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亚星眼中,看守所内的那些在押人员都是毫无再生意义的垃圾,需要用“爆破”的方式集中清除。而催眠术不留痕迹,难觅证据,正是促成计划的最佳手法。
现在罗飞终于知道白亚星为何要针对凌明鼎的心桥理论大动干戈。
所谓“净化工程”必定是个构架庞大的计划,龙州看守所内的那场骚乱只是一次“试验”。全国各地的看守所成百上千,所以当这个计划正式展开的时候,白亚星需要更多的催眠师为自己工作。
凌明鼎倡导的“心桥理论”恰与“爆破疗法”有着本质上的思路对立,反对“心桥术”就是反监狱、反填埋。白亚星必须摧毁凌明鼎在业界的威望,因为那些“心桥术”的追随者根本不可能参与他的“净化工程”。
趁着催眠师大会的机会向凌明鼎发难,进而以爆破催眠理论为宗旨建立一个全新的行业联合会,为自己的计划招兵买马——这才是白亚星来到龙州的真正目的。
白亚星几乎已经完胜,没想到却被横空出世的夏梦瑶扭转了局势。当这个美女成为行业宠儿的时候,白亚星苦心建立的联合会便失去了原有的向心力。
白亚星当然不能容忍这个障碍存在,他一定会有所动作。而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保护好夏梦瑶就是对“净化工程”最有效的阻击——这就是罗飞准备全力投入的第二战线。
周日下午是个阴天,云低风紧,看起来似要迎来今冬的初雪。
龙州市的工人大会堂里人头攒动,热闹的气氛恰与户外凄冷的天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梦瑶的第三场催眠表演大会即将在这里举行,这次大会不仅吸引到更多的追随者,全国最大的互联网站还将进行视频直播。夏梦瑶的个人影响力注定要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罗飞早早来到了后台。他是被停职的人,不便以公开身份出现在这样的敏感场合。后台倒是个不错的地点,躲在帏布后可以居高临下地监控全场,而且自己的身形还不会被对手发现。
明面上的安保工作就交给陈嘉鑫来负责,在龙州刑警队,罗飞唯一还能用上的就是这个小伙子。陈嘉鑫带着一组保安把持住会场各个重要的出入口,一旦有可疑人员出现,信息便会通过对讲机及时反馈到罗飞那里。
担任主持的仍然是那个女大学生。第一次表演的时候因为袁秘书闹情绪,所以临时请这女孩过来凑个数。没想到大会的效果奇佳,随后又有第二次、第三次的表演。凌明鼎觉得女孩还不错,也就没有换人。现在夏梦瑶火了,就连这主持的女孩也跟着出了名。网上她的粉丝也不少,颇有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
今天的大阵仗让女孩很是兴奋。观众入场的当儿,她便忍不住在帷幕后向外窥看,并且不断向后台的同伴们通报信息。
“好多人啊,今天会场肯定坐满了。”
“那台摄像机真不错,还是带摇臂的,很专业呢!”
“省里电视台也来人了,我们会上省卫视的吧?一会儿得问问什么时候播出!”
“哇,还有外国人呢!真厉害。”
最后这话吸引了罗飞的注意,他踱到女孩身边向外看去。果然有三个外国人正在入场。从他们的衣着服饰来看,似乎是来自中东地区。
罗飞觉得有点奇怪。这次大会有不少外省市的追随者参加,这事罗飞早就知道,但连外国人也赶过来就略显夸张了。他想了解一下情况,就用对讲机呼叫在大门口执勤的陈嘉鑫。
“那几个外国人是怎么回事?”
“是龙州大学的留学生。”陈嘉鑫在电波那头解释道,“上次不是在龙州大学做的表演吗?这几位从同学那里听说了,这次特意赶过来的。”
“哦。”罗飞又观察了一阵,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便挂断了对讲机。这时凌明鼎也凑过来看了看,然后转头对夏梦瑶笑道:“有这么多人喜欢你,连老外都来了。”
夏梦瑶正坐在一张休息椅上,她只是淡淡地挑了挑嘴角以示回应。
凌明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不过来看看吗?很值得庆祝呢。”
夏梦瑶却摇了摇头,神色间似有一些迷惘。
“你怎么了?”凌明鼎一边问一边走到了夏梦瑶身边。他心中暗想,是不是场面太大了,所以她有些紧张?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为此高兴?”夏梦瑶看着凌明鼎,就像是一个困惑的学生看着无所不能的导师。
凌明鼎反问道:“为什么不高兴?”
“这么多人来看我的表演,他们其实并不是喜欢我……他们喜欢的是那种怀旧的感觉,对吗?”
夏梦瑶的催眠表演一直都是以怀旧为主题,这个主题也的确别具魅力。不过为何要因此而质疑自己呢?凌明鼎大笑着劝解对方:“那种感觉就是你带给他们的啊,他们喜欢怀旧,不就是喜欢你吗?”
夏梦瑶失落地垂下了眼帘:“我可不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那你担心什么?”
夏梦瑶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再次抬眼看向凌明鼎,幽幽问道:“他们喜欢怀旧,那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并不幸福,对吗?”
凌明鼎怔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罗警官。”夏梦瑶忽然又把目光转向了罗飞,“你喜欢我的催眠表演吗?”
罗飞模棱两可地回答:“你的表演很精彩。”
“可你并不喜欢。”夏梦瑶用评判的口吻说道,“你是一个自信的人,你的目标永远在前方,而不是过去。”
罗飞默认了,他确实不喜欢怀旧。夏梦瑶第一次表演的时候他就在中途退了场。过去对他来说更多的是痛苦,而痛苦从来不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那些对自己失去信心的人,在现实中找不到快乐和希望,他们才会怀旧。”夏梦瑶的目光从罗飞转回到凌明鼎,“所以有越多的人喜欢我,就代表有越多的人过得并不幸福。我怎能因此而高兴起来?”
凌明鼎终于听明白对方的苦恼所在,他想起了夏梦瑶在生日上的许愿词。
——“我希望所有活着的人都能幸福。”
只有纯洁善良如水晶一般的心灵,才能有这样的情怀,才能感受到这样的苦恼吧?
“你应该感到高兴。”凌明鼎微笑着说道,“因为你的催眠让他们重新回到了过去,你能帮他们找回幸福,而且他们喜欢你的帮助。”
夏梦瑶的眉头舒展开来——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劝慰。“谢谢您,凌老师。”她释然说道,“您总是能帮我拨开心中的迷雾。”
“你不用谢我。这是心桥的力量,是你把它带给了更多的人。”凌明鼎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呢。”
用催眠的方法带人们回到过去,重温那些逝去的幸福,这的确算是心桥术的美好应用吧?可是当催眠醒来之后呢?这些人会不会愈发感到落寞和懊悔?对于未来,他们会重拾勇气,还是会愈发彷徨?一旁的罗飞暗自思忖着,他甚至还在设想,如果按照白亚星的“爆破疗法”,又该如何处置这些问题?
对讲机里传来的信号打断了罗飞的思路,接通后听到了陈嘉鑫的声音:“罗队,楚维和杜娜来了!”
罗飞神色一凛,连忙向帏布外看去。果然,楚维和杜娜二人已经走进了会场,正往观众席里寻找着自己的座位。
罗飞把嘴凑到麦克前询问:“有没有看到白亚星?”
“还没有。”
“安排专人盯住楚维和杜娜,然后你那边继续保持警惕。”
“明白!”
凌明鼎听到对话后走上前,担忧地问了句:“会不会有问题?”
既然楚维和杜娜已经来到现场,那问题一定是有的,看来今天一场碰撞在所难免。但现在也不用过于紧张,罗飞宽慰凌明鼎道:“我们会保护好小夏的安全,这里是公共场所,又有那么多媒体和摄像在,他们不敢乱来的。”
凌明鼎转头看向夏梦瑶,目光坚毅。他如发誓般在心中狠狠说道:“我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现在,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这个女孩!”
下午两点,催眠表演大会正式开始。
怀旧仍然是不变的主题。这次夏梦瑶把众人带回到更加遥远的童年时代。那里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美妙世界,每个孩子都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古怪幻想,同时又享受着最为质朴简单的快乐。
催眠的过程美妙无比,但当催眠结束的时候,很多人脸上都浮现出失落的情绪。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中,那些幻想和快乐早已被残酷的时光碾得粉碎。
在这些人的眼中,夏梦瑶成了能够扭转时光的女神。他们奉上了最虔诚的崇拜,即便表演结束也不舍离开。
凌明鼎恰当地利用了这样的情绪,他安排了一次签名售书活动,让粉丝和偶像之间有机会进行一些更为亲密的接触。当然了,他真正目的还是要传播自己的催眠理论。
那本书叫做《心灵彩虹》,主要内容都是在阐述凌明鼎创立的心桥催眠术。夏梦瑶署名为本书的作者,但事实上的操笔人正是凌明鼎自己。
购书者在会堂内排成了长龙,夏梦瑶则坐在主席台上,耐心地为每一本书签下自己的名字。在她侧方不远处,罗飞正藏在帏布后观察着场内的局势。
表演很顺利,但楚维和杜娜仍然逗留在观众席。他们既然来了,一定不是观摩表演这么简单,他们总得要做些什么。
可他们似乎又做不了什么——此刻以夏梦瑶为中心,至少有三层保护网正严阵以待。
最外层是陈嘉鑫,他带着两个保安守着通往主席台的台阶。每一个人在登台之前都要经过他们的审视。遇有可疑人员,陈嘉鑫便会加以询问,相关信息亦会及时反馈到罗飞那里。
罗飞所处的位置和陈嘉鑫、夏梦瑶正好形成一个三角,也就是说,他扼守着从主席台入口到夏梦瑶处的咽喉要道。虽然台上台下的人都看不见他,但只要有状况出现,他在瞬息之间就可以冲出来控制住局势。
最后一道防线由凌明鼎和另外一名保安组成,这两人就站在夏梦瑶身后,密切关注着每一个走到近前的人。尤其是凌明鼎,一直目光炯炯地,蓄势待发。
夏梦瑶则心无旁骛,只管在书籍上认真签名。偶有热情的粉丝要求和她合影留念,她也尽量配合满足。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长长的队伍散去了大半,队尾已经排到了主席台入口处。
也有一些人既想要签名又不愿站着排队。这部分人此前一直坐在观众席上等待,这会儿看到队伍基本上散尽了,他们便陆续起身往主席台走去。楚维和杜娜便混迹在这些人之中。
罗飞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他立刻用对讲机提醒陈嘉鑫:“注意,楚维和杜娜好像要过来了,你尽量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接近夏梦瑶。”
“明白。”陈嘉鑫警惕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楚杜二人,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主席台上的气氛仍然和睦平静。一个瘦瘦的男子来到了夏梦瑶面前,这人留着一头长发,气质文雅,风度翩翩。在夏梦瑶签名的同时,他主动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省卫视《神州达人秀》栏目的制片人。”
夏梦瑶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对方。《神州达人秀》是省卫视一档著名的娱乐节目,具有极高的收视率。这个栏目的制片人算得上是业内的大腕了。
男子又掏出名片盒,先给夏梦瑶递了一张。夏梦瑶忙站起身接过以示尊敬。男子也没有忽视一旁的凌明鼎,他递上名片的同时打了招呼说:“凌老师你好,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
凌明鼎接过名片细细端详。那名片上列了一大堆的称谓,最后有两个大字:“乐飞”。这个名头凌明鼎早有耳闻,果然是省卫视的大腕制片人。凌明鼎道声“幸会”,随即还了张自己的名片,心中暗想,难道我们有机会和省卫视合作一次?
果然,乐飞接下来便说道:“夏小姐的表演太精彩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到《神州达人秀》做一期节目?”
夏梦瑶惊喜道:“有兴趣啊!”凌明鼎也颇为兴奋,但他老道持重,情绪并未外露,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乐先生的欣赏。有机会合作当然是好事,我们可以试一试。”
“你们不用谢我。真正欣赏夏小姐的是我们栏目的投资人,我只是替人打工而已。”乐飞自谦地笑道,“现在是市场经济,投资人的话语权高于一切。”
凌明鼎当然明白投资人的重要性,他立刻问道:“他今天来现场了吗?”言下之意,如果来了,不妨引见引见。
乐飞遗憾地耸耸肩膀:“他不太方便过来。不过你们放心,这事绝对靠谱。我们投资人已经在网上关注夏小姐很久了,他是夏小姐的忠实粉丝呢。对了,他还嘱咐我,如果夏小姐有空呢,一定要和他通个电话。”
夏梦瑶看看凌明鼎,用目光征询对方的意见。凌明鼎便对乐飞说道:“那就麻烦你留个号码吧,一会儿结束我们就打过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现在就来拨号。”乐飞一边说一边掏出了手机,“嗯,就是先认识认识,互相打个招呼。”
乐飞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主席台的入口处,有一男一女正在和一个身穿警服的小伙子纠缠不清。
凌明鼎认得那一男一女正是楚维和杜娜,拦着他们的警察当然就是陈嘉鑫。却听楚维正愤愤不平地嚷道:“我们又不是来捣乱的,凭什么不让我们上去?”
“不好意思,是夏小姐不愿意见你们。”陈嘉鑫横身站在台阶上,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这话得让夏小姐亲口说我们才信。”楚维加大了声调,故意要让台上人听见似的。夏梦瑶不明状况,神色间颇为诧异,但碍于乐飞在旁边,她又不好立刻询问,只能用目光向凌明鼎求助。
凌明鼎紧皱起眉头,暗想,这两个家伙这会儿过来挑事,莫非就是冲着乐飞来的?自己可得尽力压住事态,别让对手把眼前的好事搅黄了。
那边楚维和陈嘉鑫的冲突还在继续激化。楚维嚷完之后便径直往台上挤,根本无视陈嘉鑫的存在。后者也不客气,一伸手拉住了楚维的胳膊。楚维当即翻动手腕,使个小擒拿别住了陈嘉鑫的肘关节,随后他又顺势一推,陈嘉鑫立足不稳,“哎”了一声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楚维看着陈嘉鑫,居高临下地调笑道:“听说你是半路出家当的刑警?这身手还得好好练练啊。”
陈嘉鑫咬咬牙,冲手下的两个保安喝道:“快把他拉下来!”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地抢上前,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近身,已被楚维一脚一个,双双踹翻在地。
“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无礼?”楚维轻蔑地骂了一句,然后转身登台而去。杜娜也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
台上还在排队的粉丝见动了手脚,连忙慌慌张张四下避开。乐飞则刚刚拨通投资人的电话,他一脸惊愕地看着楚杜二人,同时将手机递到了夏梦瑶手中。
凌明鼎跨过一步,挡在乐飞和夏梦瑶身前。一旁的保安倒也机灵,立刻招呼夏梦瑶往主席台角落里躲避。夏梦瑶一边后撤,一边强作镇定地与电话那头的投资人聊了起来。
等楚维走到面前了,凌明鼎张开手臂一拦:“你有什么事?”
“我要找的又不是你!”楚维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把凌明鼎推开,但这次他的手刚刚举起一半就抬不动了,同时他的身旁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神色沉稳,目光锐利。他紧紧攥住楚维的手腕,力量大得像是套住了一副铁钳。在这样的制约下,楚维的小擒拿完全无法施展,他只能尴尬一笑,对那人说了句:“罗队长,原来你也来了。”
突然出现的男子正是罗飞。他不冷不热地回应道:“有什么事慢慢说,不要动手。”
看到罗飞现身,凌明鼎算是松了口气。现在陈嘉鑫和先前那两个保安也赶到了台上,己方的力量已远远胜出。楚维和杜娜二人再要动粗的话,绝对讨不了好去。
楚维似乎也认清了形势,他作无辜状地耸耸肩膀:“那就好好说吧,本来也是你们先动手的嘛。”
罗飞松开对方的手腕,且看他能好好说出个什么丁卯。
楚维向凌明鼎身后看了看,说:“我是来接人的。”
凌明鼎警惕地反问:“接谁?”他的身后只有夏梦瑶和乐飞。
“就是他们两个啊。”似乎要讽刺凌明鼎的明知故问,楚维又特别强调说,“夏梦瑶夏小姐以及乐飞乐先生。”
凌明鼎带着冷笑,硬生生地问道:“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来接?”
“我们有合作。”楚维简单答了句。随后他不愿和凌明鼎多费口舌,直接踮起脚向着不远处的乐飞喊道:“乐先生,都联系好了吧?”
那边夏梦瑶刚刚通完电话,正把手机还给乐飞。乐飞听见楚维的呼喊便转过身来,但他并不认识楚维,愣了愣道:“你是哪位?”
楚维回答说:“是白先生叫我来接你们呢。”
“哦。”乐飞明白过来了,他开了个玩笑道,“我有什么好接的,我看主要是接夏小姐吧。”
“白先生?”夏梦瑶的神色既惊讶又欣喜,“真是太热情了——我这边刚刚挂断电话呢。”
这三人一唱一和地说完,罗飞和凌明鼎全都怔住了。随后凌明鼎快步来到夏梦瑶身边,压着声音问道:“你说的是哪个白先生?”
“就是我们的投资人啊,白亚星白先生。他约了我和乐先生晚上一块儿吃饭,到时候会详细谈谈上卫视做节目的事情。”夏梦瑶说话时眼角弯弯的,满怀憧憬。
凌明鼎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不行,你不能去!”
夏梦瑶眨了眨大眼睛:“为什么?”
“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凌明鼎急切想给对方解释,可是夏梦瑶并不了解其中的复杂关节。他只好临时找个借口,“他一直都不肯露面,或许是个骗子呢?”
“其实他已经来了,只是……”夏梦瑶看着凌明鼎,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凌明鼎紧张地环顾四周。难道那家伙已经来了?他在哪里?
“他说你对他有成见,所以不方便进来。”夏梦瑶注意到凌明鼎的反常神态,她失望地垂下眼帘,又道,“看来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没错,我们白老板一直在会场外等着呢,只是担心和凌先生闹得不愉快,所以没有进来。”楚维在一旁插话道,“现在既然都说开了,我看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说完他转头冲杜娜施了个眼色,杜娜便拿出手机,拨通后说了声:“应该没问题了,你进来吧。”
所有的人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大家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会场入口处。不消片刻,果然看见一名男子款步走入场内,他的步伐不急不缓,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难言的气质。他走在已近乎空旷的会场里,就像是一个巨星漫步在属于自己的舞台。
凌明鼎的额头隐隐渗出了冷汗,他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在这紧急的关头,他必须把某些隐情摊开说了。
“你不能相信这个人。”凌明鼎用双手扶住了夏梦瑶的肩膀,“你还记得上次在催眠师大会上捣乱的那些家伙吗,就是这个白亚星在背后支持他们。还有那个什么‘中国催眠师行业联合会’,也是他搞的。”
在公共场所的肢体接触让夏梦瑶觉得有些尴尬,她轻轻把凌明鼎的双手拨开,同时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了。他只是个投资人,一直对催眠很感兴趣,你不要因为这事就怨恨他。现在他很喜欢我的表演,也要给我们投资呢,这不是好事吗?”
凌明鼎的脸色有些发白,看来他必须祭出更重的筹码才行。“他是个凶手!”他嘶哑着声音说道,“上个月的两起命案就是他做的!”
夏梦瑶却只是淡淡一笑:“这不可能。”她看着越走越近的白亚星,目光中充满了欣赏之意。
凌明鼎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他知道此刻再和夏梦瑶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他快步走到罗飞身旁,低声道:“麻烦了!”
罗飞早已察觉到气氛异常,他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小夏已经被白亚星催眠了!”凌明鼎附耳向罗飞解释说,“刚才我们对付楚维的时候,白亚星和小夏通了电话!”
罗飞回想刚才的情形,蓦然明了。楚维故意和陈嘉鑫等人发生争斗,就是要把己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而白亚星则趁机通过电话对夏梦瑶实施了催眠。
凌明鼎还在继续耳语:“那家伙利用了小夏的表演欲望,他自称是投资人,小夏对他根本没有防备。现在小夏已经完全被白亚星蛊惑,她真会跟那家伙离开的。”
“那现在怎么办?”罗飞皱眉问道。就催眠这事还得听对方的意见。
“一定得把小夏留下,然后我才好想办法破解。”
罗飞点点头。现在的状况相当于白亚星给夏梦瑶种下了心锚,凌明鼎已经摸到了这个心锚的脉络,但是真正破解还需要时间和过程。当务之急是要阻止白亚星把夏梦瑶带走,否则就非常被动了。
就在罗飞和凌明鼎商量对策的当儿,白亚星已经走上了主席台。乐飞抢先上去和白亚星握手寒暄:“哎呀,你派人来接就行了嘛,怎么还亲自过来。”
“我是夏小姐的忠实粉丝啊。不亲自来接,那就失了礼数了。”白亚星向不远处的夏梦瑶微笑示意,他穿着一身高档服饰,神采奕奕,帅气逼人。
夏梦瑶显然很享受白亚星的目光,她主动上前和对方打了个招呼:“白先生,幸会。”
罗飞一侧身挡在了白亚星和夏梦瑶中间。
“小夏,你先别急着跟他走。”他正色劝道,“现在有些事情警方正在调查,可能和这位白先生有关。你目前不要和他接触。”
夏梦瑶看看罗飞,又看看白亚星,略显犹豫之色。可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插话道:“罗队,我觉得你过于紧张了。小夏和白先生只是去洽谈合作,这事和我们警方没什么关系?”
罗飞一脸意外地转过头来。那插话者竟然是陈嘉鑫,他还接着说道:“有乐先生在这里,我想白先生应该不是骗子。”
“白先生怎么会是骗子?他从去年开始就给我们栏目做投资,我们是老相识了。”乐飞在一旁附和着说道,为了加强效果,他还半开玩笑般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工作证,“你们不会连我也怀疑吧?这是我的证件,欢迎诸位审核!”
夏梦瑶笑着摇摇手:“不用了,我相信你们。如果白先生真有什么坏心眼,他怎么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接我呢?而且还当着警察的面。”
白亚星欣然道:“那就请夏小姐和乐先生移步吧。我已经订好了饭店,今晚大家好好聊聊。”
眼见着形势渐渐失控,凌明鼎有点急眼了,他一把拉住夏梦瑶的胳膊:“不,你不能去!”
夏梦瑶涨红了脸,低声责怪道:“你干什么呢?快放开我!”凌明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只好悻悻地把手撤了回来。
陈嘉鑫跨步到凌明鼎面前,伸手一拦说:“夏小姐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行事自由。去不去应该由她本人决定,我们都无权干涉。”
凌明鼎瞪眼看着陈嘉鑫,既震惊又气愤。显而易见,这家伙已完全站在白亚星一边,只怕他先前和楚维争斗的一幕也是设计好的戏份呢。
白亚星胸有成竹地看看夏梦瑶:“夏小姐,你说句话吧?”
夏梦瑶冲白亚星点点头,然后又对凌明鼎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既然大家都想给催眠行业做推广,为什么不团结起来呢?”
这话的态度已非常明确。楚维便一躬身道:“乐先生、夏小姐,请两位跟我走吧。”说完他当先走下了主席台,乐飞和夏梦瑶也并肩跟上。白亚星则继续堵在凌明鼎面前,防止对方阻拦。
“不能让他们走!”凌明鼎焦急地拍打罗飞。
罗飞只凝目看着陈嘉鑫,陈嘉鑫也和他对视着,目光毫不闪躲。罗飞便黯然摇摇头,心知这场败局已无法挽回。
现场的两名警察,罗飞已被免职,只有陈嘉鑫一人拥有执法的权力。现在陈嘉鑫和那几个保安都围聚在白亚星身旁,这便使罗飞等人处于绝对的弱势。而且夏梦瑶的确是自愿离去的,罗飞也无计可施。
眼看夏梦瑶一步步走出了会场,白亚星得意地拍了拍手,对凌明鼎笑道:“凌先生,这次可得谢谢你了。有了夏梦瑶这样的大众偶像,我的事业一定会如虎添翼。”
凌明鼎咬牙道:“你以为你能利用夏梦瑶?她迟早会了解你的真面目。”
“哈哈,了解,当然会了解!”白亚星大笑起来,“女人都喜欢了解我,然后她们还会彻底地爱上我。”
杜娜站在白亚星身后,她正用迷恋的目光凝视着这个男人,为对方的狂言作出现实的注解。
是的,从高梅、杜娜,再到韩雪,这些美女最终都深陷于白亚星怀抱无法自拔,难道夏梦瑶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凌明鼎怎能接受这种假设?他立刻痛斥道:“你别做梦了!夏梦瑶只是醉心于催眠表演,这才被你暂时蒙蔽。她怎么可能爱上你!”
“难道她应该爱你?”白亚星耸耸肩膀,揶揄对方道,“可是刚才她都不让你碰,你们以前连手都没拉过吧?”
凌明鼎反唇相讥:“男女间的交往一定要身体接触吗?精神层面的交流才是更深远的。”
“所以说你根本不了解女人。我想你从未真正地征服过一个女人。”白亚星的目光渐渐凝重,“如果你征服过,那她就不会离开你。”
这里的“她”明显有着更加尖锐的指代。凌明鼎的心像被针扎中一样,刺痛难忍。他愤然瞪视着对方,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烧。
他怒吼一声:“你这个混蛋!”然后以拼命的架势向着对方冲去,幸好罗飞在旁边将他一把拉住。
“控制你的情绪!”罗飞低喝提醒,他的目光既没有看向凌明鼎,也没有看向白亚星。
他在看着杜娜,他的神色是如此专注,似乎发现了某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凌明鼎冷静下来。是的,得控制住情绪。情绪失控就等于自曝心穴,在白亚星面前,这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凌明鼎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罗飞的身上了。
罗飞的目光终于从杜娜身上收了回来,然后他又看向了陈嘉鑫。这个被罗飞一手提拔上来的小伙子正伫立在主席台上,目光死死地监视着罗、凌二人。
“你早就是白亚星的人了?”罗飞试图翻开对方的底牌。
陈嘉鑫默然不语。
罗飞继续苦笑着问道:“上次审讯,白亚星故意把你赶走,其实就是要保护你,对吧?还有在鲁局长面前打小报告的人也是你吧?”
陈嘉鑫终于开口了:“我和你没有任何私怨,我更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好了,我们走吧。”白亚星似乎并不愿这两人说得太多,他挥挥手,自己率先走下了主席台。杜娜和陈嘉鑫等人也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陈嘉鑫!”罗飞大喊了一声。
陈嘉鑫在不远处停住脚步,他转过头来。
“为什么?”罗飞定要问出个结果似的。
陈嘉鑫沉默了片刻,最后他郑重地吐出五个字:“与罪恶战斗!”他的目光坚定无比,像是在呼喊着一个崇高的誓言。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凌明鼎围着罗飞转了两圈,表情既绝望又愤怒。此刻会场里的闲人已经散尽,只剩他们俩孤零零地站在主席台上。
“不让他们走又能怎样?”罗飞反问,“你现在斗得过他们吗?”
凌明鼎伸拳头捶着自己的脑壳,沮丧无比。
罗飞拍拍对方的肩膀:“至少要把陈嘉鑫先争取过来。”
“怎么争取?我都给他下过心锚了,可他还是受了白亚星的蛊惑!”凌明鼎摇着头,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不是你的心锚术没起作用,而是白亚星早就提前下手了!”
“哦?”凌明鼎神色一凛。难道那家伙算准了自己会把陈嘉鑫当作诱饵抛出去,所以抢先一步给陈嘉鑫种了心锚?那他也太料事如神了吧?
事实其实比凌明鼎的猜测更加复杂,而罗飞正要带他解开这个谜团。
半个小时后,罗飞带着凌明鼎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封皮上印着醒目的篇名和作者:《与罪恶战斗》——剑龙。
“陈嘉鑫就是受到这本书的影响,这才立志要当刑警。可惜啊,他早就把书给我了,我却一直没时间细看。”罗飞遗憾地叹了口气,匆匆把书翻开。
“与罪恶战斗!”那正是陈嘉鑫临别前回答罗飞的措辞。凌明鼎领悟到这两者的联系,他连忙凑身到罗飞旁边,和对方一同浏览此书。
整部书有十多万字,仅仅把握脉络般通览一遍,也花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这是一本警匪题材的小说。故事的主人公叫做方鹏,是个刑警队长。此人性格刚烈,嫉恶如仇。小说的前半部分着力描写方鹏如何破获各类刑事案件,情节惊险跌宕,可读性甚强。主人公也是智勇双全的形象,光彩照人。
小说近半之时,方鹏的命运却遭遇重大转折。一个被他抓捕过的强奸犯出狱后再次作案,而他施暴的对象恰好是方鹏的未婚妻。未婚妻不惜以跳楼的方式抗暴,虽然保住了清白,但最终香消玉殒。方鹏痛苦不堪,他发疯般追寻案犯的下落。终于在一个雨夜,那个强奸犯再次作案时被方鹏当场堵住。方鹏难以控制心中的怒火,在案犯已被制伏的情况下,他仍然将其击毙。
获救的女孩帮方鹏保守秘密,使后者的滥杀行为躲过了制裁。方鹏从此变成了一个崇尚暴力的执法者,他不再相信监狱的改造功能,他会创造一切机会把自己追捕的案犯当场击毙。
作者对这个段落进行了大量的情感渲染,令小说读起来充满了煽动性。读者的情绪也会和主人公一样,从愤怒到宣泄,在私刑的暴力中感受着复仇的酣畅快感。
这个阶段的方鹏是孤独的,那个女孩是他唯一的知心人。女孩对方鹏情有独钟,但方鹏无法忘记自己的未婚妻,所以这两人只能成为心灵上的伴侣。女孩一路追随着方鹏,后来甚至成为他行动时的助手。
小说的高潮部分从方鹏的一次失误开始。在一次实施私刑的时候,他的行为被同僚发现并且遭到举报。方鹏被捕入狱。狱中有很多囚犯都是被方鹏亲手逮捕的,这些人暗中谋划,意图在劳动时制造事故,害死方鹏。方鹏将计就计,把这些家伙引到了农场里一个偏僻的角落。他用尖锐的冰凌为武器,将这些囚犯全部干掉。面对重重围困的狱警,方鹏无处逃脱,只能爬上了高高的水塔。最终他从水塔上纵身跳下,既实现了对未婚妻的殉情,也完成了宿命般的自我救赎。
“你怎么看?”读完全书之后,罗飞用征询的口吻问了凌明鼎一句。
“这个‘剑龙’显然就是白亚星的笔名了。”凌明鼎道,“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尤其是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完全就是白亚星自身情感的翻版。而且这本书的感染力极强,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代入感,从而在情感上和主人公保持一致。”
罗飞点点头:“陈嘉鑫早就被这本书蛊惑了,所以你给他种的心锚才毫无效果。”
凌明鼎苦笑:“也真是点背,谁能想到你的手下居然会迷恋白亚星写的小说?”
“不,这不是点背的问题,这是设计好的——”罗飞低沉着声音说道,“这是一个可怕的计划。”
凌明鼎看看罗飞,他不是很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看这里。”罗飞把书翻到了扉页,“这里留下了作者的联系方式,陈嘉鑫曾通过这个邮箱和白亚星有过书信来往。白亚星鼓励陈嘉鑫去当一名刑警,并且给了他很多指点。”
“就是说陈嘉鑫根本就是白亚星一手栽培出来的,是他刻意安插在龙州警界的内线?”凌明鼎咂舌道,“那他可真是处心积虑!”
《与罪恶战斗》这本书是四年前出版的,白亚星的写作时间应该更加靠前。他多年前就已经在为龙州的战斗布局,罗飞等人仓促应战,又怎能不败?
“难怪他会选择在龙州动手呢!”凌明鼎想了想,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可你是在案发后才把陈嘉鑫调入刑警队的啊,而且你和小陈的相识纯属偶然,难道这些也是出于白亚星的计划?”
罗飞摇摇头:“白亚星的计划当然不会这么具体,但他的计划很庞大。就像撒下了一张大网,你只看到了网里的一条鱼,当然觉得这条鱼的命运很偶然。但数量众多的偶然最终却能导致必然的结果。”
凌明鼎皱皱眉头,隐约领悟到一些什么。
罗飞再次指向书籍扉页上的信息:“这本书的印数是五万册,实际覆盖的读者量可能更大。你想想,这里面会有多少人给白亚星写信?有人或许会和陈嘉鑫一样,建立起当刑警的梦想,也有人或许原本就是警察,但只要他们给白亚星写信,就注定要成为白亚星的门徒。”
凌明鼎立刻想起了一个人:“楚维,他也是这样被白亚星蛊惑了。”
“多半如此。”罗飞正色道,“我们看到的是陈嘉鑫和楚维,我们没看到的又有多少?在龙州,或者在其他地方……一张大网早就撒开了,陈嘉鑫不过是网中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儿。”
“确实……确实是庞大的计划。”凌明鼎喃喃说道,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罗飞所说的“可怕”二字的含义。他们已看到的这些强大的对手,其实只是冰山浮于水面的小小一角。
罗飞合上书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开始陈述自己的思路:“现在看来,早在数年前白亚星就已经启动了所谓的‘净化工程’,其实质就是要在全国范围内清理那些被逮捕的刑事案犯。这样庞大的计划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他首先要培养自己的拥趸。于是他写出了《与罪恶战斗》这本书,将‘净化工程’的源起和实施理念通过小说灌注给自己的读者。通过书信往来的方式,读者中的一部分人被白亚星催眠,这些人暗藏在全国各地的警察队伍中,日后将成为执行‘净化工程’的中坚力量。
“随后白亚星开始筹措实施计划所需要的巨额资金,他选择了劫取中奖彩票这种极隐秘又速效的方式。许丽成了白亚星的猎物,后者从中攫取到数以亿计的现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净化工程’终于到了具体的实施阶段。小说里那种暴力的方式显然是行不通的——玉石俱焚意味着无法持续,再多的人力和财力也会很快耗尽。白亚星需要一种安全而又长效的方式,催眠术无疑是最好的手段。通过催眠术让被捕的犯人互相毁灭,就像化学里的中和反应,既产生了双倍的清理效果,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这个计划除了需要警方的内线,还需要大量得力的催眠师。于是白亚星来到龙州,试图用他的‘爆破理论’推翻你所倡导的‘心桥治疗术’,当大批的催眠师被他招入麾下之后,他就能从中选出‘净化工程’的执行者。”
凌明鼎听得连连点头,末了他总结道:“白亚星现在把小夏骗走,就是想利用小夏的影响力为自己服务,把催眠界的人才都招纳到那个什么狗屁的行业联合会?”
“没错。”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罗飞把那本小说推到凌明鼎面前,反问道:“看完了这本书之后,你能不能破掉陈嘉鑫的心锚?”
凌明鼎回答:“应该可以的。”书中的情节正是陈嘉鑫受蛊惑的过程,只要针对其中的关节搭建心桥,就可以屏蔽掉白亚星施加的负面影响了。
“那我们就以陈嘉鑫为突破口,往他的计划里打一根钻头进去!”
凌明鼎明白罗飞的意思。既然陈嘉鑫已经成为白亚星现行计划中的核心人员,那把陈嘉鑫争取过来为己方所用,这个战术确实值得期待。可是……凌明鼎现在真正忧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这个方案好是好,但见效慢啊!”他焦虑重重地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小夏那边手机一直关着。我怕……”他欲言又止,重重地叹了一声。
罗飞知道凌明鼎在担忧夏梦瑶的清白。白亚星明确透出了要让夏梦瑶委身于自己的意思。那家伙既是卫视栏目组的金主,又深谙催眠术,夏梦瑶落在他的手中,真好比是羊入虎口。也难怪凌明鼎心急如焚。
不过有些事情凌明鼎未必知晓,现在该到了点破的时候。
“你不要太担心了。”罗飞劝慰对方道,“我觉得白亚星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小夏。”
“为什么?”凌明鼎满怀期待地追问。他知道罗飞从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语。
“你有没有注意到杜娜和白亚星的关系?”
“杜娜是白亚星的情人吧,白亚星就是因为和杜娜纠缠不清,结果导致未婚妻自杀。”这段瓜葛是罗飞去西南调查得到的结果,凌明鼎曾听对方转述过。
但罗飞要问的并不是这事,他继续提示对方:“下午在大会现场,杜娜就站在白亚星的身边。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凌明鼎摇摇头。
“你只顾着夏梦瑶了,哪有心思去关注其他女人?”罗飞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其实杜娜的状态倒和你差不多呢。”
凌明鼎领悟道:“她只关注白亚星一个人?”
“没错。当白亚星进场之后,杜娜的注意力就再没有被别人分享。她的视线长时间地在白亚星身上停留,即便偶有转移,也是被白亚星的话语所牵引。总之,白亚星就是她精神世界的核心,就像夏梦瑶在你心中的地位一样。我想她对白亚星的爱慕也不会低于你对夏梦瑶的感情。”
“那又怎么样呢?”凌明鼎相信罗飞的观察和分析,但他不明白这事和夏梦瑶的安危有何联系。
而罗飞正要说出重点:“当白亚星积极向夏梦瑶示好时,旁边的杜娜在情绪上却没有任何变化。白亚星甚至还表示要通过性爱来征服夏梦瑶,可杜娜还是痴情地看着白亚星,一点妒忌或是失落的感觉都没有。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不是太奇怪了吗?”
“是啊!”凌明鼎恍然附和。女人天生就是一种醋意泛滥的动物。同一场合如果有两个美女存在,只要有男人向其中一个献媚,另外一个必定会妒意大发。更何况这个男人是你的挚爱?凌明鼎经历过袁秘书的变故,对这种女人之间的战争深有感触,他也觉得杜娜这种无所谓的反应很不正常。
“是因为杜娜知道白亚星只对自己痴情,其他女人根本没有机会吧?白亚星针对小夏说的那些话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根本就不会去实践。”凌明鼎从理想的角度分析着,可他很快又重新忧虑起来,“还有一种可能性啊,如果杜娜被白亚星催眠了呢?她以为白亚星对自己无限忠诚,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
罗飞知道这事有些复杂,必须一步步地解释才能让对方明了。于是他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另一个女人:“你知道韩雪吗?”
凌明鼎点点头:“白亚星在审讯的时候说过。他到龙州以后一直和这个女人同居吧?听说那个女人对他也非常迷恋呢。”说到这里,凌明鼎脸上愁容更重——白亚星可不像杜娜想象的那么老实。
罗飞的话还没说完:“审讯的当晚,我带技术人员搜查过韩雪和白亚星同居的住所。我们没有找到和案件相关的线索,不过有件事挺奇怪的。这事我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值得玩味。”
凌明鼎忙问:“什么事?”
罗飞道:“在那个住所里没有任何避孕的药物或用具,倒是有几件女性的自慰用品。”
凌明鼎立刻反应过来:“难道这两人并没有发生性关系?那他们干吗要住在一起?”
罗飞在搜查时也感觉到同样的困惑。如果只是为了隐藏行踪,白亚星只需要用韩雪的名义买房,完全没必要和对方同居。况且面对这样一个妙龄美女,同卧一床却秋毫无犯,那可真是柳下惠再世了。
不过行大事者必有异人之处。罗飞当初的困惑也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将诸多点滴综合起来一考量,他便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你有没有感觉到——”罗飞试着引导凌明鼎的思路,“白亚星在提及女人的时候往往有些夸张,他似乎带着表演的成分,总想向别人炫耀些什么。比如说韩雪吧,他曾把这个女人带到刑警队的接待室,两个人搞得卿卿我我的。后来在审讯的时候,他也多次提到这个女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
听罗飞这么一说,凌明鼎也有感觉了:“是啊,他表现得好像随时能征服任何美女。”
“你对心理学的研究肯定比我深。你说说看,如果一个人总是刻意在炫耀某件事情,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在这件事情上是不行的,而且他非常害怕别人看破他的这个缺点。”凌明鼎愣了一下,“难道说……”
罗飞知道对方的思路正在向自己贴近,但他并没有迎上前,反倒扭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再来说说这本书吧。”罗飞指指那本署名“剑龙”的小说,“你也看出来了,这是一本自传体的作品,里面出现的人物和事件在白亚星的真实生活中都有映射。那你一定知道杜娜在其中对应着哪个角色。”
“应该就是那个被主人公救下来的女孩。在现实世界中,是杜娜救了白亚星。总之,这两个角色之间有着一种紧密的情感,这种情感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绝对值得信任。”
罗飞补充说道:“女孩知道主人公的所有秘密,他们之间是一种心灵伴侣的关系。这也是杜娜和白亚星真实关系的写照。”
凌明鼎略略有些困惑:“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心灵伴侣,那白亚星又为何会在杜娜和高梅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导致高梅自杀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们首先得研究一下高梅在小说中对应的角色——也就是主人公方鹏的未婚妻。”罗飞斟酌着说道,“小说里这个女人也是自杀的。但这自杀只是一种表象,在任何读者的眼中,那个强奸犯才是害死女人的真凶。我相信这也是作者的本意,对吧?”
凌明鼎认同道:“没错。”
罗飞又问:“那个强奸犯对应着谁?”
“肯定是打伤白亚星的那个毒贩啊。白亚星曾经挽救过他,但他出狱后反而恩将仇报。”
“也就是说,白亚星通过小说表达出这样的潜意识,是那个毒贩害死了他的未婚妻高梅。”
凌明鼎点点头,他隐隐意识到什么,但还不是非常清楚。
“再看看小说最终的结局吧。主人公从水塔上跳下来,那里有一段很长的心灵独白,你注意了吗?”
“嗯。主人公在独白中表达了对未婚妻的无限思念,同时还带着强烈的悔恨和救赎的情感。”
“所以在真实的世界里,白亚星仍然深爱着高梅,而且他知道自己对高梅的死是负有责任的。”
凌明鼎的思维飞快地旋转着,他已经窥探到很多关节,现在正试图将这些关节串连起来。
“再回忆一下,现实中的高梅是怎么死的。”罗飞继续引导着对方,“当年白亚星破获了黑恶集团,终于恢复身份和高梅团聚。可他对高梅的情感似乎发生了变化,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他拒绝再和高梅亲热。后来高梅调查白亚星的电话记录,发现他和杜娜往来密切。于是高梅就怀疑白亚星移情别恋。白亚星既不否认,也并不愿放弃高梅。在一次次的等待之后,高梅终于无法忍受了,她和别的男人定下婚期,事实上是给白亚星下了最后的通牒。这时白亚星找到了你,希望你能传授催眠术给他。但是你拒绝了他。在高梅新婚的前一天,白亚星和高梅最后一次见面,但两人间的关系仍然无法挽回,随即高梅便服用安眠药身亡。这就是高梅死亡过程的全记录。现在我们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白亚星从未变心,他一直深爱着高梅,他无法和对方在一起是另有原因。”
“因为他失去了性能力。”凌明鼎把那个呼之欲出的原因说了出来,“而始作俑者就是那个毒贩。那次枪击损坏了他的性器官,这个秘密只有杜娜知道。对于白亚星这样强势的男人来说,失去性能力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屈辱,尤其是在自己挚爱的女人面前。所以他一次次地拒绝和高梅亲热。每当苦闷难抑之时,他只能向杜娜倾诉,就像小说里那样,杜娜成了唯一了解他的心灵伴侣。”
“现在你还认为高梅是自杀的吗?”
凌明鼎“嘿”地冷笑一声:“不,一定是白亚星设计了高梅的死亡。他不能容忍另一个男人占有高梅的身体,这在他眼中就像是强奸一样恶劣。所以他的未婚妻宁可死去也要保住清白——这真是一个既自私又自卑的家伙!”
“是的。”罗飞赞同凌明鼎对白亚星的评价,不过他又轻叹一声说道,“他的自私和自卑其实是源自于一种极度的自傲,他是一个强者,永远不能接受自己以弱者的姿态存在。他宁可将爱人毁灭,也不愿让对方了解到事实真相。”
凌明鼎又愤恨不已地说道:“明明是他自己害死了高梅,为什么要记恨我?那样……那样对待我的妻子。”
“因为在最关键的时刻,你没有帮他。”
“我怎么帮他?难道催眠术能帮他恢复性功能吗?”
“想想我们在韩雪住处搜查到的东西。”罗飞耸耸肩膀说道,“你应该能猜到白亚星是怎么对付那个女孩的。”
“先对那个女孩催眠,然后用自慰工具让女孩达到高潮?”凌明鼎瞪着眼睛道,“这……这也太恶心了吧?”
“确实有点恶心,但很有效。韩雪就是被这样的手法迷得神魂颠倒。如果当初你就把催眠术传授给他,他或许真的能在高梅面前蒙混一辈子。”
“等等!”凌明鼎忽然跳了起来,“他不会也用同样的手法来对付小夏吧?”
罗飞咧咧嘴:“如果他觉得这么做真的能征服小夏……”
“无法容忍,绝对无法容忍!”凌明鼎接连拍了几下桌子,然后扭头就往外走,“我一定要阻止他!”
“哎!”罗飞追上去喊了一声,“你到哪里去找他们?”
“龙州所有的高档酒店,我一家家地找过去!”凌明鼎咬着牙,摆出一副挖地三尺的样子。
“好吧。”罗飞也被对方情绪感染了,“我叫上小刘,我们三人分头行动。”虽然这有点大海捞针的意思,但大海捞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出门之后罗飞才发现天空中已是雪花弥漫。龙州属于亚热带气候,雪花落在温热的人体上会很快化开,人在雪中略略走一圈,全身上下便湿漉漉地极不舒服。
罗飞负责在东城地区搜寻,他奔波了大半夜却一无所获。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雪势越来越大。罗飞进了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买点速食填填肚子,同时用干毛巾把身上的雪水胡乱擦了擦。刚刚歇下口气,手机忽然响起。
罗飞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竟是白亚星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找我,到银陵饭店来吧,我在顶楼的旋转餐厅等你。”
对方说完这句话便直接挂断了。罗飞立刻起身直奔银陵饭店而去,途中则抽空给凌明鼎打电话通报了讯息。
银陵饭店位于龙州东北部,这是一片新开发的区域,人气并不旺。不过饭店盖得倒气派,共有三十多层,下面三层是豪华的高档酒店,往上是五星级客房,最顶层则是一个充满了异国情调的旋转餐厅。
到达酒店之后罗飞又给凌明鼎去了个电话,后者答复说尚在半途。形势紧迫,罗飞决定自己先单刀赴会。
罗飞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然后登电梯上到了顶楼。旋转餐厅的入口处站着两名侍者,他们见到罗飞之后伸手一拦,道:“先生,不好意思,今天有人包场。”
罗飞正要解释时,餐厅门已然开了。却见杜娜从门后闪出来,说了声:“这位是白先生请来的客人。”
侍者连忙向两侧让开,同时躬身道歉:“对不起。”
罗飞进到餐厅内,杜娜在他身后关了门,说道:“白先生正在等你。”她自己仍旧守在门口,并不上前。
罗飞举目四顾。灯火辉煌的餐厅内空荡荡的,只在中心处摆了两张半圆形的沙发,沙发间包着一张玻璃餐桌,白亚星正独坐在桌前。
“夏梦瑶呢?”罗飞一边向对方走去,一边大声问道。
“她很好,你不用为她担心。”白亚星冲罗飞招招手,“来,陪我喝一杯吧。”
餐桌上摆着一瓶白酒,两只矮杯。白亚星给两只杯子都斟了酒,看到罗飞在对面坐下了,他便把其中的一只杯子平平一推,那杯子在台面上划了一条直线,准确地停在罗飞面前。
白亚星端起另一只杯子,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很久没喝酒了……”说完他一仰脖,将杯中酒全都灌入了口中。一种热辣的感觉在他的喉胸之间燃烧着、翻滚着,他闭上眼睛,默默享受。
等那感觉完全退却,白亚星重又睁眼。在他的对面,罗飞正襟危坐,面前的那杯酒未动分毫。
“你不喝?怕我害你?”白亚星嘿嘿笑了笑,又道,“你觉得自己还有值得我害的价值吗?”
罗飞无言以对。此时正是对垒双方力量最悬殊的时刻,白亚星占尽上风,而罗飞被停职之后,已和平头百姓无异。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还真是不配被请到这个地方来。
“我叫你来,是想帮你的。”白亚星又端起一杯酒说,“这酒喝不喝,随便你。”
罗飞犹豫了片刻,最后他终于把面前的酒杯端起,浅浅地饮了一口。
白亚星赞了声:“好!”对着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说说吧——”罗飞看着对方问道,“你准备怎么帮我?”
白亚星答道:“我制作了一份录音,是我亲述的,对那天审讯的事情作了解释。你只要拿到这份录音就可以为自己平反了。”
罗飞“哦”了一声,他猜不透对方的真实用意,便不冷不热地追问了一句:“那录音在哪儿呢?”
“现在还不能给你。”白亚星神秘地一笑,“因为你还没有觉醒。”
“觉醒?”
“等你觉醒之后,那录音自然会出现的。到时候你官复原职,我们的事业又多出一份强有力的保障。”
罗飞摇头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说明你并不了解自己。而我很了解你。”白亚星端着酒杯,目光幽幽地看着罗飞。罗飞垂下头,像是在下意识地躲避着什么。他的心头有点发毛,感觉极不自在。
当自己被那家伙催眠的时候,到底被对方窥看到多少秘密?
白亚星看出罗飞的窘迫,他趁势追击。
“你另有一个强悍的灵魂,但你却把他束缚了起来。他被丢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十多年无人理睬。”白亚星向前探着身体,加重语气逼问道,“你是把他忘了,还是没有胆量再去面对他?”
罗飞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白亚星像是打了胜仗似的,他收回身体往沙发上一靠,悠然道:“不过那个灵魂并没有湮灭,他的力量足以挣脱任何束缚。即便身为他的创造者,你也无法掩盖他那炫目的光芒。”
罗飞愕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白亚星瞥了罗飞一眼:“你知道吧,在警界我拥有众多的追随者,他们遍布全国各地。”
罗飞点点头,举例道:“陈嘉鑫就是其中的一员。”
“河南有个刑警,很有天赋。我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前不久他的辖区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案件——”说到这里白亚星暂时停住,他把一张照片按在台面上,向罗飞展示之后才又说道,“你对这东西一定很熟悉吧?”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木质的地板,地板上沾有血迹。看来这是拍摄于某桩血案的现场。而照片的主体部分则是一张纸条,纸条上有几行字迹,其中最醒目的是五个黑色的仿宋体大字:“死亡通知单”。
罗飞蓦然变了脸色,再要细看时,白亚星却已将照片收了回去。
“这案子……破了没有?”罗飞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艰难地吐出这句话语。
“当然没有。”白亚星眯眼看着罗飞,“不过我们都知道那个家伙——他源自于你的内心,却又挣脱了那些无谓的精神枷锁。”
罗飞握住双拳,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某些情绪。一个可怕的阴影正践踏着他的精神世界,他无力面对却又无处逃避。
白亚星这边还有话未曾说完:“我已经和那家伙联系上了。我们都很欣赏对方,他也会参与到我的事业中来。”
罗飞惊骇地瞪大眼睛,如同听闻到末日的号角。他不敢想象那个阴影和眼前这个人联手之后的情形,他只能喃喃低语:“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伟大的梦想在实现之前,世俗看来都觉得像疯子。”白亚星说到酣畅处,干脆举起酒瓶嘴对嘴地吹了一口。
罗飞还在与那个阴影殊死搏斗,最后他终于积蓄起足够的勇气立稳了阵脚。
“那家伙到底是谁?他在哪里?”罗飞冲白亚星嘶喊着,双拳死死地顶住了桌面。
白亚星冷眼看着罗飞:“你何必这么着急?即使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的。你们的灵魂早已纠缠在一起,想分也分不开呢!”说完这话他忽又咧嘴一笑,“来再喝一口酒吧,算是表达我的谢意——感谢你创造了他,并且指引我找到了他!”
这次罗飞把杯中酒一口气干完了,他当然不是接受对方的谢意,他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懑。
白亚星又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然后他摊开左手看了一眼。此前那只手一直攥得紧紧的,似乎握着什么极为重要的物件。
“有了他,还有夏梦瑶……我可以安心地退出了。”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重又把拳头握紧,然后他还把拳头在心口处贴了一小会儿。
退出?罗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话。还有夏梦瑶,她怎么会和那个可怕的阴影相提并论?
在这个初冬的清晨,罗飞刚刚经历过极度的震撼,他的头脑一时间无力思考,只能向对方投去茫然的目光。
白亚星把酒瓶扔在了桌上,然后站起身一步步向着餐厅的边缘走去。此时天际已隐隐发白,透过四周的玻璃幕墙,可见漫天雪花飞卷,舞得正欢。
白亚星停在了幕墙前,他侧身冲罗飞招了招手:“来,看看这些雪花。”
罗飞彷徨着起身,来到了白亚星的身旁。
“看,多么纯洁,多么美丽。”白亚星仰起头,张开双臂做出拥抱天空的动作,“它们会洗去空气中的尘埃,净化这个肮脏的世界。只要想通了这一点,你又何必去畏惧那一点点的寒冷?”
说完这话,白亚星猛地打开了身前的一扇拉窗,寒风立刻卷着雪花倾涌而入,毫无防备的罗飞被激得打了个冷战,他下意识地往后一撤,腿是迈动了,但身体却未曾移开。
正是白亚星拉住了罗飞的胳膊,他把对方拽向窗边,哈哈大笑着说道:“别躲!感觉它,理解它!”
罗飞一甩手挣脱了对方的纠缠,他瞪着眼睛,露出厌恶的难以理喻的神色。
白亚星和罗飞对视了片刻,然后他用一种预言般的口吻说道:“你会觉醒的,你会加入我们。”
“我?加入你们?”罗飞指着自己的鼻子,哑然失笑。
“你!但不是这里——”白亚星把罗飞的手拉下来,点在对方的心窝上,“而是这里:Eumenides①!”
①Eumenides为系列作品中的杀手代号。这个杀手与罗飞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Eumenides这个代号以及代号背后的指向意义也成了罗飞的“心穴”。在这里白亚星试图唤醒罗飞心中某些阴暗的回忆。
最后那个英文单词如同冰锥般刺进了罗飞的心脏,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几乎无法呼吸。
“记住我的话吧,挣脱束缚,解放你的灵魂!”白亚星松开罗飞的手,但他的目光却更加深入地扎入对方的体内,“你要知道,人生可不会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这句话似乎带着某种最后通牒的意味,而说完之后白亚星就转过了视线,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看向了餐厅的入口处。
罗飞也转头看去,有一个女人站在那视线的终点上。
那女人正是杜娜。当罗飞看到她的时候,她刚刚迈开腿往前跨了半步。但她随即又停了下来,然后就像被闪电劈中一般,身体软软地向下跪倒。她的左手捂着嘴,手腕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捂住了整个世界的绝望和悲恸,她的右手则拼命向前伸出,仿佛要拉住一只已然断线飘去的风筝。
罗飞猛地把头转回,正看见白亚星从那扇打开的窗口中跃了出去。罗飞低喝一声,扑上前想拉却拉了个空。他只能趴伏在窗台上,眼看着白亚星平展双臂,和漫天的雪花一起向着地面坠落……
银陵饭店楼下。
白亚星的尸体静静俯卧,鲜血在他身下弥漫开来,与惨白的积雪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
早起的行人目睹到死者坠楼的惨状,他们不敢走得太近,只远远地围观议论,亦有冷静者开始掏手机拨号报警。
真正敢走到死者身旁的只有罗飞一人。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具正逐渐冷却的尸体,心中一片茫然。
这个坐拥巨额财富,掌控着一支地下警队的枭雄,竟沦落到与其书中主人公相同的命运。这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而且正值他威风八面,即将大展抱负之时。
这件事实在难以解释。
因为全身的骨骼都已摔断,白亚星的尸体呈现一种怪异的姿势。他的左臂非常夸张地扭曲着,就像是一根被折断的火柴。
即便如此,死者的左手仍紧紧握成拳状。
罗飞心中一动,他蹲下身,费力将那些僵硬的指节扳开。一个挂坠呈现在死者的掌心。
罗飞将挂坠拣起。坠子是心形的,比一元的硬币稍大一些,银质的背座,正面是一块琥珀,琥珀里嵌着一只非常迷你的海星。
海星应该是代表着白亚星的名字吧。罗飞在心中暗自猜测,对于死者而言,这个挂坠一定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再细看时,坠子的背座和琥珀之间有些松动。罗飞用指甲插进缝隙中轻轻一掰,前后两块便分开了。原来这坠子是可以拆卸的。
把琥珀翻过来,发现背面刻着几行小字。罗飞凑近了,却见那几行字写的是:我嫁的人是个gay,我的身体永远属于你。
难道这挂坠是高梅送给白亚星的?罗飞再把琥珀翻到正面,因为那只海星的遮挡,背面的字迹完全看不见了。
罗飞把挂坠捏在手中,凝眉思索着。
片刻后,远处有警笛声呼啸而来。罗飞把挂坠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起身撤到圈外。他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饭店的入口处。
在门廊下聚着一群看热闹的闲人,既有饭店内部的工作人员,也有准备出行的住客。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他们正紧紧地拥抱着。女人把脑袋紧贴在男人怀中,男人则挺着肩膀,摆出一副要为对方遮风挡雪的姿态。
那是凌明鼎和夏梦瑶。罗飞迈步走到他们近前。凌明鼎看到了罗飞,他温柔地拍拍夏梦瑶,轻声道:“罗警官来了。”
夏梦瑶抬起头,她勉力挤出丝笑容,惊魂未定。
罗飞问凌明鼎:“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凌明鼎顿了一顿,又带着歉意解释道,“因为先打通了小夏的电话,后来就忘记和你联系了。”
罗飞笑了笑,表示理解。然后他冲白亚星横尸的方向指了指:“你们都看见了?”
“那是白亚星吗?”凌明鼎伸着脖子,猜测又不太确定的样子,“我们刚从楼上下来的,没看到出事的过程。”
罗飞点头道:“是白亚星。”
凌明鼎的目光盯在那尸体上,甚是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罗飞无奈地摊摊手,随后他把目光转到夏梦瑶身上,问道,“白亚星对你做了些什么?”
夏梦瑶睁大了眼睛,带着后怕的情绪说道:“我被他催眠了,他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想诱骗我为他做事情。”
“那你……”因为不知道对方被诱惑到哪个程度,罗飞只能用这种含糊的态度来追问,以免造成尴尬。
“她没什么事。”凌明鼎在一旁抢着答道,“其实白亚星刚刚表达出真实的目的,小夏就清醒过来了。”
罗飞“哦”的一声,透出些不解的语气。以白亚星的催眠本领,应该不会轻易失手的吧?
“他低估了小夏的善良。”凌明鼎解释道,“催眠师对受体做的引导,一定不能违背受体的自身意愿,否则受体就会从催眠状态中醒来。当时白亚星想把自己的爆破理论灌输给小夏,小夏立刻觉得这是不好的东西,不能接受,于是她就清醒了。”
“是这样?”罗飞沉吟了一会儿,又问,“然后呢?”
“后来小夏就假意配合他,不管他灌输什么都全然接受,好像被彻底催眠了似的。”
夏梦瑶也轻轻点头,详细讲道:“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但当时我孤身一人的,不敢被他看穿,所以就尽量骗他。他满意了,就哄我睡觉,我也假装睡着。后来我感觉他离开了房间,这才敢起身。我找到手机给凌老师打了电话。凌老师很快就来了,我们一块儿下楼,到了门口发现出事了。我看着那人挺像……挺像白先生的,但又不敢细看。凌老师就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
说到最后一句时夏梦瑶涨红了脸,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凌明鼎则轻抚着对方的长发,脸露微笑。
罗飞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在心中紧密思忖。按这番说法,倒是可以解释白亚星坠楼前说过的那句话——“有了他,还有夏梦瑶……我可以安心地退出了。”
白亚星对高梅一直念念不忘,且因为某个误会心怀愧疚。不过他一直致力于所谓的“净化工程”,心无旁骛。现在“净化工程”已万事俱备,他又找到了两个值得信赖的接班者,所以便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安心踏上了最终的归宿。
罗飞唏嘘着摇了摇头,不知该评价些什么。他的手藏在衣兜里,紧紧地攥着那个琥珀挂坠,他的目光则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凌明鼎。
凌明鼎已卸下了所有的重负,又有美人入怀,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的头发在晨风中翩翩舞动,正如他此刻心情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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