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强生这时,也放下了软片,他喃喃地道:“陈教授,只有他才能解释一切。”
我转身向上校,道:“上校,你一定也知道陈教授的发现是如何地非凡,但是却也是一种可怕之极的发现。你得向我保证,这种新激素如果还有残剩,你们得到了之后,要将之毁灭,而不能保存!”
上校的面色十分严肃,道:“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不必耽心,我们情报本部已经向几位著名的生物学家请教过,事情绝不是如你想像地有著一试管那样多的激素。”
上校又道:“事实上,陈教授所培养出来的,只不过是一个或两个而已,我想这其中,已不存在甚么‘残剩’的问题了。”
我来回踱了几步,觉得上校的话,是可以被相信的。我吸了一口气,道:“好,我将尽我的能力去搭救陈教授,你们同时也要设法,不让这种巨型的蜜蜂,再去作杀人的凶手了。”
上校又伸手和我作紧紧的一握,道:“你真的不要我们作任何协助么?”
我十分肯定地道:“是。”
上校现出十分担心的神色来,道:“据我们所知,在软禁陈教授的特务机构中负责的,是一个代号叫作‘G’的人,这人是十分神通广大的人物,而且,他们还有四个神枪手!”
上校提到的那四个神枪手,我是已经见过的,一想起这四个人来,我心中就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但是我仍然坚持道:“我一个人去行事好了,别忘记,我绝不是与你们合作,只不过是为了援救一个陷在国际特务斗争中的无辜科学家而已。”
上校望了我片刻,道:“那么你将如何进行,可以讲给我们听么?”
我摇了摇头,道:“不能,你们大可以再将我麻醉,再在我身上,装上超小型的传音器和示踪仪器的。”
我的话大概讲得十分愤然,上校的脸色,红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符强生一等上校他们出去,便立即转过身来,道:“卫斯理,你不能一个人去,我和你一起去救陈天远教授。”
我望著符强生,向他温和地笑了笑,道:“你能够作甚么呢?博士。”
符强生睁大著眼睛,难以回答。
当然,符强生是一个十分有学问的人。也因为他是一个十分有学问的人,所以,在和特务集团作斗争中,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我看到他面上的那种难过的神色,心中不禁十分不忍,因为我出言太重,可能伤了他的自尊心,我应该给他一点事情做做的。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一亮,我忙问道:“你和殷嘉丽的关系怎么样?”
符强生突然变得十分忸怩,道:“也没有怎样,不过常常见面而已。”
我忙道:“若是你去约她出来,她肯应约么?”
符强生道:“噢,那已不止一次了。”
我一手按在他的肩上,道:“好,那么,你就去设法约她在郊外相见,时间是明天上午,你做得到么?”
符强生以十分怀疑的眼光看著我,我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和你争夺佳人的,你约到了殷嘉丽之后,我再和你详细说,你要注意的是绝不能说你认识我并见过我,知道了么?”
符强生摇头道:“我拒绝,你这样故作神秘,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只回答了一句:“为了救陈教授。”
我讲了一句话之后,便将符强生推出了门外,到了门口,我才松手,道:“你和殷嘉丽约好了地方之后,再通知我好了。”
符强生在门口望著我,但我已“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我相信他不是傻子,他一定多少会想到其中的一些原因,从而照著我的话去做的。
果然,四十分钟之后,符强生的电话来了。
符强生在电话中说,他已约了殷嘉丽,明天早上十时,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著名海滩上相会。我便作了一些布置。我的布置主要是弄了一艘游艇,就在那个海滩附近停泊著。而我则在那艘游艇上,过了十分安静的一夜。由于事情已经渐渐有些眉目了,我所要做的事,已经只是去对付敌人,而不是要去解谜,所以我这一晚睡得很好。
早上,我醒过来之后,精力充沛,我划著一只小橡皮艇,来到了沙滩边上,才缓步向沙滩上走去,我散步到九点五十五分左右,已看到符强生在东张西望地走了过来。
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一无所觉,一直到了一丛小竹前面,那里有一张长凳,他才坐了下来。看来这里是他们两人时常晤面的地方。
我在竹子后面躲著,过了十分钟,殷嘉丽也来了。
她步伐轻盈,充满了朝气,一直来到符强生的身边坐了下来,掠了掠头发,道:“好天气,强生,你怎么肯走出实验室,一早到这里来了?”
符强生的面色十分沉重,道:“陈教授失踪了,是不是?”
殷嘉丽一怔,道:“是的,警方叫我保守秘密,所以我不曾告诉任何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符强生一开口便提到了陈天远,我心中便暗叫糟糕,这家伙,谁叫他说这些的,他大可谈些风花雪月,或者谈他的本行:细胞分裂,生命发生,那么我便可以照预定的计划行事了。
如今,他一上来便提到了陈天远,那必然引起殷嘉丽的疑心。
殷嘉丽一有了警惕,我要行事便难得多了,因为殷嘉丽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机灵的人,再加上警惕,她便可能先行对付符强生了。
我正在急速地转著念头,心想用甚么方法可以提醒符强生,令得他转开话题去,却不料符强生这大混蛋,竟越说越不像话了。
他大声道:“是卫斯理告诉我的──”
我看到殷嘉丽猛地一震,而符强生还在道:“卫斯理叫我约你在这里相见,倒像是陈教授的失踪,是和你有何关系一样──”
符强生才讲到这里,殷嘉丽已霍地站了起来。
我本来的计划,已经被符强生的话完全打乱,我也不得不采取行动了。我的手本来就是握著一株竹子的,这时,我用力向下一压,那株竹子被我一压之力,向后疾打了下去,正打在符强生的头上。
那突如其来的一击,令得符强生的身子向下一倒,倒在地上。
我相信那一击已足令他昏过去了。而这正好作为他自作聪明胡言乱语的教训。我立即疾跃而出,殷嘉丽这时,正打开一本厚厚的洋装书──书当中是空心的,当中有一柄手枪。
然而我却不给她有机会取出这柄手枪来,我在飞跃而出之际,早已有了打算。我的手在长椅的椅背上用力一按,右脚已飞了起来,“拍”地一声,正好踢在她手中的那本书上。
她手向上一扬,书本未曾脱手,但是书中的那柄小手枪却已跌到了地上。我身子一滚,已将那柄手枪抓在手中。
我一抓到了那柄手枪,便向她扬了一扬,道:“小姐,久违了!”
殷嘉丽呆呆地站著,望了我片刻,才勉强一笑,道:“我们上了那化装师的当了。”
我耸了耸肩,道:“殷小姐,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希望你到此不远的一艘游艇上去讲几句话。”
殷嘉丽的面色,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道:“我有反对的余地么?强生呢?你准备怎样处置他?”我道:“就让他躺在沙上好了,他不久就会醒来的,我们走吧。”殷嘉丽倒十分爽气,当然她是想伺机反抗的,但在目前还没有可能的情形下,她绝不拖延时间,转身便走,我们两人很快便到了小艇上。
到了小艇上之后,她坐在艇首,我命令她划著桨,向那艘游艇划去。
也直到此际,我才看到了我手中的那柄枪。那可以说是一种艺术品,有镶著象牙的柄,上面有著极其精致的雕刻花纹。
我一看到了这柄手枪,便不禁陡地一呆,失声问道:“这柄枪,你是哪里得来的?”
殷嘉丽背对著我,道:“有必要回答么?”
我忙道:“自然,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你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我问甚么,你回答甚么。”
殷嘉丽道:“好,这是因为我工作的出色,我的上级给我的一种特殊的嘉奖。”
我又连忙道:“你的上级──G。”
殷嘉丽戏剧化地叫著,道:“噢,原来你已经知道那么多了。”
我看看如今放在我手中的这柄枪,心中不禁十分感慨,我之所以一见到这柄枪,便立即询问殷嘉丽这柄枪的来由,那是大有原因的,因为同样的枪,我也有一柄,那柄枪,是一个人给我的纪念品,因为我帮了他一个大忙,那个人也叫G。
那人当时是亚洲某一国家驻意大利的大使,而我则因为隆美尔的宝藏一事,正在意大利和黑手党作著殊死争斗。由于隆美尔的宝藏之中,有著大量铀的原故,G大使也参加了这场争夺,还曾将我囚禁在大使馆中,后来他因羞愧而要自杀,是我阻止了他,他便赠了这样的一柄手枪给我。
关于这件事的经过,已记述在题为“钻石花”这个故事之中。
如今,殷嘉丽所属的特务集团首脑也叫G,而这个G也有著这样的一柄手枪,赠给了殷嘉丽,如果说他们不是一个人的话,那实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我对这位G先生的为人,相当佩服,所以这时,知道了原来G也是个特工人员,不免大是感慨。
但是同时,我却也轻松了不少,因为若果两个G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我这件任务,是几乎已经完成的了。因为G对我也十分有好感,有好几次,我要到外地去,仓卒之间,都是找他国家的外交机构为我办手续的。
他既然曾经常予我帮助,我要他放出陈教授,他会不答应么?
我慢慢地道:“非但我知道不少,而且你们的领导人,这位G先生,我是认识他的,我们有著十分深厚的私谊,我想我们之间的纠纷可以告一段落了。”
殷嘉丽并不转过身来,她只是以冷冰的声音回答我,道:“你错了,卫先生,在我们的工作中,只有公事,而没有私谊的。”
殷嘉丽讲得如此冷酷,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立即道:“我要见他,你带我去。”
殷嘉丽道:“不能,我带你去见他,我便违反了工作规定了。”
我道:“他不会处罚你的,因为我是他的好友,我们曾有过一段极不平凡的交谊。”
殷嘉丽又冷冷地道:“如果他不处罚我的话,那么他便违反了工作的规定了。”
我呆了半晌,实是无话可说了。我再也想不到殷嘉丽竟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一个人。
我将手中的枪抛了起来,又迅速地接在手中,道:“殷小姐,如果你不答允带我去见他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而且,我相信即使没有你,我也一样见到他的。”
殷嘉丽并不出声,只是沉默地划著船,过了两分钟之久,她才道:“好,我带你去见他。我还需要划船么?”这时,我准备的游艇已然在望了。
本来,我的计划是,当殷嘉丽和符强生见面分手之后,我再在暗中跟踪殷嘉丽,出其不意地将她制住,囚禁在游艇之中,我再单身匹马地前往那特务组织的据点,以殷嘉丽和他们交换陈教授的。
我相信殷嘉丽是这个特务组织中的要员,那特务组织是会考虑我的这个要求的。
但如今,我所预料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我所意料不到的事情,却接踵而至。
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意料不到的事情,对我还是十分之有利的,殷嘉丽的上司既然是我的相识,那么要搭救陈天远教授,更不是难事了。
我想了一想,道:“你划向前面的游艇,我们用游艇到市区去,然后你再带我去见G先生。”
殷嘉丽冷冷地道:“好,一切都照你的计划行事好了。”
我监视著她上了游艇,又监视著她驶著游艇,她操纵著一切,都熟练异常,这表示她是一个久经训练的干练特工人员。
当游艇在海中飞快地前进之际,我望著她窈窕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为甚么像你那样聪明能干的人,竟会做这种事情。”
殷嘉丽冷然道:“我做了甚么不名誉的事情了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小姐,你所做的一切,全是抹杀人性,丑恶之极的事!”
殷嘉丽的声音之中,更是毫无感情,道:“这才真正是伟大的事业,国家需要这种工作,这种工作便得有人去干。唯有最肯牺牲自己性命、名誉的人,才会做我们这样的工作。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怎胆敢对我们的工作有一分轻视之意?”
我听了殷嘉丽的话之后,不禁呆住了出声不得。我最轻视特务,以为他们是灭绝人性的,只是工具,而不是人。但是在听了殷嘉丽的话之后,我要反省一下我的观点了,不错,他们是灭绝人性的,但正如殷嘉丽所说:国家需要这种工作。
国家为甚么需要这种无人性的工作,国家与国家之间为甚么不能和平相处,而要勾心斗角,你不容我,我不容你地排挤?
我无法回答这一连串问题,或许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回答,连制订战争计划、侵略政策的人,只怕也不明白他为甚么要那样做。我呆了好一会,才道:“噢,殷小姐,原来你并不是中国人。”
殷嘉丽道:“不是,我从小在中国长大,十分喜爱中国,我和你所认识的G先生是同国人,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小国家,在大国的眼中,我们微不足道,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我这样的人来冒死替国家工作,还得忍受你这种人的轻视。”
我给殷嘉丽讲得无话可说,只好不作一词,游艇渐渐接近邻近市区的一个码头,我才问道:“在你们原来的计划而言,准备将陈教授如何处置?”
殷嘉丽道:“那是秘密,你就算将我杀了,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我再不出声,我们上了岸,召了一辆街车,由殷嘉丽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个高尚住宅区,经过二十分钟,车子到了一幢花园洋房的面前停了下来,殷嘉丽按铃之后,一个穿著白色衣服的佣人走到铁门之前。
殷嘉丽冷冷地道:“我是N十七,在特殊情形之下,要见G,请他决定是否接见我。”
那白衣人向我望了几眼,我一看便知道他的佣人身份是伪装的。
他在望我的时候,我扬了扬手枪,道:“她是被逼的,但是G却是我的好友,你和他说卫斯理来见他,那就已经够了。”
那白衣人转过身,向内走去。不一会,铁门便自动地打了开来,那显然是电控制的,我和殷嘉丽一齐走了进去,我们才一步上石阶,走进客厅,我便听到了G的宏亮的笑声,他从一张皮沙发上站了起来,道:“原来是自己人,误会,真是一场误会!”
G向我走了过来,我们紧紧地握著手。
可是殷嘉丽却冷冷发问,道:“G,他是我们的自己人?”
G呆了一呆,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是我的朋友,来来,卫斯理,请到楼上我私人的办公室来坐。”
我跟著他上了楼梯,进入了一间十分舒适的房间,在躺椅上躺了下来。
我觉得一切都已将近结束了,所以我舒服地伸了伸懒腰,道:“G,想不到你现在主持一个特务集团,我有一点非份的要求,你可能答应么?”
G呵呵地笑著,道:“在你而言,没有甚么要求是非份的,你只管说好了。”
我伸直了身子,道:“请你们释放被你们软禁的陈天远教授。”
我的话才讲出,G便呆了一呆,道:“这个……我们不十分方便。”
我不禁失望,道:“你说的不便是甚么意思?”
G摸著下颏,道:“据我们所知,注意陈教授的,并不止我们一方面,如果我们放了他,他一样会落人别人手中的。”
我笑了笑,略带讽刺地道:“关于这一点,阁下大可放心,我相信和这里有关的保安机构,一定会送他回美国去的,陈教授回到了美国,那就安全得多了。”
刚才G所说的话,显然全是推搪之词,这时给我一语道破,他只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么,我看来只好答应了。”
我知道他既然已经讲出这样的话来,那等于是已经应允释放陈天远教授,我的目的也已达到了。我站了起来,道:“我在甚么地方可以见到陈教授,并且和他一齐离开你们的掌握呢?”
G望了我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叫人来带你去见陈教授!”他按下了通话机的钮掣,道:“N十七,进来接受命令。”
果然,不到一分钟,殷嘉丽已推门走了进来。G沉声道:“你带这位先生去见陈教授,然后让他们一齐离开。”
殷嘉丽美丽的脸庞上,带著一种十分阴沉的神色。这使她看来更美丽──一种近乎恐怖的美丽。
她冷冷地道:“可是,总部已有命令,将陈教授秘密地送回国内……”
G皱了皱肩头,道:“我命令你这样做,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殷嘉丽一声不出,转身走向门口。
G像是已发觉出了气氛不妙,大声道:“N十七,你要违抗命令么?”
G的话刚一说完,殷嘉丽已经十分迅速地拉开了门,门外四个人,一齐走了进来,这四个人手中都握著枪,正是我曾经见过的那四个神枪手。
而殷嘉丽也在这时转过了身来,她的手中也多了一柄手枪,枪口直对著G,她以一种十分坚定的声音道:“G,当你违反总部的命令,答应他放走陈天远的时候,我超越了你而向总部请示,总部的命令是:这里的一切工作,由我接管,而你,则被逮捕了。”
G的面色苍白,他后退了一步,反手扶住了一张桌子,才不至于跌倒。
我绝想不到在刹那之间,事情竟会有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我想有所动作,可是那四个神枪手一进屋子,早已分四面站开,四柄手枪对准了我,我是领教过他们出神入化的枪法的,如果说他们可以射中在飞行的苍蝇,我也不会不信的。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是没有法子动弹的,我只是大声道:“殷嘉丽,你怎可以如此?你不是人么?你怎可以如此?”
殷嘉丽冷冷地望了我一眼,道:“住口!”
G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他接住桌子的手,在簌簌地抖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殷嘉丽突然一伸手,抛出一小包东西来。
那包东西,“拍”地一声,跌在桌子上,在G的身边。而殷嘉丽则以严酷得使我难以相信的声音道:“G,你曾为国家做了许多事,你在国民之中,极有名誉,但是你被捕回国之后,便将受到严厉的审判,你的名誉,将要扫地!”
殷嘉丽的话,一定如同利箭一样地直射G的心脏,G喘息著,颤抖的手,向桌上的那一小包东西指了一指,道:“这是总部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殷嘉丽冷冷地道:“为了不使你名誉破产,这是我的提议,总部已经批准了。”
G举起手来,指著殷嘉丽,道:“你……你……你是……”他显然觉得再说下去,也绝没有甚么作用的,所以只讲了两个字,便停住了口,不再向下说去,伸手取过了那小纸包。
我猛地一怔,喝道:“G,你想作甚么?”
G转过头来,向我作了一个我所见到过的最无可奈何的苦笑,道:“永别了,朋友。”
我大喝一声,道:“不可!”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也就在我跨出一步之际,只觉得“拍拍拍拍”四下响,像是有四个人接连著拍下四下手掌一样。
但事实上当然不是有人在拍手,那是那四个神枪手开枪的声音,由于枪上配有灭音器,所以枪声不会比拍手声更大些。
我不由自主地站住,只觉得我两边耳朵,都传来了热辣的疼痛。
我连忙伸手向上摸去,我摸到了血,但是我的耳朵还在,没有被击飞。
殷嘉丽转过头来,道:“这只是警告,子弹在你耳边掠过,将你擦伤。卫斯理,若是你再妄动的话,那么你将死在这里。──”
我大声道:“你怎可以逼一个老人自杀,你大可以任他去接受审判,你怎可逼他自杀?”
G也转过头来,道:“朋友,我……后悔了,我并不是后悔我答应你释放陈天远,而是后悔……唉……”他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那显然是他的心中十分迷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后悔甚么的缘故。
我在这样的情势下,若是妄动,那当然只是自取灭亡,但是我却又绝不能眼看G在殷嘉丽的威逼之下自尽。我忙道:“你不必说了,你绝不能听从她的话而自尽,你必须活著,面对现实。”
G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审判……我在国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英雄人物……”
我又大声道:“如果你过去是一个英雄人物的话,你如今仍是一个英雄人物,你做错了甚么事?你只不过放弃了一件掳人绑票的恶劣勾当,这使你更成为英雄!”
在我的大声劝说下,G伛偻的身子,已渐渐地挺直了起来。可是殷嘉丽的一句话,却又使得他和刚才一样,痛苦地弯下了腰去。
殷嘉丽冷冷地道:“可是,他却背叛了祖国。”
我大声道:“所谓祖国,只不过是个虚有的名词,你们是一个自由人,怎么可以被这样的一个名词而灭绝了人性?”
殷嘉丽又冷冷地道:“卫斯理,你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我们不是自由人,我们是情报工作人员。我们隶属于我们国家的情报本部,我们的行动全要受总部的指挥。一旦违背了指挥,便是背叛,就要受到严厉的审判,他能受得了这个审判么?”
G的手簌簌地抖著,向殷嘉丽抛出来的那小纸包伸去,我大喝一声,伸手扯下了我西装袖口上的一粒钮扣,向前疾弹了出去。
这位钮扣,弹在G的手背之上,G的手背立时肿起了一块,他的手也忙缩了回来。
但是,也就在此际,我只觉得身后响起了“呼”地一股劲风,我急忙转过身来,一个神枪手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举起枪柄,向我敲了下来。
那神枪手用枪柄对付我,而并不是用枪口对付我,我便绝不会怕他,我身子一矮,右膝抬起,他是身子倾倒著向我扑来的,所以我的右膝一抬了起来,便恰好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他一声怪叫,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一伸手,已将他手中的枪抢了过来,一个转身,将那人的手扭到了背后,连退了五步,直到我的背靠住了墙。
这时候,情形已对我大是有利了。我已造成了如此的一个局面:我手中有枪,我背靠著墙,我面前抓著一个人作为掩护。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时间之内所发生的,而当我和那人纠斗的时候,虽然是神枪手,也是不敢随便放枪的,而等到我们两人停止动作的时候,对我有利的局面已经形成了。
那三个神枪手面上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们手中的枪,也仍然对准著我。
当我刚一靠墙站定的时候,我只当我既已抓到了他们四人中的一个作为掩护,那是一定可以令得他们投鼠忌器,不敢乱来的了。
但这时,我一看到其余三人那种冷冰冰的扑克面孔,我便知道自己的估计错了!这三个人为了杀害我,是绝不会顾及他们同伴的性命的。他们的子弹,会毫不犹豫地穿过他们同伴的身子,再射入我的身内。
我的所谓“有利局面”,在这些没有人性的人面前,是不值得一哂的!
殷嘉丽显然也看出了我心思的变化,她向我冷冷地一笑,发著简单的命令,道:“放开我们的人,抛去手枪,你是没有逃走的机会的。”
我仍然不肯放开那人,我将我的枪放成一个巧妙的角度,使殷嘉丽看不到,但是我如果放枪的话,我就一定可以射中她的。
那时,我的心中在迅速地转著念:是不是应该射死殷嘉丽!
如果射死殷嘉丽的话,局面必然混乱,我有八成会在混乱之中,被乱枪射成蜂巢,但是却也有两成希望,可以逃生。
我这时之所以不放枪,绝不是为了死与生的比数悬殊之故,我曾不止一次地在九死一生的机会下,毅然求生。要知道当你没有行动,只是分析的时候,你觉得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当你开始挣扎、开始斗争、开始行动的时候,你生存的机会就会增加了。
我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直到这时为止,我仍然不信殷嘉丽真的是像她所表现的那样绝灭人性,我不信她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相信这只不过是她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所造成的,她应该是一个人,有心有灵的一个人!
这便是我迟迟不开枪的原因。
而就在此际,G已经伸手取到了那包小纸包,我叫道:“G,你别做弱者!”G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经是弱者了!”他话一说完,便将那小纸包抛入了他的口中。那小纸包中的一定是剧毒的氰化物,所以才一抛入口中,他的身子便猛地一震。
紧接著,他的面色已变了,变成那样可怖的青紫色,我知道他可能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身子,却仍然按著桌子,并不倒下去。接下来的时间,大约只有半分钟,可是却像是一世纪那样久,G的身子才向前一侧,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就倒毙在地毯上了。
我一声怪叫,我不明白我为甚么要叫,只知道我非叫不可,不叫的话,我快胀裂了。
我目睹了人间最丑恶的一幕,从G临死之前面上那种复杂的神情看来,殷嘉丽可能是他一力培养出来的人,但是结果,他却在她的威逼下自尽了。
我叫了一声又一声,像是疯子一样,然后我扑到了G的身旁,G早已死了,我扑到了他的身边之后,也无能为力了,G的眼睛还开著,像是在临死之前,还想看清楚这个世界。他已经是六十岁左右的人了,但是他死得如此不值,死得这样莫名其妙,我叹了一口气,将他的眼皮合上,抬起头来,望著殷嘉丽,厉声问道:“你得到了甚么?你有甚么收获?你有了甚么满足?”
殷嘉丽冷冷地道:“起来,咱们不是在演文明戏,我惩罚了一个叛徒,有甚么不对?感到内疚惭愧的应该是你,因为是你用私交来引诱他,使他走上了死路的,你还有甚么资格来责问我?”
我呆呆地蹲著,好一会才站了起来,抛下了手枪,我变成极度的垂头丧气,殷嘉丽所说的话当然是强词夺理,但如果我不出现呢?如果我不要他释放陈教授呢?这一切可怕的事当然不会发生了。
在殷嘉丽的责斥和那四个神枪手的押解之下,我走出了G的办公室。在走廊中走了几步,我便被推进了一间暗室之中。
当时,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大部份是因为G的惨死所引起的,小部份是我想到殷嘉丽这个人,何以这样没有人性,我也想到了符强生,在符强生的心目中,殷嘉丽是一个天使,在我的认识中,殷嘉丽是一个魔鬼,然则她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呢?
由于我的脑中乱得可以,所以我根本未曾想到逃走这一个问题。我只是想静一静,让我混乱的思潮,得到一个整理的机会。
所以,我一进了那间暗室,摸索著向前走出了几步,便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刚一坐下,室内突然大放光明,在强光的照射下,我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本能地扬起手来,遮住眼睛,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在我的面前,站著三四个人。
我只来得及看清我面前有人,至于他们是何等样人,我却没有机会看得清楚了。
因为就在此时,我听得“嗤嗤”之声大作,一阵阵水雾,向我照头照脸喷了过来,而那一阵阵水雾之中,充满了强烈麻醉药的味道,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强光像是在不断地爆裂,变得更强、更强,终于,倏然又变成了一片漆黑,而我也在这时昏迷过去了。
我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用来麻醉我的麻醉剂一定是十分强烈的,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绝对无法知道。
我只知道,我渐渐感到了口渴。我像是在沙漠中一步又一步地涯著,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源,但是却全是海市蜃楼。
度过了那一段半昏迷的时间之后,我渐渐地清醒了,但是我仍然感到口渴,我的耳际多了一种“轰轰”的声音,我只觉得身子似乎有著轻微的摇晃。
我陡地睁开眼来,在第一眼,我还不能肯定我是在潜艇还是在飞机的舱中,但是我立即看到了小窗外的天空。
天空是深蓝色的,像一块硕大无朋的蓝冻石,而星星恰如冻石中的花纹。我知道自己是在一架飞机之上。我试著转动身子,飞机上不止我一个人,在我的面前,也有一个人坐著。
那人的头平垂,显然还在昏迷状态之中,我一眼便认出他是陈天远教授!
我连忙俯身过去,抓住了陈教授的肩头。
但是也就在此际,在我的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不要乱动!”
那声音硬绑绑地,听了令人极之不舒服,我直了直身子,那声音又道:“也别转过身来。”我只得坐在位子上。我的身子虽然不动,但是我的脑中,却在迅速地思索著。
陈教授还昏迷不醒,但是我却已经醒过来了,这说明了甚么呢?
这说明了我的醒转,在使我昏迷的人来说,乃是一个极大的意外。
我之能够在飞机未曾到达目的地之前醒来,那是我平时受严格中国武术锻炼的结果。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使人有忍受外来压迫的力量,这种力量,有时是近乎神奇的,这便是所谓“内功”。
由于我是具有这种力量的人,所以麻醉药在我身上所起的作用,便要减弱,而我的昏迷时间,也因之缩短。我可以肯定,劫运我们的人,本来一定算准我们是到了目地的之后才能醒转来的,但是我却在半途中醒了!
这是一个意外!
我将怎样利用这一个意外呢?
我略略地转过头,又向窗外看去,窗外白云飘飘,飞机正在高空之中。我从机翼上,辨认出这种飞机是美国制造的军用机。这种飞机在美国人来说,已经觉得十分陈旧了,因此便用来作为援外,受惠的大多数是一些小国家,毫无疑问,这一定是殷嘉丽的国家所派出来了。
我一面想,一面讲话。
我也同样以冷冰冰的声音道:“朋友,你在命令我不要动,你当然是有武器在威胁我的了。”
那声音道:“你说对了。”
我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在飞机上,你是不能开枪的,这几乎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了。”
那人冷笑了几声,道:“你可以转过头来看一看。”
那人就算不说,我也准备转过头去了。我回头看去,只见在我的身后,偏右方向,有两个人坐看,这两个人全是那四个神枪手中的人,由于其中一个始终未曾出过声,所以我一直以为身后只有一个人。
我一看到有两个人,便自怔了一怔。接著,我便看到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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