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翻起衣领,冒著旋风,向外冲了出去。
当时,我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赌博。我根本无法知道我会输,或者会赢,而当我走出了数十码之后,我又听到了一阵隆隆的声响。
我转头看去,看到大堆大堆的雪,自山坡上滚下来,那又是极其壮观的奇景,但是我并没有多伫足,我不断地向前走著。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全然无法辨别前进的方向,我只能顺著风势走著,而风势是在不断变幻著的,是以不必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风势似乎越来越猛,雪也越来越大,我实在无法再向前走了,但还是勉力支撑著,最后,我从一个斜度很大的山坡上,直滚了下去。
宾到了那山坡下,我喘了一口气,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直立的石头挡著,风不是那么猛烈,我勉力自雪堆中翻起身来,倚在大石坐著。
当我坐定了之后,我看到就在我身边不远处,有两团积雪,竟然在缓缓地抖动著。
我揉了揉眼,手背上的雪花,揉进了眼中,使我的眼睛发出了一阵剧痛来。当我再定睛向前看去时,我肯定我未曾看错,有两团积雪在动。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可能是雪下有著两个小动物,如果是的话,那我就获救了,我高兴得几乎大声叫了起来,我忙向前扑去,先将那两国雪球,压在身下,那两团雪球并没有发出什么挣扎。
然后,我迅速地扒开雪,我首先看到两对眼睛,那两对眼睛,也在一大团灰色茸毛之中,一看到了那两对眼睛,我就陡地一呆。
因为,那无论如何,不是野兽的眼睛。
我连翻坐起身来,将雪迅速扒开,我看到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挣扎著爬起身来,他们站起之后又跌倒,倒在雪地之后,再也没有力量站起身来了,只是睁著他们乌溜溜的眼珠望著我。
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又冻又饿了。在那刹间,我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又冻又饿,就在死亡的边缘了,我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都穿著兽皮衣服,戴著狐皮帽子,他们的手,冻得又红又肿,我将他们扶了起来之后,已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是康巴族人的孩子。
我大声问他们:“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孩子困难地摇著头,看来他们已经衰弱得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体力的过度消失,是一件最最危险的事了。
我握住了他们的手臂,大声道:“我们不能耽在这里,我们一定要走,你们一定要跟著我走,明白么?”
那两个孩子总算听明白了我的话,他们点著头,我拖著他们,向前走去,在开始的时候,他们根本不能走,只是我拖著他们在雪地上滑过。
我自己已经是饥寒交迫的了,还要拖著两个孩子向前走。那种疲乏和痛苦,实在令得我身内的每一根骨头。像是都要斯裂一样。
我好几次想将那两个孩子放弃算了!
但是,当我每一次有那样的念头时,我转过头去看他们,都看到他们,也在竭力挣扎著,是以又使我打消了放弃他们的念头。
这两个孩子在开始的时候,甚至连走动的能力都没有,那一定是他们在雪地中停留得太久,全身都冻得发僵了的缘故。
他们的年纪实在太小,小得还不明白如何在雪地中求生存的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论你多么疲乏,都要维持身体的活动,走也好,爬也好,总之要动,当你一停下来的时候,死神就开始来和你会晤了。
当我拖著这两个孩子前进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在竭力挣扎著,是以,他们的活动能力,也在逐渐恢复著,渐渐地,他们已可以自己走动了。而当我们在经过了一个山口的时候,凌厉的风,夹著雪片,向我们吹袭了过来,令得我们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在雪地中打著滚。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急于避开那山口的强风。
那两个孩子,拉住了我的手,反要拖我向那山口走下。
在那样的风雪之中。我们是根本无法讲话的,我只好摇著头,同时伸手向前面指著,表示我们要继续向前去,至少,要避开这个风口。
可是那两个孩子却十分固执,他们一定要向那山口走去,我心中恼怒起来,挣脱了他们的手,自顾自向前走去,他们却又追了上来。
他们追著我,滚跌在地,我要十分艰难地才能转过身,将他们扶了起来,当我扶起他们的时候,那两个孩子向我大声叫道:“向那里去,那里有库库!”
我大声问道:“有什么?”
“有库库!”他们回答著。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库库”是什么,他们指的,正是那个山口,从山口中卷出来的风,是如此强烈。我们如果要逆风走进山口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那两个孩子在挣扎著站了起来之后,还是硬要拉著我向山口走去。
我暗叹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两人口中的“库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是我却也可以知道,他们那么强烈地要求走进山口去,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外地来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康巴人的孩子。
那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是孩子,但是他们对当地地形的了解,一定还在我之上,那叫作“库库”的地方,可能对我们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
是以我点了点头,和他们一起向那山口走去。
罢才,我们在经过那个山口之际,是被从两面峭壁夹著的强风,吹得滚跌出来的,这时,逆著风,俯著身,硬要走进那山口去,那种痛苦的经历。怕只有长江上游的纤夫,才能够领会得到。
我们的身子,几乎弯得贴了地,我们被冻得麻木的手指,在雪中探索著,抓紧一切可供抓紧的东西,然后,我们一寸寸地前进著。
而我们又不能将我们的身子,弯得太久,因为雪片卷过来,会将我们盖住,如果我们的身子弯得太久了,在我们的面前,便会堆起一大堆雪来!
我也完全无法知道我们究竟化了多少时间,在那样的情形下,也根本想不到旁的事,只是拼命地,用尽了体内的每一分精力,和风雪搏斗著。
我们好不容易挣扎到了山边,在到了山边之后,情形就好了许多。
我们可以抓住岩石的嶙角来稳住身形,不致被强风吹得身子打转。
在我们又走出了一百多码之后,那两个孩子,本来是一直抓住了我的衣服的,这时,他们突然松开了手,向一个很狭窄的山缝爬去。
我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起挤进了那山缝。
才一挤进那个狭窄的山缝,我就觉得那两个孩子,确然是有道理的了。
因为我听得出缝的那一边,传来一阵“轰轰”的声响,那是空气急速流通所造成的回音。
有这样的回音,那就表示,在那石缝里面,有一个体积相当大的山洞。
我们三个人一起向前挤著,山缝中,风已没有那么大,只不过却冷得令人发颤,那两个孩子用发颤的声音叫道:“我们找到库库了!”
我正想问他们,什么叫作库库,但是我还没有问出口,我便已经知道,“库库”究竟是什么了!
我们已挤出了石缝,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相当大的山洞,那山洞中,堆著许多东西,有一张一张的兽皮,有干柴枝,还有吊在洞顶上,一只又一只被风干了的野兽。我明白了,“库库”是一个补给站的意思,那两个孩子知道这些食物,有可能使我们生存下去的一切!
当我看到了这一切的时候,我心中的快乐,实在是难以言喻的,我也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和他们拉著手,跳著、唱著,不断在山洞中打著转。
那只是一个山洞,但是在我的眼光中看来,这个山洞,却是真正的仙境了。
我很快就用火石打著了火,燃起了火堆来,然后,我们将一只可能是獐子的兽体,放在火上烤著。当肉香四溢之际,我们争著啃著那种坚硬的兽肉,让汁水顺著我们的口角流下来。
山洞中食物储藏之丰富,足可以供我们两个小孩,一个成人过上一年!
而我们自然不必在山洞中住上一年之久,暴风雪至多十天八天,就会过去,在暴风雪过去之后,我们就可以走出去了。
我在雪地中救了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又救了我!
这两个孩子一定太疲倦了,当他们的口中,还塞满著兽肉的时候,就已经睡著了。
我摊开了几张兽皮,将他们抱到了兽皮之上,让他们沉睡,然后,又在火堆上添上了不少枯枝,我也倒在兽皮上睡著了。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睡得最甜蜜的一觉,当我感到寒冷时,我知道那是火堆熄灭了,但是我却仍然不愿意醒过来,我将兽皮紧紧里住身上,翻了一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醒来,火堆中已成了一堆白色的灰烬了,那两个孩子还在睡,我又燃起了火堆,然后,叫醒了那两个孩子。
他们揉著眼,站了起来,我里著兽皮,挤到了那山缝口,兜了一大堆雪回来,我们嚼著雪,啃著兽肉,在山洞中一连躲了四天。
到第五天,我们睡醒的时候,阳光映著积雪,反射进山洞来,使得山洞中格外明亮,暴风雪已经过去了。那两个孩子欢呼著,挤出山缝去。
我也跟了出去,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毫不犹豫地向前走著,而在走出了两三里之后,我也认识路径了。
那正是我第一次被康巴人围住,作为俘虏,带往他们营地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再向前去。就是晋美那一族人的营地,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向前去了。
正当我打算叫住在前面奔跑的那两个孩子,向他们话别之际,一队康巴人已飞也似奔了过来,迅速地向我接近,而且,我也看出,带头的那个,正是晋美。
那两个孩子,已奔进了那一队康巴人之中,他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两个男人,将孩子抱了起来,孩子转过身来,向我指著。
晋美也已带着十来个人,向我奔了过来。
当那些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之际,他们脸上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一具复活的僵尸一样地古怪!
我向晋美挥了挥手,道:“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晋美绝对是一个勇士,可是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也足足呆了半晌,才道:“你,你不是从石梁上面,跌了下去么?”
“是的!”我回答:“我会游水,所以侥幸得很,算是天神护佑吧,我没有死。”
那时,那两个孩子,已将其余的人,引到了我的身前,两个康巴人神情激动地对晋美道:“是他在雪地中救了我们族中的两个孩子!”
晋美立时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望著我。
他的那种眼光之中,是充满了感激的神色的。然后,那是突如其来的。他们所有的人,都向我涌了过来,抓住了我,将我向上抛了起来。
我第一次被他们围住的时候,他们将我当成了敌人,但是这时,他们却将我当作了恩人。
我被他们抛了又抛,然后,他们又拥著我,来到了他们的营地之中。
虽然我一再声明,我不能久留,但是,我还是给他们硬留了两天,临走的时候,他们给了我很多干粮,以及在雪地中行走必需的东西。
他们一直送我出来,直到我第一次被他们围住的地方,他们才和我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我继续向前走著,当和他们在一起的时栗,我几乎已忘记了德拉了。
但是当我又开始一个人前进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德拉来,或者说,我又想起了德拉带我到达的那个仙境来。就算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是,那么多的宝石和钻石,无论如何,都是令人终身难忘的。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得又不是太远,我有足够的粮食,可以支持我的来回,唯一的麻烦就是神智不正常的德拉,和他那一柄手枪。
我在一面考虑著,我是不是应该回到“仙境”去,一面,我仍然不停地在向前走著。
而我立即发现,我自己的考虑,是多么可笑,因为我正是在向著那“仙境”所在的方向走著,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已决定了要回到“仙境”去。
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和他本身潜意识的决定相违抗的,我也不再多作考虑,我向前走去,当天黄昏时分,我已经来到了那个奇异的山洞中。
我在山洞中休息了一回,因为我不知道德拉现在怎么样了。
德拉可能变得更疯狂,他说不定一看到我,就会开枪射击。我决定不能贸贸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我决定到天色完全黑了,才穿过山洞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我离开他已有七八天了,在这七八天中,他也有可能已离开了仙境。
我这时的想法是:德拉所说的一切,全是不可靠的,他在看到了那么多的黄金宝石之后,就将我赶走,好独吞仙境中的一切,我想他或者会在我之后,带著他尽可能带走的宝贝,离开了仙境。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也一定遇上了那场暴风雪。
他是不是有运气避过那场暴风雪呢?
而如果他讲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他现在当然还在那遍地都是黄金、宝石的仙境之中,而他又没有粮食,那可能他早已死了。
我在山洞中休息了好一会,直到山洞之中,渐渐变黑了,那些钟乳石都反射出一种黯淡的、迷人的光辉来,我才慢慢地向山洞的深处走去。
我经过了一段十分阴暗的山缝,当我快走出那条狭窄的山缝时,我的心情,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我实在说不上为什么会紧张,但在那时,我好像已有一种预兆,感到会有一点极其奇怪的事情,将会发生。
我在出口处停了下来,天色已经很黑了,但是在黑暗中看来,仙境更是迷人,各种各样的宝石,在黑暗之中。闪耀各种不同的光芒。钻石自然是最易分辨的,东一块西一块,闪著高贵的、清冷的光芒的,就是钻石了。
在仙境之中,黄金等于是泥土一样,黯然无光,根本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连给人一点名贵的感觉也没有,而黄金事实上,当然是极名贵的东西!
我停了下来之后,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的声音并不是十分高,但是在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情形下,听来也十分突兀。我叫了一声,没有回音,又叫道:“德拉,我回来了!”
当我叫第二声的时候,我已经不以为我会得到任何反应,我已料定德拉一定已尽他的可能带著仙境中的珍宝离开这里了。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我第二次出声之后,我却听到了在一块大石之后,发出了一下极其奇异的声音来。那声音很难形容,最确切的形容,那声音,听来像是一下驴叫声。
我呆了一呆,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然而,我却决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既然有了声响,我就一定要向前去看个究竟的。
我慢慢地向前走去,当我来到了那块大石,约摸只有二十码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接连两下那样的“驴叫”声,令人毛发直竖。
我不认为那是什么野兽发出来的声音,这时我离得那块大石近了,而且,还接连听到了两下那样的声响,听来,好像是一个人在极度痛苦的挣扎之下,所发出来的绝望呻吟声。
我忙道:“德拉,是你么?你还在?”
我一面说,一面加快了脚步,可是,当我又向前走出了七八步之际,我陡地站住了。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在那块大石之后,摇摇幌幌,站起了一个人来,那人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他站了起来之后,像是站立不稳,身子向大石靠了一靠,又倒了下去,接著,又站了起来。
从那人站起来的身形高度来看,他正是德拉。
而且,从他的情形来看,他也毫无疑问,是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所以,我只是略停了一停,便立时向前,奔了过去,我是想去将他扶住的。
然而,当我奔到了大石之前,伸出手去,要去扶他的时候,这一次,我却真正呆住了,我忽然之间,便立在那里,在我的喉际,也发出了像驴叫一样可怕的声音来,我实在是僵住了,在那刹间,我只觉我自己的头皮在牵动,在发麻!
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是,有一些星月微光,映著四面山峰上的积雪,以及地上各种宝石的光芒,眼前的光芒,也相当柔和。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完全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而且,我和那东西,是隔得如此之近,只不过隔了一块大石。而且,我的双手还向前伸著,我的手指,离那东西,只不过几寸!
我只说“那东西”,而不说德拉,实在是因为在石后摇幌不定站著的,并不是德拉。
那非但不是德拉,甚至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只好称之为“那东西”。它是略具人形的,可以说有一个头,在那“头”上。全是一个又一个透明铮亮大水泡。在那些大水泡之中,似乎还有许多液体在流动著,在那“头”上,根本没有五官。
那东西也不像有“手”,它的身体,好像是软性的,可塑的东西一样。
敝物那样摇摇幌幌地站著,当我看清了它的情形之后,我怎能不骇然欲绝?
我想缩回我的双手来,但是我实在太骇然了,我绝料不到,我会看到这样一个怪物,是以我根本连缩回手来的力道也没有。
我就和那东西,那样对峙著,直到那东西的身子,突然向前俯来,像是想将它那满是水泡的头,放在我的手上之际,我方怪叫了一声,向后退去。
我实在退得太仓卒了,是以才退出了两步,我便被一大块黄金,绊跌在地上。而当我跌在地上之后,大块的钻石和宝石,令得我全身发痛,钻石和宝石,居然也有那么讨厌的地方,是我再也想不到的。
我在跌倒在地之后,看到那怪物像是忽然发起怒来,它发出了接连几下,那样可怕的声音,接著,它突然向前冲了过来。
在它的前面,是有著一块大石的,那大石至少有几吨重,可是当他向前发力冲来之际,那块大石,却突然翻跌了下来。
当那块大石翻跌下来之后,我看到了那怪物的全身,它居然有两只脚,而且,它的两只脚上,还穿著和我一样的登山鞋。
它在慢慢地向我走来,我在那一刹间,完全明白了,不是什么怪物,它就是德拉!
德拉变成了怪物!
在那刹那间,我不知想到了多少事,我想到,德拉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
黛变成了怪物,力大无穷的怪物,是以土王下令,将她烧死,而现在,德拉也变成了怪物!
而德拉和黛,之所以全会变成怪物,都是因为他们曾接触过那堆丑陋的、漆黑的东西之故!
当我想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仍然倒在地上,而那怪物,却在渐渐向我移近。我又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又向旁滚了开去,在我向旁滚开去的时候,地上那些可恶的宝石和钻石,压迫著我的肌肉,辗磨著我的骨头,使我的全身,都痛得难以言喻。
我滚了几滚之后,跳了起来,向外奔去。
那怪物像是十分愤怒,他不断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来,尚幸他移动的速度十分慢,是以它追不上我,当我来到了那个深坑的旁边时,我略停了一停。
那时,已经有足移的时间,让我镇定下来了,我大声道:“德拉,你能说话么?”
可怜的德拉,他已不能说话了!
他不断地发出那种驼叫也似的声音来,向我逼近,我只得沿著深坑,不住后退。
那怪物(德拉)竭力地在前进,也已逼到了坑边,他移动得十分困难,他那时的情形,就像是一大堆受热要溶化的橡皮一样,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会矮上许多,然后,在又向前走来之际,身子又挺高起来,那情景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我沿著那坑边上,向后退著,一直退出了十来码,看来那怪物(德拉)已没有那么容易追上我了,我才大声道:“德拉,你怎么变成了那样子。你还能说话么?”
我由于心中十分惊恐,是以我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地尖锐。
我希望德拉虽然变了形,但是还可以说话,那么我就可以知道在它的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但是,德拉显然不能说话了,在他满是大大小小水泡的头部,发出了尖锐的,如同驼子受鞭打时发出的鸣叫一样的声音来。
从他突如其来,不断地发出那种声音这一点,我倒可以知道,他可以听到我的话。
我的希望又增加了一些,我忙道:“如果你还可以听到我的话,那么,你别逼近我,你要知道,你……你现在的样子很可怕。”
我的请求生效了,德拉果然停了下来。
当他停了下来之后。我至少又明白了一点,他的样子,固然可怕到了极点,但是他对我,却不是有恶意的,他的身子拼命在左右摇摆著。
看他的样子,像是他的双臂被绳索捆绑著,而他则在挣扎著将双臂挣脱一样。
但是事实上,他根本已没有了手臂,或者说,他的手臂,已经溶化,和他的身子,黏在一起了,就像它是一个橡皮人,因为受热而橡皮开始溶化一样。
他的身子剧烈地摇摆著,眼看他要站不稳了,而他却就站在坑边!
我忙道:“德拉,小心掉下去!”
可走,当我出声提醒他的时候,却已经迟了,他的身子向下一倒,向那坑中,掉了下去。
他掉下去时的情形,极其奇特,他的身子先向旁弯了下去,成了一个弓形,然后,跌了下去。
我陡地一呆,听到了“砰”地一声响,我连忙向那深坑底下望去。
那深坑的底下,全是黄金,黄金在月光之下,闪耀著一种奇异的光彩,德拉就跌在黄金之上,他伏著,一动也不动。
我自然想知道德拉是不是跌死了,但是我却也没有勇气攀坑下去,看个究竟。
我站在坑边上,在那刹间,我的心中,实在乱到了极点,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如果说,德拉只不过是因为曾抚摸过那黑褐色的、石块一样的东西,身体就会起变化,那么……?
可是,毫无疑问,那怪物正是德拉变成的,而德拉之所以变成那种怪物,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曾抚摸过那东西!
我的身子,多少有点僵硬,我慢慢转过身,向那堆东西看去。
在那么多的黄金、钻石和宝石之中,那堆东西,看来的确是极其丑恶的。它像是一堆古怪嶙峋的石块,但是它何以会蕴有那么大的力量?
我再回头来,德拉仍然伏在在坑底下不动,我慢慢向那堆东西走去。但是来到了那堆东西,还有五六码的时候,我却停了下来。
老实说,如果一碰到那堆东西,就会立即死亡的话,或者我还会冒著死亡的危险去试一下,我和德拉到这种地方来,本来就是一种冒死的行动!
但是,碰到了那东西,却不是死亡,而是会变成那么可怕的怪物,那实在使人不寒而栗,再也不敢接近那东西半步。
我又呆立好久,才慢慢向后退来。
那时,我的心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照说,现在德拉多半已经跌死了,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有这个充满了宝石的仙境的存在,我可以尽我的力量,将最好的钻石和宝石带走。
我不必另外用什么装载的工具,只要将我的口袋塞满就行了,那样,当我回到文明世界的时候,我就走一等一的巨富了。但是当时,我却一点也没有想到那样做。
宝石的光芒,固然极其诱人,但是生命的秘奥,却更加诱人,我一面在慢慢向后退著,一面不断在想,只是一点:为什么德拉会变成了怪物!
德拉变成了怪物,照德拉所说,他的妻子黛也变成了怪物,而且,在变成了怪物之后,力大无穷,这一点,德拉和黛,显然也是一样的!
因为德拉曾推倒了一块大石,那块大石,至少有好几吨重!
我一想到这里,又向那块大石看去,我立时看到,在大石的旁边,有一本簿子,那是一本小小的记事簿,在那本簿子旁边,还有著一枝笔。
我的心中,陡地一动,连忙向前走去,来到了那本簿子之旁,我又呆立了一会,然后才俯身将那本簿子,拾了起来,我在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打开了簿子来。
簿子上的字写得很大,有时一页上,只写了两三个字,而且写得很潦草。我仔细地看着,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我化了大约一小时,才看完了簿中记载著的一切,然后,我又坐在石上发怔。
簿子中写的,全是在我离开之后的情形,德拉将他这些日子中的变化,全记了下来。
德拉的记载很简单,而且到后来,有些字迹,简直是无法辨认的。但是我还是弄清楚了大致的情形。我从簿子中的记载,知道德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著可怕的变化。
在开始的几天,他只是昏眩,然后,就全身发热,接著,他形容自己的情形是“溶化”了。
对于他使用的这个字眼,我也有同感,因为我确实感到他的身子,是在“溶化”之中。
德拉自然无法看到他自己头部所发生的变化,因为他没有镜子,他只是知道他的身子发生了变化,而在他的记载中,他又一再强调,他的身子所起的变化,是和他妻子黛一样的。
他这样记述著:“我渐渐变得可怕了。但是我也变得和黛一样了。”
我看完了他簿子中的记载,脑中更是紊乱,我又呆了片刻,才再到那坑边,向下看了一下。
德拉仍然伏在坑底的黄金之上,和他才跌下去的情形一样,他显然已经死了,当我又看到了那种可怖的倩形之后,我的全身,突然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战栗感,我突然疾奔了出去。
我挤进了那石缝,在石健中拼命挤著,也顾不得尖锐的石角,擦得我发痛。
我回到了那奇妙的山洞之中,而且,我也不在那山洞中久留,我带了我留在山洞中的东西,又急急爬出了山洞,在雪地中间向前奔著。
我估计我自己在雪地中,足足奔出了一哩有余,才摔倒在雪地上,我在积雪中打了几个滚,才撑著身子,在雪地上坐了起来。
我在不住地喘著气,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这时候,那样急速地喘著气,是因为刚才我不停地在雪地上疾奔,还是因为我心头的害怕。
也直到这时候,我才想到,我离开了那“仙境”,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我之所以会苦笑,是因为我已根本没有再回到那“仙境”的打算。虽然我离那“仙境”如此之近,简直,在那里有著那么多令人著迷的宝石,但是我却再也不回去了!
我很少在心中,产生过那样的恐惧感,然而,在看了德拉记载在那簿子上的经过之后,恐惧却已深深地盘踞在我的心中。
我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德拉那种可怕的情形,虽然我早已不敢去了。
我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向前走著,我并不后悔我未曾从仙境中带出任何东西来,我只是不断地在对自己说:希望我不要变成怪物,千万不要。或许是由于心头的恐惧,也或许是由于我急急在赶著路,我身上不断地在出著汗,那使我有一种发黏的感觉。
我有了那种发黏的感觉时,我吃惊地大叫了起来,直到我将手放在眼前,清清楚楚看到了我的五只手指,仍然分开著,而不是黏在一起了,我才停止了叫声。
我抓了一把雪,在脸上擦著,那样,可以使得我略为清醒些。
我好像觉得我自己有点头昏,而感到昏眩,那正是发生变化前的一种感觉,那又令得我悲哀地在雪地中坐了下来,全身发颤。
我坐了很久,才又起来赶路,一直到天明,我才发现,我感到头昏,可能是因为我太疲倦了,但是我又不想休息。我继续向前走著。
我在山中,足足走了三天,才来到了一个村子之中,那里,已是遮庞土王以前的属地了。
村中的人,借给我一头瘦象,我骑在象背上,继续赶路,从那一刻起,我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间,我又看到了人,而且,那些人看到了我并不吃惊,可见我没有起变化。
然而,当我第一次有机会照镜子的时候,我还是拿著镜子,仔细地端详著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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