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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暗号已经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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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娜在家里的洗手间给皮贵打电话,刚拨通,刘总已拧开门冲进来,他一把抢下燕娜的手机说:“想干什么?现在没人能救你!”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揪住燕娜的头发,“走,乖乖跟我下楼去。”

        楼下客厅里,茶几上摆着两杯红酒。刘总把燕娜推到沙发上坐下,指着她面前的那杯酒说:“别紧张嘛,你不是常陪我喝酒吗?”

        燕娜伸手把两杯酒对调了一下位置。“这样好吗?”她说,“你说是同样的酒嘛,我喝你这一杯怎么不行?”

        刘总阴险地笑了,显得很狰狞。他说:“我昨晚在你这里喝酒,睡到今天午后才醒,这是怎么回事?你当我是弱智呀?没什么,今晚你把这杯酒喝了,咱们算扯平。不用怕,死不了人的,无非是睡得像死人嘛,哈哈……我也可玩玩奸尸的游戏了。”

        燕娜又气又怕,喃喃地说:“你误会了,昨晚是你自己喝多了。”

        刘总说:“我就喝了一杯,算多吗?走,跟我去看一个东西。”

        刘总把燕娜带到楼上的书房,从书柜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好几盒安眠药。“这可是好东西,”他说,“你已给我用了,今晚你也得分享。”

        燕娜说:“这是我睡不好觉用的。”

        刘总说:“那是两码事,你还当我是弱智呀?”

        书房的墙边立着一个画框,里面是一幅燕娜的背部全裸摄影,刘总把安眠药放回抽屉后,转身对着这幅摄影说:“你还记得给你照这张像的人吗?此前你酒醉后说出过他的名字,你现在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燕娜立即脸色发白。刘总蹲下身去继续看照片。“这可是一个天使呀,”他说,“黑色背景,雪白的身体,看来给你拍照的人很懂摄影艺术。脖子和背很美,腰和屁股又很诱人,和这样的女人睡觉真是值了。你把这画从卧室取下藏到这里来,说是被表弟看见不好,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忘掉这事,我怎会忘掉呢?如果需要,我会上网发一个帖子的。”

        “别,别……”燕娜的声音颤抖。

        “那我们下楼去说。”刘总得意地说。

        那杯红酒静静地放在燕娜面前,刘总说:“你也可以不喝,但得答应我一件事。”

        刘总说,作为国企老总,他的副手一直想夺他的位置,已经雇人暗中调查他。他如果听之任之,到时上级一纸文件就可以免他的职。如果更糟的话,国企老总进监狱也是常有的事。作为反击,刘总已经和国资委的一个领导拉上了关系,明天晚上喝酒,他已给对方说了,有电视台的著名女主持作陪,当然了,喝酒之后做什么,燕娜应该明白。刘总表示,只要把这位领导抓在手里,那些想夺他位的人便没门儿。

        燕娜听完这些话,嘴唇差点咬出了血。今天早晨,从精神病院回来时,看见这畜生还睡得像死猪,她真想杀了他——这很容易,只需用湿巾死死压住他的口鼻就成。她已不怕后果,只是想到儿子豆豆将从此成为孤儿,她才下不了手。她盼着老天会有另外的方式收拾这个恶人。现在,知道有人在对他下手,她心里一阵兴奋。但是,他要她做同谋加入这场恶斗,并且,让她首先成为祭品,这令她愤怒至极。

        那杯被下了药的红酒仍摆在燕娜面前,她必须作出选择。想到自己喝下后,在长长的昏睡中将被他百般凌辱,这将是比死还难堪的事。突然,她对着刘总说道:“我同意你的安排,明天晚上喝酒,我去。”

        刘总大喜,拍拍她的脸颊说:“记住了,要让领导陷在你这个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燕娜在心里冷笑着。这个主管他的领导,不正可以成为杀他的刀子吗?燕娜惊奇于自己怎么会敢于投入这场冒险。人都是被逼出来的,阿弥陀佛。

        这天晚上,燕娜居然睡了个好觉。刘总没在这里留宿,他已经少有地在这里待了24个小时,外面一定有许多急事要做。早晨燕娜起来得晚了点,打开手机,发现短信提醒中有好几个都是皮贵打来的电话。她把电话打过去,皮贵说昨晚接到她的电话,刚接听就断了,他再拨,她的手机已关机,他为此一直不安。燕娜此时已不想再多说什么,便说当时有点小事,但她都对付过去了。皮贵说有事只管找他,如果那个刘总敢胡来,他作为表弟一定好好收拾他。燕娜有些感动地“嗯”了一声。

        皮贵又说:“我今早上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小雪舅舅从老家过来了,今天下午要和魏阿姨一起去看小雪。你一定和他们一起去,有了家属在一起,就能见到小雪了。我今天去不了,因为有要紧的事走不开,太遗憾了。”

        燕娜有些犹豫,没给出肯定的答复。皮贵着急地说:“你去一下吧,小雪太可怜了。你去把各种情况了解仔细一点,尽量多和小雪说说话,回来后告诉我,太谢谢你了。”

        燕娜只好答应,只是她不明白皮贵有什么要紧事去不了,按她对皮贵的了解,为了小雪他可以不顾一切。皮贵给了燕娜小雪家的电话号码,他为燕娜同意前去感动得都要哭了。

        中午过后,燕娜把车开到了市委宿舍大院门口,接到了小雪舅舅和她家保姆魏阿姨。她的舅舅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脸愁容,他姓伍,在一个县城教书,燕娜便叫他伍老师。魏阿姨却收拾得很干练,走路腰板也直,看得出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给小雪买了一大包东西。

        一路上,坐在后排的伍老师除了偶尔叹一口气以外,一直沉默不语。魏阿姨却一直在燕娜耳边念叨着小雪的事。她说小雪是个好孩子,可是命苦。她自国外回来见了她爸爸最后一面后,回家后就一直昏睡不醒,还来了120的医生给她看病,唉,要是当时就接着治疗,她也许就不会疯。

        燕娜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小雪被急救过?怎么没听她说起过这事?”

        魏阿姨说:“我也不知道这事,那天我上市场去了,并不知道120来过,最近院子里有人提起这事我才知道。至于小雪嘛,她当时正昏迷,医生来没来过她也说不清了。她的床头留有一个医生用的压舌板,当时我们都莫名其妙,现在想来应该是医生留在那里的。”

        一路上,魏阿姨的话时断时续,燕娜可以从中体会到小雪所经历的痛苦。魏阿姨又说:“小雪这孩子,精神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前一段时间在家里,她老说有人深夜站在家门外,还喘粗气。这事我一直将信将疑。前天夜里,这事又发生了,小雪以前说得没错,门外是有人,出气的声音很急促。我想,孩子都住院了,这妖魔鬼怪怎么还出现。我猛地打开家门,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是孙秘书,小雪叫他孙伯伯,他很早以前当过小雪爸爸的秘书,后来被别人换下来了。前天夜里,我看见他站在家门口,手上拿着一大沓文件式的东西,我便喝问他干啥,他惊慌地说,这些材料他都改写过了,请邹市长过目。我只好说「去去去」,便关了房门。全院的人都知道孙秘书提前退休后神经就出了毛病,可是,他却把小雪这孩子吓着了。”

        小雪经受惊吓,燕娜对此深有同感——有段时间,她独自在家时也有些疑神疑鬼的。不过皮贵有次住她家里,遇见过一个老太婆来敲门,那倒是真事。燕娜至今还纳闷。

        到医院时是下午两点。在住院楼前,胡刚也出现了。他和魏阿姨打招呼,魏阿姨把他介绍给小雪的舅舅说:“这是小雪的男朋友,以前来过家里。”

        一行人进了住院楼,护士将他们带到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胸牌上看他姓秦,燕娜猜测他就是当天晚上接收小雪住院的医生。秦医生脸色不太好,很疲惫的样子,但他的眼睛很有神,给人以值得信任的感觉。

        秦医生先给家属介绍情况。他说从对邹小雪入院时做的检查测试来看,病人的自我认知和对外界的认知能力都已丧失,属于中度精神分裂。至于病因嘛,可能有受突发事件冲击和精神压力过大等诱因,但也只是诱因而已。精神分裂真正的病因,它的机理和形成,对现在的医学来说还是个未知数。我们现在已知的是它与一个人的基因排列有关,但是,问题出在基因排序中的什么地方,仍然有待我们的医学科学经过漫长的努力去发现。

        秦医生说到这里,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不过他表示,现在的治疗和药物都比以前有了巨大的进步,所以,他对小雪的康复还是有信心的,不过这种病不是伤风感冒,在治疗时间上家属应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接着他继续介绍小雪的病情和治疗,说小雪住院几天来,病情已得到控制。她极少说话,对治疗也很配合,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属于非歇斯底里性的封闭类型,不过她有时会哭,这是好现象,能哭表明一个人自我意识有复苏的可能。

        听到这里,魏阿姨已经落泪了。胡刚递给她一张纸巾,并且低声安慰她。这时,秦医生从卷宗中拿出一张纸递给大家看,说这是他们让小雪随意画的画,这是对病人做测试的常用方法。

        当这幅画传递到燕娜手中时,燕娜好奇地久久凝视。画面上是一座房子,房顶上冒着浓烟,下面写着三排文字是:“快乐快车——救火车——我家没起火。”

        秦医生解释说,你们看见了吧,这里的画面和文字是分裂的。画面上是房子着火了,文字先表达了惊叫之后,最后说,我家没起火,这些都表明病人内心有极大的恐惧,当这种恐惧无法承受时,她只能以否认来解决这个问题,这样,分裂就产生了,就像江河被堵住就会溃堤溃坝一样。

        秦医生介绍完病情,正要领着大家去看病人,一个护士走进来对秦医生说:“43床现在还没醒,不知适不适合看望?”

        秦医生犹豫了一下,抱歉地对大家说:“是这样的,这个病人在今天午饭时突然出现了异常,大吼大叫,把碗也摔了,我们给她打了一针,所以她现在仍在深睡眠状态。”

        说完这话,秦医生转向护士又说:“病人家属来一趟不容易,还是去看看病人吧。”

        护士领着大家上了三楼,在打开进入病区的铁门时秦医生再次告诉大家,进去后要保持安静,进入病房后不要打扰病人,停留时间不得超过五分钟。

        进入病区后是一段走廊,接着是一处宽敞的地方,有些柜台拦着,是值班护士的地方,再往前又是走廊,光线不太好,走廊转弯处还亮着灯。走了好一阵后,大家进入了小雪的病房。房里很洁净,穿着条纹住院服的小雪正仰躺在病床上。

        小雪的舅舅忍不住叫了一声“小雪”,眼泪也出来了。可小雪没有动弹,她紧闭着双眼,有很重的呼吸声。燕娜看见小雪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她走到床前,伸手轻轻理了理小雪额前的头发。

        五分钟时间很快就到,护士将大家领了出来,秦医生陪着大家出了住院楼,小雪舅舅问起下一次探望病人的时间,秦医生友好地说:“一般是一个月一次,不过你们今天没见着病人醒来,可以下周再来一次。”小雪舅舅立即表示感谢。

        燕娜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小雪舅舅和医生说话,这时,胡刚走过来问道:“你是电视台的燕娜吧?我有话对你说。”

        胡刚将燕娜领到离大家几米远的一棵树下,诚恳地说道:“你来看望小雪,很感谢你。”燕娜说:“你也很关心小雪,好像你还带着伤?”胡刚把垂着的左手臂抬起来晃了晃,手腕上缠着纱布,他说:“开车时受了点小伤,已经好了。”

        紧接着,胡刚话锋一转地问道:“有个姓刘的国企老总,你认识吗?”

        燕娜心里一惊,一时没说出话来,胡刚又说:“是这样的,我妹妹以前在一家民事调查公司工作过,现在改行了,可还认识一些人。据说那位刘总现在正被人暗中调查,当然这事并不是冲着你来的,因为干你们这一行的,并不怕绯闻。但这些对刘总都会是问题,当然,调查者更看重的是经济方面的事。我告诉你这些事,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好人,你可别转告刘总,不然事情会更复杂。我想说的是,人要保护好自己,近期尽量少见人,深居简出。”

        燕娜听得脸也变了色,本想作些辩解,可胡刚一口气把什么都说了,这让她作任何分辩已经没有意义。她略带惊慌地说:“其实,我也只是认识他而已。感谢你的提醒。”

        燕娜回到家已是下午五点,皮贵正坐在家门口等她。进屋后她向皮贵简单讲了讲探望小雪的情况,还把小雪画的那幅画给了皮贵。这幅画她当时忘了还给医生,随手放进自己提包里了。

        皮贵看着那幅画,燕娜在一旁解释说:“医生说小雪画出了她内心的恐惧。”皮贵“嗯”了一声,感到鼻子发酸。

        燕娜告诉皮贵,胡刚也去了医院,还告诉她有人正在调查刘总。皮贵震惊地问:“胡刚对你讲这些是什么意思?”燕娜表示不清楚:“不过这头猪,该受到惩罚了。”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时间,快下午六点了。“我得上楼去换换衣服,”她又对皮贵说,“晚上得去赴一个饭局。最近也许会发生点什么,你随时把手机开着,我有事便叫你。”

        

2



        当天夜里,皮贵躺在床上不能入眠。只要一闭上眼,他便看见小雪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燕娜说她瘦了,皮贵想到这便心里难受。他坐起身,又拿出小雪的那幅画来看。房子着火了,浓烟滚滚,他又看下面的字:快乐快车——救火车——我家没起火。突然,皮贵全身一震,因为他猛然发现,把这三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便是“快、救、我”三个字!皮贵跳下床,感到血往头上涌,“快救我,快救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个不停。

        皮贵疯了一样出门而去。现在是夜里十点多,皮贵打了一辆的士直奔医院而去。司机向他确认道,是灵慧山脚下的那个精神病院吗?皮贵说是的。司机有些异样地看了看他,又说那可是远郊,得加收返程空载费。皮贵说没问题。

        汽车很快就出了城,凉风吹进车窗,皮贵的头脑也冷静了些。“快、救、我”三个字的排列,究竟是巧合,还是小雪在巧妙地向外界发出的求救信号?如果是后者,便说明小雪并没有疯。然而,皮贵想不通的是,如果小雪没有疯的话,她可以有更直接的表达方式,比如找医生、护士交谈,甚至到护士台给外界打电话。堂堂的省级精神病院,那么多医生护士,不可能对正常人与精神病人也区分不出来。最大的可能是,小雪真是疯了,当然是胡刚为找那幅名画把她逼疯的,但是,类似于藏头诗的“快、救、我”三个字的出现,至少说明小雪在精神分裂中还有着本能的求救意识。这是天意,指引着皮贵一定得去把她带出来。

        汽车在黑暗的公路上行驶,皮贵紧张地思考着救出小雪的办法。他的手心已出了汗,双眼呆呆地盯着被车灯打亮的路面。

        皮贵到达医院时是夜里十一点多。他穿过黑暗的林间小道,来到住院楼前。从外面看,底楼的护士室亮着灯,他透过窗口看见里面有两个护士。他退回树林中,收集了一些枯枝败叶,他把这些东西堆在离护士窗口不远的空地上,用打火机点燃了。火光一下子亮起来,在黑暗中显得很刺眼,他对着护士室窗口叫了一声:“起火了!”

        两个护士很快跑了出来,皮贵趁机进入了护士室。他逐一拉开抽屉,想找到打开病区铁门的钥匙。可是抽屉里除了纸张和一些杂物外,并没有他想要的钥匙。这时,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两个护士已经返回来了,毕竟,他用的那一点枯枝败叶,自然燃尽也不过几分钟时间。皮贵这时已经无路可走,如开门出去,一定正好与护士迎面撞上。皮贵四面一看,发现屋角立着一个高大的衣帽架,上面挂满白大褂,他立即闪身躲在这些衣物后面。与此同时,两个女护士走进屋来。

        皮贵在衣帽架后面听见两个护士说话。她们先议论了一下那堆莫名其妙的火,然后,一个护士便打起哈欠来。

        “你白天不睡觉,上夜班当然困了。”

        “啊……干这黑白颠倒的工作,真受不了。”

        “找个男朋友心疼你嘛。”

        “你说得轻巧,现在能心疼女人的男人太少了。”

        皮贵听着这些闲话,盼着她们赶快伏案睡觉,以便悄悄溜出去。不巧的是,这两人仿佛来了谈兴,并且提到了43床的男朋友胡刚,她们说,邹小雪的这个男友可好了,每天都会去病房看望小雪。她们的谈话还透露出胡刚一定给秦医生送了重礼,不然秦医生不会特许胡刚在这里自由进出。

        这时,开始打哈欠的护士终于说要睡一会儿了。另一个护士坐着无趣,也伏案假寐起来。站在衣帽架后面的皮贵顺手取下一件白大褂穿上,然后轻手轻脚地从护士身后溜了出去。

        皮贵在黑暗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第一个计划的失败让他有点茫然。这时,离他不远的电梯门突然开了,一辆推车从里面推了出来,但车上是空着的,没有病人或者尸体。皮贵眼前一亮,立即出了住院楼,向医院的太平间方向走去。

        已近夜半,守太平间的谢老头还没睡。他坐在小院里,面对停尸房的方向品着小酒,看见穿着一身白大褂的皮贵走进门来,便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皮贵并不回答,而是笑呵呵地说这么晚了您老还没睡觉呀。谢老头说,前天夜里在迷糊中听见停尸房里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当时没敢起来看个究竟,可事后心里一直疑惑不已,今晚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听听还有没有那种声音出现。

        皮贵暗自好笑,知道谢老头听见的是他和胡柳的声音。他当然不便揭底,让这老头儿去琢磨吧。他看了一眼小桌上的酒杯和一碟花生米说:“我那里有两瓶好酒,哪天给你送来。”

        谢老头说:“呵呵,送我酒干什么呀,你小子深更半夜来这里,又是有什么急事吧?”

        皮贵坐下来,抱头不语,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问道:“你这里有进三楼病房的钥匙吗?”

        谢老头说:“有啊,有时那边死了人没人送,得我去推尸。”

        皮贵说:“你把那钥匙借我用一用。”

        谢老头惊讶无比地问:“你要干什么?”

        皮贵说:“我女朋友住院了,可医生不让我见她,说是要等十天半月才行。见不到她我都要疯了……”说到这里皮贵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也流下来了。

        谢老头同情地说:“你好不容易有了女朋友,怎么得了这种病,真是可怜呀。”说完这话后他犹豫了一会儿,进屋去拿了钥匙出来给皮贵,然后说,“进去看一眼就出来,遇到人可别提到我。”

        皮贵破涕为笑,向谢老头保证不会让他受牵连,还借了白帽子和大口罩戴上,加上他从护士室拿出来的白大褂,整个一身只露出眼睛了。院子里停着一辆手推车,他推起这车就走,谢老头在后面问:“你还推这车干什么?”皮贵回头答道:“这样更没人会怀疑我了。”

        皮贵推着车进了住院楼,夜半的楼里仿佛是座空城。进入电梯后他心里稍稍有点紧张,但愿别遇到医生或护士来询问,更要紧的是,他将车推入小雪的病房后,小雪能不能很配合地躺上来,这取决于小雪的意识还能不能认出皮贵来。最好的情况是,小雪在深睡之中,他将她抱在车上,用白被单一盖,这样他就可以推着车顺利出来了。

        皮贵推着车从三楼电梯出来,侧面便是进入病区的铁门,他用钥匙轻轻开了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将车推了进去,这时他才发觉车轮的声音太响了,在暗黑的走廊上,这车轮声让皮贵心惊肉跳。前面不远处亮着灯光,那是设在病房区的护士服务台,皮贵没有退路,硬着头皮推车前行。

        幸运的是,皮贵经过那里时根本无人理睬,也许护士们对这种推车的声音听惯不惊。皮贵侧脸向服务台里望了一眼,几个护士正趴在桌上睡觉。

        天助皮贵,他推着车进入了走廊深处,依稀看出侧面房门上的病床号是12号,43号当然在更里面,这让皮贵感到了安全,他希望小雪的病房离护士台越远越好。

        正在这时,前面离转弯处不远的病房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皮贵仍然推着车过去,发现挡在路上的是一个穿着住院服的老太婆。他低声叫道:“你让路。”老太婆一动不动,皮贵只好走过去拉她,没想到,老太婆突然一下子抱住他,嘴里还叫道:“儿子,我的儿子呀,你怎么来了!”皮贵大惊,情急之下只好一下子抱起她来,把她放回病房的床上。皮贵转身出来推车就走,在走廊上转过弯后,还听见老太婆在叫:“儿子,我的儿子呀!”

        皮贵终于找到了43床。不巧的是,隔壁病房的房门大开着,里面开着灯,还传出一个嘶哑的女人唱歌的声音。皮贵一边提防着这女人冲出来找他的麻烦,一边轻轻推开小雪的房门。屋里很黑,能依稀看见穿着条纹服的小雪正侧睡在床上。皮贵的心都快跳到喉咙口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小雪”,小雪没有回应。皮贵期待着的最顺利营救情况出现了,他抱起小雪,将她放在了门外的车上,皮贵感觉到小雪的身体已经骨瘦如柴,心里不禁一阵发痛。他用床上的白被单将小雪盖上,推起车便向外走去。

        皮贵满心欢喜,转过弯后,刚才那个拦他的老太婆也没出现。他推车向前,突然,有人从背后将他拦腰抱住,皮贵扭头一看,又是那个老太婆。这次老太婆一边死死抱住他,一边高声喊叫:“儿子,我的儿子呀!”

        皮贵急得想用劲挣脱,但又怕伤着她。这次,护士终于被惊动了,有好几个人向这边走来,走廊灯也突然亮了。

        护士们走过来,有人把老太婆拉回病房,其余的围着推车问:“这是多少床的病人呀?这样盖着,像死人一样。”

        皮贵强压住“怦怦”的心跳,隔着大口罩回答说:“医生说,43床需要去照头部Ct。”

        一个护士说:“开什么玩笑,哪有半夜照Ct的,并且这个是今天刚入院的病人,什么检查都做过了。”这护士一边说一边把病人身上的被单揭开了一角,昏黄的灯光下,一张老年妇女的脸露了出来,她闭着眼,仍在昏睡中。

        皮贵一下子惊呆了,这只能是小雪刚换了床位造成的误会。他彻底慌了神,丢下推车就要向外走,嘴里喃喃地说着搞错了搞错了。

        这时,有护士尖叫道,别让他走,这人不像是我们医院的,一群护士立即把皮贵堵在过道上,他的口罩已经被人抓了下来,惊呼声更多了,还有声音说这是太平间的专用车,这人冒充医生一定不是好人。这时,已有医生和男护士在人堆后出现,皮贵看见胡刚的脸似乎在后面晃了一下。

        皮贵束手就擒。这里的男护士身强力壮,一边一个扭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正有人叫打110报警时,一个男医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说,这是一个病人,先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来。

        皮贵被押到楼下的医生办公室。

        医生拿出笔和一本病历来,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皮贵不语。

        医生又问:“你在殡仪馆做事,对吧?”

        皮贵仍然没有吭声。他头脑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此刻怎么应对才好。

        医生说:“你是把自己想象成在殡仪馆了,推着死人去火化,或者做入殓的事,这种强性行为发生在你身上,是大概率事件。”

        皮贵突然大叫起来:“我是来接我女朋友的,有人害她,我要带她走!”

        又气又急的皮贵已涨红了脸,医生平静地看着他喊叫,然后对旁边的护士说:“看见了吧,对于这种年轻男子,在癔症中常伴有性伴侣幻觉,并且有受害妄想。他长期在殡仪馆工作,压抑、恐惧、孤独,正常的情绪得不到宣泄,因而会出现这种分裂症状。”

        皮贵急了,破口骂道:“你是一头蠢猪!”

        医生仍然很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对站在他左右的男护士说:“先送他进病房打一针让他安静下来。明天通知他单位来办入院手续。今晚幸好有知情人士在这里,不然我们会把这个早就精神失常的人当作坏人了。”

        皮贵愤怒极了,大声吼道:“你们不能这样,我不是精神病!我不是精神病!”

        医生温和地说:“听见了听见了,来这里的人都这样说。”

        皮贵被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然后被送到二楼的男病区。当护士离开他病房的时候,他已睡在床上悄无声息。护士关掉了走廊上的灯,整个病区里显得暗黑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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