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见状,却厉声悲号起来,直喊:“老前辈饶命,我情愿献出所有法宝阴火,只求放我残魂,前往投生,感恩不尽。”阴阳叟笑道:“我虽为旁门中人,从不无故伤害人的性命。便我所收少年男女,虽然充我炉鼎,只要满了三年期限,便各赐灵丹金银,送回故乡,在我法力医治之下,仍返本来,并还各享高寿,无碍婚嫁。从此安乐富有,无论父母家人,决看不出经我用过。这等采补,不伤一人,并使由贫转富,各享高年。自问无大罪恶,已然上干天忌,将来仍不免于大劫。好呢,期前兵解;一个不巧,形神皆灭,均在意中。我因身赋阴阳二体的异质,所习又是这等独有的旁门道法,已然铸错于先,性更好色,重于情爱,只管因循下去,见了美男少女,不肯放过,心中仍是时加警惕,顾虑未来灾劫。你连那已死的几个妖孽,能有多高法力,便敢狂做自恃,无恶不作?自来诛恶人即是为善。似尔等极恶穷凶之辈,本就神人共愤,不容存留,初见面时,已不打算放过。既而一想,你虽淫凶万恶,我也是旁门中人,所行所为,固比你们要好得多,除采补外,平日只有善行,并无恶念,但在正经修道之上看去,终不免于五十步百步之诮。又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无论遇到多好资质的少年男女,除非对方意志不坚,受我勾引,或是得过我的好处,命是我救而外,决不倚仗法力,强迫顺从。而你所困这两个少年男女,全是仙骨仙根,女的更是极好美质。这类炉鼎,虽然旷世难求,百年不遇,无缘无故,我决不能侵害人家,行强摄去,供我应用,即使遇上,也只空自垂涎,无法下手。难得你用邪法阴火将他们困住,既想人宝两得,遂你淫欲之后,连女的一起杀死,炼他们生魂。他二人已陷罗网之中,本来凶多吉少,万无生理。就有太清神光附身,因其年幼识浅,郎才女貌,情爱又深,彼此关心太切,分了心神,容易露出破绽,稍微疏忽,便遭毒手。如不是你,我便无望。为此只想把人带走,不与你这妖孽计较,上来也会好言相告。你偏不知进退死活,才被一同摄来此地。限你天明前得手如愿,我便不问,免你说我以强凌弱,夺人之爱,你偏不能践约。你淫凶无耻,为恶大多,又不听良言,犯了我的老例,本非杀你不可。方才又放冷箭,对我暗算,本想给你多吃一点苦头。不料我爱的人恨你入骨,急于看你伏诛,赏这阳春美景和本山泉石烟云之胜,我为讨她欢心,你死前已少受好些活罪,怎的还不知足?你那阴火,早被我收去多半,残余无多。你连残魂都保不住,随身法宝如何带走。本我囊中之物,怎叫献上。这等梦话,说它何益?静待灭亡罢了。”
妖道似知生望已绝,表面仍在苦口求饶,双目凶光乱转,已似要冒出火来。忽然厉吼:“老前辈开恩!”话未说完,叭的一声大震,身后葫芦首先爆炸,人也平空跃起,自裂八块。大片阴火血光狂涌如潮,中有几股赤殷殷血光比箭还急,分朝阴阳叟和崔晴、绿华二人射去。同时一条小人黑影,在一片妖光笼罩之下,破空直上,其急如电。
二人先料阴阳叟不存好意,还拿不定。及听那等说法,全都激怒。但知对方邪法甚高,不敢冒失。绿华更是小心,紧拉崔晴示意,不令轻举妄动,一面暗作准备,气得已快要流下泪来。
二人正愤急间,忽见妖道用邪教中解体分身大法,意欲拼命,形势甚是险恶。方在失惊,阴阳叟竟有准备。空中所悬彩球本已缩成尺许方圆,妖魂刚随血光阴火上涌,叭的一声,彩球忽似水泡一般突然加大,晃眼便自爆裂,化为亿万彩丝,四下激射,结成一片穹顶形的彩幕,往下压到。方才内中所藏碧萤血焰,已比箭还急,随同彩球分裂,朝阴阳叟手托小玉瓶口中飞去,滋的一声,当时收尽。妖魂似知不妙,立时舍上就下,想往两旁飞蹿。未容掉头贴着地面,又有一蓬彩烟朝上飞射,只闪得一闪,便将妖魂连那八段残尸所化血光一齐裹住;仿佛两个圆钵相对合拢,将妖人残魂碎体一齐包没在内,晃眼由大而小,缩成一团烟雾。只见妖魂黑影和身外碧光,似网中之鱼一般,在内连蹿几蹿,一声惨号过处,声影皆无。阴阳叟把手一指,立有一股青气朝那彩雾飞去,当时吸住,往里一收,飕的一响,吸入玉瓶以内。
二人见那玉瓶高才二寸,只有寸许方圆,那么大一个妖人,妖光邪火尚不在内,单那一大堆残尸,少说也有百余斤重,共总不过三数句话工夫,先后两妖人的元神和黑狗凶魂,连同后死妖人的邪法异宝,一齐收去,无影无踪。对方邪法之高,可想而知,不禁惊魂皆颤。绿华想起阴阳叟前言,更是羞愤。一面运用大清神光全力抵御;一面盘算,觉着这老妖人看去文弱,比前遇两妖人更为厉害,我二人决非其敌,早晚必遭毒手,惨死还在其次,身子必遭污辱,何颜再见父母?万分悲愤情急之下,决计舍命全贞,宁死也不落于妖人之手。悄告崔晴说:“我二人早晚遭这老鬼的毒手,此时自杀,在太清神光护身之下,还可保全清白;如落人手,为邪法所制,生死都难。不如早打主意,死了的好,你杀完了我,再行自杀。来生再相见吧。”崔晴爱极绿华,重逾性命。又因绿华人最温柔胆小,如非自己再三引诱,每日洞中潜修,至多闲时去往梅林一带望月赏花。母亲在洞前后设有好几重禁制,只要不出山,休说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也决不会被妖人发现。越想越是自己害她,心中愧悔,宛如刀割,不禁哭道:“好妹妹,都是我不好,把你害了。”绿华见他伤心,执手苦笑道:“此事怎能怪你?吉凶祸福,由于天命,必是我们前生孽重,才有今日惨祸,事已至此,下手越快越好。”
忽听光层外有人接口道:“你二人不必如此,我虽相爱,并无害人之心。此时我已想开,似你们这样仙根仙骨的人,也不应被我糟蹋。我虽左道中人,并非穷凶极恶一流。只因天赋异禀,兼有阴阳二体,半爿化男,半爿化女,加以生来多情好色,每见痴男怨女,必为撮合,使成夫妇。对于修道之士,本来具有超人智慧,必能勘破情关,况无缘孽纠缠的人,倒也不去管他。最难过的是,一个男欢,一个女爱,偏因父母师长强其成就仙业,把男女交合,人生至乐,认为大逆不道,也不同双方有无夙缘,不特婚嫁在所不许,连互相交往,也恐有妨修为,一律禁止,实在不近人情。这类事,我最是不服,被我遇上,只要问明双方真个情深爱重,必以全力助其成就,即便为此延误修为,在我无边法力主持之下,将其收为弟子,照样也能炼成地仙。如说我们中人将来不免一次大劫,正教中人每经四百九十九年,还不是照样有一次天劫难于避免?况我神通广大,最善前知,不到大劫临身,早已先期兵解。算起来,只比他们容易成就,平日更是快乐逍遥。愿意和我同参欢喜姻缘,勤修阴阳二妙,自是更好,成就也更容易;如真情爱深重,男女双方都是大老不二,我也不加勉强,照样爱护。只不过双方交合之时,须由我尽情赏鉴,不能避人而已。实不相瞒,本来我对你二人爱到极点,对于女的更是醉心,开头原想全数收去,遂我心愿。后经仔细观察,看出你们双方夙缘既深,情爱尤厚。如果仗我法力破去太清神光,强行好合,固非不能。但是你们受我迷惑禁制只是一时,事完清醒,定必愤不欲生,伤心求死。即此已与我平日男女相爱,须由本心互相贪恋,不可丝毫勉强之言相违。再如在太清神光未破以前,逼你们自杀兵解,更是大杀风景,背我平日信条。起初男女两得之念,已然改变,但却不肯放过。现有两条道路:一是由你二人仍仗太清神光防身,我也不加侵害,只用法力勾引,使你们对我生出爱意,自愿好合,遂我心意;一是你们此时结为夫妇,拜在我的门下,照我方才所说行事,除夫妻交合例有定时,须当我面,不可隐避而外,余均听便。你们看如何?”
崔晴先见绿华想要自杀,虽然心痛如割,但知事关重大,此外无计可施。正在万分为难,忽听对方这等说话,觉着有了生机。因自己的飞剑绿华已能应用,惟恐骤出不意,突寻短见,忙把剑光制住。赔着一脸苦笑,先用手紧拉了一下,再抱紧绿华说道:“好妹妹,先莫伤心。我看这位老人家虽是旁门中人,但与先前所遇妖邪迥不相同。快莫伤心,等我和他商量一下,如能无事,岂不也好?”绿华深知崔晴痴爱自己,往往情不自禁。先听阴阳叟那等说法,只更羞愤,又存有求死之念,虽未开口,心中实是痛恨。及见崔晴说时面有笑容,也未觉出崔晴暗中用手拉她。更不知崔晴想用缓兵之计,看出妖人邪法虽高,心性却较前两妖人要好得多,说话也颇算数,仗着方才不曾破脸,意欲缓和形势,与之好言相商,哪怕毁掉自己,拜在妖人门下,只求绿华安然脱险,便是万幸。绿华却错会了意,误以为崔晴乘机下手,不怀好意,当时气往上撞,冷不防回手就是一掌。
二人本是缘孽极深的一双情侣,这些日来崔晴固是情有独钟,把绿华爱如性命,绿华对于崔晴,无形中也长了爱苗。不过少女天真,光明无邪,到了患难之中,由不得增加情分,一任崔晴相偎相抱。非但不以为忤,反觉平日为防对方举动轻狂,得才进尺,时常峻拒,使其难堪。当此危险存亡关头,便任他尽量温存,能得几时?越想越难受,也回手相抱,互相慰问,拼与同死,形迹上虽无顾忌,心地仍是光明。崔晴见心上人无限柔情,已在患难之中无形流露,任凭自己温存抚抱,并还握手殷勤,相约同死,可见平日相爱已深,只因少女娇羞,不肯显出。虽觉大难当前,欢娱苦短,心却感激万分。以为平日痴情热爱,心机不曾白用,满拟此时无话不可以说。绿华误会,突然翻脸,骤出不意,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此一掌。绿华悲愤头上,满腔怒火,打得又重,当时口鼻全破,满脸开花,鲜血直流。绿华盛怒之下,还未留意,刚脱口骂得一句:“你这该死没出息的东西!”猛觉手疼,目光到处,瞥见崔晴顺嘴流血,满脸惊惶之容,不禁心中一软,说道:“任凭这老儿妖人有多厉害,我死志已决,能奈我何?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呢?”
崔晴闻言,方始明白过来,心中一酸,凄然说道:“妹妹你真错怪我了。我本意是见对方还好商量,最难得的是言行如一,不肯以暴力邪法逼人顺从,打算舍我一身,放妹妹脱身回去。只要不逼我做那淫邪之事,如肯放你,便拜他为师,我也认命。否则,等你走后,我乘机兵解,转世为人,再寻妹妹一同修为。彼时我已变成女身,当可由我亲热,无什么嫌疑避忌,岂不也好?先想暗中说明,无奈这位老人家法力甚高,必被听去。只得暗中捏了你一把,以为妹妹何等聪明,当能知我苦心,谁知还是误会。我想此身已为男子,无论如何,均不免于嫌忌?便以后能如我们之想,相随同修,也终不无芥蒂。何况危机一发,事也无望,偷生实在无趣。我因把妹妹爱逾性命,妹妹对我也非不好,只是平日成见太深,老疑心我有什么恶意,使我痛心。否则方才不会那样大怒,重手打我。既不见信,只好先死在妹妹面前,以明心迹。这位老人家自己从不肯伤害无辜,我本情愿拜他为师,只求放你,以作交换。现因妹妹疑我而致先死,虽然非他所杀,终因强逼我们成为夫妇而起。妹妹心性贞烈,我们平日何等情厚,因为一时误会,尚且不容,如何还肯受辱?他既不肯勉强好人,再见我为此而死,如再伤你,岂不与他不肯倚仗法力,强人所难,伤害无辜之言违背?本来我原想妹妹走后,再把吉凶祸福付之天命,为了表明我的心迹,只好先走一步了。”
绿华早就心软,听出崔晴实是一番好意,自己不该误会,勾动伤心,意欲兵解,以明心迹。知道崔晴飞剑功力颇深,自己近日得他传授,虽也能够运用,但决拦阻不住。一见崔晴说完,把手一指,剑光已经飞出,不禁情急,抱着崔晴头颈,悲声哭喊道:“我也愿死,但须一路,丢下我一个却是不行。”崔晴见绿华抱紧自己,情急悲哭之状,心中酸痛更甚。只得强忍悲怀,急呼:“妹妹留意,你那太清神光虽然神妙,无人主持也能发生威力,到底小心些好。你如信我痴心愚诚,便请暂时忍耐,等我和这位老人家开心见肠商量一下,如肯把你放走,我也不死,岂不更好?”绿华仍然抱紧崔晴哭道:“反正我得死在你的前头,别的不问。”一面行法,正待加强神光威力。
忽听对面哈哈笑道:“果是一双可爱的痴儿女。我决不忍侵害你们,就此放走,也非所愿。前面便是我的洞府,如肯信我,可将神光撤去,随我入洞,住上七日夜,在我法力禁制之下,到第七日子夜,不问能否保得元贞,我均放你们走。如果对我心存畏忌,欲仗神光护身,那也由你们。不过话须言明,我老人家言出必践,向无更改,对你二人已是格外通融。自来道高魔高,定力越深,魔头反应之力也必加强。何况你们本是夙世情孽,一双两好,彼此恩深爱重,分解不开。如无神光护体,只要肯服低认罪,我素不肯以强凌弱。如今你们有一人如能强制情欲,这七日夜的难关或者还能渡过;否则你二人一个尚是心中咒骂,一个竟敢于公然骂我妖人,如不将你们护身神光破去,还当旁门道法遇见玄门真传太清宝篆,便无奈何。事须三思,免留后悔。今日为了妖道和你二人,白糟掉我的好光阴,少行许多乐事。现对你们绝望,无暇多说,如听良言,可自跪下谢罪,自行入洞。真不放心,也不勉强。反正路只一条,此时想逃,真是做梦,到时你们自会进去。我先走了。”说罢,人忽隐去。
崔晴早听出阴阳叟年辈法力均高,所说决非虚语。但见绿华切齿悲愤之状,未必肯听,方想拿话试探,婉劝绿华,赔罪入洞,互运玄功,守定心神,挨过七日夜,便可脱身,但恐绿华又生误会。还有太清神光乃玄门正宗,最高防身大法,左道旁门决不能破,万一料得不对,敌人是想行诈,等将太清神光撤去,再用阴谋暗算,如何对得起人?绿华又是外柔内刚的性情,宁甘吃亏,决不屈服。方在心意不定,欲言又止,绿华早看出他为难,慨然说道:“晴哥不必为难,经此患难,我对你已深信不疑。反正我二人死活均在一路,哪怕形神皆灭,也必不为妖法所惑,这大清神光万不可撤。老师所说如真,自不会伤害我们,有此神光护身,放心得多。即便为他所破,他自命得道多年,法力无边,不肯以强凌弱,当不至于和我们一般见识。真要安然脱身,向他谢罪不晚。所说如假,反正要和他拼,免得上来先受愚弄,自投罗网,岂不也好?我们本与他无仇无怨,虽被邪法困住,脱身并非无望,无缘无故将我们和妖人一齐摄来,其曲在彼,怎能怪人骂他?”
崔晴闻言,也觉有理。四外仔细一看,方才所见妖光血焰、阴火金刀、毒针毒箭之类,已全消灭,阴阳叟也已不见。只对面有一丈许高的崖洞,通体还不到两丈方圆,望去像个小石堆,矗立鼎湖对岸。湖水澄清,最深之处约两三丈。隐闻男女欢笑与笙管艳歌之声由洞中传出,十分柔媚,听去是在地底。此外别无异兆,连那十二面妖旗和先前所见笼罩全峰的穹顶彩网,均已收去。一轮朝日,已然透出云上。山下依旧波涛浩瀚,云海苍茫。除身外那幢太清神光不曾撤去而外,别无异兆。回忆前情,无殊梦境。
依了绿华,四边天空均无阻隔,最好骤出不意,冷不防隐形遁走。崔晴毕竟家学渊源,学道年久,深知对方厉害,悄声笑答:“对头法力甚高,越是这样越不可测,我们不可勉强。即便神光不撤,也须照他所说,往洞中飞进,免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反而更糟。”绿华已把阴阳叟恨同切骨,闻言嗔道:“我没你这样胆小怕事。就算他邪法厉害,逃走费事,也须试拼一下,如能遁走,岂不更好?哪有自送上门的道理?”崔晴见绿华娇嗔满面,目有泪光,知对妖人痛恨到了极点,自然不肯强她,连声应诺,答说:“这样也好。只要妹妹脱困回山,任凭这位老人家如何处置我,只要不迷我心神,做那无耻之事,便经百死,也所甘心。”绿华知他苦心孤诣,借着说话,向对方乞怜,把所有罪孽全揽了去,免得自己吃亏。虽然胆小怕事,全为自己而起,用心良苦,不忍再加埋怨,凄然答道:“我知你的好心,但我二人生死患难,理应一路,你如受害,我岂能独生?事已至此,怕他作什?他如真是好人,何必还有这些花样?早放走了。是好是歹,终须一拼,能否脱身,且看我二人的命吧。”说时,早在暗中运用灵符,心念故居,突把崔晴的手紧握了一下,口说:“我们先到对湖洞前查探一下,相机而行也好。”
说时迟,那时快,话才出口,二人已在太清神光笼护之下,电驰飞起。绿华毕竟幼稚,上来以进为退,故意往对湖崖洞冲去,到了湖心上面,见无异兆,突然掉头回身,电也似急,往回路山中飞遁。回顾身后,见无人追赶,除晨雾似还不曾消尽,日光之下有一层淡得几非目力所能分辨的轻烟外,不见丝毫迹象。开头也未留意,心还暗喜,以为出其不意,飞遁神速,已然逃出罗网。晃眼回到洞内,在义母碧城仙子崔芜各层禁制防御之下,即便妖人寻来,也能抵挡些时。何况对头口气不会穷迫,遁光落地,立可无事。及至飞了一阵,不见到达,心方一动。
崔晴始终认定阴阳叟不会那么便宜放人,话既出口,已然说明不再伤害自己,那七日之约自然不肯放过。何况绿华对他又存敌意,口出不逊,不肯丝毫示弱,更易触怒。情知逃走无望,甚或弄巧成拙,惹出事来,心虽忧急,无如心上人性情贞烈,外和内刚,怀有宁死不屈之念。这一日夜间,虽将心中蕴藏的无限深情自然流露,把以前温柔腼腆的神情去了一个干净,双方情谊固然深到极处,但那贞烈心志也越加强。方才已生两次误会,如不依她所说行事,必当自己附和敌人,又存别念,反而不美。暗忖:“我本心有她则生,无她则死,起初不过想要委曲求全,拼舍一身,保她贞操性命。她既坚执成见,只好依她行事。万一能逃罗网,岂不更好?如被对头擒回,或是同困敌人洞内,照对头所说,至多苦熬上七日夜,多受一些罪孽。好在我未得罪对方,有我在前,怎么也不至于把她性命送掉。”
主意打定,反更心安。一面听其自然,由着绿华心性去做;一面暗中留神,仔细观察。自来旁观者清,何况崔晴早已看透对方不是好惹,逆他不得。自一起飞,便看出身外那层淡烟始终挡在前面,不曾冲破。大清神光飞遁何等神速,照理这点山路,本不须多少时候,如何飞了半个时辰,不曾到达,再往上下四外一看,无论何方,均有一层淡烟蒙住,相隔约在十丈左近。一任绿华飞得多快,始终是在前面。天色依旧晴朗如初,脚底一面却似起了浓雾,看去一片茫茫,所有山峦林木全不见影。情知不妙,两次想要开口,均因绿华满脸喜幸之容,觉着心上人自从昨夜涉险被困,一直悲愤填膺,伤心落泪,自己空自心痛,无计可施,好容易见她现出一点笑容,何忍使其失望?明知此是片刻间的空欢喜,事既无法劝解,也只听之,话到口边,又复停住。
绿华回顾崔晴目注自己,面带忧疑之容,想起前事,笑问:“晴哥,怎飞了这些时,还看不见仙都后山影子?莫非这片大雾把沿途的山岭全遮住了么?”崔晴此时更看出情势危急,下面不说,头顶和四外那片淡烟始终追随身外,毫未减退,分明陷入对方阵内,始终是在禁网之中,不曾离开一步。一见绿华翦水双眸憨憨地注定自己发问,全不知利害轻重,不禁又怜又爱,搂着绿华纤腰,悄答:“妹妹你莫多心。你见久飞不到,心中奇怪么?你再留神细看一下,只恐我们还不曾离开鼎湖峰呢!否则两地相去才得多远,怎会飞了这多时候还未到家?脚底那一片又何尝是雾呢!”
绿华本就有些怀疑,闻言立时警觉。未及回答,忽听有人接口道:“此话不差。你们乖乖地到我洞府中来,不要跑这冤枉路了。”绿华对于阴阳叟鬼祟神情早就痛恨,闻言想起敌人方才所说好些可恶的活,越发急怒,娇叱道:“老鬼休要欺人太甚!我爹爹凌浑、母亲崔五姑也不是好惹的,还有我的师祖……”底下话未说完,忽听一声哈哈,眼前一暗,跟着又是一花。定睛一看,一片五色烟光散处,人已落在一大间洞室之内,身外太清神光并未减退,四面皆是极坚厚的洞壁,并无门户可以通行。绿华知已入网,愤极之下,也不问处境是好是坏,仍纵遁光朝前乱冲,所到之处,只见烟光杂沓,迸射如雨,休想冲动分毫。似这样冻蝇钻窗,上下四外全都冲到,并无用处。崔晴再三力劝说:“这位老人家并无恶意,无非见我二人情深义重,想借着七日夜的光阴,试验我们道心定力,也许还是好意,何苦与之相抗,自寻烦恼?”一面连握绿华的手示意。绿华见无用处,也实力竭智穷,只得忿忿而止,气道:“无论他说上天,我只有一条命,宁死不问左道旁门低头。你无须拉我的手,我决不怕。”
崔晴见绿华一反常态,任怎劝说,丝毫不听。恐再说下去,话必难堪,激怒对方,更多阻碍。一面设词敷衍,婉言劝慰;一面暗中祝告:“我这义妹为人极好,但她年幼天真,不知轻重,以致口出不逊,冒犯威严,还望老前辈恕其无知之罪,特加原有,感谢不尽。如有责罚,任何罪刑,甘以身代。只蒙格外开恩,加以宽免,无论有何吩咐,除却一事,均可遵命。”绿华见崔晴时而强作笑容,婉言劝慰;时而低头沉吟,嘴皮乱动,满脸均是惶急之容。知其关心过切,恐自己得罪敌人,又不敢过于深劝,暗中向敌求告,两头为难,由不得心肠一软,笑指道:“你怎没出息?我不再开口如何?”
崔晴心方一宽。再往四外一看,那间洞室本来又高又大,上来只觉陈设富丽,地势甚宽。因绿华正在怒火头上,一味运用大清神光,满洞乱蹿,洞壁上烟光四射,也无心情查看。中间绿华气无可出,又因自己不肯盲从,与敌硬拼,便在太清神光防护之下,朝洞中那些陈设用具冲去,满拟粉碎全洞物事,以图泄愤。谁知遁光所到之处,竟是空的,一下也未扑中。及经劝止以后,再看洞室,竟比方才所见要小得多,共只三丈方圆一间。内中陈设却似富贵人家闺阁,珠帘玉幕,锦茵绣褥,四壁嵌满明镜。所有陈设用品,不是富丽到了极点,便是香艳异常。当中一张小圆玉桌,上设美酒佳肴,并有花笺一张。洞顶悬着几盏粉红色的宫灯。左右两旁排列着不少花架盆景,各种四时奇花香光浮泛,一片芳菲。另外琴笛笙萧各种乐具,无不精美齐备。古色古香,陈设精雅,令人自生爱好。
崔晴因知绿华满腹悲愤愁急,无可劝慰,便指室中陈设笑道:“妹妹,你看这里陈设用具全是真的,并非幻景。反正无事,看看何妨?也许主人只令我二人在此住上七日,就放走呢。”绿华接口道:“你做梦呢!老鬼决非善良,听那口气,非此不可,哪有这等轻松事情?他这里布置得如此华美讲究,要没有别的阴谋毒计,邪法害人,休说七天,再多些日何妨?早晚必有变化,你只留神便了。”
说罢,一眼看到小圆桌上花笺上有字迹,走将过去,取在手中一看,大意是说:绿华年幼无知,又是所爱的人,虽然不愿计较,但见崔晴情痴可怜,为此欲以法力,撮合成这段良姻。但人各有志,也不勉强。二人只要在这间红香洞室之内挨过七日夜,在此期中,双方如均能守定心志,以极坚强的毅力勘破欲关一念,自可安然走出,从此不再相扰;否则,他因情深爱重,不能克制情欲,成了夫妇,二人阴阳交合,真元已失,全都不能回去,最好拜在阴阳叟的门下,否则也不勉强,照样脱身。至于室中陈设用具,既非幻景,饮食之物,尤为精美,不妨随意取用,于人无害。并说此时二人已在他法力禁制之下,护身神光并无用处。如不相信,尽管全力施为,将其笼罩身外,再在室中随意饮酒,吹唱为乐,以渡这七日痛快光阴。
绿华起初认定对方不怀好意,太清神光一直未撤。满拟有此防身,在神光未破以前,一任邪法多么厉害,决可无事。谁知阴阳叟邪法神妙,得隙即入,看去虽只一间充满香艳华美习气的洞室,并无别的侵害,内中却是满布危机。绿华不看那张花笺,或者还可无事,这一伸手,邪法立即乘虚而入。此时二人已在邪法暗制之下,心情早被摇动,丝毫未觉。先疑室中所备酒食藏有邪毒,休说绿华根本厌恶,连崔晴也暗具戒心,不肯饮用。后因闷得无聊,又见室中别无异状,渐渐对坐下来,始而互相劝勉,并未有什杂念。待有一日夜过去,二人觉着为时已久,除不能脱身而外,别无他害。在邪法渐渐发动之下,双方情爱无形加深,由不得你怜我爱,互相温存,越谈越亲热。崔晴固是爱极绿华,绿华也觉崔晴对她情深义重,痴得可怜。互相又谈论了一阵。
二人两日两夜未进饮食,如在平日,彼此用功打坐,自可无事,因以全力对付敌人,连经忧危,本就心力交瘁。坐定之后,先还恐怕敌人有什么阴谋毒计,提心吊胆,一味留神,戒备非常,还没想到别的。时候一久,绿华受了邪法暗制,首觉饥渴难忍,笑告崔晴说:“这七日夜的光阴不去说它,我们已两天未吃东西,再过下去,不知能否忍受呢。”崔晴闻言,也觉腹饥,细一盘算,笑答:“我们在家时节,也有不进饮食之时,但是烟火未断,绝食也无如此长久。尤其是和妹妹一起,此时我已觉饿,口渴更加难受。我想主人所说决无虚言,好在太清神光始终不曾离身,主人既为我们备有美酒佳肴,不如由我先试一下,如无异状,再同饮食如何?”绿华也实饥渴难受,再看桌上所设酒肴佳果甚多,无不精美异常,酒香阵阵,袭人鼻端,闻之神爽。忍不住倒了一杯一看,酒色纯青,映着羊脂玉杯,好看已极。笑说:“我此时不知何故,又渴又饿。你我祸福相共,这七日夜的光阴反正难耐,索性你我同吃,好坏都在一起吧。”崔晴还不放心,想要先试,绿华已饮了半杯。崔晴劈手抢过,一饮而尽。
绿华妙目流波,白了他一眼道:“没见你这人,只要是我吃残的东西,必抢过去,莫非我嘴上有糖不成?万一酒里有毒呢?”崔晴见她半嗔半喜,巧笑嫣然,丰神艳绝,心中爱极,情不自禁,一把搂住绿华纤腰,涎脸笑道:“妹妹此时当已信我为人,我虽爱极了你,别无他念,只容我稍微亲热,于愿已足。”说罢,把脸一凑,又朝绿华玉颊上亲了一下。绿华佯嗔道:“你又讨厌不是?我还饿呢,吃点东西,也不得安静,吃完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崔晴笑道:“此时我已想开,反正你我同生共死,天荒地老,长在一起,永无尽期。依我心意,最好早死,下世变个女子,服侍妹妹,作个贴身丫头,一步也不离开,省得妹妹多心,老讨嫌我。”绿华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就算称你的心,一做我的丫头,稍微无礼,我便打骂,想和我亲热,不是更无望么?几时看见丫头抱着小姐,亲个没完的?”崔晴笑道:“我无日无夜守在旁边,老看着妹妹,不论沐浴更衣,均由我来服侍,那有多好。”绿华笑道:“我偏不要你在我跟前,每日除了打,就是骂,看你缠我不缠。”崔晴道:“那样我已心甘。再不你我一同转世,你变男子,我变女子,长得和妹妹一样好看,嫁给妹妹,由你怜爱可好?”绿华气道:“你越说越不像话,真没出息,看你将来怎了。再如胡说,我又要打你了。”说罢,将手一扬,作出要打神气。崔晴见她吃了一点酒,星波微饧,玉颊红生,神情越发娇艳,越发心痒难抓,一把将手拉住,放在口鼻间,不住抚摸闻嗅。觉着春葱一握,柔若无骨,玉肌凉滑,别有温香。正在得趣忘形,吃绿华冷不防把手一甩,嗔道:“我还吃不吃呢?再闹,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崔晴恐她真气,自己也觉亲热过分了些,忙即赔笑认错,连说:“妹妹莫生气,我不敢了。”绿华见他惶急,心又不忍,笑说:“现在我已知你的心。当此患难关头,未来吉凶难料,你又对我这样情痴,我已立志修道,不会嫁人,只你一个忘形骨肉之交,任你稍微亲热,也就是了。老没有够,我又怕痒,有多难受。规规矩矩坐在一旁,饮酒谈心,过完七日,一同回去。我想义母也快回山来了。”崔晴乘机答道:“娘如回山,你我见面都难。我不再和你闹,只请同坐同饮,用一个杯子,挨近一些。”绿华此时心情甚乱,又未想什心思,不知怎的,懒洋洋的,又说不出是何缘故。手朝崔晴前额点了一下,说得一个“你”字,欲言又止。崔晴自是涎脸挨坐过去,一手搂着绿华纤腰,一手端杯,二人同杯同饮。绿华本意推拒,不知怎的说不出口,就此放过,任其搂抱,也未再提。崔晴见绿华酒后玉容越发娇艳,又任自己亲热温存,不再坚拒,与前判若两人。
其实均受邪法侵害,已难自制,如非绿华夙根甚厚,心智明莹,早已入港。就这样,仍难持久,结局非糟不可。崔晴之母崔芜已然回山,知道不妙,跟踪寻来,正在洞外,用尽心力往里进攻,并用法宝洞灵筝攻山开路,打算破地而入。无如阴阳叟天性奇特,立意想使二人互失元真,一同拜在他的门下,邪法甚高,急切间攻不进来。二人此时若能警觉,仗着太清神光护身,往外强冲,固可合力逃出危境。否则此时已经过五日五夜,再要煞上两日,也能勉强渡过难关。无如双方前生情孽,难于避免,结局仍为邪法所算,以致遭劫转世,多受好些苦难。这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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