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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江心大战

        这时桑老人业已怒极发威,打好硬拼主意,口中一声怪笑,双桨并举。盆子也早识破贼党凶谋,刚将那舵拼命往回一扳,重又斜向来路一面窜去。前面老人也自发难,祖孙二人前后配合得刚刚合适,再没有那么巧的。后面扳舵,前面那两片又长又大的铁桨已在老人神力拨动之下一个朝前,一个朝后,倏地一推一挽,那船立时作一大三角形侧转。这一次用力既猛,势子又比以前更快,加以老人久经大敌,长于应变,一经警觉,只管怒极心横,章法却是丝毫不乱,乘着后舵一扳,故意把手势放松,前冲不远,余力一尽船便慢了下来。一面乘机缓气,一面运足全身之力,准备冷不防给群贼一个猛击。这里刚刚准备停当,贼船也自赶到。上来也觉对方连人带船均不可以轻侮,月光影里望将过去宛似两座银光闪闪的浪山,又似两条雪也似白的大鱼,当中夹着一条快船冲风破浪而来。先不料老人偌大年纪,平日对人那么温和,言动也均显得迟钝,会有这么高强的本领。心方惊奇,来船忽往侧面冲到,投入伏地,上来势甚猛急,冲出数丈,好似水力太猛,上来舵扳大急,急切间无力收势,船也成了强弩之末,慢将下来,双桨一停,两面浪花并未再见卷起,均当时机难得,又恃人多势盛,无论如何也占上风,同声呼啸,耀武扬威喝骂而来。哪知上当更大,妙在左右两面贼船也是一前一后相继抢到,每面当头的约有五六条,船上都是好手,眼看相隔已近,只有数人抢上船去便可成功。对方又要驾船,又要迎敌,怎办得到?口正怒喝:“老狗东西再不快停想作死吗?”语声还未停任,老人双桨并举,业已用足神力,前后一齐推动,那船先作三角形折转,随同双桨一拨两面江水,首先激起极猛烈的浪头,老人又是有心要他好看,随同船身转折,故意二次把势一缓,看准贼船相隔转近,双桨齐飞,连打江波,带打贼船,竟朝当头几只贼船横扫过去。

        那铁桨也是海南岛铁梨木所制,外包铁皮,比钢铁还要坚固。此是五指山特产,行船的人千金难买,多大波浪也打不断。虽无实心钢铁来得沉重,因其又阔又大又长,重量也有好几十斤,老人将他圈在两舷铁桩环内,用将起来长短远近均可随意,本是昔年父子二人仗以成名之物,曾用此船往来大海洋中好几次。只为人性善良,不愿炫露,除却以前海洋之内行走偶然使用,无人得见。人都见它船形奇特,前突后尖,船舱又深,偏不十分吃水,虽有双铁桨之名,只当用来压船摆样子的东西。平日还有布套,难得出现,哪知厉害。当第一次横转折之时,右侧两船抢在前面,吃那铁桨激起来的骇浪一打,船便腾起老高,几乎翻倒。内中一只被桨头扫着一点,叭嚓一声打碎一大片,当时浸水,随波荡向一旁,刚刚沉落江中。船上两人均会水性,还未及往同党船上窜去,两面十来条贼船已一同拥到,吃这双桨一扫,这类贼船长不过丈,都是瓜皮小艇,轻飘飘的贴波打桨而驰,如非船上人都是精通水性的巨贼,稍遇急风急浪便和抛球也似不能自主,怎禁得起这样猛击?下面的江波小山也似随同长桨起处突然涌起,当头几只贼船业已随波高起丈许左右,正随浪山下落,内中两个急性自恃的巨贼竟想乘机扑往船上。人还不曾纵起,一股急风带着一片又长又大的铁桨已横扫过来,接连几声惨号过处,恰巧左面一对,右面一双,都是为首两只贼船,连船带人一齐打飞,随波倒退下去。那两个胆大心凶的巨贼更被打得脑浆迸裂,跌落水中老远,死于非命。

        前面浪山突涌,其力本猛,后面抢来的几条贼船来势又急,无法闪避,仗着水性都好,胆子又大,不怕落水淹死,还打算乘机猛冲,爬浪而上,往大船上扑去。谁知老人手法巧妙,双桨所激起来的浪山齐往外倒,来势又猛又急,水力甚大,本来就朝来船当头压下,再加上二次双桨齐飞,打完前船就势落向水中,猛力一推一搅,前船又被打飞,倒退回去,连死人带贼船一齐朝后船当头压倒,并还跟着大片恶浪,怎禁得住?有的被自己贼船和贼尸打伤翻船,滚落水中;有的业已钻入漩涡低处,再吃大片恶浪山一般当头压倒,就不翻船也是通体淋漓,和落汤鸡一般,满船皆水。两面十来只贼船同时向前围攻,对方连兵器都未用,只怪笑得两三声,接连两桨过处,便打得七零八碎,纷纷落水,只有两船侥幸保全,只泼了一身江水。贼党才一照面便伤了好几个。每面各有四五十条贼船还未赶到,见此厉害又惊又怒,纷纷厉声呼骂,想要抢将过去。

        大船就这一个转折,业已改走直线,老人双桨并举,其急如飞,两旁骇浪奔腾,惊涛滚滚,涌起老高。本来风浪一大,贼船休说追赶不上,那么险恶的波涛先就难于挨近,转眼便被闯出重围。沈、姜二人在千顷波涛、斜月清辉之下见此奇人奇景,正在欢呼称快,连声赞美,耳听船后又是两声惨号,并有重物落水之声。姜飞正在留意两旁贼党,准备迎敌,闻声惊顾,乃是两个水贼由后艄落向水中。料是由后追来,不知如何快要蹿上,被盆子用暗器打落水中,看那水中挣扎之势,手足略一舞动人便下沉,必已伤重身死。再看贼船业已大举追来。耳听嗖嗖之声,镖、箭等暗器不时由头上身前飞过,并有好些钉向船上,船舱中的东西也被打碎了两件。耳听群贼怒吼喊杀之声震撼江波,凶恶已极。老人祖孙理都未理,各自打桨前进,若无其事,忙将暗器取出,一面随同沈鸿用锁心轮朝敌人暗器反击,一面也用暗器照准来船便打。贼船上来便吃大亏。风高浪急,江水群飞,大船走得又快,只管分成左右后三面围攻不退,喊杀声喧,来势猛恶,急切间仍是奈何不得。

        沈、姜二人初走江湖,第一次遇到这等险恶的场面,暗中默算贼船,除打翻的不算,仍有八九十条之多。这类水贼都精水性,有几条翻倒的船受伤不重,人已由水中蹿起,将船还原,跟在后面追来,稍微隔近便用镖、箭、飞叉之类朝着大船乱打。一眼望过去,宛如一群大鱼水怪和百十团火星蜂屯蚁聚、浮江破浪追逐而来,声势实是惊人。桑氏祖孙一前一后沉着应付。盆子神情还见紧张;前面桑老人只开头怪笑了几声,从此一言未发,一任群贼呐喊追逐,只将手中双桨拨浪飞驰。动作虽快,神态却极从容,若无其事。自从沈鸿到后,更连头都不曾回过,在两面浪花飞舞夹持之下,宛如一条巨鱼,后面跟着大群小鱼贴波而驶。一轮皎月虽已西斜,依旧清光广被,云白星稀,天水相涵,上下通明。迎着扑面吹来的江风,目睹眼前奇景,由不得雄心顿起,豪快无伦。方想,贼船连受重创,相隔天明不过个把时辰,似穷追不舍,莫非到了天明大镇停泊之处还敢行凶不成?忽听盆子仿佛惊噫了一声,姜飞因他处境最险,自从大船冲出重围之后,贼船始终不曾追上,但是这些小船均极轻快,贼党又精水性,善于驾舟,似因伤亡太多,恼羞成怒,不将大船截住不肯停止。尽管连吃大亏,内有数贼并被姜飞锁心轮反击回去的镖、弩打伤,翻身落水,依旧不肯退却。同时船底也有铮铮夺夺之声,时响时辍。分明下面也有水贼,想将船底攻穿,但那响声零零落落,至多接连响上两三下便即停止,极少连续发生。内中十几只好似贼党中的能手,船也更快,已将大船追上,先由后面连发镖、弩,后似看出大船三面均有东西掩护,表面还看不出来,可是暗器飞叉之类打将上去,不是当时激退落水,便是落在后艄那些看似装饰的花绿绿又像鱼网、又像绳结、高低前后随风飘荡的丝麻绳套之上,反被敌人随手取下回击,吃他的亏。敌人虽是一个幼童,手法极准,人又灵巧,井有许多虚虚实实的东西将他挡住,人都不易看见,对方却由舵楼里面外望,哪一面都可看到,才知由后进攻并无用处。尤其船篷上少年敌人更是厉害,手无虚发,拿着一件形如满月、寒光闪闪的奇怪兵器,不用暗器打他还好,如用暗器乱打,敌人不曾受伤,还遭反击。心想,敌人虽少,并非易与,无奈死伤太多,事出意料。这不比来路两处同党另有首领,不受管辖,头子法令严酷,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过去,至少将他追到大寨前面,两下夹攻,才够交代。否则头子怪罪不说,面子上也太不好看,急怒交加中又觉自己人多势盛,内中几个水性最好的业已去攻船底。只要抢到前头,将操舟敌人打倒,立可成功。于是变计,互用号灯晃动,发出信号,分成三路追来。因防船顶敌人暗器厉害,索性隔远一些,分由左右两翼包抄上去。

        开头两面约有四五十条贼船,余党均在船后尾随,仍朝盆子猛攻不已。姜飞见贼船重又追近,方才发暗器的贼船忽然两面闪开,成了一个扇形阵势,相隔两舷最近的也有四五丈。暗器业已停发,当中一路贼船最多,紧追大船之后,不时仍有打空的暗器由头上身旁飞过。因那舵楼形式奇特,像是半问小房,连人带舵一齐罩住,仿佛比日里所见高了许多,连那舵柄也似装高了一节。船艄后面被它遮住,贼船如其追近不易看出,心疑盆子受伤,或是贼船人多,快要抢上,好在两翼追来的贼党业已往旁分散,暂时不会被他由中间攻上,忙往后艄赶去,看出人并未伤。后面贼船虽多,相隔最近的一条也有两丈左右,心方略定。未及探询,盆子已先低声说道:“九王滩离此尚有十来里水路,贼头翻江太岁吴占魁最是骄横凶暴。他乃君山水寇青面龙王吴枭的堂叔,手下贼船有好几百条,自己水陆两路均有大寨,一面还开着十几家木行杂货行,平日强买强卖,强迫买主抬高货价,无恶不作,一面再将水旱两路抢来的货物运往别处出卖,算他所有。以前抢到货物还要改头换面,近来更是明目张胆,不论远近,公然原样出手。由这里起直达洞庭三湘均是他的势力,就是沿途那些小伙水贼也都要向他进贡分赃才可无事,否则被他知道,便以大吃小,杀个鸡犬不留。这厮人更狡猾,知道自己做得太凶,不留余地,行旅商民便要绝迹,想下许多巧妙方法压榨客商,凡是稍大一点的商帮每次走过都要向他买路,看货物多少,送上平安钱,由他随便派上一个小贼拿了一面小旗随同护送,才可通行。商人重利,要钱不要命,何况荒乱年间,容易发财,虽然受他重重剥削,平空分去不少利益,也只忍痛,无计可施。好在羊毛出在羊身上,为了道路不靖,各地物产不能流通,往往相隔一二百里的货物价钱相差二三十倍。他在水贼那里吃了亏,便加在那些可怜的买主身上,结果还是穷人倒霉。

        “这还不说,最可气是他一面强横霸道行凶为恶,样样都要独占,一面还要假装侠义,对手下徒党法令极严。不奉他命,不是对头,遇见孤舟孤客、小本经营的商民绝对不许抢夺伤害。表面上仿佛劫富济穷,专和那些心贪而又狡诈的大商人为难,对方也是暴利不义之财,取之无伤,并且抢来金银有时高兴,强盗发善心,还要拿出一点周济穷苦,其实目前水陆两路到处都是盗贼横行,他一面坐地分赃,强迫这些小伙强盗朝他进贡,却又看不起他们,不肯收为一党。所有大的商帮都被他用强力压榨,夺去人家许多金银货物,在他保护之下小贼哪里还敢下手?这些有钱人除非不知底细,没有门路,或是请有好手保镖撞运气硬闯的而外,都是高高兴兴坐在船上大吃大喝,随意往来,谁也不敢拿他怎样。别的水贼大鱼没得吃,只好吃小鱼,所得无多,还要分他一半,一不够用只好多抢。有那人少力弱的水贼,休看也做这没本钱的买卖,照样和穷人一般,好些人连衣食都混不上。他却穷奢极欲,日夜荒淫,单小婆娘和美貌的丫头便有好几十个,多一半都是强抢霸占而来。随便一个小贼走将出来,都是满酒肥肉,大把花钱,一身华丽。他不许手下贼党抢劫孤客穷人和小本商贩,一半是为好名,表明他叔侄二人侠盗义气,一半还是心机诡诈,觉着这些船客不值下手,稍微放宽一路,使对方侥幸脱难,传说出去免得断了财路。一旦晦气赶过了站,或是月黑风高,人少势孤,被沿途小伙贼党看中,抢劫了去,也可坐享现成,丝毫不费心力,便拿去人家一半,自己还可名利双收,杀鸡吓狗,使那些大商帮听了胆寒,知道沿途强盗横行,形势凶险,非要求他上贡才保平安,可以多得。近年势力越大,商客全都知道,十九都是求他照应,他也乐得坐享现成,不劳而获。商人往见并以客礼相待,表面上简直是个大绅粮,计算起来已有大半年不曾命人出来打抢。老河口乃水旱码头,常年客货集散之地,听爷爷说,昔年镇上码头一带大小船都布满,你们日里来时船多走开,可是等载货的各路货船木排仍有不少,这些都是大船,或是富商所有。以前那些小客货船简直只有昔年十之一二,尤其是那些专坐客人的船都是行李萧条,身无长物,为了衣食奔走,不得不在这危机四伏的水陆路上往来的可怜人。越是船少时节,坐船的穷人越多,无一只不是装得满满,和那满载而归的渔船一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愁眉泪眼,提心吊胆,挤在一堆唉声叹气,休想看到一点笑容。就是里面偶然有两个比较过得去的,也要装成一副可怜相。除却无知少年和娃儿们,就是要笑也在心里,不敢现在面上,你说有多可恨可怜!这样不公平的岁月真不知要几时才转好呢!”

        姜飞先在篷顶见他神情十分紧张,并还惊了一声,这时虽然前面桑老人船行越快,贼船始终紧随在后,时远时近,偶然落后稍远,几声呐喊过处又拼命追将过来,始终相隔最近的都在两丈左右,从无一船迫近。盆子自从见面,好似断定贼船抢不上来,事情无碍,一面从容说笑,一面把贼船上面打来挂在那些特制丝网绳圈上面的飞叉之类随手取下,照准来船打去。就这一会已被打伤两贼。最近的一只贼船几被连人打翻,受伤退下。最近的已出两丈之外,看神气贼船怎么拼命努力,急切间也难追上。为了风高浪急,船行太快,摇船的人稍一松懈,立时落后老远。可是贼船甚多,前仆后继,争先抢上。当前的还在急迫不舍,后退的又奋勇赶来,两翼贼船因已停手,改作前后两人操舟,四桨同飞,相隔船边急浪又远,少却好些阻力,已快被它追上,由扇形变成半环阵势,远远将大船包在中间。当前的两只已和大船平行,料知形势仍极险恶,贼船必有凶谋,就要发难。盆子偏和没事人一般,口里说得水贼凶威那样厉害,末了并还谈到九王滩贼头吴占魁的老巢大寨相隔越近,贼船紧追不舍,分明是想前后夹攻。不知怎的,人比方才镇静得多,心中不解。因盆子说笑声低,忙用低声回问:“我们和贼众寡悬殊,贼船已分两路包抄过来,篷顶无人防守,莫要被他由横里扑上船来。船底方才还有响声,我和沈大哥均不会水性,就会一点,这样大风大浪入水也是送死,还是让我到篷顶上去吧!”

        盆子一手掌舵,一手拿着一枝新得到的镖枪正往旁边空处闪身,想朝贼船打去,闻言匆匆发出,也未打中,回手拉住姜飞,低声急语道:“姜二哥莫走,包你没事。可恨这些狗贼,我爷爷不过两次仗义,帮助两个本钱并不甚多、人又极好的商客,使他藏在我们船上,送到地头,没有受害,便犯了他的大忌,说我爷爷破人买卖,如杀父母之仇,情理难容,定要当面讲理作对,至少罚我们停止三年来往。先听传说还不甚信,以为就是有事,也只有限几个水贼途中寻事,决想不到贼党这样大举。后听李八大公来说,也只知道好些小帮水贼也被激动,前途难关甚多,并且到处荆棘。我们本定往望娘湾买点东西,代人办完一事连夜起身,闯过乌婆滩便可无事。吴贼水寨在白沙湖心深处,虽与大江中的分寨九王滩相通,到时天已大亮,当地还有两座大镇,虽然好几百里方圆的水陆土地都被他霸占了去,为了往来商客都要向他进贡买路,地方又是往来要道,镇上店铺十九均他所开,老百姓虽都是他的佃户长年,谁也没有一尺好土,但他比别的恶霸高明,老教人吃不饱,饿不死,样样受他压制,衣食却能苟延残喘,又没有盗贼贪官敢往侵犯,比较别处穷苦地方还好一点。又是鱼肉之乡,心更残忍狠毒,土人不敢逃亡,再说也无处可逃,一向忍受,倒也相安。近年闹得一些小康之家也移居在他那里,平日热闹非常。他表面上还要假仁假义,装出一个侠义的大绅士,大白日里决不会公然出来打抢。湖内大寨船又不会经过,我们一过湖口,前途就有两处小水贼,只不走往洞庭,改道回家,就可平安到达。别的水贼动手都在极荒凉的所在,差不多有一定时候,爷爷又都晓得,凭我们这条铁船铁桨和爷爷的本事,遇上也可无妨,等过望娘湾以后连遇两处水贼,虽被打退,对方听出爷爷当年旗号,上来重创,知非好惹,只得忍痛退去。我们业已看出形势紧急非比寻常,到了这里见吴贼如此大举,分明另有因,连爷爷昔年的英名也被晓得。否则对付一船两人,共总载有两客,二位哥哥刚由山里出来,形迹并未显露,就是贼党能晓得来历,事前也来不及知道,岂非怪事?

        “本来十分凶险,不料竟有转机,凭我们一船四人,至多将船损坏一些,贼党抢上船来,爷爷只一停船动手,首先无人能敌。如其用那铁桨,更是多大本领也无法近身,何况还有二位哥哥相助。只是这条船通体都是爷爷在海南岛精心打造的,上等材料,没有一块木头,此时不易买到,好些地方均有铁皮包裹。爹爹在日为了爷爷性情太刚,外面树有不少强敌,又喜亲自操舟,往来江湖不算,还要远出海洋,胆又太大,非但造得坚固,处处都有防御,周密已极。直到爷爷回转故乡,隐迹多年,几个强仇大敌恶贯满盈,相继死光,只有一个年纪较小的不知下落,久无音信,想也死在海上,此贼如在年也六十,决非吴家叔侄,不知怎会这样狠毒。我因这条船来之不易,决不能造第二条,最难得是用了多少年,老像新用不久神气,固然每次回去全家收拾得勤,到底还是材料太好,越久越耐用,为贼所毁实在可惜,连爷爷也是这样心理,否则照他老人家的脾气,早就停船和他们对拼了。方才正在发愁,惟恐贼党人多势盛,大船为他所毁,竟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大哥立处还好,二哥如在船顶,也许暂时还看不出,请你帮我防守后艄,时机一到,我将这两根横木一去,把我机关一扳,舵楼立时下落,三面木板往外一倒,后艄船面立变成一片平地,你只事前看准形势,避开那两个铁木桩,便可施展你那独门兵器,教我见识见识了!”

        说时,姜飞看出船已赶出好几里。那片水中沙洲芦滩业已过完,水面重又展宽,两面贼船当头的已抄向前面,分为两线包围过来,当头几只已用暗器二次向船头打到,似惧铁桨威力,还不敢十分隔近。可是中腰一带逐渐进逼,离两舷只两三丈,当中隔着一列浪花。这一临近,越看出群贼水性之好,动作之快,其势并不可以轻视,内中几个水性武功都好,像是为首头目的,业已放下双桨,拔出兵器,立在船头,目注大船,跃跃欲试。看那形势,稍微再近一点,当时便由两旁扑上船来,如由水中进攻更是容易,心中一惊,方想这班水贼均精水性,怎么追了这远不由水里进攻?风浪这大,贼船大小,就不被铁桨打中也难靠拢,如由小船纵起不是容易。船行这快,远了不行,近了又被这两片铁桨激起来的恶浪隔断,单是穷追有何用处?忽然听出群贼喊杀、风水相搏声中,大船两侧似有两串轧轧之声响个不停,船底响声已早停止。

        定睛一看,原来大船两侧船底靠边之处好似有什东西不住舞动,并还搅起两条又匀又急的浪花。月光照处,每边似有一列长短不等似刀非刀的影子急转不已。心方奇怪,忽听盆子低语道:“爷爷想因贼船厉害,连船侧两排涡刀转轮也同发动,莫非他老人家只顾运动双桨,有人相助还不晓得么?这类机关乃是爹爹在日,在海洋中救了两个西洋工匠,互相设计打造而成,非但帮助行舟,一经开动,船轮吃水一冲急转起来,风浪越大船走越快,并还可以防御敌人由水里来攻船底,真个再好没有!因这东西无法再造,只管每次回家都要背人收拾,已有多年不曾使用,也从未遇到过仇敌。今日这样破例,他老人家一向镇静,表面看不出来,分明是因形势险恶,意欲早脱重围无疑,但是有人相助连我都看出来,他怎么会不晓得呢?”姜飞头一次不曾听出,只当所说是指自己,暗忖:大哥在船头迎敌,业已出手,老人断无不知之理,如何这等口气?后才听出另外有人,料在中舱一带,仔细察看,哪有人影!

        盆子见他上下左右不住张望,笑说:“二哥这时还看不见,我方才也只看出一点形迹,略现即隐,底下便未再见。最可笑是这班水贼业已被他伤了好几个,竟会毫无警觉。我料来人至少两个。一个隐在水中随船同进,一个也许随在我的船后,否则方才二哥未来以前有一本领水性较高的头目被我打了一铁莲子,我明明看见被他用刀格开,不曾打中,竟会翻身落水,不曾起来,船也几乎翻倒,后被同党赶下捞起,现已落在后面,看那意思不死也必重伤。水中非有能人暗助不可,方才少说还有十来个水贼潜入水中,想将船攻穿,都是响上一两下便不再有声息。这类贼党水性高强,能在水中换气张目,个把时辰不往上面探头,船底虽有纯钢打就的铁片护住,另外还有钩刺之类,一个不小心便受重伤,船走又快,急切间无法攻穿,但是贼党决不死心,怎会一响就停?此时早无声息,分明有什能手藏在下面,将贼杀死,才会有此景象。我虽不知是谁,但见那人所穿水衣水裤,正和昔年爹爹同一路数,否则不会那样颜色。贼党被浪花遮住目光,人家还在船边出现半身,伤了他一个能手,竟未看出,也许船走太快,各不相顾,连水中死了好些同党他还不知道呢!我听爷爷说,二位哥哥多半奉有师长密令去往湖南有事,不宜显露形迹,最好不令这些贼党照了面去。方才再三嘱咐,就是你们武功真好,最好不要惊动便由于此。方才不知有人相助,敌势太强,同舟共济,那是无法,既已有人相助,能不出手自然是好,何况爷爷共只两个老友和爹爹几个同门至交,这样仗义暗中出力相助决非外人。方才我只见到一点人头,不曾看清,如其所料不差,内中一位老前辈比爷爷还不愿别人看出他的本相。如其看出二位哥哥本领真高,非但不会真个出手,也许面都不见,由水底走去。人家这样义气,在水底跟了半夜,出了不少的力,结果不能请上船来当面道谢,连人是谁都不知道,心中如何能安呢?”

        正说之间,猛瞥见前途接连飞起两枝带有火星的响箭,在水天相连之处闪了两闪,当头贼船立时同声呼哨,也有几枝响箭流星曳空而过,朝前射去,盆子惊道:“爷爷今夜船走真快,我还不曾留意,就这一会工夫已离湖口不远,那火星便是贼党信号,分明贼头也自出动,再有几里的水程又要陷入重围,前后受敌。万一贼头在前途下上水闸,用截江锁把路隔断才讨厌呢!你看当中几只贼船已想扑上船来,分明是因追了一阵连伤多人,回去不好交待,又想他们大队援兵就在前面,相隔不远,想在到达以前抢将上来。贼党已快发难,他们人多势盛,被他抢上船来到底讨厌,为何这两个帮手还不出现?多急人呢!”话未说完,忽听一少女口音接口笑道:“都是你闹的,我和大公既然来此,哪有不出手的道理?你偏要把这位姜兄喊到后艄,不令出手,我想看这如意锁心双轮的威力都办不到,还要埋怨人呢!”姜飞方觉耳熟,盆子已欢呼道:“我早猜是二姊同八大公随后赶来,别人不会知道,也无如此凑巧,果然料得不差。”说时姜飞刚听出来人隐在船艄之上,似由水中刚刚冒起,正是方才所见少女南宫李的口音,料知那位李八大公也跟了来。忽听喊杀之声,回头一看,不禁大怒,原来就这二人一同往后循声注视瞬息之间,已有好些贼党分由两面抢上。前面桑老人刚刚转身回顾,怒吼了一声,忽又回转头去,照样划动那一双铁桨朝前飞驰,嘴里好似说了两句,不曾听清。

        沈鸿本来立在船头戒备,虽早发现贼船渐渐靠近,但因走了一大段均未发动,不曾想到来势这等神速,说上就上,人数又多,每面少说均有十来个。本是手持兵器分立小船头上,比住大船一同急驰,相隔最近的约有两丈,看不出有何用意。前半段浪花又大,目光被他隔断,看不甚清。月影西斜,离水越低,江面正在起雾,残月昏茫,偏巧又被云遮,贼船只是八九十条黑影,各带着一点灯光,在暗影中飞驰闪动,贼党又各穿着一身黑色水衣,越发不易看出。就这星月迷漾、光景晦暗之际,群贼连声也未出,大概只发了一个暗号,便同分头往大船上蹿到,来势宛如引满了的强弓,又猛又急。追了这一大段,前面双铁桨起落之势早被贼党看出,追着追着两翼贼船各将船头一偏,对着大船破浪狂冲过来。这班水贼均善驾船,早已蓄好势子,先由中部进攻,随同后贼双桨划动之势,那条小船有的穿浪而过,有的竟由两旁浪花之中腾起,前贼立时乘机一跃,不等两船挨近便先纵将上来。看意思是分两路进攻,注重是在前面。因见老人照样挥桨急驶,沈鸿又被老人暗中止住,贼党不曾看出,均如无觉,上来又存有戒心,惟恐吃亏,意欲以多为胜,各立两舷之上,想等后面赶来的同党多上几个再分两路杀去。姜飞发现之时每面已上了十来个,后面的还各有十来条追得较近的打算跟踪抢上,心方急怒,一紧手中锁心轮待要杀将过去,忽见盆子使了一个眼色,暗忖贼党越来越多,如何不令出手?心念才动,刚被盆子暗中止住,群贼连上到下已是纷纷伤亡。这两翼贼船本来追在大船旁边,并肩急驰,原意用前头十来条贼船同发暗器,去分桑、沈二人心神,中间乘着月被云遮,大船上面仍是灯火通明,打算冷不防由暗影中往大船上猛冲过去。只有一二十个同党扑到船上便可成功,敌人铁桨多么厉害,好汉打不过人多,也无用处。

        哪知枪先上去的同党刚刚纵上,还未立稳,随后跟进的群贼正在同声呼哨,想要相继扑去,当头六七条快要挨近,有那本领高的人也离船纵起,不知怎的忽然各自一声惊呼怒吼翻落水中。船边一带浪猛水急,贼船稍一疏忽便被抛起老高,或被打向一旁,全仗善于驾船,水性又高,就落在水里也不妨事,才得斜冲过去。因都情急暴怒,贪功惧罚,硬着头皮朝前拼斗。本就高低起伏抛球也似,前贼一倒,轻重不匀,事又出于意外,好些连贼船也被浪头打去,连人带船一同翻落水中,多半被急流卷走,不曾冒起。这且不提,最奇是左右两边都是如此,先上船的贼党还不知道厉害,瞥见后来贼船快要抢上,忽然人船一齐翻倒,又未发现敌人和动手影迹,只当波涛险恶,一时疏忽所致。有的方觉这些同党都是废物,如何敌人还未交手便落水中。因觉中舱两旁已在控制之下,就被敌人警觉也是必胜,众寡相差这多,决无败理。心急一点的业已出身狂呼,催后面的船快上,做梦也未想到落水的人全都受了重创。有的人船俱丧,有的也只后面摇船的一个还能浮水逃走,当头那个已无生理。正在同声呐喊,意欲不等同党再上便先动手,内中两个为首的纵上篷顶指挥,也刚起步,正在两面贼船纷纷翻倒水中,先上来的贼党发威吼啸,业已分成两路,快要转身进攻,共总不到两句话的工夫,忽然一片惊呼吼啸之声,先是右舷十来个贼党相继一串惊呼急叫,仿佛牵线傀儡一般一个紧挨一个倒将过去。来势快到极点,又是由船头起到后艄顺流而过。姜飞那好目力,上来竟未看真,便倒了一大串,十九翻落水中,只有两贼抓住船舱不曾落水,一个还在怒吼急呼,一个和前贼一样歪倒船边先放铁桨的阔舷之上,不能起立,竟连动也不动。同时瞥见船旁近水一面暗影中似有一条白影,其急如箭,贴着船边往船后飞驰而来,快要临近,忽然沉入水中不见。因贼党倒得太快,均似受有重伤,心中惊奇,不曾理会,等到发现,人已无踪。未及询问,忽听盆子急呼:“二哥快看!”目光到处,原来另一面十来个贼党也是同样遭殃。双方差不多相继发难,这才看出也是一条人影,手中好似拿着一口极锋利的刀剑,寒光闪闪,贴着船旁底边冷不防照准群贼两腿乘着大船朝前飞驰之势悄没声横扫过去,手中刀剑快得出奇,近二十来条贼腿似被一齐斩断,势更神速,快得出奇,敌人丝毫不曾警觉,便被将腿砍去一节。

        因船走太快,来去都急,刀剑又极锋利,迎刃立解,宛如用快刀削萝卜,挨着就断,本来全数无一幸免,也更不会看出,只因内中两贼刚刚起步,要往后艄扑来,一个手中拿着一柄钢叉,恰巧垂向脚旁,被那人刀剑横扫过来一下撞上,铮的一声火星飞溅中,连腿带叉都被斩断,叉头业先坠落水中。那贼本领颇高,又只断了一腿,刚怒吼得一声,身子往里一闪,回手想抓船篷时,已自无及,那人见他未倒,猛一长身,把另一手朝他一扬,又是一声怒吼,人便翻倒。另一水贼也是一个头目,闻声惊顾,瞥见船边有一白影冒出水上,同时一串扑通之声由前面响将过来,同党雪崩也似,还未看真,便做一串纷纷倒翻水内。这一惊真非小可,一声急叫,身子一挺,便往篷顶倒翻上去。那贼原因强敌厉害,又在水中,不敢纵身入水,仗着机警轻快,意欲翻上篷顶,避开这一刀,或敌或逃再打主意。哪知右面两贼已先纵上篷顶,因听下面同党惊呼落水之声,正在探头下望,这群水贼身受重伤,腿脚被人斩断,落水之后奇痛攻心,略一挣扎便自痛晕过去。有的更连动都未动先就痛死下沉,一个也未冒出水面。

        贼党都精水性,暗影沉沉,后面贼船急切间因未看清,先上来的两个头目本意一到上面便可指挥同党,左右两面前后进攻,不料脚还不曾立稳,人已落水,百忙中还不知道两面来贼十九死在敌人手内,心正不解,猛瞥见右舷窗槛上斜倒着两贼,一个四肢不动,声息皆无,一个却在厉声狂呼,说水中敌人暗算,要同党快些入水对敌。船上灯光外映,刚看出那贼断了一腿,另一个更是两腿均被敌人斩断,剩下两条大腿桩,一手抓紧窗槛,已痛晕过去,摇摇欲坠,吃大船一路急驶震撼,忽然扑通一声震落水中,被浪头打去,不禁大惊,心疑方才上来的同党必是发现水中来了强敌,入水应战。一看两面老少四人若无其事,后艄两个未成年的少年正在手指自己低声说笑,料知不是好惹,急怒交加,恐下面受伤同党也被震落水中,想拉他上来,还未下去,后纵上的一个业已大声急呼,说:“先上船的弟兄均被强敌斩落水中!”这一惊真非小可。话还不曾说完,水中那条白影连船都未上,便由水中踏波而起,蹿上篷来。姜飞见那身穿白色水衣的面目虽被帽套遮住,看不出来,但是身材比李八大公要矮得多。一算来人连方才发话的甫宫李,至少已有三个,无一不是好手。上来这位中等身材的白衣人不知是谁,这样高的本领,料知自己这面必胜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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