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义摇着头:“对不起,我正想说,我只能带卫先生一人前去。”
白素又向我使眼色,我的自信心太强,我想,王直义多半是将小郭囚禁在一个甚么地方,当然,我一个人跟他去,可能有危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宁愿去冒这个险。
所以,我来到白素身前:“不要紧,我实在需要见一见小郭!”
白素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感觉,觉得从来没有一件事,再比这次更诡异!”
当白素压低声音对我说话的时候,王直义向外走了开去,欣赏着壁上的画。我猜他不有心情在这种情形下欣赏艺术品,他只不过是不想听我们的交谈,故意避开而已。
白素那样说法,不能单说是她的直觉,因为事情本来就极度诡异。
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会有危险?”
白素握住了我的手,苦笑着:“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小郭在甚么地方,他的失踪充满了神秘,现在你要去见他——”
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我也不禁有点动摇了起来,的确,小郭在甚么地方呢?小郭是一个具有高度应付困难环境能力的人,但是他失踪了那么多天,而毫无音讯。
那也就是说,他斗不过令他失踪的力量。
王直义说要带我去见小郭,当然,我有可能遭到和小郭同样的命运,那么,我是不是有能力摆脱这个力量的束缚而逃出来呢?这实在是需要郑重考虑的问题。
我呆了一会,才道:“这件事,完全是由小郭起的,我想我不应该放弃能见到他的机会!”
白素皱着眉,忽然大声道:“王先生,为甚么你不能带我一起去?”
王直义转过身来,摊着手,现出一种极其无可奈何的神情,道:“事实上,我只不过指路,连我自己都不能去!”
白素立时道:“那究竟是甚么地方?”
王直义的回答,简直是令人气愤的,他竟然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而我的确生起气来:“这是甚么意思,开玩笑?”
王直义摇头道:“不,你可以见到郭先生的,或许,还可以见到那位罗先生。”
我经历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可以算不少,但是,现在我望着王直义,一时之间,不如说甚么才好。
王直义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正在加深,加深到了长叹一声的地步:“老实说,你到了那地方之后,根本无法保证你一定可以回来!”
他请到这里,顿了一顿,在我和白素的极度惊讶之中,他又道:“这也是我为甚么只让卫先生一个人去的原因。”
我本来已经觉得惊讶,我的脑中,更乱成了一片。王直义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如果他有恶意,他所谓“到那地方去”,是有另一种恶意的含义的话,那么,他何必告诉我呢?
从他的神态来看,他那样坦率的说法,所讲的全是事实,但是,那究竟是甚么意思呢?
这真令人费解之极!
一时之间,我们三个人全不出声,屋子中很静。过了很久,还是白素先开口,她的神态很镇定,声音也很平静,她对我道:“既然有那么一个古怪的地方,就算冒着不能回来的危险,你也应该去一次!”
白素的话,直说到我的心坎之中,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度强烈的人,而王直义的话,又说得如此神秘,尽管他说不保证我能回来,但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去!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了,我道:“请你等我几分钟,我跟你去。”
王直义的神情,略带一点惊讶,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起上了楼。
到了楼上,我在书房之中,取了一具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在手中抛了抛,放进了口袋之中,然后才道:“你明白了?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白素点了点头,我立时下楼,伸手拍着王直义的肩头:“好,我们走吧!”
白素也跟了下来,我和王直义来到门口,转身向她挥了挥手,她也向我挥着手。
白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或许这时她的心中,焦急得难以形容,但是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她极度镇定,而世上实在很少女人,能够在丈夫去一个可能回不来的神秘地方之际,仍然这样镇定。
我和王直义一起出了门,他道:“用我的车子?”
我反正已带了无线电对讲机,在十哩的范围内,可以和白素随便通话,而且,我估计不会出本市的范围之内,所以我立时道:“没有意见。”
我们一起上了他的车子,由王直义驾车,一路上,他并不开口说话,不一会,车子已经上了一条斜路,我不禁奇怪起来。
这条斜路,我十分熟悉,那就是通到那幢大厦去的斜路!当日,小郭带我来看这幢大厦时,以及我以后好几次来的时候,全是经过这条路来的!
王直义带我到这里来,是甚么道理?难道小郭和罗定,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在我的疑惑,还未有结论之前,车子已经停在这幢大厦的门口。
停了车之后,王直义道:“请下车!”
他一面说,一面自己也下了车,我跟着他一起走进了那幢大厦的大堂。
自从这幢大厦的原来管理人陈毛,神秘地死在天台之后,我还没有来过,这时,或者是由于心理作用,一走进静悄悄的大厦大堂,我就觉得有一股阴森之气,逼人而来,我忍不住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甚么?小郭在这幢大厦内?”
王直义回答的话,更是令人莫名其妙了,他道:“也许是!”
我提高了声音:“甚么意思?”
在那时候,我已经在提防着可能有鲨鱼或是他手下打手,突然从楼梯间冲出来,可是从那种寂静的程度来看,整幢大厦之中,显然只有王直义和我两个人。
王直义道:“你很快就会明白了,现在,你可以单独启程了!”
我瞪着眼道:“由哪条路去?”
王直义来到那电梯之前,按了按掣,电梯门打了开来:“由这里去!”
我陡地一征,在那刹那之间,我觉得自己多少捕捉到了一点甚么了。
所有的怪事,全在这幢大厦中发生,这种说法,比较笼统一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所有的怪事,全是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中发生的,首先是罗定,接着是小郭,现在,是我!
我望着敞开的电梯门,心中有点犹豫,并没有立时就跨进电梯去。
王直义望着我,他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并不坚持你去,不过,要不是你自己去的话,我的解释,你决不会满意,而且,你也永远无法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仍然站在电梯门口,我正在思索,他这样说法,究竟是甚么意思。
王直义又道:“要是你不想去,那么就算了,不过,也请你再也别管我的事!”
我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他是用话在逼我,我道:“谁说我不去?”
我一面说,一面已跨进了电梯。和普通的自动电梯一样,一有人跨了进去,电梯的门,就自动合拢,在门合拢之际,王直义在外疾声道:“请你记得那地方的详细情形,我希望你能回来!”
当电梯的门完全合上之前的一刹那,我发现他的神情很是焦切。
我立时感到,电梯在向上升。
可是,当我抬头向电梯上的表板看去时,所有的灯全未着,我无法知道自己已升到了哪一楼。
我立时记起了罗定所说的,他在这个电梯中的遭遇,我的手心,不禁有点冒汗。
我并不是第一次乘搭这架电梯,在开始的一分多钟之内,情形和上几次,也完全无异,除了那一排小灯完全不亮以外。
可是,在两分钟之后,情形却不同了!
电梯显然还在向上升着,但是就时间来说,它早已应该到顶楼了!
然而,电梯还在向上升,不断地升着!
罗定所说的情形出现了!
自然,当日我在楼下大堂中,等候小郭上去拿他遗失的手表,等了那么久,也正是这种情形!
那也就是说,两个失踪者,罗定和小郭他们经历过的情形,现在正由我亲身经历着。
我可以料想得到罗定和小郭两人当时的慌张和恐惧,因为这时,我对于这种情形,知道了已有很多天,也假设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不只一次,可是,我仍然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
电梯向上升着,任何一个在城市生活,而又在日常乘搭电梯的人,都可以肯定这一点,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可以说,世界上还没有一幢大厦有那么高──电梯上升了五分钟,还没有到顶!
电梯还在继续向上升,可以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甚么(其实,当然是为了内心的恐惧。),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
我不断地叫着,大约又过了十分钟,电梯还在向上升着──那时候,我心中的恐惧,到达了另一个难以形容的顶点,我大声叫道:“王直义,你要将我送到甚么地方去?”
当然,我得不到回答,而电梯还在向上升,我心中乱到了极点,我开始安慰自己,不要紧的,罗定和小郭,他们曾经历了如此可怖的电梯不断上升,不是终于全下来了么?
那么,我至多也不过虚惊一场而已。
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渐渐镇定了下来,而电梯还在不断向上升着,大约自我进了电梯起,至少已经有十五分钟之久!
我吸了一口气,电梯还在继续上升,我用力敲打着电梯的门,希望它能够停下来,可是电梯还在继续不断地上升。
那实在是令人疯狂的,一幢没有人居住的大厦,一座不断上升的电梯,只有一个人,被关在那电梯之中。我几乎每天都乘搭电梯,但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将人在一条直上直下的水泥管道之中,提上吊下的铁箱子,原来竟如此可怕!
我取出了一柄小刀,旋开了几只螺丝,我这样做,可以说完全没有目的,或者是在我的潜意识之中,迫切地希望这架电梯,快一点停下来,所以才有这样的破坏行动。
那几枚螺丝,原来是固定电梯壁的铝板的,我一口气弄松了七八颗,一块两呎宽的铝板,松了开来。
当这块薄薄的铝板跌下来之际,我真正呆住了!
我看到了铝板之后,极其复杂的装置,我完全无法说出那是甚么,我所看到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印刷电路。我对于这一方面的知识,不是很丰富,但是我也可以知道,那么多电路,足以装置一座大型电脑!
而这只不过是一座电梯!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一座电梯,因为一座电梯,决不需要如此复杂的装置。然而,那不是电梯,又是甚么呢?它正带着我不断在上升!
我呆呆地望着那些装置,又进一步发现,电梯的三面,全有同样装置,如果说,那是一具十分奇特的机器,那么,我正是在这具机器的当中!
我试用小刀,去碰一束极细的,颜色不同的电线接触点,有一蓬细小的火花,冒了出来,发出“拍拍”的声响。
由此可以证明,这部复杂的机器正在启动着。
我后退了一步,又大声叫了起来。这一次,我只不过叫了几声,电梯突然停止了!
在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上升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给人以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我连忙转向电梯的门,完全像是普通的自动电梯一样,而门一开之后,也就看到了穿堂。
我急不及待冲了出去,在一个这样古怪的机器之中,被困了那么久,再见到了熟悉的大厦穿堂,那当真像是万里游子,看到了亲人一样的亲切。
我扶住了墙站定,不由自主地喘着气。
我不知道何以心中会感到如此之恐惧,算来实在是没有甚么值得害怕的,虽然电梯不断上升至少有二十分钟之久,但是,我还是在这幢大厦之中,又有甚么可以害怕的呢?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自然而然,镇定了下来,转过了身,我看到,电梯的门,已经关上。
王直义说我可以见到小郭,但是我现在还在这幢大厦之中。
要是小郭一直在这里的话,他为甚么不离开这里回家去?是不是有甚么人在阻止他?
我定了定神,已经有了应付最恶劣的打算,是以我的声音很镇定,我大声道:“有甚么人在这里,可以出来和我见面了!”
我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拍”地一声响,一扇门慢慢地打了开来,那扇门开得十分慢,简直就是恐怖电影之中,有甚么神秘人物就快出现一样!
我盯着那扇门,整扇门终于全打了开来,我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门口,望定了我!
那是罗定!
突然之间看到了罗定,那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罗定的面色,十分苍白、可怕之极。
他口唇颤动着,但是在开始的半分钟之内,他完全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直到半分钟之后,他才喃喃地道:“你也来了!”
我正在猜测他这句话的意思,准备回答他之际,突然在我的身后,又传来了“啪”地一下开门声,当我立时转过身去,我呆住了!
的确,在我的身后,又有一扇门打开,一个人站在门口,正是小郭!
一看到了小郭,我不禁又惊又喜,我立时叫了他一声,可是他没有立时回答我,我急急向他走去,来到了他的身前,我才发现他的面色,也极之苍白,而且,他的神情之中,有极度的茫然。我从来也未曾在小郭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但是,我要问小郭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一到了他的面前,我就道:“小郭,怎么回事?你为甚么一直留在这里不回去?”
我这样问他,是因为我感到小郭和罗定这时的情形,实在不像是有人看守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去的样子。
小郭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你来看!”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回头向罗定看了一眼,罗定仍站在那门口,一动也不动,同样有着失神落魄的神情。
我不知道小郭叫我进去看甚么,而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顶点,我决定暂时不理会罗定,先和小郭进去看看再说,因为小郭甚么也不说,只叫我进去看,他一定有甚么很特别的东西让我看。
小郭一面说着,一面向后退,我跟了进去,进了那扇门一看,我不禁大失所望。
我以为一定有甚么极其特别的东西,但是,却甚么也没有,进门之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居住单位,空的。
我呆了一呆,立时向小郭望去:“你叫我看甚么?这里甚么也没有。”
小郭的动作十分奇怪,他双手抱着头,退到了墙角,靠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接着,伸手向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指了一指。
他虽然甚么也没有说,可是看他的动作,我自然可以知道,他叫我到外面去看看。
我心中仍然充满了疑惑,不知道外面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因为透过玻璃门,我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台,一点也没有甚么特别。
我略呆了一呆,走了过去,推开了玻璃门,来到了阳台上,一踏出了玻璃门,我就呆了一呆,现在,我是站在一幢大厦的阳台之上。
这幢大厦有二十七层高,假设我是在其中最高的一层,那么,我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应该可以看到一点甚么东西呢?
我所能见到的,自然是城市的俯瞰,是小得好像火柴盒一样的汽车,蚁一样的行人,和许多许多其它的东西。
可是这时,我向下看去,甚么也看不到。
那是真正的甚么也看不到,我所见到的,只是茫茫的一片,那种茫茫一片的情景,实在很难形容出来。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决不是有浓雾遮住了我的视线,而是在我目力所能及的地方,本来就甚么也没有。
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来。
这种茫茫一片,甚么也看不到的情景,我从罗定的叙述之中得知过,但是听人说起来是一回事,自己身历其境,又是一回事,我完全被这种情景所震慑,以致我在转身过来时,发觉自己的肌肉僵硬。
我看到小郭仍然蹲在墙角,我勉力定了定神,走进屋内,大声道:“小郭,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究竟是在甚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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