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按在那盒子的盒盖上,那盒子就在我的面前,而我是盘腿坐在地上的。当我讲完之后,我的手便提起来。
那只黄铜盒子,是被我凿断绞链的,所以盒盖只是盖在盒上,而当我手提起来之际,盒盖震动了一下,向旁移动了寸许,盒盖和盒子之间,便出现了一道缝。
也就在那道缝中,一道强烈之极的白光,陡地射了出来!
那道白色的光芒,是如此之强烈,像是在刹那之间,有一团灼热的,白色的火球,跌到了我们的帐篷之中一样,艾泊陡地坐了起来,在刹那之间,由于强光的逼射,我甚么也看不见。
也就在那时候,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怖之感,我的身子甚至也在簌簌地抖著,我只听得艾泊叫道:“天啊!我的手!”
我连忙低头,向我自己的手看去。我也怪声叫了起来:“我的手……”
我的手,我放在身前的手,手上的肌肉正在从我视线中消失,那变化是如此之快,令得我心中,甚至还不及去转甚么念头,我的两只手,便已经成为两副骨骼。
就在这时候,我陡地听到了哭泣之声,我连忙转过头去,只见艾泊双手掩面──不,是两副手骨,掩住了一个骷髅。
听声音,他是正在哭泣,但是我无法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因为他头脸上之肌肉,已完全在视线中消失了,我没有法子可以看得出他面上的神情来。
我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脸上摸去,当然我面上的肌肉还在,但是我却知道,它们一定已是看不见的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中,我的心情慌乱,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后,我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扑了过去,将铜盒的盒盖盖上。
刚才,由那矿物放射出来的极亮、极白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帐篷,这时,铜盒盖一被盖上,帐篷之内,顿时成了一片黑暗。
我不断地喘著气,虽然我还不至于哭出声,但是我的心中,却真正地想哭。我像是回到了童年,一个人在黑夜中迷失了路途。又像是处身在一个极度的恐怖的噩梦中,我内心的恐惧,是难以形容的。
我想起了那册“原色热带鱼图谱”中对透明鱼的注释:有著自我的恐惧感。我如今成了一个透明人,我才知道那种难以控制的恐惧,那种产自心底深处,紧紧地攫住了你体内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的恐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比起一个等候判决的谋杀犯,一个要被人行私刑的无辜者的恐惧心情来,更要令人难以抵受。
我可以自夸地说,我和艾泊两人,都是极其坚强的人。
但这时,艾泊不断地哭著,我则只是像离水的鱼儿一样地喘著气,像是除了这两个动作之外,我们甚么都不能做一样。
过了许久,我才渐渐克服了那种致命的恐惧之感,心中觉得略为好过了些。
艾泊在这时候,也止住了哭声,但是他的声音仍是十分呜咽:“卫斯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已变成透明人了。”
艾泊道:“为甚么变了,你……曾经说那盒中的东西,所放射出来的是‘反透明光’,为甚么忽然变了,变成透明光了?”
我苦笑著,捧著头,摇著,艾泊转过头去,不看我。一副颈骨捧住一副头骨在摇著,这绝不是好看的景象,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我道:“我不知道为甚么!”
艾泊道:“我们怎么办?”我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们再继续受那种光芒照射,我们便可以成为隐身人,那……或者比现在好些。”
艾泊几乎毫不考虑:“不!”
我也想不到,为了要使王彦和燕芬两人,不再继续做透明人,我来到了埃及,经过了那么曲折的过程,但结果我自己却也变成了透明人!
我颓然地坐著,艾泊不断地道:“想想办法,我不要变成透明的怪物,我也不要做隐身人,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吧,让我做一个酒鬼,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罗街头的流浪者!”
我没有法子回答艾泊的话。
因为我也不愿做透明人,隐身人,我宁愿是一个生满了疥疮的乞丐,躺在街头捉虱子,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肌肉,而不是看到自己的骨头。
好一会,我才道:“你还记得在金字塔中心么?”艾泊道:“有甚么好记的?”
我道:“同样的一块矿物,为甚么那时放射出来的,是七彩绚丽的光芒,而到了帐篷之中,便成了亮白的透明光了呢?”
艾泊道:“谁知道,或许是一个巫鬼,喝一声变,就变成那样了。”
我又呆了一会,才道:“艾泊,你不要灰心,据我知道,在几千年前,到达埃及的透明人,的确是在埃及恢复原状的。在埃及,一定有著一种物事,可以放射出‘反透明光’来的。”
艾泊道:“你一度曾经说你已经找到了反透明光!”
我手又按在盒盖之上,终于,我又揭开了那盒子的盒盖来。
在耀目的白光之中,艾泊惊叫道:“作甚么?”
我迅速地向盒中看了一眼,又将盒盖盖上。盒中所放的只是一块矿物,大小形状,都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当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放射出来的是七彩绚丽的光芒,而如今,却是耀目的白光。为甚么它会变了呢?
我心中一片惘然,一点头绪也没有。艾泊将他的身子紧紧地缩在帐篷的一角,我也没有勇气向他望去。我们两人在那样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呆等著,究竟是在等著甚么,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像是一个极滚的大漩涡,在浊水之中,甚么都有,但都迅速无比的旋转著,使人虽以捕捉到一个完整的印象。
我想著印加古帝国的酋长来到了埃及后,是怎样恢复正常的,又想著何以同一块矿物,在忽然之间,放射出来的光芒会突然不同。
我想了许久许久,突然我觉得有一点头绪可以追寻了。
我想到了一点头绪,在金字塔中,我们是佩著氧气筒的,我曾经打过打火机,因为极度的缺氧,打火机无法燃得著。
埃及人为了更好地保存木乃伊,早已知道用压缩的方法,将金字塔中的空气赶出来。经过了几十年之久,金字塔的内部,即使不是真空,也和真空相去不远。具有放射性的物质,在不同的环境之下,是会放射出不同性质的放射光的。
我想到了这里,心中陡地一亮。
那块矿物,和那黄铜箱子中的那一块,使王彦、燕芬和勃拉克变成透明人的那一块是一样的。是印加帝国的流浪团带来的。那种东西在正常的空气下暴露,便发出灼白的光芒:透明光!
但是如果在像金字塔内部那种环境中暴露,它所发出来的光芒,是七彩的、绚丽的:反透明光!
我霍地站了起来,我深信我的推断是不错的。
因为我同时也想到了,索帕族的流浪者,为甚么会在埃及找到了他们复原的方法。
在当时,世界上当然没有真空的设备,但在埃及是有的。
埃及有的是金字塔,金字塔的内部,便接近像真空的状态。
我甚至可以肯定,当时他们一定是无意中进入了金字塔,又无意中发现在金字塔的内部,那种矿物的光芒不同,而使他们回复了正常。
我大声叫道:“艾泊,我找到真正的反透明光了!”
艾泊的头摇了摇,我看到他颈骨的合缝处,不断地转动著,如果不是那么恐怖的话,这倒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他道:“你已经找到过一次了。”
我道:“这次是真的,艾泊,我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真正奥妙。”
艾泊苦笑道:“甚么奥妙?”
我道:“同样的矿物,在金字塔内部,放射出七彩绚丽的光彩,但是在帐幕中,却放射出白色的光芒,你知道为甚么?”
艾泊尖叫道:“天才知道为甚么!”
我道:“不是天知道,是我知道,艾泊,是因为金字塔的内部,没有空气的缘故,你记得么?我无法燃著我的打火机。”
艾泊的语调仍是十分沮丧:“那又怎么样?”
我已站了起来:“我们再到金字塔内部去!”艾泊突然怪笑起来,他的上颚骨和下颚骨迅速地在掀动著。
我大声问道:“你笑甚么?”
艾泊道:“我们就这样子去么?还未到古城,就给人当妖怪来斩了!”
其实,我看到我们如今这样的情形,而胆敢来斩我们的人,世上可能还不多。
但不要忘了我们是透明人,是心理上有著强烈的自我恐惧感的透明人,所以我一听得艾泊那样说法,便立即觉得他的讲法,大是有理。
我呆了片刻,一拍手:“有了,我们可以索性多受透明光的照射,使我们的骨骼,也在视线中消失,成为隐身人,那么,在我们再到金字塔去的途中,就没有人能发现了。”艾泊指著那只黄铜盒子,道:“这盒子呢?我们当然要带去,难道让人家看到一只盒子,在凌空飞舞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艾泊,你不能一点也不肯冒险的!”
艾泊突然大叫起来,道:“我就是跟了你来冒险,才成为如今这个样子的!”
他一面叫著,一面突然向我扑了过来!
我绝料不到艾泊好端端地,竟然会有这样疯狂的行动,给他一撞,我跌倒在地上,他的双手,竟向我咽喉叉来。我并不准备责怪艾泊,他之所以行动失常,全是因为他成了透明人的关系,但是我却必需摆脱他,我挣扎著,突然,我碰到了那只盒子,盒盖被开,强烈的白光,再度充满了帐幕。
艾泊怪叫了一声,一跃而起,向后退去,我瞪著他,他的头颅渐渐地淡了,淡了,接著,便像是一个影子也似地消失了。
我再低头看自己,我的双手不见了,我卷起了衣袖,我的手臂也不见了,而且,我的视线,立即也开始模糊,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层白蒙蒙的影子。
我如今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隐身人了,但是我一点也没有神通广大,来去自如的感觉,我不知该怎么才好,试想,一个人如果开刀割去了大腿之后,不见了大腿,该如何地伤心,难过?
而我,则不单是失去了大腿,我甚么都没有了,我……我还是一个人么?
我向艾泊看去,只看到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在飞舞著。
由于这时候,光线已可以透过我的眼光之故,我的视力衰退到了几乎等于零,我像处身在一场最浓最浓的浓雾之中。
我在地上摸索著,盖上了盒盖。
光线没有那么强烈,我的视觉才恢复了些。但却也好不了多少,在那几乎是视而不见的情形下,我们是根本不可能进行任何活动的。
这时候,我不禁十分佩服勃拉克成了隐身人之后,到我的家中来威胁过我,还曾跟我到过杰克少校的办公室。而那时,他的视力也是差到了和患两千度以上的近视一样,若不是他的为人的极度机警,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
艾泊的哭泣声,又传入了我的耳中,他鸣咽著:“我在甚么地方?我人是在甚么地方?”
我吸了一口气:“艾泊,你还在,你是一个隐身人了。”
艾泊神经质地叫道:“不,我不是隐身人,我已经死了,我只是灵魂,所以我看不到自己。”
我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如果现在在说话的,只是你的灵魂的话,那么你应该可以看到你已经死了的尸体,它在哪里?”
艾泊道:“我看不见,我甚么也看不见。”
我叹了一口气:“你连一个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见么?”我脱下了上衣,在他面前挥动著。
艾泊道:“影子,我只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卫斯理,我们将永远这样子了么?”
我道:“当然不,只要我们到了那金字塔的内部,我们立即可以恢复原状了。”
艾泊的声音带著哭音,道:“我们怎么去?我们甚么也看不见,怎么去法?”
我呆呆地站著,又来回踱了几步,我的脚在无意中踢到了一件东西,由于我的视觉已然极坏,所以我根本看不到我所踢到的是甚么东西。
我俯下身来,摸索著,一摸到了那东西,我才知道那是一具小型轻量的红外线观察器,我曾经将这具红外线观察器带入金字塔,但并没有用到它。这种小型的红外线观察器,是一种新发明的东西,美国的警察用它来代替电筒巡夜。通过红外线观察器,可在夜间看到一切而不被发觉。
我一摸到了这是一具红外线观察器之际,心中便陡地一动。
如今我和艾泊的视力几乎等于零,那是因为我的眼球已透明,引不起可见光折射成影的缘故。但是红外线却是“不可见光”,这具观察器是不是可以帮助我们,恢复视觉,使我们能够行动呢?
我连忙将那具形状有点像八厘米活动电影机的红外线观察器拾了起来,凑在眼前。
我的眼前立即现出了一片暗红色,我看到了艾泊!我的意思说,我不但看到了艾泊的衣服,而且看到了艾泊的人。
我看到了艾泊的骨骼,也看到艾泊的骨骼之外,包著浅浅的一层就像是有人以极淡极淡的红线,在艾泊的骨骼之外,勾出了艾泊的轮廓一样,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
我移动著观察器的镜头,外面的沙漠,也成了暗红色,虽然还不能和普通人的视线相比,但我们已可以行动,却是毫无问题了。
我连忙道:“艾泊,不必灰心,我又有办法了,你试试用这具红外线观察器看。”
艾泊接过了观察器,好一会没听见他的声音,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才吁了一口气,道:“奇妙之极,就像是一个从未曾用过显微镜的人,忽然拥有一具显微镜一样,看起来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我道:“我们可以不被那族阿拉伯人知道,偷进金字塔中去了。”
艾泊道:“可是这具观察器,和那只铜盒……”
我道:“若是我们遇到了人,我们可以将观察器和铜盒,放在地上,我们拣夜间行事,那便可以安全得多了。”艾泊显得乐观了许多:“还有,我们必需赤条条地行事。”
我道:“当然,唯有赤条条,我们才是一个真正的隐身人。”
艾泊苦笑了一下:“做了隐身人原来那样不好受,以此类推,甚么‘原子飞天侠’、‘超人’,也一定不会舒服的,最舒服的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和所有人一样的普通人。”
我笑了一下:“你这种说法,已经有一些接近中国人的人生哲学了。”
艾泊苦笑了一下,我们开些罐头吃了,又煮了一壶咖啡,我不断地说服艾泊,使艾泊相信,我们只要一回到金字塔中,便可以恢复原状,所以他也渐渐开朗了起来。
他向我讲述了许多二次世界大战的轶事,和流传在埃及的种种古怪传说。在我们的身子已经完全隐去的情形下,我们当然全部睡不著。艾泊的故事,使我们消磨了一天的时间。
等到天色又黑下来时,我拿起了那具红外线观察器,艾泊小心地挟著那只铜盒,我们都脱光了衣服,开始向前走去。这时,如果有甚么人遇到我们的话,有关沙漠的种种传说之中,一定会增加一项最怪诞的了,因为这时,我们两个人都看不见,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只黄铜盒子,一具红外线观察器,在悬空前进而已。
天色是黑还是亮,对我们来说,全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总得借助那具红外线观察器,才能前进。
一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那条通向古城的秘密入口处。
那秘密人口是必需由里面打开的,艾泊在入口处,用力地跳了几下,发出“蓬蓬”之声,然后又立即闪开一边,又将红外线观察器和那只黄铜盒子,用沙掩了起来。
不一会,便有一个阿拉伯人,从那秘密入口处,走了出来。
他四面看著,面上露著奇异的神色,因为四面并没有掩蔽物,刚才发出“蓬蓬”声的人,就算脚步再快,也不可能逃出视线之外。
在他发呆的时候,我已经向前疾扑了过去,一掌劈向那阿拉伯人颈后的软骨,将那阿拉伯人劈得昏了过去。我相信,当那阿拉伯人醒过来的时候,他一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恶梦而已。
我又退了回去,取起了观察器,抱著那个阿拉伯人,进了甬道。
我们将那阿拉伯人留在甬道中,又将秘密入口处关好,迅速地向前走著,不一会,我们便已进入了那座古城之中。
由于是深夜,古城中十分寂静,我们两人向前迅速地走著,我找到了那两口井,未曾被任何人发现,到了井旁,我们却松了一口气。
因为只要一下井,便是通向金字塔的暗道了,在那个暗道中,当然不会遇到甚么人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顺利地到达那金字塔的内部了。
我们先后下了井,在甬道中向前走去,艾泊的心情显然也轻松了许多,我们不怕被人撞倒,恐惧的心理自然也减轻了许多,王彦和燕芬两人,为甚么要匿居荒岛之上,而不肯与任何人见面的心情,我在这时,已完全可以了解得到了。
不一会,我便已经推开了第一扇圆门,我的头才一探进去,便立即缩了回来,同时用力将圆门关上,我剧烈地呛咳著,我相信如果我是被人看得到的话,我的面色一定变成十分厉害了。
艾泊叫道:“甚么事?甚么事?”
我咳了好一会,才道:“艾泊,我们忘记了一样最要紧的东西。”
艾泊几乎又想哭了出来,道:“我们忘了甚么?”
我向圆门指了指,指了之后,才想起不论我做甚么动作,都是白做的,因为艾泊根本看不见我。我道:“那里面的空气──”
艾泊道:“不是真空的么?我们只消屏住气息一分钟就可以了。”
我摇了摇头──摇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我又想起了艾泊是看不到我的,道:“里面不是真空的,而是有空气的,只不过那空气不知是甚么成份,人绝对没有法子在那种空气之中,生存五秒钟。”
艾泊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看不到他,但却听到他在团团乱转时所发出来的脚步声。
我连忙道:“艾泊,镇定些,问题太容易解决了,我们只要回去拿氧气筒就行了。”
艾泊几乎是在呻吟:“氧气筒?我们怎么能带进来,被人看到了氧气筒在凌空飞舞怎么办?”
艾泊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了。我想了一想:“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有可能的话,我带两副氧气筒来,要不然,一副也够用了。”
艾泊道:“我在这里等……你可得快些回来。”
我向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艾泊,你千万不能打开那扇圆门进去,没有氧气筒,一进去便会性命难保的。”
艾泊答了一声,我提起了那具红外线观察器,向外迅速地走去,不一会便出了那口井。
我心中也不愿意再去冒一次险,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可想,我四面看了一看,见到没有人,才尽我所能地向前飞奔而出。
到了那条秘密甬道之中,我看到那个被我击昏了的那个阿拉伯人,仍然未醒。
咳,如果我们来时,就已经带了氧气筒的话,那么一切都圆满了,可是如今,我却还要再到我们的营地中去跑一次。
在那一个来回中,那阿拉伯人会不会醒来呢?他醒过来了之后,又会发生一些甚么变化呢?我是没有法子预料的,我所能做到的只是,一面心中抱歉,一面又在那人的后脑上,重重地击了一下,使他昏迷的时间,更加长久一些。
我出了甬道,在沙漠中飞奔而出,我相信一头飞奔的骆驼,也没有我那么快疾。谢天谢地,到了营地之后,还没有人发现我。
我提起了两筒氧气,立即又向古城所在的方向疾奔了出去。
我奔得再快,在我将到甬道的入口处时,天已破晓了。
我走进了甬道中,那阿拉伯人还昏迷不醒,但同时,我却听到有脚步声,从甬道之中,传了过来。
我一听到了脚步声,心中便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一时之间,竟感到彷徨失措,不知该怎样才好,足足呆了一两分钟,我才想起,我首先该离开那个昏迷的阿拉伯人。
我向前急行了七八步,在红外线观察器中,我已看到了前面有两个人走来,我连忙将手中的氧气筒和红外线观察器放了下来,我人也贴著甬道的石壁站著,老天,这时候我的身子竟在发抖,而我实在是想不出我为甚么要害怕的理由的。
我只希望那两个阿拉伯人不要发现我放在地上的东西,那两个人一面走,一面在交谈著,渐渐地接近了我,终于在我的身边走过。
他们并没有发现我放在地上的东西,我立即提起了那两件东西,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回过头去,只见那两人正摇动著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我不再去理会他们,向前直冲了出去。
不一会,我冲出了地道,到了古城之中。
天色已蒙蒙亮了,古城用石块铺成的街头上,已经有了行人!
我才一出现,便有一个顶著一只盘子的老妇人看到了我──她当然不是看到了我,而是看到了一具红外线观察器,一副氧气机筒,正在向她飞了过来。
那老妇人惊骇之极,只是木然而立,既不知逃走,也不知叫唤。
那实是我的幸运,我飞快地在她身边经过,可是前面又有几个人在走过来了,我连忙闪到了墙角停了下来,将东西放在地上。
我心中实是焦急之极,艾泊还在金字塔内部等著我,而我却在这里遇到了人,艾泊会不会因为等不及我,而做出一些傻事来呢。
我只盼那几个人,快快在我的身边走过,但是,刚才那老妇人,这时却飞奔了过来,向那几个男子,大声地呼叫著。
她在叫甚么,我听不懂,但是却可想而知,她是在向那几个男子投诉她刚才所见到的怪事。接著,她便见到了我放在地上的氧气筒,她尖声怪叫了起来,指著氧气筒,又讲了一大串话。
那几个男子,就在我面前站了下来,当他们之中的一个,弯身伸指,去敲打氧气筒的时候,我只消略动一动,便可以捏住他的鼻尖!
他当然看不到我,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人蹲著──一个隐身人。
(我一见到有人,想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虽然明知人家绝看不到我,我也立即蹲了下来。这是习惯。)
他弹了弹氧气筒之后,又提了提那具红外线观察器,这时候,我真想出手将他们这几个人打倒,继续向前飞奔而出。
然而我却知道,打倒这几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这几个人一倒,知道古城中发生怪事的人更多,我更不容易脱身了!
我强忍著,只听得那人突然笑了起来,讲了几句话,其余几个人也笑著,那老妇则涨红了脸,也在不断地说著话。
看这情形,分明是那几个人不相信老妇人的话,而老妇人正在分辩。
那几个男人笑了一会,便离了开去,那老妇人远远地站著,又看了片刻,才咕噜地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提起那两件东西来,向前急奔而去。
天色究竟是刚亮,古城中的行人还不多,我得以到了那两口井旁。
我连忙攀下井去,才一到井底,我便觉出事情不对头。
我如今的视线,虽然已减退到几乎零,但是眼前是极度的黑暗,还是光亮,我却是可以分得出来的。如今我就觉出,井底并不黑暗,而是有著一种十分明亮的光线,正由甬道的前面射来,像是在甬道的前面射来,像是在甬道的尽头处,安著一具探照灯一样!
我呆了一呆,举起了红外线观察器,凑在眼前,眼前的景像更清楚了,在甬道的尽头,有灼亮的光芒发出,那种白而灼亮的光芒,我一看便可以看得出那是“透明光”!
我向前急奔了几步,叫道:“艾泊!艾泊!”
除了回声以外,并没有回答。
我知道意外已经发生了,我又向前奔著,我开始感到空气的混浊,但是我还可以呼吸,不致于要动用氧气筒来维持。
我奔到了甬道的尽头,那小圆门之前。
透明光是从小圆门中射出来的,在小圆门中,还有一个人,那正是艾泊,他的上半身在小圆门中,下半身则在小圆门外。
他不再是隐身人,但也不是普通人,他的骨骼,清楚可见,但是肌肉却还看不到,我连忙将他拖了出来,他一动也不动,我触手处已只是微温,而当我去探他的鼻息之际,他已经死了。
我呆呆地蹲在他的身边,究竟蹲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脑中,只能感到一片混乱,极度的混乱。然后,总算有了一点头绪。
我看到那黄铜盒子在小圆门之内,而那块发射著“透明光”的矿物,则已跌在盒外。我开始明白,艾泊一定是太急于恢复原状了,他以为只要屏住气息,便可以抵受金字塔中数千年来未曾流通过的恶劣空气。
所以,他在我走了之后,便立即打开了小圆门,钻了进去,打开了黄铜盒子。
他的心太急了,所以他在未曾全身钻进去时,便打开了盒子。
在他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那矿物放出的一定是“反透明光”,这使他的骨骼显露。但由于小圆门还开著,塔内的空气和外面的空气发生了对流,空气的成分起了变化,“反透明光”也立即成了“透明光”,所以艾泊始终未能完全复原。
而这时候,艾泊早已因为恶劣空气的冲击而死去了,艾泊的情形,使我对透明光又多知道了一项事情,那便是:一个人已经死了,那即使接受透明光的照射,他也不会再透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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