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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

        话说灵云等走后,南绮想起玉花姊妹可怜,恨不得她们早日将种、姬二妖童除去,好继天蚕仙娘之位。便提议欲往滇缅交界蛮域荒山之中相助,寻找妖童下落。众人也觉胜男姊弟人太生得高大,如此一直飞去,可免致惊人耳目,俱都赞可。次早天才黎明,胜男便将食粮带好,又饱餐了一顿,一同起身。仍由石玉珠、南绮二人行法,带了胜男姊弟同飞。初意事完之后,先给胜男姊弟寻觅安身之所,日后见着师长再为接引入门。

        刚飞出六七百里远近,经了许多沼泽瘴毒之区,忽见前面山岭连绵,高矗入云,气象甚是雄伟。石玉珠忽然想起昔年路过时所遇女子,恰值众人飞行了半日,也该觅地少息,使胜男等进点饮食,便招呼众人一同往下降落。说道:“前面十来里便是云南的图奈山,一名云龙山。此山四外高山峻岭,危峰峭壁,遍地都是前古遗留的森林古木,往往数百里不见天日。尤其环山尽是瘴地,卑湿污秽,人不能居。我们来路一面瘴毒少些,又有峭壁阻路,高入云表,猿鸟俱难飞渡。山势蜿蜒,直达滇缅边境,占地千里。虽然广大,因有这些天生奇险,自来永无人迹。可是当中一大片山明水秀,气候温和,土地肥厚,出产富饶,端的是个仙区福地,比起莽苍玉灵崖不在以下。这好景致,因为地大僻远,处围诸山太高,休说凡人,连各派修道之士均未听提起。

        “那年家师命我往南疆各深山中物色几种灵药,无心中发现,下去一看,见那里山水灵秀,景物幽奇,胜过家师所居武当山十倍,所产灵药又多。由此接连去了几次,并曾劝家师移居在彼,或是另辟一座洞府,为门下弟子清修之用。家师却说此山已有主人,不必妄想,只未说出那人姓名来历。当时我入门尚浅,不敢多事读问,后也不曾再去。这多年来承家师教诲和自身经历,对无论邪正各派,只要稍有名望的人物,无不知道一个大概,加以性喜游山,又爱和同道清谈访问,竟没一个知道此山主人是谁的。再问家师,答说:‘人家久已离群索居,不见外人。那里所产灵药甚多,你装作不知,任便采取,岂不甚好,问此则甚?’不久我便奉师命专修内功,又是一二十年未去,也就放下。

        “直到前年又去采药,无意中深入腹地,忽然发现两个极美秀的少年男女,穿着一身树叶织成的衣服,在林中追逐为戏,甚是快活。知道隐居此山的决非常人,这少年男女必是他们的门下。心记师言,没敢冒失出去,隐藏在一株粗约五六丈的古橡树后,想偷听他们说话。不料二人只是绕着几株橡树往返追逐,一言不发。始而欢天喜地,后来跑得越急,忽然面上同现愁苦之色,口中也在喃喃不绝,像是祝告甚事神气,我才悟出二人不是追逐好玩,似在练一种旁门中的奇特法术。所绕之树共是五株,俱是好几抱粗的古木,枝繁干长,占地甚广。当中一株老干上悬有两个铁环,先不知它何用。这时二人跑着跑着,忽然同声惨叫,枝上铁环倏地化为两个大火圈飞落下来,将二人拦腰套住,悬将起来,烧得二人连声惨号,求饶不已,这少年男女都是仙骨仙根,不带一丝邪气,人又生得那么美秀,经此酷毒,自然格外动人怜悯,偏又看出那束身火圈邪气隐隐,我当是受了左道妖邪禁制。这类妖法,我自信能破;即便妖人出来,凭着法宝、飞剑,也能抵敌。一时激于义愤,不暇思索,径将飞剑放出,将火圈双双斩断。剑光起时,似听二人惊呼:‘不可多事。’妖法已被破去。

        “二人立即纵落,各向身上火烧之处用手一揉,立即复原,男的气忿地飞纵过来,厉声数说,几乎与我反脸动武。还是女的通情理,将男的硬拦回去,过来问我来意,我对她说了,并问何故将好意当成恶意?师长是谁?既非左道旁门,为何甘受邪法酷毒?她朝身后空中望了望,面现惊惶,对我说道:‘我们的姓名师长,以及因何受禁,此时俱难明告,不过每年今日,必有人来撞破,害我们功败垂成,又多受罪,不知何年始能脱出。适才先喜后忧,也是为此,只说今日无人,或可脱难,心终未放,不料你竟隐身在侧,倒时仍坏了事,不过盛意极为心感,也许将来你能够相助我们脱难。此时时机紧迫,林中禁法被我师弟勉强阻住,无暇多说,我们意欲再试一年,明年今日也许自能脱难,事后我如未往武当相访,便是又被人作梗坏事了,道友如若真心相助,到第三年上,不论是何月份,只在望前一日到此一行,便可相助,我二人也实是苦熬多年,忍受不住重刑,方始出此下策,否则万无借助外人之理。不过道友行时如见禁制发动,不必在意,只要期前赶到,便可预防,决无被伤之理。’

        “我和她说时,男的已飞向大树枝上,双手朝前猛推,好似有什么重力在前,业已红脸支持不住,女的说完,便催快走。我和她一见投缘,还想再问几句,男的已在厉声催促。女的不等我说完,只说:‘到时自知,姊姊快走,迟恐无及。’双手猛地一推。我没料到此女有此高深道力,骤出不意,竟被她用金刚大力法将我推出林外。跟着便听水火风雷大作之声,同时林中五色光华闪闪隐现,一片山一般的青光竟朝我对面压来。这是道家极厉害的五行禁法,非同小可。耳边又听少女哀声遥呼:‘禁法还有无穷妙用,休得大意,还不快走!’我知道厉害,所幸身已出圈。如若少退丈许,便非被玄门五遁卷去不可。我不敢造次,立即飞起。等到空中回看原处,那先天五遁神光竟一层接一层互为生克,将全林包没,少年男女已化为两团拷栳大的蓝光,在光层中上下飞舞,才知二人道力甚高。

        “我回山告知家师。家师说:‘你既已应了人家,他们明年如不来寻你,后年必须前往践约。但不可早去,至早须在下半年,免又生出别事。’我因再隔两月便是上次见面之日,本定下月望前赴约。恰巧今天正是望前一日,时候也还早,又由此地经过,我意欲乘此时机,前去看望一番。诸位在此少候,我如当时能够助他们了事更好,如若不能,或是问明底细下月再来;或是请舜妹、南妹率众上路,我至多明晚必能起身赶往。诸位心意如何?”

        众人都是好奇心理,又知半边大师既许石玉珠赴约,决无妨害。乐得就便成此义举,交两个道力高深的朋友,俱愿随往。石玉珠料知无害,只嘱到时由己先导,不可多事。众人略用山泉、干粮,一同起身,从前面高山飞越过去。那山远看峰峦错落,并排成列。近前一看,上面角尖林立,自腹以下,离地数百丈壁立如斩。环山脚俱是好几里宽的污泥沼泽,湿气上蒸,聚为繁霞,彩光映日。众人高空飞越,那腥秽之气尚且隐约可以嗅到,常人经此,更难飞渡。及至越过山脊,飞出十余里,又越过一片极高的峰岭,倏地眼底一亮,石玉珠已然引导往下飞落。

        众人降时凌空四顾,只见那地方不但是山青水碧,洞壁幽清,奇花异卉,景物明丽,最难得是到处博大宏深,雄奇清淑,气象万千,比起以前所经名山灵域大不相同。先在山外只觉山穷水尽,瘴气郁蒸,直看不出一点好处。及至入了腹地奥区,所有的山都是厚厚地蒙上一层浓绿,不露片石寸土。不是繁花幽艳铺满其上,灿若云锦,便是苍松翠柏丛生其间,佳气葱茏,郁郁森森。万绿丛中,倏由悬崖峭壁之上飞落下几条瀑布,如白练高挂,直有千百丈。落到山半,或是汇为溪涧,顺流驶去;或是就着地势,盘旋穿行于林樾山石之间,遇到悬崖,重又化为大小瀑布,飞腾而下。间遇奇峰怪石阻路,便溅起数十丈高的雪花,玉射珠喷,朝前飞坠,化为无数道细瀑。时分时合,恍如无数大小银龙上下飞翔。变幻莫测,不可端倪,并且空旷之处甚多,不似别的泉石山峦局促一隅,空旷处不是茂林,便是繁花。更有奇峰怪石平地突起,剔透玲珑,远胜云骨。峰必有泉,花雨缤纷,映日生辉。峰下草花得了灵泉滋润,其大如斗,露润烟涵,花团锦簇,分外显得肥鲜明丽,妖艳欲活。这些丘壑山峦、泉石花树明明天生,因都那么整齐修洁,直似一个胸有丘壑、巧夺天工的妙手运用神工巧思,并合古今名画作为蓝本,再把画不出的奇景添了若干上去,建成的一座包罗万有的大名园,又把它放大了数千百倍。胜概万千,到处都疑出诸人工,至少也是经过人力整理修治。但一细想起来,又觉无此情理,俱都惊叹造物之奇不置。

        以前峨眉开府,石玉珠原随半边老尼和本门武当七姊妹去赴过胜会的,见众人称奇道怪,便笑道:“诸位可看出这里奇景多似出于人力布置的么?”南绮道:“谁说不是?真个奇怪。我那长春敝居,也是家父家母多少年来苦心经营而成,但是布置只限于由谷口万花坪起,经飞雪闸入谷,直到后山拂星崖为止。中间虽有不少峰峦泉石,一则地方太小,比这个差得多;二则楼阁亭榭、花木鸟兽,一望而知不是本来。就这样还费了先父母多少心血,由移居此山,直到飞升,几无一日停过经营,方有今日境地。除了谷内灵空别府约有七十里方圆为精华所聚,谷外千峰万壑,灵奇之境尚多外,不似这里到处都是这般整齐繁丽。”

        石玉珠笑道:“我起初到此也觉得奇怪。尤其东面那山通体青绿,苍松成林,偏有那么一条飞瀑在上面盘飞旋舞,分合变化,极似峨眉开府以后,餐霞大师就着洞对过飞雷洞旧址新添的飞白蟑,先还以为这山是餐霞大师的底稿呢。后向家师说起,才知本山的主人神通广大,已尽得乃师传授。因听一位曾往峨眉参与盛会的人说起凝碧崖新辟许多灵异之景,无如身奉师命,受禁在此,魔障重重,难仍未满,不能奋飞,乘着闲来无事,运用仙法,神工鬼斧,加以整理修置。他先还以为凝碧仙府僻居后山,虽有百十余处的仙景,开府之际海内外群仙云集,连同带来赴会的门人子女、珍禽奇兽,不下数千,主人从容接待,留居仙府的动辄旬月,一点不嫌拥挤,但是地势决无此山广大雄奇,幽深繁富。意欲胜过峨眉,将这一带易名碧望幽筑。特就着原有的胜境,十日一山,五日一水,惨淡经营,巧思独运,规范凝碧,削平添筑,移植开辟,铺青叠翠,绣紫嵌红。辛苦十余年,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修饰得山容水态,如了人意。

        “正打算建造些仙山楼阁于青山白水之间,恰值那位道友又来看望。再一探询,才知凝碧仙境超越衰区,休说那些新添奇景多是各位前辈真仙所赠礼物,本质半是异宝奇珍,不是专凭法术所能兴筑,便是那五座洞府,金庭玉柱,翠字瑶阶,也是两间灵秀之气经千万年凝结而成,宝光辉煌,亘古长明,决非寻常山洞石窟所能比拟万一。至于地域之广虽不逮此,但除五府是峨眉山腹,万户千门,几占前山之半外,其余也有二三百里幅员。即便能模仿得一点外表,那方圆百余里的太元五府天生灵域,和那些异宝奇珍化成的仙山楼阁、碧蟑丹崖,如何建造,先不说那些点缀仙景的琪花瑶草、灵药仙果就没处找去。主人原是闲中游戏之作,闻言知非法力所及,就此作罢。虽不再睡事增华,但是仙法神妙,雕山镂水,顿改旧观。比起峨眉仙府虽然不逮远甚,但也别具博大雄奇。空灵开旷之致,比起愚姊所居荒山野洞就强得多了。”

        众人边走边说,又经了好些灵妙景致,不觉走到一片森林前面。林中尽是合抱不交,高干入云,千年以上的松杉古木。石玉珠忽唤众人止步道:“这位女道友临分手时曾说,他二位平日行迹不定,此山广大,有好几重仙法禁制埋伏变幻,大都五行禁法为多。嘱我再来,寻一空旷之地下落,见了树林须要试探前进,免致误入埋伏,虽然无碍,终费手脚。我知这里禁法厉害,她说的是客气话,今又带胜男姊弟,故格外留心,老远便已降落。一路寻来,并无动静,我想那二位道友道妙通玄,不会不知我们来此拜访,也许嫌人大多。前面便是树林,诸位可在林外少候,待我试行入内。”说罢,独自一人身剑合一,往林中穿去。

        舜华姊妹俱是内行,见石玉珠剑光飞入不远,好似飞起一片青光,与剑光微一接触,忽又敛去。再看石玉珠,仍在御剑缓缓前飞,剑光隐现,穿行于不见天光的森林之内,渐入深处不见。知道乙木遁法已然发动,必是主人知道客来,将遁法撤去,青光微现即隐,石玉珠才得从容飞入,未受阻碍。舜华知道厉害,首嘱裘元等三人仔细,各就草地坐下静候。

        正谈说间,前面林中青雾濛濛,烟光涌现,乙木遁法忽又发动,石玉珠入内不久,吉凶莫测,两地相隔咫尺。舜华、南绮二人方在惊疑,暗中戒备,猛觉脚底微微一软,烟靠雾涌中,倏地一片极强烈的青光一闪即灭,跟着眼前一暗。二人方觉不妙,定睛一看,前面森林忽然隐去,立处已换一幅境界。面前一座奇峰玲珑剔透,高拔入云,峰侧不远是一大片竹林,林前一道清溪,沿溪尽是垂柳,柳下繁花杂府,五色缤纷。衬着四围山色,曳紫萦青,空山寂寂,万籁萧萧,四无人迹,越显幽丽。再一回顾,忽然波光耀眼,相隔半里现出一片湖水,广只百顷。除一面靠山外,三面俱是平野,到处嘉木清阴,鹤鹿往来,三五成群,意态悠闲。湖中山色天光,上下一碧,清波浩浩,激石有声,西山红日斜射其上,映成千万金鳞,闪闪生光,倍增壮阔。正中心独涌现出一座亭台,就着湖中原有石基建成,相隔水面约有十丈,占地不大。飞阁流丹,平台广阔,直与画图上仙山楼阁相似。

        众人方骇顾问,面前青光闪处,现出一个葛衣少年,含笑为礼道:“仙居孤陋,幸蒙宠降,事出意外,致失迎迓,诸多忤慢。现在石道友已在蜗居,特来迎迓。小舟已在湖边,请诸位道友同往含青阁相见吧。”舜华等知是玉珠所说少年。定是玉珠到后,主人倒转禁制,用大挪移法接到此地。主人神通果是广大,心越惊佩。谦谢了两句,还未及请问姓名,少年已举手揖客,当先走去。到了湖滨,将手一指,又是一片烟光涌处,现出一叶小舟。少年请众登舟,等人上完,合掌向外用力一推,舟便破浪前进。

        裘元见那舟通体作金黄色,光华隐现,用手一敲,铿锵有声,直看不出何物所制。长不逾丈,一行五人恰可容下。暗忖:“这一点远的地方,飞行转瞬即至,主人想是要摆摆排场,偏有许多做作。如非客气,直想径往台上飞去。”想到这里,回顾少年,仍立湖滨,双手向舟遥推,看去甚是费力,心中奇怪。南绮已经觉察,恐他说错了话,招主人见笑,故意说道:“这金水相应的五行禁制竟有如此神妙,我们如非主人盛意来迎,只好是仙凡咫尺,望湖兴叹,可望而不可即了。元弟,你看这船这水。”裘元闻言,往水中注视,这才看出小舟看似冲波急驶,实则进行颇难,随着少年遥推之势,时缓时速。别处湖水也无异状,惟独舟行之处,碧波中青霞片片,急转起万千光漩,看去其深无际,令人眼花缭乱。舟首和两舷近水处,也一圈圈发出万千道金光,同样急转,两下一触即散,仿佛暗中有人斗法一般,顿悟仙法神奇,必是不能由水面上飞越,幸亏南绮点醒,没有失口。

        舟行刻许,方到湖心楼台之下,少年已然先在,竟没看出他是怎么飞到的。石玉珠同一缟衣少女,早在台上倚着玉石阑干相候。那台就着水中原有石基筑成,共分两层,水边设有与石相等的宽大石阶。上约十余级便是一个广约半亩的平台,台上陈列着十几件几墩塌案,俱是青黄色的美玉制成。另有百十来种瑶草琪花,俱用玉盆栽种,陈列在两旁石阑和几案花架之上,缤纷幽艳,时闻妙香,令人心清神怡,不舍离去。到了尽头,又是一列石阶,约有八九十级,上去方是主人所说的含青阁,众人上不一半,石玉珠同那镐衣少女接将下来。上完石阶一看,迎面先是一片平台,三面碧阑较低,靠里一面现出两层楼阁,似是宽敞高大。钳字瑶阶,金门玉栋,四角檐牙高耸,翠舞珠飞,到处明丽清洁,不见纤尘。台上陈列锦墩翠鼓、玉几晶床,附以琴棋箫笛之类乐器。另用千百年古树根,就着原形雕成许多花架和坐具,高低大小,各不相同,无一件不是形制古雅,巧夺天工。加以全台石色温润如玉,光可鉴人,天风冷冷,湖水汤汤,远山近岭,萦紫拖青,树色花香,绝幽极艳,四边景物那么空灵清旷,几疑神仙宫阙,未逾于此。

        舜华和裘元夫妇曾在长春仙府住过,虽然赞美非常,还未十分露出。胜男姊弟出生以来,几曾见过这等场面,阿莽首先失声说道:“这等仙宫,能在此住上十天半月,真不在虚生一世了。”说时,少女正由石玉珠向众人引见叙礼,闻言看了阿莽一眼,面上似有喜容。

        石玉珠随令胜男姊弟向少女行礼,通了姓名。才知少女名叫冷青虹,少年叫桑桓,俱是昔年散仙桑仙姥的门下。看去年纪虽轻,实已修道百年,尽得师门心传,道法高深,神妙非常;只因隐修多年,从未出山,乃师仙去以后,又奉遗命,非等脱去诸般魔劫,不许离山一步,生平只有师父在日交下的一个同辈道友。二人都谨守师戒,深自韬晦,从未与人往还。这多年来,只在本山遇过一些无故来犯的敌人,多半死在乃师遗留的五行禁制和二人飞剑、法宝之下。近年虽有几个见机逃走的,仗着二人隐身神妙,不曾露面,敌人也都不知他们底细,山势既极偏僻险恶,加上重重禁制隐蔽,外人轻易不会走过,所以不为世知。便是石玉珠也是适才赶来赴约,双方一见如故,成了好友,才将姓名说出。二人因听同来还有数人现在林外相候,正合明日脱困之助,急于相见。师遗禁制埋伏十分厉害,须要二人合力,始能挪移收放。尤其湖心含青阁高台是二人修道居处之所,埋伏重重,更具无穷微妙。碧波千尺,金水相生,无论仙凡,俱难飞渡,必须用乃师当年在黑海斩妖蜃时飞渡弱水的度厄舟,始能冲破水中埋伏,驶抵台下。主客三人匆匆谈了几句,便由桑桓过湖,具舟迎客,冷青虹自往阁楼上挪移禁法。一切洋情,尚未谈到呢。

        互相见礼之后,桑桓笑道:“度厄舟还原实是费力,幸而石道友一来就说还有诸位道友同来,否则又须枉费好些手脚。今晚子时便可脱困,连同别的法宝一齐收去,也是一样,不必再费事了。”冷青虹道:“修道人哪有像你这般懒的?我们多少年的苦难艰辛都熬过来了,岂在这一点上?况且湖中金水禁制何等厉害,此宝虽说不怕,无人主持运用,任其长时侵蚀,终非所宜,还是送回原地的好。时候虽还有些富余,但是嘉客远来,尚未少尽地主之谊,早作准备也从容些,快去快回吧。”

        桑桓应了,随往台下度厄舟中飞落,缓缓往台后驶去。舟行甚缓,犹如遇见顶风逆流,桑桓身立舟中,手掐灵诀,目注湖波,指舟而进,毫不旁瞬。船头和两舷彩晕层层,水面之下光华隐现,看去似比众人来时还要吃力,别的也无异处。冷青虹苦笑道:“诸位看他驾舟游行金水遁中费力么?少时遇到藏宝的一关还更难过呢。起初桑师兄道行法力远胜于我,人更正直光明。这些年来不知遭了多少魔劫,全仗他尽心照拂,砥硕切磋,得有今日。便是这次请石道友相助脱难,也全为了小妹。否则我们明是受苦,实则先师玉成我们,如以诚心毅力坚持下去,终有自己摆脱,功行圆满之日。那时超诸苦孽,万魔全消,不必再有修为,只须再积外功,便可飞升灵空,岂不比现在出困强得多么?”

        南绮忍不住问道:“这太可惜了。现在禁法未破,还来得及,何苦任其功亏一篑呢?”冷青虹笑道:“道友哪里知道,先师道妙通玄,早已算出前因后果。知我二人几世夫妻,情缘未了,道根虽厚,夙孽更重。桑师兄是她胞侄,寒家与桑家累世姻姬,我与桑师兄原是总角之交,因遭家难,被先师从小引度入门,一同学道,后渐年长,先师作主,令为夫妇,我二人平日亲逾骨肉,虽极互相爱好,但知先师已参玄门上乘妙谛,不久飞升,中心向往。都不愿为此缘孽自误道基,无奈先师春温秋肃,言出如律,不能稍有违忤,主婚以前又曾说过:‘为师不久飞升,留下你们孤男寡女同居学道,不正名分,诸多不便,况且你们劫难重重,一为夫妻,御魔之时便可合力同心,互相关照,无微不到,免却许多男女顾忌。这只是一种名分,如若道心坚定,奋志前修,何在乎此?’我二人一则不敢违命读请,二则先师所说也是实情,只得从命。先师为此,还在行礼之日请了几位从未见过的前辈道长来此观礼。

        “过有十年,先师功行圆满,飞升期近。我二人也都向道虔诚,十年如一日,相敬若宾,名是夫妻,从无半点儿女之私,互相谈起,总是高兴。这日先师忽将我二人唤到面前,说道,‘会短离长,我已将去。可知你们近来情魔缠绕,陷溺日深了么?’我二人闻言自是诧异,颇觉先师误会了。及听先师一说,才知我二人实是情深孽重,难于自拔。只因从小入道,深知情缘之累,一意向上;又在仙师面前夸口,婚后越发自重自爱,惟恐误己误人。其实只是表面上踪迹较前疏远,暗中情好反更深厚。一切虽非作伪,却全出矜持强制之功,稍受魔诱,立败道基,不可收拾。

        “桑师兄先还自信灵府空明,不甚信服。及经先师命我二人入定,行法一试,直是浮动已极。幸是幻境,否则当时便走火入魔了。我二人修炼多年,道心依然如此薄弱,自是又急又愧,伏地跪哭,忿不欲生。先师才用婉言开导奖勉,说我二人修为能到此等境地,已非容易。又说:‘你二人缘与孽均难避免,如真有志真仙位业,便须备历诸般苦难。虽然决不能如我所期,但只要内外功行兼施并用,一样也可追我后尘。否则,由古至今,也有许多神仙眷属,你们以我所传,地仙散仙总可学到。路只两条,心志却要拿定,免得一时好高骛远,异日惹火烧身。此举也可说是逆数而行,由此做去,须经三关和许多苦难。那头一关,因我还在,有不少助力,你二人初志又极坚定,极易渡过。那二关中有天、地、人魔三劫,为你二人成败关头。如能早些知难而退,仍可作一散仙之流,只不过白受多年苦难辛劳,却于事无碍。最怕的是在魔头来时,一个把握不住,纵不形神俱灭,也须败了道基,遭受兵解,重堕轮回。二关渡过,内功便完十之八九,只以后每逢月望受一次身外苦难,这便是第三关。那侵害你二人的虽非以前所经诸般魔劫,但也是正邪各派中的法宝、异术,到时发动,一一身受。这等苦难并无定数,功行圆满,自会停止。否则这一年十二次中,本有一次隐伏脱难玄机,必定为人破坏,使你们成功不得。而这一次月份并不限定,事前也看不出,苦难却最酷烈,非等事后,无从知悉。实则二关一过,道行法力大进,加上师遗诸宝,虽不能涵盖一切,寻常妖邪异派已非敌手。尽可照我传授,寻一能手相助,收去诸般埋伏禁制,由后湖水洞取出藏珍,一同出山行道,外功内功同时并用,一样也有成就之日。只是功候未纯,真要遇见极厉害的人物妖邪,仍难抵御罢了。’我二人知道师父苦心熟虑,打入定胜天主意,欲以玄功妙法设下禁制,使我们潜伏山中,在自家洞府以内受诸般魔劫。犹恐道心不定,另外加上许多防御之策,胜固仙业可期,败亦可以退为散仙。真是爱深望切,无微不至,恩德如天。我们自然感激涕零,极口遵从。先师重又详示机宜及应付之法。次日夜间先师布置停当,我二人便受了禁制。

        “在先师仙去的前十年中,我们只能同在此含青阁上日夕修炼,不能离开一步。直到第二难关渡过,参悟出许多玄机,仙师遗示逐渐出现,始能在满山游行,可是心神仍受禁制。加以环湖百里以内到处设有五遁埋伏,不但离山办不到,便是山中闲游也要二人合力运用,或是挪移禁制,或是冲出埋伏,始能通行。这多年来,不知受了多少苦难灾劫。那每年十二次魔难,千奇百怪,无一雷同。先是无论魔难有多厉害,我们都咬牙忍受,无法抵御,虽只个把时辰便自行消灭,苦痛也实难禁受。又隔些年,功力较深,益悟玄机,只有一次必须身受,下余十一次,一经行法抵御,魔难便自行现而复隐。渐渐发觉这不能消灭的一次藏有剥复之机,其灵效竟与我二人功力并进。到时不宜用法力相抗,必须运用玄功护住本身真灵,慧珠内照,任其茶毒,一味忍受熬炼,始能渡过去。那些禁法俱是先师预设的玄功妙用,就是宝物也非实质,我二人破它艰难,外人却是举手即成粉碎,甚或禽兽之微俱能冲破。我们先前并不参悟,未后悟彻精微,又总是被人和异类破坏。现象不一,幻境各殊,来人用意也有善有恶,但以恶意来者居多,颇为我们伤了几个。因见劫难连绵,永无了期,又闻各派盛事,心向往焉,屡动出山之想。谁知此念一起,身受竟更惨酷。

        “前年临难,不见丝毫征兆,方意超劫有望,不料石姊姊竟会隐身在侧,误以为我二人受了邪法禁制,仗义相救,致使我们又误事机。事前我二人原曾商量,此次再如愤事,便寻我们生平唯一相识的道友相助,宁甘多受辛劳,不再受这无穷苦难。石姊姊人既正直光明,此来又是出诸善意,一见投缘,因而不揣冒昧,便以相托,竟蒙惠诺。石姊姊去后,我们以为她今春必要前来,不料消息沓然。惟恐因事羁迟,一时心急,日前又以飞书请那道友来此。昨接复书,竟不能至。今日石姊姊忽同诸位道友宠降,可知定数所限,非仗鼎力不可了。

        “至于仍照前修一层,因已畏难动念,难期更无终极,不能再返初衷了。好在这数十年问经历造诣,先师早已前知,每次均有遗札出示,说是能到今日地步大非容易,前途纵有艰危,也非不能抵御;此出并还另有遇合,利害相兼。我无所恨,只借桑师兄本来早可脱难,只为伴我,不肯独进,迁延至今。因他不能早完仙业,还同受许多艰危,未免愧对罢了。”

        石玉珠自从遇见桑、冷二人,始终猜不透这少年男女是何来历。屡问半边老尼,只说他们师徒法力甚高,所炼五行禁制自成一家,与别派玄门不同。乃师五遁中尤精乙木遁法,与铜椰岛天痴上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厉害非常。这两人必是她的门徒,不知尽得乃师所传也未?此人生性孤僻,不与同道交往,只在未数十年中与一道友因打而成相识,由此辗转援引,认识了一些散仙,不久便即封山,所以知她根底的人极少。又说石玉珠与桑、冷二人订交无妨,要去务在下半年才有益处,赴约时一切言动尤须谨慎。姓名来历均未明白。

        石玉珠今日一到,见沿途诸般设施禁制多是另有微妙,如非主人接引,休说闯不进去,弄巧还要被困在内,心中越发奇怪。同门中自己交游最广,这二人从未听说,怎有这么大法力?就说是乃师仙去以前所遗,他们却能够主持运用,道行之高,也可想而知了。互相叙谈通名之后,一听乃师是桑仙姥,心便一动。及至南绮发问,冷青虹说起前情,石玉珠忽然想起那年峨眉群仙聚会开辟五府时,曾听成都辟邪村玉清观玉清大师与峨眉门下最有名的三英二云五位剑仙闲谈过。忍不住脱口问道:“冷姊姊,令师姓桑,姊姊又名青虹,当年可曾在小南极不夜城青虹岛隐居过么?”还要往下说时,冷青虹闻言,面色已突地一变。石玉珠又想起师父曾嘱自己不可妄谈此人师长。又见青虹闻言变色,定如玉清大师所说,乃师尚在,不曾真个仙去,中有难言之隐,不愿外人知她师父底细,这一问触了忌讳。尚幸不曾往下深说,连忙把话缩住,装作不甚经意神气。

        冷青虹听石玉珠一发问,便料她也许知道乃师底细,虽然一见投契,终是初交,又是寻常间话,并无忤犯,拦又不好意思,并也有害,话已出口,无法令其收回;不拦又恐触犯此间忌讳,贻误事机,生出别的灾害。及见石玉珠忽然住口,不曾往下深说,似已看出自己神色,越知所料不差,好生忧急。想了想,故作镇静答道:“那不夜城东青虹岛,亘古以来尽是冰雪封埋,现在洞府还是昔年先师到后才开辟的。便妹子拜师时年纪甚幼,只有乳名,青虹之名也由岛名而起。先师避地清修以及移居本山,绝少与人交往,姊姊怎得知道?”

        石玉珠一听,乃师果是前在峨眉玉清大师所说的那位怪人,心里便有了主意,再听冷青虹语声微颤,又说得慢,料她是以眉目示意:乃师脾气古怪,道法灵异,弄巧就许隐身阁内,如被识破,互相勾串弥缝前言,难免彼此都有不便,于是假装眼看左近陈列的奇花异卉,随口答道:“妹子先前也是不知,前年偶游南海,无心遇到两位散仙,说起令师桑仙姥法力高深,冠冕群伦,尤其所炼仙药灵丹,于他二人大是有益,只惜飞升已久。听说生平只收了一个门人,也和令师一样一意静修,不特不喜与人往来,反因令师飞升时青虹岛故居渐为世知,恐有不速之客拜访,扰及清课,竟将那么灵奇富丽的仙山宫阙舍而不居,用师遗灵符封闭洞府,另往别处幽僻无人的海岛隐居,寻访多年,一点不知音信。听说青虹仙府藏有不少灵药,因令师仙姥曾有留待有缘之言,几次想去,终以仙法禁闭,妙用无穷,洞前金鳌神碑无法攻倒,未敢轻于尝试。妹子初会姊姊和桑道友,只觉道法灵奇,想不到竟是仙姥的高足,从此可以多领教益,真幸会了。”

        冷青虹听了石玉珠的话转忧为喜,心中一宽。暗忖:“石玉珠虽然无心一问,话也不关紧要,但是师父最恶人知她出身来历,保不住生疑。反正对方不知,乐得做作一下,以备万一。”等众人问答完毕,倏地起立暗施禁法,将手朝外微指,起身朝石玉珠正色问道:“姊姊既已知道先师青虹故里,别的怎都不晓呢?还有姊姊与那两人素昧平生,怎会深谈到此,连想去青虹岛盗取丹药的事都说出来了呢?”

        石玉珠自和青虹初见,便知她倾心结纳,又见适才惊喜情形,越知关注甚切,此举实是故意盘诘。便若无其事笑答道:“那两人姓龚,是同胞兄弟,成道不过数十年,法力好似不甚高深。本非素识,因他们与峨眉门下南海双童甄氏弟兄交好,妹子走时先遇甄兑回岛省墓,途中相值,正谈近况,二人恰巧路过,因想借家师紫烟锄去破那金鳌神碑,托甄道友代为关说,问他何用,因而说起。那紫烟锄在师姊张锦雯手中,我本欲成人之美,等我回山一问,才知已为一异派妖人所毁,失去灵效,只得飞书峨眉,仍由甄道友代达,并未借与。以后便无音信了。这本不相干的事,看姊姊神气,洞中灵丹必关重要。幸而此宝已毁,否则妹子一向不知仙姥和姊姊的来历,素昧平生,看在甄道友面上,必然借与了。照他二人所说,令师飞升时节所遗灵符、异宝均有无限威力,洞内外共有十余座神碑,俱是前古至宝,厉害非常。金鳌之外,有一金凤神碑,尤为神妙,因那一炉灵丹采炼时中途有了阻滞,耽误年余光阴,炼成之日,恰值令师功行圆满,飞升期届,不及亲自开取,遗命留待有缘。现仍藏在头层洞府原有丹炉以内,金鳌神碑一倒,入洞便可取到,不想里面还有十二层洞门,难于攻进。此碑万邪不侵,只家师紫烟锄能破。妹子也不知神碑有何神妙,当时如果借给他紫烟锄,真将此碑破去,盗了灵丹,如今相见,岂不愧对么?”

        冷青虹闻言,面色立即转缓,笑答道:“先听姊姊之言,还当这两人处心积虑觊觎灵丹,又知紫烟锄可破封洞神碑,必然深知洞中虚实,道行法力当不在小,原来也是捕风捉影,只见一斑呢。不瞒姊姊说,青虹故居,先师并未留下什么法宝。洞府前后共只九层,头里三层还是敞开的。灵丹倒有,另有藏处。炼丹之所向在最后一层,里壁乃万年玄玉,当中有七个尺许方圆孔洞,深约三百丈,正与南极天枢真磁极光相对,外人不论多大法力,均难轻易涉足,那极光真磁精气长年由玉孔中射入,每逢寅申二时,尤为强盛,任多厉害的法宝、飞剑,只要是金铁等质所制,立为所毁,人还连带遇险。此层业已封闭。洞中灵异之景甚多,神碑却只一座。此碑只能由我们自己人移动;或是来人有此仙缘,明白用法,还须事先虔诚叩祝,得了允许,碑上现出字来,始能入内,但要取那灵丹,仍非手到擒来。至于金凤神碑,竟连妹子也未听说过,何况还有十余座之多呢。紫烟锄虽能克制此碑,可是碑倒以后,所有禁制一齐发动,头层洞中预伏的元磁神雷也相继爆炸,发挥威力,环洞数百里内人物俱难幸免。这两人有的言之过甚,有的又不得其详。幸而姊姊此宝未借,不然还要闯出祸来呢。”

        石玉珠原是临机应变,故意编造,见她信以为实,心中好笑。便答道:“妹子癖嗜山水,最喜游览,字内名山十九涉足,海外诸仙山只到过东海钓鳌矶、青桐礁和峨眉二云所居的海中仙府紫云宫等有限几处,余者多未去过。久闻小南极不夜城左近有三十五座冰山雪岛,因有极光普照,亘古光明如昼,到处都是水晶宫阈,琉璃世界。只因相隔太远,各岛主人除金钟岛主叶缤,因与九烈神君结仇,得峨眉诸道友相助,还与外人往还外,余者大都奇福独享,习于清静,不愿人去读扰,甚而邻近诸岛彼此多不通闻问。所居岛宫仙府,又都禁制重重,封锁甚严。无因而前,恐生误会,故徒自神往,苦无机会。不知令师飞升之时可有遗命,令二位道友他年重返故居么?”冷青虹摇了摇头。

        灵姑心思独细,坐位正在石玉珠对面,暗忖:“桑桓将度厄舟送进宝库,只绕向阁后这一点水路,行时冷青虹并还嘱令快回,怎去了这么多时候?冷青虹面上神色又是时惊时喜,恭倨无常。记得元江取宝那几日,各正派中前辈道友来了不少,有几位曾说,海外各岛散仙多半不是玄门正宗,尽管法宝神奇,道术高强,终于难成正果,便由于此。尤其此辈所学驳而不纯,人品也有邪有正,不过修道多年,恐遭劫数,人不犯他,他也不公然为恶罢了。小南极三十五岛便有不少妖邪盘踞。主人行藏如此诡秘,乃师恰又是在小南极住过。照诸道友所谈,这些散仙均因自知法术胜于道力,根基不固,才避居极荒,另辟洞府,一意享受逍遥,不复再参上乘正果。只能永为散仙,每隔五百年仍要打点一次灾厄,到时一个不善趋避,或是抵御无力,仍然难于幸免,飞升霞举一层简直无望。即便有一两个成就的,也是别有仙缘遇合,舍旧从新,不是本来功力所可达到。她师父桑仙姥飞升,不知是真是假?主人言语神情既多可疑,石姊姊适才分明是想起主人师徒来历想要发问,话没说几句,因她神情骤变,便即住口。由此细辨二人口气,好似一在加紧盘问,一则设词掩饰。父亲在日常说人心难测,对方终是初见,出身又非玄门正宗,如若真心交好,何必这样隐讳?再说这里布置陈设,无不巧夺天工,富丽堂皇,也不似真正修道人的行径。石姊姊既以假言掩饰,不与一心,必是先未想到,通了姓名,方始觉察,不得不敷衍过去,免树强敌罢了。”

        灵姑越想越觉可疑,自信这里五行禁制虽然厉害,终是异端,不是正教,对方真要居心不良,凭着众人的法宝、飞剑和自己的五丁神斧,大概也能应付。有心和石玉珠使个眼色打一招呼,石玉珠偏和冷青虹谈在兴头上,装得极为自然,始终没拿眼看自己。再一回顾左侧诸人,除胜男姊弟犹自惜懂,听出了神外,南绮不知何时已与舜华易位,同裘元挨近,姊妹二人装作闲看,实则四下留意注视,颇似暗中正在戒备情景。南绮见灵姑望她,又把眼皮微微一抬,灵姑心料三人已经警觉,正替胜男姊弟担心。猛一眼瞥见石玉珠身后似有青芒微闪,飞向外去,光微且速,其去如电,如非一双慧目,绝难发现。同时便听冷青虹笑呼:“师兄快来。”跟着一道青光闪过,台口现出一人,正是桑桓,带着转忧为喜的神色走将过来,先向冷青虹道:“度厄舟已还原地,这就好了。请青妹和诸位道友共同进行吧。”

        冷青虹闻言,立即满面喜容道:“我只顾和诸位道友闲谈,佳客初临,一点还未待承呢。你且陪坐一会,待我先进,你再听请。”说罢,道声简慢,自往阁中走去。桑桓朝众略一点首,便请一同落座。灵姑见他口里随众问答,目光不时注在胜男姊弟身上,知有用意。先见青芒自石玉珠身后飞出,他便台口现身,先后分明是一人,不由又加了一番疑心。

        一会阁中冷青虹急唤:“师兄,请客进来。”众人随了桑桓刚走到阁门前面,瞥见阁内共是七间,围成一个圆圈。当中一间较大,独作六角形。各面平台陈设那么奇丽,阁内却空无一物。并且所有隔墙俱似精铜所制,可是每间都似透明,可以看见。众人进时,冷青虹正在当中六角房内,手上托着一座高约尺许、形如圆筒之物,精光湛湛,耀眼欲花,好似沉重非常,压得人都站立不稳神气。众人除却石玉珠以外,余者多觉这等情形绝非是款客之道,心疑有异,不由却步。桑桓揖客同行时,便挨在阿莽身侧,一见冷青虹面现吃力之状,倏地把呵莽往前一推,飞身同入。冷青虹忙将手中圆筒奋力往上一掷,直向阿莽当头落下。这些举动都是急骤非常。南绮、灵姑见状大惊,更以为冷、桑二人想害阿莽,不由勃然大怒,正待上前发作。说时迟,那时快,阿莽骤出不意,猛觉身子被人推入,脚未立定,一团宝光已经当顶压到,一时惶急无计,不由伸手往上一挡。同时冷青虹已在急喊:“诸位道友暂停贵步,少时自知。”言还未了,那圆筒本是端端正正压下,吃阿莽猛力一挡,往侧一倒,忽然满阁云霞辉煌,千万道彩光一闪而过,晃眼之间,眼前又换了一片景象,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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