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经过了一番分析之后,认为他们突然离开火车,虽然事情突兀,相当可疑,但不会和浦安夫妇的事有关。小镇只有一家医院,并不难找,我问明了医院的所在地,就向医院走去。
一面走著,一面我仍然在想,何以我会将陶格和浦安连在一起,觉得他们之间有著一定关系?一定是有甚么事,甚么话,启发了我,使我这样想。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究竟是甚么!
十五分钟之后,到了医院,向询问处问了一问,职员指著急救室,叫我向急救室的门口去。当我来到急救室的门口之际,我呆住了。
我看到两副病床推出来,病床上当然躺著人,但却用白布自头至脚盖著。跟在病床之旁的,是我曾见过的救伤车上的医生。
我陡地一惊:“他们……他们是在火车上出事的那一对夫妇?”
那医生望了我一眼:“哦,你是他们的朋友?”
我忙道:“他们……怎么了?”
医生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道:“死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死了?是……为甚么死的?死因是甚么?”
医生道:“初步断定是心脏病,详细的死因,还要经过剖验才知道。”
我追上了病床,对推著病床的职员道:“请停一下,我想看看他们!”
一个职员道:“别在通道上,让别的病人家属见到了,会令他们害怕!”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跟著他们,来到了停放死人的地方,那地方的俗称是“太平间。”
所有医院的“太平间”几乎一样,一进门,就是一股浓烈的甲醛气味。而“太平间”的工作人员,多半是因为看死人看得多了,所以对于死人,全然无动于衷。
浦安夫妇一被推了进来,两个“太平间”的工作人员,就一下子揭开了白布,将浦安夫妇自病床上搬到了一张台上,并且立即在他们的大拇指上,绑上纸标签。
就在这时候,我走近死去了的浦安夫妇,心头带著许多疑问和无限的感慨。不到一小时之前,我还和他们在说话,但现在,我却在望著他们的尸体!
两人的脸色,均呈现一种可怕的青蓝色,像是他们全身的血液都转了颜色,我一看到这样的脸色,忽然无缘无故,向他们的颈际看了一眼。我忽然望向他们的颈际,因为他们的脸色这样难看,使人想起他们是被“吸血僵尸”吸乾了血,而在传说之中,“吸血僵尸”总在颈际吸血。
当然,他们的颈际并没有伤痕。而他们的脸色如此之难看,根据普通常识来判断,应该是严重的心脏栓塞所造成的现象。
工作人员看到我这样仔细地在打量著尸体,现出好奇的神态,但是他们并没有发问。就在这时,太平间的门推开,一个警官走了进来。
那警官约莫三十来岁,十分英俊挺拔。我一看到他,就联想起陶格先生。那警官也可算得是一个欧洲美男子了,但是如果他和陶格先生站在一起,我敢说一百人之中,有一百人的眼光会望向陶格先生,而忽略了他的存在。
跟在那警官后面的,是那个医生,两人一面讲著话,一面走进来,那医生向我指了一指,警官向我走来,伸出手来:“你好,你是两位死者的朋友?”
我只好答应道:“是!”
警官道:“死者还有甚么亲人?”
我有点尴尬,说道:“我不知道,我和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久。”
我当然没有告诉他,我和浦安夫妇认识只不过一小时不到!那警官倒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道:“我叫莫里士,在我们这里,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请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我道:“我们应该先检查他们两人的行李,看看是不是有他们亲人的地址,然后通知他们的亲人。第二,应该对尸体进行剖验,查看他们的死因。”
莫里士有点讶异地望著我:“有理由对他们的死因怀疑么?”
我道:“你不觉得奇怪?夫妇两人同时心脏病发,而症状又完全一样?”
莫里士眨著眼:“夫妇两人患同一类型的心脏病,也不算是罕有。”
我道:“是的,但请注意,他们同时发作,因而死亡,至少应该考虑他们两人是由于某种惊吓而导致病发的。而在法律上,蓄意做出某些动作,而导致心脏病患者突然病发的话,可以当作谋杀论处!”
莫里士警官听得这样说,“哈哈”大笑了起来:“先生,你很有趣,你以为是甚么将他们吓死的?在火车上突然出现了魔鬼?”
我摇了摇头,并不欣赏他的幽默,只是简单地道:“我不知道!”
莫里士碰了我一个软钉子,有点无趣:“好,那我们去看看他们的行李。”
行李,随著救伤车送到医院来,这时,放在医院的一间办公室中,我们到了医院的办公室,莫里士又叫来了另一位警官。他对著那警官道:“我,莫里士督察,现在根据本国刑法给予我的权利,在紧急情况之下,查看私人物件。”
另一个警官表示他可以这样做,他才打开了那两只箱子。这种行事一丝不茍的作风,我最欣赏,所以也不觉得不耐烦。
两只旅行箱打开之后,几乎全是普通的衣物,只在一只箱子箱盖上的夹袋中,找到了他们的旅行证件,证件是法国护照,也有他们的地址,是法国中部的一个小镇。还有另外一些文件,但找不到浦安先生是甚么职业,我想,从浦安先生的年纪来看,他应该已经退休了。
另外有一封信,是写好了还没有寄出来的,收信人的姓也是浦安,我猜想那应该是浦安先生的儿子。地址是巴黎,那地址是巴黎还未成名的艺术家聚居区。
莫里士道:“这位大约就是他们的亲人了,如果要剖验尸体的话,应该请他来。”
我道:“当然,我可以请设在巴黎的国际刑警总部的人员,用最快的方法找到他,通知他前来。”
莫里士望著我:“先生,你的职业是……”
我摊了摊手:“我?我没有职业!我应该到哪里去打电话?”
莫里士忙道:“请到我的办公室来!”
我乘坐莫里士的车子,到了他的办公室,在那里,我接通了巴黎的电话,随便找了一位我认识的老朋友,告诉他小浦安的地址,叫他去找,通知他父母出了意外,要他立刻来。
我放下了电话,莫里士对我态度恭敬,送我到一家旅馆之中。当晚,我将发生过的事想了一遍,虽然陶格夫妇的行动有点怪异,但是他们决不会是杀人的凶手。令我难解的是,何以浦安夫人在临死之前,不断重复地告诉人:“天,他们杀人!他们杀人!”
我想不出究竟来。
第二天下午,莫里士通知我,小浦安来了。
我立刻赶到他的办公室。小浦安是一个艺术家,头发和胡子纠缠在一起,以致他在讲话的时候,全然看不见他的嘴形。不过倒还可以认出他的轮廓,和浦安先生十分相似。
我进入莫里士的办公室之际,只听得他在不断地叫著:“心脏病?笑话,他们两人,壮健得像牛!”
莫里士道:“很多人有潜伏性,极其危险的心脏病,自己并不知道!”
小浦安道:“医生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一个月前,才去作过详细检查,甚么病也没有!”
莫里士眨著眼,答不出来,我道:“请问,替他们作检查的是哪一位医生?”
小浦安瞪著我:“你是谁?”
我答道:“我是你父母的朋友!”
小浦安一挥手,神情相当不屑:“我从来也未曾听他们说起有日本朋友。”
我盯著他:“第一,我不是日本人!请问,九年前,他们住在法国南部的时候,你在哪里?”
有时候,小小的推理很有用处。浦安夫人曾提及,几年前,她和陶格一家人做过一年邻居,地点是在法国的南部。如今小浦安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那时他应该是一个小孩子,如果他和父母同住,浦安夫人应该提到他和邻居小孩子之间的关系。
可是浦安夫人却一字未提,可以推测那时候,小浦安一定不是和父母住在一起。
果然,我这样一问,小浦安立时瞪大了眼:“我一直住在巴黎,你认识他们这么久了!”
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在火车上遇到了他们,我的旅行计划也取消了!”
小浦安又看了我一会,才说道:“医生是著名的塞格卢克医生!”
我一听,立时“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是他!他那位唱女高音的太太好么?还有他们的女儿呢?哈哈!”
我在提到“他们的女儿”之时,又笑了起来,小浦安很恼怒:“有甚么好笑!”
我道:“如果你认识这位医学界的权威,你就会觉得好笑!”
小浦安更恼怒:“我认识,可是不觉得好笑!”
我道:“塞格娶了一位唱女高音的太太,好不容易等到他太太的歌唱兴趣减弱了,他的女儿又学起女高音来,所以,在家中,可怜的塞格是长时期戴著耳塞的!”
在一旁的莫里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浦安咕哝著道:“那是他不懂得欣赏歌唱艺术!”
我听得他这样讲,再溶合他刚才的神态、言语来一推敲,心中已经明白了!
塞格医生并不专门挂牌行医,他是一家十分有名望的医院的院长。而浦安夫妇能由他主持来检查身体,当然有点特别。
我和塞格医生相识,大约在四五年之前,塞格的女儿那年大约十四岁,如今的年龄,正好和小浦安相衬,而他们又全是艺术家!
我一想到这里,望著小浦安:“恭喜你,我见到卢克小姐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美人儿了!”
小浦安登时高兴了起来:“你认识我的未婚妻?”
我道:“是的,见过很多次。你父母如果一个月前在卢克医生的主持下检查过身体,对事情很有帮助,我想我们该到医院去了!”
莫里士吩咐准备车子,我们一起到了医院,小浦安签了剖验尸体的同意书。可是还不能立刻开始验尸,因为小镇上没有法医,要等法医前来,才能开始。
我离开了医院,小浦安则留在医院中,陪著他父母的尸体。我已经通知了我在巴黎要见面的朋友,告诉他们我因为一件突发的事件,逗留在荷兰的一个小镇上,不能和他们见面。所以我显得相当空闲,躺一会,出去溜达一会,消磨时间。
第二天,法医来到,会同医院的医生,进行剖验,一小时之后,就有了结果。
法医和两个医生走出来,法医向等著结果的小浦安和我道:“左心瓣阻塞,血液不能通到动脉去,因而死亡,这是一种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我还没有出声,小浦安已经叫了起来,说道:“不可能!不会!”
法医冷冷地望著他:“年轻人,你对人体的结构,知道多少!”
小浦安大声道:“知道很多!”他说著,用手指不断地戳著法医身体的各部位,同时一连串不停地念出他所指部分的正确名称来。一时之间,我几乎认为他是一个医生!
可是法医并没有给他唬倒,只是冷冷地道:“你是学人体雕塑的吧,我猜你未曾熟悉人体内脏的构造!”
小浦安答不上来,我看出法医的脾气不是很好,就很委婉地道:“死者两夫妇,在一个月之前,才接受过检查,证明他们健康!”
法医道:“那么,替他们检查的医生,应该提前退休。”
我道:“这一种心脏病,不可能突发?”
对这个问题,法医索性不再回答了,迳自走了开去,另一个医生道:“解剖有摄影图片,任何医生一看到图片,就可以知道他们为甚么死!”
医生说得如此肯定,我自然也无话可说,莫里士向我作了一个古怪的表情,表示事情到此为止了。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想不罢手也不行!虽然小浦安要回巴黎,可以和我同路,但是我并没有和他一起走。他要留下来,办他父母遗体火化事宜,所以我先走一步,离开了那个小镇。
剖验的结果是如此肯定,倒使我减少了不少疑心。虽然浦安夫人的话:“他们杀人”,仍然没有好的解释,但他们两人死于心脏病,那毫无疑问了。
到了巴黎,展开我预定的活动,这些活动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没有叙述的必要。
到了第三天早上,一清早,酒店的电话就吵醒了我,我拿起电话来,首先听到一个女人正在尖叫。
这著实让我吓了一跳,但是我立即又听到一个男人在斥道:“你暂时停一停好不好?我要打电话!”
女人的尖叫声停止,而我也认出了那男人是卢克医生的声音。可想而知,女人的尖叫声,一定是他的女儿——小浦安的未婚妻正在练唱!
我笑著,叫著他的名字:“怎么,有甚么急事?为甚么不等到了医院里才打电话给我?”
卢克大声道:“你是怎么一同事,在巴黎,也不来见我,这算甚么?”
我连忙将电话听筒拿远点,因为他叫得实在太大声了,我道:“请你小声一点!”
卢克呆了一呆,才抱歉地道:“对不起,我在家里讲话大声惯了,唉,真会叫人发神经病,你立刻到我的医院来,我有事要问你!”
我答应了他,放下电话,已经料到他要见我,事情一定和浦安夫妇有关。
半小时之后,我进入了他宽大的院长办公室,我看到他背负著双手,在来回踱步,神情极之恼怒。我走过去,拍著他的肩头:“算了,你的女儿不过是在家中练女高音。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宝贝女儿,是学化工的!”
卢克医生瞪著眼道:“那又怎么样?”
我道:“那又怎么样?他被他女儿制造出来的阿摩尼亚气体弄昏过去三次,又曾中过一次氯气毒,还有一次,因为不明原因的爆炸而被警局传讯了七次之多!”
卢克医生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回拍著我的肩:“我应该感到满足才对!”
我道:“是啊,你叫我来……”
他拍一拍桌上:“你过来看!”
他一面说,一面拉著我来到桌前,将一叠照片放在我的面前。我认不出照片中是甚么东西来,只好用疑惑的眼光望向他。
他道:“这是约瑟带回来的照片。”
我道:“小浦安?”
他道:“是,那是剖验浦安夫妇的心脏时,拍下来的照片,照片拍得很好,任何人一看,就可以明白出了甚么毛病致死。”
我点头道:“那应该就是死因!”
卢克瞪大了眼:“是死因,但不是浦安夫妇的死因!”
我一怔:“是甚么意思?”
卢克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在解剖的时候,弄错了尸体,将别人的尸体当作浦安夫妇!”
听得他这样说,我真感啼笑皆非!弄错了尸体?绝无可能。世界上可以肯定的事不多,但绝不会有尸体弄错的情形发生,可以肯定。
第一,尸体推进去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进剖验室的是浦安夫妇。第二,小镇的医院之中,根本没有第三具尸体。第三,弄错一具还有可能,两具尸体一起弄错,当然不可能。
所以我说道:“绝对不会,那一定是浦安夫妇的尸体解剖结果。”
卢克向我冷笑了一声,大有不屑与我讨论下去的意思。这样简单而且可以绝对肯定的一个问题,他竟对我用这种态度,这自然令得我很生气。我正想给他几句不客气的话,他又拿起一个大牛皮纸信封来,用力抛在我的面前:“你再看看这些照片!”
我自牛皮纸袋中,抽出了两张x光照片来,那是两张心脏的x光透视图。
卢克盯著我:“看得懂吗?”
我有点冒火,放下x光照片,取出了一张照片来,直送到他的面前:“这个,你看得懂吗?”
卢克瞪大了眼:“这是甚么?”
我“哼”地一声,说道:“就算我解释给你听,你也不懂!那两张x光片,你一解释,我就会懂,人各有他的知识,你不必因为有了一点专业知识就盛气凌人!”
卢克给我讲得哑口无言,我收起了给他的照片,那是易卦的排列图,他当然不懂!
卢克取起了x光片:“这是一个月前,浦安夫妇来作身体检查时摄下的,你看,他们的心脏一点毛病也没有,健康得近乎完美!决不可能一个月之后,以先天性的心脏病死!除非……”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除非怎么样?”
卢克冷笑了一声:“除非有人剖开了他们胸膛,截断了两根筋骨,再剖开他们的心,又将他们自己的一团肉,塞进了通向大动脉的血管之中!”
我有点发怒:“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卢克神情洋洋自得:“所以,我说是他们弄错了尸体。”
我指著那两张x光片:“为甚么不能是你弄错了照片?”
卢克道:“决不会!”
我道:“何以这样肯定?”
卢克道:“每一个人的内脏,形状都有极小的差异,这是心脏图,但还是可以看到其他的内脏,和别的照片吻合。”
我想了一会:“或许,所有的照片全弄错了?”
这位世界闻名的内科医生,一听得我这样说,神情像是酒吧中喝醉了酒的无赖汉,扬起了拳,想要打我。我忙后退了一步,他望了望自己的拳头,终于放了下来,恨恨地道:“这小子,连他父母是怎样死的都没有弄清楚,就将尸体焚化了!”
我没有说甚么,这其实不能怪小浦安,法医已经剖验了尸体,他没有理由不相信。
我把这个意思说了出来,卢克立时吼叫道:“他应该相信我!一个月前,我曾替他父母作检查,有过肯定的结论!他不等我去复验,就焚化了尸体,会严重影响我名誉!”
我立时想起那法医曾说及“检查的那个医生应该提早退休”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卢克盯著我,我忙道:“如果一个正常人,受了极严重的惊吓,会不会这样?”
卢克道:“当然不会,正常人最多吓昏过去,真被吓死的人,一定早有毛病。而早有毛病,我一定查得出来,不会不知道!”
卢克在这样说之后,直视著我,等著我再发表意见。我思绪紊乱之极,甚么也说不上来。卢克既然说浦安夫妇没有理由死于心脏病,我当然不会怀疑。可是同样我也不能怀疑验尸的结果,呆了半晌之后,我只有苦笑了一下。
在这次见面之后,在我逗留在巴黎期间,我又曾和卢克见了几次面,也每次都激烈地讨论这个问题,可是每一次都是同样地没有结果。
在一开始叙述之际,我曾说过,有两桩奇怪的事,使我对陶格的一家发生兴趣,浦安夫妇的死亡,是两件事中的第一件。
第二件,和浦安夫妇的死,相隔大约一年光景。
一个朋友,是心理学教授,名字叫周嘉平。有一次,他演讲,硬要拉我去听。我对于心理学家最不惑兴趣。所有心理学家。都自以为可以认识人的心理、情绪的变化,找出许多似是而非的“理论根据”来自圆其说。反正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可以了解他人的心理,心理学家的理论,倒也不易反驳,大家都不懂的事,他大著胆子提出来了,你怎么驳他?
可是周嘉平是我一位父执的儿子,自小相识,他一连要求了很多次,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去作一次座上客。事实上,我先睡了一个午觉,以免到时打瞌睡,不好意思。
周嘉平演讲的题目是:“玩具”。
我早就有了打算,他管他讲,我则利用这段时间,来想一点别的事,周嘉平在台上,不会知道。
我打定了主意,根本没有留意周嘉平在讲些甚么。只不过他的声音十分响亮,有一些话,还是断断续续,传进了我的耳中。
他的演讲,大意是说,玩具和人,有著极其密切的关系,任何人,从八十老翁到满月小孩,都离不开玩具。小孩有小孩的玩具,青年有青年的玩具,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玩具。
人需要玩具,是为了满足人类心理上一种特殊的需要。从几岁小孩子搓泥人,到一群成年人制造登月火箭,心理上的需求一样。
玩具可以以各种形式出现,甚至于人也可以作为玩具。不少美丽的女人,在有钱人的心目中,她们就是玩具,云云。
等到周嘉平讲到这里之际,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我知道他的演讲已经结束了。
我对于他的理论,没有多大的兴趣,既然演讲结束,我鼓起掌来,掌声倒也“不甘后人”。周嘉平在台上鞠躬如也,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可是我才一站起来,周嘉平身边的一个女助手就指著我道:“现在是发问时间,这位先生是不是有问题?”
我呆了一呆,我根本连演讲也没有用心听,怎么会有甚么问题!这情形真是尴尬得很,我只好道:“对不起,我没有问题!”
我一面说著,一面忙不迭坐了下来。
在我坐下来之后,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周先生,照你的说法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玩具?”
周嘉平道:“是的,我可以肯定这一点,任何人,在他的一生历程中,一定有过各种各样不同的玩具,你见过有甚么人一生中没有玩具的?”
有十几个听众,听得周嘉平这样反问,一起都发出了笑声来。
可是站著的那年轻人却大不以为然:“周先生,我是一个玩具推销员。最近,我曾向一个家庭,推销玩具,可是这个家庭的成员,对玩具就一点没有兴趣!”
那年轻人说得很认真。可是周嘉平的心中,显然没有将对方的问题当作甚么,他笑了起来,道:“那或许是阁下的推销术不够高明!”
周嘉平的回答,引起了一阵哄笑声,发问的那年轻人有点愤怒,我也觉得周嘉平的态度不够诚恳。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年轻人大声道:“周先生,请你正视我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我有亲身经历,可以证明有人……有一家人,对玩具根本没有兴趣,非但没有兴趣,简直还厌恶和拒绝!”
周嘉平皱了皱眉:“这很不寻常,你可以将详细的经过说一说?”
那年轻人缓了口气,神态也不像刚才那样气愤了,他道:“我是一个玩具推销员,推销一种相当高级的电子玩具,这种玩具的形式很多,包括可以配合电视机游戏的玩具,会依据电脑组件而作各种不同花式行驶的汽车,会走路的机器人,会……”
周嘉平打断了他的话头:“先生,你不必一一介绍你推销的玩具品种,我知道你是一个玩具推销员,这已经够了!”
那年轻人瞪了瞪眼,想说甚么,终于又忍了下来,然后才道:“我所推销的玩具,体积大的居多,所以,玩具通常都不带在身上,只是准备一本印刷十分精美的目录……”
周嘉平又打断了他的话头:“先生,你何不将事情简单化一点?或许还有旁人想发问!”
那年轻人又胀红了脸,说不下去,我觉得周嘉平的态度很不对,站了起来,大声道:“周先生,你一直打断他的话头,他有甚么办法叙述下去?”
那年轻人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周嘉平有点无可奈何地道:“好,请你说下去!”
那年轻人有点泄气:“算了,我一定要详细叙述才行,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他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周嘉平看样子一点也不在乎,在台上指著我:“各位,这位是卫斯理先生,我相信大家可能知道他是甚么人!他的一生,有著极多的古怪经历,但我相信在他古怪的经历之中,一定也未曾遇到过一个对玩具没有兴趣的人!”
我绝料不到他忽然会来这一手,一时之间,各人的目光向我望来,已经够令我尴尬的了,而尤其当两个中年妇女,高声互相询问:“卫斯理?卫斯理是甚么人?”“卫斯理?好像是在电视台当配音的?”之际,我更是恨不得冲上台去,狠狠的揍周嘉平一顿!
我立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一直走出了演讲堂,到了走廊之中,才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在我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卫斯理先生,真想不到,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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