得没甚兴趣了。”
灵姑站处稍远,闻言回头,一眼正看到老父谈话方住,坐在那里,两眼望着外面,似想心事,笑容犹未全敛。坐处正近那片竹围墙,翠叶扶疏,傍晚看去,本觉萧森,像血也似红的阳光照到脸上,赤暗暗的,竟说不出那副愁惨神色。再一带笑,越发难看已极。别人虽觉稍好,也都是一派幽郁背晦之色。心方一动,忽然一阵山风吹来,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分明眼前不会有事,兀自觉得心悸无欢,一刻也不愿久留。灵姑刚要催归,吕伟已笑着先开口道:“斜阳晚景如此奇丽,天边不知怎样。灵儿屡蒙仙人期许,想必迟早拜到仙师门下。我年老福薄,自知仙缘无分。别的不想,只想将来能够看到和你那涂师兄一样,小小的年纪,排云驭气,出入青冥,瞬息千里,任意所之,我就老死荒山,也无遗憾了。”
灵姑猛想起仙人预示,心里一酸苦,几乎落下泪来。连忙忍住,劝道:“爹爹怎说这话?女儿上天入地,也要跟着爹爹的。即便仙师招去,不能同往,也只数年之别。一旦修炼成功,纵不能使爹爹也修到仙人地步,有女儿在,祛病延年,求个长生总可以的;否则女儿便能修到大罗金仙,也不想了。天已不早,我们回去吧。”吕伟掀髯笑道:“我纵横一世,名成业就。暮年享受这等清福,精神健康,无挂无优。又有你这么好一个女儿。人生到此,还有甚不足之处?你能蒙仙人垂青已出意外,怎敢再存别的奢望?修短有数,凡事命定,纵有万分孝心,只恐到时由不得你呢。”灵姑急道:“爹爹再这样说,女儿便遇仙缘也不去了。”吕伟见爱女泪珠莹莹,知她天性纯孝,听了伤心,忙改口道:“痴女儿,我不过说说罢了,急什么?真要你至性格天,修成之日,在仙人那里求得长生灵药回来,莫非我还把它丢掉,甘愿老死么?只恐嫌少,连你的一份都抢来吃了呢。”这几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灵姑不便再说什么,心中总是闷闷的。大家略为收拾茶具,一同起身回洞。
灵奴先在空中盘飞,灵姑一说走,先朝玉灵崖飞去。众人走到路上,灵奴忽又飞回,叫道:“主人快来,白猩子来了。”吕伟闻言大惊,忙命众人将防身兵刃、毒弩取出,由灵姑为首,戒备前进。灵姑恐灵奴为恶兽所伤,将它招了下来。灵奴连叫:“我飞得很高,不怕它抓。”灵姑还不放心,仍交王渊紧紧托住,脚底加劲,往玉灵崖飞跑。
这时阳乌匿影,明月未升。山风一阵紧似一阵,惊尘四起,木叶乱飞,风吹林树,呜呜发为怪声。不知何时,头上阴云布满,天空见不到一颗星光。风不时夹着一些雨吹到身上,凉意侵肌,大有变天之兆。众人自到山中,遇的都是好天气。虽有几次风雨,都在晚上,已然入洞安息。次早起身,多半天已晴霁,上润苔青,山光如沐,满目清新,转增佳趣,一点也不觉得难耐。似这样凄风冷雨,晦冥萧瑟之景,从未经过。又当恶兽来侵,情势凶险之际,倍觉景物荒寒,加了若干忧疑危惧。吕氏父女还好,牛子、王渊似惊弓之鸟,更是望影先惊,天既黑暗,危石、古松都成了怪兽伏伺。灵姑因知白猩子矫健异常,恐它骤起狙击,也不能无惧,手按玉匣,随时准备发放,心情紧张。尚幸路没多远,一会跑到崖前。那雨已由小而大,哗哗下落。
灵姑想骤出不意,将怪物一网打尽,以免后患。招呼众人放缓脚步,独自当先,绕竹掩将过去。贴着崖角,探头往崖前一看,洞外广场上黑沉沉静悄悄的,只有奇石、修竹的黑影,在风雨中矗立摇动,别的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风声雨声之外,也听不到别的响动。知道灵奴所报决无虚假,洞外石笋森列,藏伏之处甚多,万一人过去,被它暗算,如何是好?风虽小住,雨是越下越大,雨水似瀑布一般下流。衣服透湿,不能久停,只得将飞刀放出,先在洞前往来驰飞了一阵。光华照处,纤微毕睹,始终不见怪兽影迹,封洞石块也未搬开。看神气,怪兽已在向前逃走,风雨昏暮,无法追寻。为防不测,又把银光招回,围护众人。
众人走到洞外一看,石块虽未被搬开,最大的一块上面已有好些残毁痕迹。洞门本大,自从上次乌加一闹,洞门早已砌好,只留一个供人出入的小口。而且吕伟善于相度地势,砌法极妙,自己启闭极易,外人想要开进却是极难,所以未被侵入。仍用飞刀护身,移石入内,细看洞中,仍是好好的,并无异状。前后洞当中原有一个大天井,因地方太大,后洞无用,屡经事变,早已用石隔断。也和前洞门一般,留一可以启闭的出入口子。俱料白猩于必是来不多时,为雷雨所惊走,逃了回去。
众人再一盘问灵奴,说飞回时,见有三个白猩子在洞外鬼头鬼脑,静悄悄东探西望。末了聚在一处,同去中洞门外,想去掉那封洞石块。稍为有点响动,立即一起逃窜,竟似又想侵犯,又害怕的神气。灵姑因那日逃走的白猩子尚有四个,老巢里想必还有同类,灵奴只见三个,风雨昏暮,难于发现,焉知不藏伏在近处,等人睡后,暗中侵害?旁边小洞中有不少牲畜、家禽、食粮、用具,也怕损毁。盘算了好一会,终不放心,执意要冒着风雨,去往两洞查看。吕伟强她不过。
灵姑和牛子携了火种,用飞刀防身照路,开洞出来。到了侧面小洞,见洞外原放的竹椅、木桌以及一些农具俱在雨里淋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几件似已毁损。雨大风狂,无心细看。正移那小洞石头,打算进去,银光照处,猛一眼看见一张印成的柬帖,因洞门内凹,风又是朝里吹,只在石凹中旋舞不定,未被吹出,略沾了几点雨水。灵姑见那柬帖有点异样,心想:“空山之中。怎会有此物?”当时也没细看,随手揣人怀内。移石进去,把洞内原备好的油灯点起,持着火把向各处照看。牲禽先时一点声音无有,见了火,纷纷呜叫起来,与往日情形不同。牛子说:“白猩子厉害已极,飞的还好,走的无论是多猛恶的野兽,遇上就屁滚尿流,不敢乱动,一定是被它吓的。”灵姑也未理会。见洞内外都是原样,白猩子好似只去过中洞,旁洞并未走到。把灯火熄灭,照着老父方法,将洞门重加严密封堵。又去后洞各石室中仔细查看,才行回转。
灵姑取出那张柬帖递与吕伟一看,那柬帖长有三寸,宽有二寸,用四五层极上等白绵纸棱成,甚是坚韧。上面并无字迹,只印着七个魔头,作主塔形叠着。形态不一,甚是狞恶,一看便知是绿林成名大盗,做案或是寻仇前后所留的符记。那七魔头如非盗党共有七人,便是盗魁的外号。心想:“自己新来不久,无人得知踪迹。再者生平虽享盛名,不轻与人结仇树敌;纵有,也决非自己对手。这类符记怎会在此送上门来?来者不善。”吕伟先颇惊疑,嗣就灯光仔细查看,除纸角略有泥水湿污外,上面还有近乎猴子一类的爪印,这东西又发现在白猩子来过以后。据此推断,好似那盗首误入此山,身旁带有此物,不想遇见白猩子,人不能敌,或已被害,或是逃走,所带符记被白猩子抢去,见上面魔头形象凶恶,觉着好玩,没有撕毁,无意中带到洞外,因想移石入洞,随便弃去,被风刮到旁洞无雨之处。
吕伟正盘算间,灵姑见老父担心,笑道:“爹爹不必多想,这符记不论有意无意,都不要紧。看他画得那种丑态,一定不是什么正经路数。女儿蒙仙师赐这玉匣飞刀,近来时常运用,更发觉它的妙处。据向大哥说,便是寻常左道妖邪,也经不起刀光一击,绿林盗贼更不必说了。不来是他的造化,来了还不是送死?倒是这几个白猩子可恶已极,适去洞外,好像许多种田用的东西都被毁损。我们辛辛苦苦,好容易开辟出来那片田地、房舍,日久天长,如被寻去乱糟蹋,岂不前功尽弃?明早天晴,好歹也要寻着它的巢穴,一网打尽,才能免去后患呢。”吕伟料那盗魁如真上门寻事,符束已到,一二日内必见分晓,休说还有爱女这口飞刀,便自己本领也应付得了,无足为虑,说过便也安歇。
第二日早起天晴,众人出洞一看,不但存放外面未及收入的器具俱被白猩子毁坏无遗,连灵姑、王渊、牛子三人新近由远近山谷中费了不少心力移植培养的许多奇花异卉,也被蹂躏摧残殆尽。甚而奇石丛中原有的苍松翠竹,也被拔的拔起,折的折断,东倒西横,狼藉满地。这些都是众人点缀美景心爱之物,如何不恨?灵姑首先勃然大怒,决意非除它不可。无奈这类恶物行踪飘忽,捷如神鬼,不可捉摸。事既开端,以后必来作践禾稼,伤害牲禽,只有寻到它的巢穴,搜杀无遗,方保无患。偏有那大片连亘不断的高崖阻路,人不能上。依了灵姑、王渊,恨不能当时便往探路才好。吕伟因昨晚发现那怪符柬,要等他两日,看看有无动静。而且白猩子必定还来,野兽虽凶,无甚知识。还是不知深浅的敌人可虑,如真有心寻仇,甚事都做得出来。因而主张从缓。二人只得罢了。
田里原定当日起始收获,因洞中不能离人,能手只有吕氏父女,而灵姑守定向笃之言,说什么也不放心离开老父;若改令王守常、牛子等四人前去,如遇白猩子固是凶多吉少,便遇仇敌也非对手。思量无计,惟有暂停农作,等过两日再说。灵姑、王渊恨得牙痒痒,田里不能去,只把牲禽放在隔溪广场上,各找了些事做,把残毁的花木收拾收拾。不觉又是黄昏入夜,白猩子一直未来。灵姑因日前曾经目睹,那么高的玉灵崖,白猩居然捷如飞鸟纵援上去,老恐伤了灵奴,不令飞远,防护甚紧。只在傍晚时,到对面横崖四下眺望了一阵。收了牲禽用具,封闭两洞,各自安歇。为防万一,依旧分出一人,轮值守夜。又到天明,仍无动静。
似这样守过三日,不见一毫朕兆。断定那张符柬,实是白猩子将人害死,无意携来,暂时总算去了一桩心事。因禾稻早熟,田里三日未去。白猩没有长性,也许见洞门封堵坚固,知难而退,不会再来。如去寻它,一个诛戮不尽,反倒惹它寻仇生事。多主张收获完后再去。
众人到田里一看,禾稻略为受了一点践踏,倒还有限。那所竹屋却被拆毁多半,竹瓦零乱,满地都是白猩子的爪迹,室中用具更不用说,分明下雨的第二天早上来此祸害。那竹屋用整根大竹为墙,切竹为瓦,高大爽朗,雅洁异常。全仗向笃禁法相助,才得建成。如用人力照式修建,不知要费多少精力工夫。真比洞前那些毁损还重得多。看那情景,好似白猩子知道和人相斗,要吃大亏,只在暗中窥伺作祟,等人不在,立即乘隙侵害。细查来踪去迹,爪痕脚印,俱是雨后所遗。田中禾苗也是日前践踏,不是新残,和洞前一样。来只一次,已经如此厉害,若常受侵袭,不特房舍、用具、牲禽之类都难免遭受损害,便是田园也没法耕种,众人如何不急不怒。这一来,连吕伟也下了事完除害的决心。
前带余粮将尽,这第一次收获关系全年食粮。众人恐它再来为患,非同小可,忍着忿恨,一齐努力下手收获。由清晨起忙到日色垂西,地大人少,仅仅收获一小半。当地打稻场不放心用,只有运回洞去打晒。虽然带去牛马,恐半途被白猩子突出狙击,无法分运,势非人畜一齐同运不能无虑。所获又多,虽然相隔不远,负载这类松而束大之物,不能走快。行时要扎捆,到了要卸放,无不需时。经过两个往返,天已昏黑。尚幸当晚风清月白,两地都无白猩子的踪迹。但是晚间,仍要严防,须照前行事。趁着月明,往返了好多次,运到半夜,勉强运完。
灵姑因嫌启闭洞门费事,新稻未打,明日又要运出摊晒,拼着受点损害,运到后半,俱都摊放洞外。次早前往,想了一个主意。先用飞刀齐近地处割去,人只跟在后面捆扎,省了不少的事。只扎运仍是艰难,连收种的烟叶,直忙了四五天。仗着天色尚好,日暖风和,禾穗渐渐干燥。又在洞前新辟出一片打稻场,晒春簸扬,众手齐施。晚问还得轮流守望。一连又是好多天。灵姑满想农事一完,便去后崖诛除恶兽,偏生种多收多,农事都有一定次序,心急不得。人手又少,大家忙得头晕眼花,还没做完一半。碧城庄更无暇去看。反正照顾不了两地,只得听之。白猩子却一直未来。
这日吕、王等人想吃蔬菜,灵姑、牛子早起,命王渊把洞闭好,前往庄上采摘。到后一看,又发现白猩子足迹,那日还是好好的一片园地,变成满地狼藉,所有豆棚、瓜架全被拆倒,每样都糟践了一大半。最怪的是,那日剩有两亩来地的包谷,因未十分成熟,所获已多,剩此些须,没放在心上,当时不曾收割,也被白猩子全数拔起,长长短短,捆扎成束,散摊地上。庄屋更被拆得只剩了一圈竹墙。灵姑看白猩子处处都似学人的举动,料定近日必在暗中伏伺,决心除它。尽二人之力,把所剩蔬菜,瓜豆尽数采摘,带了回去。
次日,灵姑未明即起,仍和牛子带了灵奴同往。先不进庄,在林下择一隐僻之处伏伺,命灵奴栖身树梢观望。等到日出,田场上仍是静悄悄的。估量白猩子当日不来,洞内诸人已经起身,正要回去,灵奴忽往田场上飞去。灵姑刚要出声唤回,猛瞥见庄屋门墙内走出一个白猩子。白猩子初出时仰天乱嗅,不住东张西望,意颇迟疑。灵奴好似诱敌,故意在它附近低飞,连叫:“主人莫要出来。”灵姑见那白猩子渐渐胆大,一对凶睛注视着灵奴上下盘飞,屈爪蹲身而行,大有蓄势待发之状。灵奴飞翔绝快,可是相隔白猩子甚近。明知白猩子决不止这一个,终恐灵奴闪失,哪肯再听它话,高喊:“灵奴速回!”手指处,飞刀脱匣而出,一道银虹径向田场上飞去。
白猩子真个机警已极,一闻人声,立朝灵姑对面果林中纵去。灵姑恐飞刀误伤灵奴,略为回避,比往常稍慢了些,竟被逃走。连忙指着飞刀,入林追赶。当时灵姑只能指敌追杀,尚不知飞刀妙用,可凭心意远出杀敌。那林与四外密林相连,恰又新近移植,费去不少心力,不舍毁损。等到人追进去,白猩子已逃入密林深处,无影无踪。灵姑暗忖:“飞刀神物,尚被逃走,以后如何除它?”心中有气,指着飞刀,在林内似穿梭一般往来驰逐。刀光所过之处,虬枝寸折,密叶纷飞,一片沙沙之声。灵奴又在空中相助搜查。白猩子为刀光所逼,终于藏身不住,正轻悄悄掩着身形向林外逃窜,走到林木稀处,被灵奴空中窥见,报知灵姑。灵姑便照所说之处,用刀光连林木一齐围住,由大而小,把圈子缩紧。白猩子被困在内,左冲右突,走哪一面都有刀光挡住去路。四外二三十株林木,更一株接一株地被飞刀斩断,倒落下来。急得白猩子在里面乱蹦乱叫。灵姑闻得叫声,觑准中心,将手一指,残存的七八株合抱大树一齐折断。耳听喀嚓乱响中,吱的一声惨叫,以为白猩子已被杀死。地上横七竖八,东倒西歪,满是残枝断木梗阻,急切间不能走进,又指飞刀,朝那叫处乱砍了一阵,不再听有声息,料知就戮。
灵姑想等尘沙稍静入内查看,灵奴忽又在空中高叫:“有两个白猩子往玉灵崖跑去,主人快追呀!”灵姑因出来时久,老父许已出洞,白猩子往回逃走,恐被伤害,不暇细查,忙往回赶。到玉灵崖一看,洞门紧闭,石尚未移,洞外摊着十好几枝毒弩,多半断折,打稻场上许多食粮用具倒不见怎散乱,情知生变。唤开洞门,众人走出一问,才知就里。
原来灵姑、牛子走后不久,王渊说:“连日好好的,白猩子并未来犯,却往碧城庄作践,必是上次吃过苦头,不敢和人明斗。好在姊姊快回,出去无妨。”吕伟因昨晚略受了点感冒,尚未起身。王守常夫妻钟爱王渊,以为不会出事,便依了他。众人刚把石移开,吕伟便起来了,只当爱女已回,都在洞外农作,没有在意。出洞一问,方知未回。灵姑去时原说去取残余蔬豆,一会即回,一见去了这么久,心疑有事。方在踌躇,偶一抬头望见对面崖顶伏着一个白猩子,张牙扬爪,往下窥视,大有突然下扑之势。心中大惊,知道这东西快极,越张皇越坏。兵刃不在手内,只连日为备万一,弩悬在腰间,一直没有取下。所幸洞门只留一个俯身出入的小洞,不曾大开;众人初出,俱在洞前,没有走远,尚易逃回;王妻恰回洞内取物,只王守常父子在外。忙顺手捞起一柄铁耙,左手取了毒箭,低声报警,招呼二人从速先退。话才出口,王守常父子也同时看到崖上,知道厉害,慌不迭往回就跑,谁知不跑还可,这一跑,竟示了怯,白猩子看出人也怕它,一声怒啸,立即飞身跃下。吕伟一见不好,放过王氏父子,左手连珠袖箭,右手铁耙,用足平生之力,迎头打去。这一下力量少说在五百斤以上,如换别的猛兽,怕不骨断筋折,当时身死。白猩子骤出不意,只被打中肩头,跌了一跤。未等吕伟退走,又复怒吼跃起,闪躲更是迅速,那连珠毒弩不能射中双目,中在别处,立即弹落,射不进身。王守常父子虽然逃进洞去,吕伟尚在外面和白猩子恶斗,无法闭洞。吕伟所用铁耙只两下便即打折。势急如风,兵刃无法传递,眼看危急。尚幸王渊情急生智,一见箭不能伤,便没再发,忙即施展向笃所传幻术,放出一片烈火。白猩子见火惊退,吕伟乘机纵回,一同协力,将洞封闭。
一会儿,白猩子去而复转,拿了一根带叶树枝向火乱扑。那火本是幻景,并非真火,不能烧物。白猩子见火虽未熄,树枝不燃,渐渐明白,伸爪微探,也未的伤,益发胆大,看出是假,似要冒火而过。同时对崖顶上又纵落下两个身材略小的同类。洞门虽已堵上,无奈恶兽刀剑不怕,力大矫捷,真要合力毁石攻洞,决难防御。如是一个,吕伟凭着一身绝技,还可抵挡。又添了两个,如被攻进,王守常等老少三人必非敌手。吕伟方说要糟,忽听三恶兽互相叫了两声,平地纵起,好似同往玉灵崖顶攀跃上去。知这东西狡诈,恐由中洞来攻,忙往后面堵塞了的洞口守候,半晌不见动静,仿佛已走。终恐伏伺,暗起狙击,仍守在洞里,不敢冒昧走出。方在悬念爱女,灵姑忽然赶回。
互相谈完了经过,吕伟道:“我以前只说一个野兽,只恐它暗中作践害人,休说灵儿飞刀,便我也能除它。今日一试,才知人言不虚,真个厉害已极。不但力逾虎豹,那么坚强的身子也是仅有。我初动手时那一耙,原是用足力气,总以为它非死不可。谁知仅跌了一跤,而且当时纵起,若无其事,身手之快,无与伦比。今日幸还是我,如换旁人,非死它爪下不可。就这样,如非渊侄行法放火,我被逼紧,只能应敌,要想退回洞内,再行封堵却是万难的了。看它行径神气,所怕似只灵儿一人:我们都在这里,便去田里作践;等灵儿走往田场,又到洞前祸害。来时并不全来,遇见灵儿在彼,望影先逃。行踪飘忽,来去如风。因在暗中伏伺,我们伤它不了,它却随时随地乘隙为患。今日必是见我们连日在此,不曾离开,着一个来此窥探我们行动,三个去至田里作践。灵儿起得过早,未被窥见。田里竹墙内必是三个,因见灵儿到了,就埋伏林内,不曾走出。灵奴慧眼发觉,飞出引逗,它知那是灵儿随身不离之鸟,所以上来用鼻乱嗅,四下张望,未敢妄起扑击。嗣被灵奴逗急,刚要下爪,灵儿便追了出去,受惊逃走。可惜灵儿只顾追它,没有留神竹墙以内那两个,它们见势不佳,乘隙逃遁。攻洞恶兽原在崖上伏伺,不知灵儿在否,未敢即下,因见众人相继出洞,惟独灵儿未在,王贤弟父子再逃避略慌,恶兽心灵,看出我们怕它,才行纵落。二次来犯时,正在不可开交,恰值由田里逃走的两个跑来,那叫声必是告知灵儿追来,相率逃去。
“如此机警凶恶的野兽,如不除去,不但东西毁坏,日后也难安枕。照它两次去时,都由崖顶攀越而过,巢穴必在崖后高崖那边。今日又伤亡一个,以后来去必更诡秘,难于捉摸。只有赶往它的巢穴,悉数诛戮,才可免去后患。此事已成当务之急,多延一天,便多受它一天的害。最担心的是我明它暗,我们牧放牲畜必被看见。食粮损失,因有存储,这回收获又多,还不要紧:万一乘我们不备,将牛马一齐杀死,日后如何耕种?洞门虽闭,也禁不起那么锋利的爪牙和天生神力。
“好在食粮已经干燥,未整治过的尚多,短日子决弄不完,可尽今日之力,暂运入洞存储。乘它胆寒,一二日不会前来之际,明日一早,王贤弟夫妇守洞不出,洞门加倍封堵,以防万一,我和灵儿、渊侄带了牛子,由崖顶走到崖后绝壁底下,寻条上升路径,翻到崖那边去,找到恶兽的巢穴,全数诛戮,不但我们可以安居乐业,便对本山无辜生物和日后游山采药的人,也算除去一件大害。灵奴聪明机警,颇有灵性,它屡次说要飞起空中查探,恐有疏失,俱未允许,照它今日诱敌神情,决可无害。恶兽虽凶,不比会法术的妖人,灵奴既不怕,决无妨害。恶兽行踪飘忽,来去如同鬼物,人力搜查怎易寻到?它飞得又高又快,眼光灵敏,必须带它前去,令其飞空查探,随见随报。灵儿再照所说地方放出飞刀,成功无疑了。”
灵奴在旁直叫:“好,好。我不怕白猩子。”灵姑想了想:“恶兽委实机警矫捷,几乎飞刀之下都能逃生。即便此去能寻到它的巢穴,若近它身,恐早已望影先逃。惊弓之鸟,不比初见时事出仓促,不知飞刀厉害,容易诛戳。看它只怕自己一人。别人仍是不怕,可知刁狡已极,除它甚难。惟有带了灵奴同去,此外并无善策。”虽不十分放心,事关全局安危,又经老父力说,灵奴不住自告奋勇,只得应了。
当晚事毕回洞,略做了点干粮腊肉,依计行事。行前,灵姑再三嘱咐灵奴:“昨早诱敌太险,此去务要小心。那东西一纵十来丈,不可胆子太大。微一疏忽,被它抓住,休想活命。”
灵奴叫说:“白猩子纵多高也伤我不了。我能飞到云里头去看出老远一片,只要没有山挡住,白猩子难逃眼底。早要肯放我飞起,早把白猩子杀死,决不致伤毁那么多东西。不过,这也是运数如此。”灵姑笑问:“人言禽乌能得气之先,善识兴衰。你又是个通灵之乌,遇事能前知么?”灵奴叫说:“略能看出一些。”灵姑又问:“你看我们将来好么?”灵奴叫答:“主人自然是好。便我跟来,也是想借主人的福,得点好处呢。”
灵姑听它连日人言越说越好,应答如流,以前那些奇怪难懂,似人言不像人言的怪声渐渐变得一点没有,心中喜极。料定以前随有主人,只是语音奇怪,方言不同,否则进境决无如此之速。前已问过未答,总想探问它旧主人是谁,重又盘诸。灵奴叫说:“主人莫问,提起伤心,将来就知道了。”
灵姑仍欲追问底细,吕伟、王渊、牛子三人已均结束停当。四人先助王氏夫妻将后门加厚封堵,仅留一个极小的出口。并在洞门里升上一堆火,旁边堆着浸了松油山蜡的粗长火把,以备万一恶兽侵入,用火伸出烧它。算计足可抵御,然后蛇行爬出,里外动手,将出口加紧封闭。一切停当,天才黎明。
吕伟取出爬山用的挂钩、套索,抓向崖壁,四人挨次援上崖顶。上面满是苔薛,间以五色繁花,细才如豆,灿若锦绣,比在对崖遥望还幽艳得多。但有不少兽屎、爪痕在内,越往前走越多,迹印犹新,看出白猩子近日来常在上面盘踞。后面崖顶比前崖低下数丈,突兀不平,藏处颇多,又不肯放灵奴飞起,所以恶兽日常在侧窥伺,竟无一人发现。崖顶走完,对面便是危崖连亘,一边孤峰刺天,一边绝壑无地,只当中一片空地,突下数十百丈,须由崖顶援下,再寻地方往对崖上爬。看去险峻已极,不可攀援,尤其壁间满生绿苔,其滑如油,无路可上,就用带去的索、抓,也援不上十之一二。
灵姑心想:“这么高峻险滑的崖壁,就白猩子也不能飞渡,来去必有道路。”正和老父谈说,猛又想起向笃行时曾说此崖绝壁之下有一夹缝,可通那边百灵坡、天池岭、花雨潭等幽胜之区,那里珍禽奇兽甚多,日后难免发现。老父年岁已高,面有晦纹,最好不要前去,尤其是在冬天,恐有危险。细详语意,好似那些地方隐伏祸患,不可前往。当时还记得很牢,想起便自担心,怎这几日受白猩子扰害,气得连记性都没有了?
灵姑意方踌躇,忽听牛子惊叫道:“这里一个大山窟窿,还有好些碎包谷,莫不是白猩子的巢穴吧?”边说边吓得往灵姑身边跑。灵姑过去一看,绝壁之下现出一个三角形的裂缝,大约丈许,越上越窄,弯弯曲曲,高约数丈。苔藤掩映,薛荔四垂,如非近底一面残破剥落,直不易看出。细查方向,正对玉灵崖,与向笃之言一般无二。洞口一片似常有野兽出入,碧苔上爪痕凌乱,藤草狼藉,多半干枯。口内外遗有好些包谷果实,整碎不一,有的嚼食残余,齿痕累累。灵姑试把飞刀放入,往复穿行了几次,并无应声。知白猩子仅由此出入,巢穴尚在隔崖。
灵姑先颇心忧老父安危,细一想:“深山大泽藏有毒蛇猛兽之类,不是人所能敌。自己身有异宝,只要不离开老父,决可无碍。再说有警须在入冬以后,此时尚是秋天。白猩子是个大害,留着祸患无穷,怎能安居?还不如趁这秋天将它除去,免得交冬,顾忌更大。反正守定老父,格外小心就是。”
正在这迟疑不决,吕伟见她面色沉思,笑问道:“灵儿,你想什么?白猩子踪迹已经发现,我想这崖缝定是它的通路。有你那口飞刀,连火把都不用。还不由此走进试探一下,只管发呆有甚用处?”灵姑道:“女儿是想这崖如此高大,夹缝不知有多深浅,里面难免伏有蛇虫之类,人能通过与否,也没一定,恐怕犯险。白猩既由此出入,早晚必要经过,打算埋伏口外,以逸待劳,又恐它诡诈,看破逃回,还没拿定主意呢。”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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