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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唯一辨法互相了解

        调查工作在半个月之后,有了结果,一个身分神秘的中国人,被不少人认出,在五月三十日的前后,曾在研究中心附近的市镇出现。这个中国人,在六月一日凌晨,曾在附近的一个小市镇中喝醉了酒,大叫“世界末日来了!”“人类的命运已到了终极!”这一类话,当时在酒吧中的少数人曾认为他是某个新教派的传播者。

        胡非尔立时将调查集中在这个中国人身上,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的绘像,被大量送出去,这个中国人的行踪,也渐渐明朗化。

        现代化的大规模的调查,可以将一个人的来龙去脉,完全弄得清清楚楚。胡非尔已经知道了这个中国人的名字叫单思,出生于一个极富有的家庭,而他本身,是一个杰出的业余盗墓人。

        在得到了单思在开罗的消息之后,胡非尔上校立即飞往开罗,一下机,就直趋一个三流的夜总会。

        在开罗,有不少这样的夜总会,这种夜总会的特点是乌烟瘴气,空气的污染程度,会叫人感到如处在炉子中,肚皮舞娘疯狂地扭动着胴体,劣酒的酒味,令人一进门就会呛咳。

        在这家夜总会的一个角落中,胡非尔见到了单思躺在五个肚皮舞娘的肚子上,手中拿着酒瓶,在向口中灌着酒。

        胡非尔是一个老练的情报工作者,他绝没有表露自己的身分,而是一声不出,在肚皮舞娘的格格笑声中,挤在单思身边,也躺了下来,将单思手中的酒扭移到自己的口边,也灌着酒。

        单思望向他,很高兴有一个人来和他作伴,两个人不断喝着酒。

        夜总会二十四小时营业,胡非尔和单思至少在这个角落中泡了超过六十小时,醒了又醉,醉了又醒,直到胡非尔认为时机成熟了,他才道:“世界末日已经到了,你知道吗?”

        单思像是听到了最知己的肺腑之言,立时大点其头:“我知道。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原来你也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

        单思这样说,等于是在告诉胡非尔:偷入研究中心是两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胡非尔心中也不禁暗自吃惊,因为他的调查是如此广泛、深入,但也只查出了单思一个人与事件有关,另外一个人是甚么人?何以可以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不在他的调查网中出现?

        (胡非尔上校当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叫齐白,一直就躲在研究中心附近的沙漠的地洞之中。齐白不但比单思聪明,而且比单思镇定,在看到了外星人的尸体之后,他所受的打击,不如单思之甚。)

        胡非尔回答:“没有别人知道,只有我们三个人才知道这秘密。”

        单思瞪着胡非尔:“太可怕了,是不是?”

        胡非尔单刀直入:“是啊,那么多尸体,来自不可测天体的外星人尸体,地球上的人完了,变成了低等生物。”

        单思的身体剧烈地发着抖喃喃地道:“完了,完了,该死的齐白,他为甚么要邀我做这种事?”

        胡非尔有了“齐白”这个名字,这使他可以很容易地查到有关齐白的一切。当时,他只是不着意地问了一句:“齐白在哪里?”

        单思道:“不知道,他说他……我们无意之中,触及了当今人类最大的秘密,一定会遭到不幸,刻意保持秘密的人,不会放过我们。”

        胡非尔不动声色:“除非你能将尸体还给他们。”

        单思发出相当可怕的笑声来:“尸体?哈哈,哪里还有甚么尸体。”

        胡非尔问道:“你们将尸体怎么了?”

        单思双手挥舞着:“不知道,一切像是一场恶梦,一只一只玻璃盒,一打破,尸体突然渐渐消失,溶化在空气之中,不见了。齐白不断打破玻璃盒,尸体不断消失——”

        单思讲到这里,睁大了满是红丝的眼睛,盯着胡非尔:“你说,他们是不是逃走了?回去了?像是被咒语关在宝盒中的妖魔,逃了出去,然后,又会大规模地回来复仇?”

        胡非尔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单思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直到在反覆地询问、交谈之后,胡非尔才算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他在报告书中,肯定了单思所讲的全是事实。

        经过的情形是:齐白邀单思一起去盗墓,通过地道,进入密室,看到了外星人的尸体。当他们进入甬道之际,齐白开始录音,那时,他已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因为他一心认定,自己应该在一座古墓之中。

        等到他们进入了密室,看到了外星人的尸体,他们开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齐白像疯了一样,打碎那些玻璃盒子。

        (这就是齐白的录音带中,不断的玻璃碎裂声的来源,还有他的惊叫声。这时候,单思已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玻璃盒子打碎,盒中的尸体,便迅速消失,他们碰一下尸体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现象极其奇特,胡非尔也不明白,只是照单思所述的实录下来。)

        (我倒可以略为明白。那三个人曾对我说过,他们对于密室中的气体,没有办法忍受。大致可以推断,纯粹的氮气,会令得他们的躯体,迅速消溶在氮气之中。)

        到最后,他们发现了一块玻璃砖,齐白拿起了它,单思全然不知道齐白又做了些甚么,事实上,他一进入密室,看到了外星人的尸体,已经整个人都呆住了。

        接着,齐白就拉着他,向外奔去,由于奔逃的时候太匆忙,触动了警钟,但他们还是逃了出来。

        他们一逃了出来之后,齐白就道:“单思,我们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秘密,一定有人会为了保持秘密而杀我们,快逃,逃到人迹不到的地方去躲起来。”

        单思定过神来之后,他的直觉不如齐白敏感,对齐白的警告,只是姑妄听之,他只是道:“这种怪事,我一定要告诉卫斯理。”

        (此所以,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绝密报告第二号之中,真不简单。)

        齐白当时道:“你还是逃远点,可以写信告诉他,别去找他。”

        (这两卷录音带,齐白离开了单思之后寄给我,他不可能自己寄,是他托了人寄的。我想起被他派的人放进棺材的事,知道他神通广大。)

        然后,齐白又道:“有一样东西——我也要给卫斯理。”

        单思望着他:“甚么东西?”

        (报告书中记载的单思对胡非尔所说的他和齐白之间的对话,十分重要。齐白说要给我一样东西,可是他并没有托单思给我,我也没有收到甚么。)

        (就是因为胡非尔可能认为有东西在我手中,所以才派了他六个手下,在暗杀了单思之后,再追踪我,向我探测东西的下落。)

        (当时,我以为那一定是十分珍罕的古物,所以才讲了一句“珍贵的古物”,这句话,在深明内情的那六个人听了,自然知道我其实甚么也不知道,这就是我在飞机中遭遇到的事。)

        (也幸亏我当时真的全然不知道,因为这六个人早已奉令,只摇我也知道内情,他们就会像对付单思一样地对付我。)

        (而这六个人,在完成了任务之后,他们的下场如何,人人都知道。)

        齐白和单思分手,齐白不知所踪,单思到了埃及,由于震惊太甚,终日沉醉在醉乡之中,直到胡非尔上校找到了他。

        胡非尔上校在单思的口中了解了经过情形,已经准备除掉单思灭口,可是他还想要多了解一些经过,出现了一点意外,几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带走了单思。

        胡非尔再展开调查,单思在一个多月之后,才在东方出现。胡非尔一直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来,单思在甚么地方。

        (我倒可以推测单思在甚么地方。齐白一直在关心单思的安全,那些报告书中“来历不明的人”,一定是齐白的朋友,将单思从开罗弄走,弄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情形就将我自地洞中弄走一样。)

        (但单思显然不领情,他知道有人要追杀他,但还是来找我,他以为齐白提及的东西在我这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开始就已经写过,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报告书最后提及,单思和六个派去执行任务的人,全已死亡,还有两个人值得注意,一个是卫斯理,但已证明他全不知秘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物齐白,下落不明。

        整件事件,由于尸体的神奇消失,所以代号是“气化事件”。

        报告书中,最后一段是胡非尔上校料到可能还会有人再来,极可能会是外星人要得回他们同伴的尸体,所以,提议不摇封闭地道,作为一个陷阱,使得再进入的人,落入陷阱。

        结果,我和白素就落人了胡非尔的陷阱,所以才有了绝密报告第三号。

        喷射机仍在高空飞行,看完了这三份报告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互握着的手,手心都在冒汗。泰丰将军冷冷地直望着我们。

        白素挤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看来,我们两人,应该被列入灭口名单。”

        泰丰将军闷哼了一声:“本来是,但是胡非尔上校却不主张这么做。”

        我忍不住“哼”地一声:“为甚么?灭口计画,从头到尾,全是他在执行,而且,也是他首先提议和拟定的。”

        泰丰将军说道:“到了目的地,你自然会明白,现在我不想先解释。”

        我不再说甚么,又和白素交换了一个眼色。整件事情,到现在,已经可以说真相大白。事情的牵涉范围竟如此之广!一个强国的最高统治集团,一心要将外星人来到地球一事保持绝对秘密,这件事本身,或许只是观念上的问题,不算是甚么罪恶,但是为了要达到目的,却必须使用丑恶之极的手段。

        白素低声对我道:“镇定一点,别冲动,也别将他们当作敌人。”

        我恼怒道:“他们随时可以取走我们的生命。”

        白素摇头道:“他们只是太恐惧了,恐惧心理,令得他们无法面对事实。”

        我无法同意白素这种说法,赌气不再出声,飞机在飞行了三小时方才着陆在一个军用机场中。

        一下飞机,在极严密的警戒下,我们被送上一架全部密封的车中,泰丰将军坐了另一辆车子。我们完全无法知道车子经过了一些甚么地方,车行约半小时就停了下来。我们出了车子,已在一幢建筑物中。

        武装人员带着我们,进入一间房间,关上门,房间不大,只有我和白素两个人,我们才坐下,对面的一幅墙,突然移开,隔室和这间房间,成了一间。

        在隔壁那间房中,已有五个人在,一个泰丰将军,我们是认识的,还有一个看来已超过六十岁,但是体格仍然可以称得上壮健的老者,我们也一眼就看出来,他就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还有两个,全是见过照片的高级官员,另一个坐得离我们最近,这人在墙移开之际,就站了起来,他身形极高,瘦削,剽悍,双眼炯炯有神。鹰钩鼻,薄嘴唇,一望而知十分寡情。

        这个人盯着我们,作自我介绍道:“别人不必介绍了,我是胡非尔上校。”

        他伸出手,向我走过来,我也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他又十分有礼地向白素点了点头,转回身:“每个人都知道是甚么事,我们立刻开始!”

        其余的人都表示同意,我大声道:“等一等,我来到这里,不是自愿的,我不参加任何问题的讨论。”胡非尔用他那双有神的眼睛盯着我,半晌才道:“现在是甚么情形,你还在讲究这些。”

        我冷冷地反问:“现在是甚么时候?”

        胡非尔陡地吼叫了起来:“现在是地球最危急的时候——”

        他在吼叫了一声之后,立即感到在场全是地位极高的人,他不能这样无礼,所以立时压低了声音,脸胀得通红:“外星人已经来了。”

        我又冷笑了一声:“我不明白何以你这样害怕,只要宇宙中另外还有生物的话,他们迟早会来,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

        胡非尔上校的神情变得怪异之极,像是我根本不是他的同类,就是外星人。

        那个老者咳嗽了一声:“对不起,你的确不是自愿来的,但是你闯进了一级军事保密机构,我国有权审问你。”

        我想要开口,老者一挥手,不让我说下去:“如今,我们不是要审问你,只是想和你谈论一下,找出事情的应付方法。”

        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的最高领导人,这位老者的态度,比胡非尔好得多了,我也心平气和地道:“好,这样子,大家才能开始说话。”

        胡非尔挤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我抢在他前面,说道:“我不认为外星人到了地球有甚么不好,他们迟早要来的。我们也不必根据地球人的观感,认为他们来了,一定是入侵。外太空来的侵略者,这全是电动游戏、连环画和电影中的事,不一定会发生在实际生活之中。”

        泰丰将军道:“根据已发生的事实来看,他们如果展开攻击,我们绝无抵抗的余地。”

        我笑了起来:“将军,我不知道你这是甚么逻辑,举个例子来说——”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恰当的例子来,转头向白素望去。白素的姿态十分优雅她立时道:“这就好像一个侏儒,一看到了重量级拳王,就认定了这个拳王一定会攻击他。”

        泰丰将军的面肉抽搐了几下:“事实上,相去更远,在这些外来生物之前,我们太脆弱,一只他们的飞船,就可以使上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完全消失了电力。”

        那老者道:“所以,我们决定保守秘密,不然,真正的情形一旦公布,世界末日就来了,不必等外星人来攻击,我们自己就会弄垮自己,就像是在有变故发生时,拥挤的群众因为恐惧,争相逃生而自相践踏至死一样可怕。”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了许多年,经过了许多动乱,才建立了虽然不理想但却是大多数人可以接受的秩序,地球人在这种秩序下生活,心理上需要一定的支持力量。一旦这种支持力量消失,混乱就开始。”

        我点头:“我同意这样的分析,但是,这是肯定了外来者会向我们发动攻击而得出来的结论。”

        胡非尔又叫了一句:“他们当然会。”

        我盯着胡非尔,好一会。可能是我的目光十分古怪,是以胡非尔在我的注视下,现出不安而愤怒的神情。

        我这时的心情,对胡非尔是又怜悯,又生气。我怜悯他的无知,而他对自己无知作出的结论,十分固执地相信,并且照这个愚蠢的结论去行事。

        我注视了他好一会之后,才道:“在我被当作外星人禁闭起来之前,我曾遇到了他们。”

        我在“他们”两字之上,特别加强语气。

        这句话才一出口,房间中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挺了挺身子,胡非尔上校甚至霍地站了起来,立时又坐了下去,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口唇掀动着,想讲些甚么的,而又没有出声。

        我预料到我的话,会给他带来震惊。我继续道:“你一定猜不到他们讲些甚么。”

        胡非尔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我就将遇到那三个“白袍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每个人都瞪着眼睛望着我,不出声。

        我缓缓地道:“他们所举的例子十分有说服力,海中生活的水母,绝对不会将它的领土扩张到森林去,因为在森林中,它根本完全无法生活。”

        胡非尔喃喃地道:“可是──他们的能力──”

        我立时道:“水母之中,有一种含有剧毒的,叫作‘葡萄牙战舰’,几乎没有甚么陆地生物可以抵抗它的毒素。但如果生活在西伯利亚平原上的一只野兔,日夜去担心它会来进袭,这是一种甚么心态?”

        几个高层领导人互望着,看来已经有点同意我的说法。但是胡非尔却叫了起来:“不!”

        我想听他怎么说,望定了他。胡非尔的神情看来十分激动:“野兔本来不必担心,但是水母已经出现在它生活的领域,能不担心?”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也不禁答不上来,那老者喟叹:“是啊,事实是,他们已经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这是事实,他们已经来了,但是那不等于说他们一定会伤害我们。那次大停电,据我的推测是,他们的飞船,发生了故障,需要大量的电力,所以才不得已而攫取了我们的电源。”

        胡非尔闷哼了一声,没有说甚么,泰丰将军语言苦涩:“一架飞船出了故障,就可以造成这样的损害,如果有十架飞船需要电力补充,我们的国家,就整个完了。”

        我咽了一口口水,白素在这时,用她那优雅的语调道:“现在来讨论这些问题,没有意义。因为外来者的意愿是好、是坏,地球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御的力量!”

        胡非尔立时道:“是啊,所以我们才应该极度紧张、惊恐。”

        白素缓缓地道:“紧张或惊恐,同样不能解决问题。”

        胡非尔“哼”地一声:“小姐,你有甚么更好的办法?”

        白素道:“有:了解!我们要尽量去了解他们,也让他们了解我们。”

        胡非尔的眼珠转动着,不出声,其余各人,也保持着沉默。

        白素继续道:“相互的了解,可以使事情变得简单。各位,他们来了,这是事实,惊恐一点用都没有,防御也没有能力,就让他们来好了。”

        胡非尔的声音听来很尖锐:“我无法忍受,绝大多数的人也无法忍受身边忽然出现一种十五公分高的小人,智慧能力都在我们之上。”

        白素道:“开始,谁都会不习惯,但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事实,将来,星际生物互相在不同的星体之间来往,一定愈来愈多。不但会有十五公分高的小人,也会有二十公尺高的大人,甚至于会有许多在形态上完全超乎我们想像之外的外星人,我们的原则必须改变──”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极其坚定的语气道:“我们全要将他们当作是朋友,而不能在心理上,把他们当作是敌人、侵略者。”

        几个高级领导人互望着,最高领导人又叹了一声:“很有意思。白女士的话,很有意思,我想,现在应该是开始的时候了,开始改变我们对外星人的态度。如果这种根本的态度不改变,地球人无法适应未来的生活。”

        另一个喃喃地道:“是啊,可是,该怎么开始呢?”

        我插了口:“当然,这很困难,要有侵略本性的地球人,相信别的生物可能根本不具有侵略性,这极度困难。”

        胡非尔冷而干涩地道:“可能,外星人根本也具有侵略性。”

        我道:“是。可能有,但那又怎样?地球人有力量保护自己?结果还不是一样!”

        胡非尔大声道:“结果不一样,不让地球人知道有外星人的存在,尽一切力量去保持这个秘密,以免引起恐慌,结果就不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说来说去,胡非尔还是不改变他的意见。但至少,我们相互之间,都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那老者才道:“我同意这是目前唯一可以采取的办法,改变全世界人的根本观念,需要时间。”

        白素道:“至少,可以在一切宣传上,开始改变‘外星侵略者’的形象。”

        泰丰将军沉声道:“事实已经在那样做,在我们的幕后策画下,一部与和平的外星人接触为题材的电影,已经拍摄成,在全世界各地放映。”

        我“哦”地一声:“那部电影!”

        那老者挥了挥手:“基本上,我们的意见并没有多大的分歧──”

        尽管老者在讲话时的神态十分庄肃,但是我还是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有分歧,如果要保守绝对秘密的话,我和我的妻子,也就列入胡非尔上校的灭口名单之中了。”

        胡非尔上校的脸色,变得离看之极。老者道:“我已经下令,不再有任何灭口行动。虽然如此,但我仍然同意我们尽一切力量,保持秘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下,都不说甚么。老者继续道:“我们不能肯定过去做的是对,也不能肯定现在做的是对,我们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去判断,然后行事,一切的是非对错,只有留待将来,等历史去判断。”

        他的语音之中,多少有点伤感,这位老者,虽然他的地位极高,但给人以一种亲切的感觉,我伸了伸身子,用手在他的肩上轻拍了两下,他也反手拍着我的手背,看来我们像老朋友。

        他向一位领导人望了一眼,那领导人道:“和两位会面的目的,是想通过两位,向──向他们转达一声,我们实在不欢迎他们到地球来。而他们所要的尸体,根本已经因为他们身体结构特殊,消失在氮气之中,不再存在,所以,可以请他们走了。”

        胡非尔失声道:“他们不会走,还有那东西!”他用力挥着手:“虽然谁也没有见过那东西究竟是甚么样子。我们还是要用一切方法,去找齐白。”

        我摇头道:“齐白也不会说,他害怕得比任何人都厉害。如果我再见到他们的话,我会转达这个口讯。”

        老者站了起来:“相信你会保守秘密,现在,你们可以离去了。”

        我也站了起来:“十分高兴能和你见面,但是,我和你意见不同,我不但不会保守秘密,而且,还要尽我一切可能,去宣扬,去告诉地球人,外星人已经来了。”

        胡非尔冷冷地道:“不会有人相信你,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来,你说的话,人家会以为是幻想小说。”

        我喃喃地道:“或许人们一时不相信,但事实毕竟是难以久远隐瞒。”

        泰丰将军道:“别又将问题弄回老路来,这样争论下去,永远不会有结果。”

        白素也站了起来:“的确是,我们疲倦,需要休息了。”

        那老者走过来,和我们握手,仍然由泰丰将军陪着我们出去,胡非尔上校跟在我的身边,说道:“就私人而言,我倒很高兴和你做朋友。”

        我望了他片刻:“真对不起,单思死在我的身边,我不能忘记当时的情景。”

        说完了那一句话,我看也不看他们向我伸出来的手,转过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在获得了自由之后,由于泰丰将军还想我和那三个白袍外星人会晤,所以又在研究中心附近,停留了三天。

        但是对方却没有出现。我答应泰丰将军,最多,我再到北非洲的那个沙井去见他们,但如今,我实在觉得疲倦,希望得到休息。

        泰丰将军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再要我一有他们的信息之后,立时和他联络。在这三天中,我也用尽了方法,想找到齐白。但是齐白却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音讯全无。

        我和白素启程回家,在航程中,我试图和几个看来知识程度十分高的人交谈,问及他们对于外星人的看法,所得到的回答大致差不多,都不相信外星人已到地球,但不否认外星人的存在。而提及外星人已到地球,会怎样时,一致的反应是:那是世界末日到了。

        唉,这是何等严重的一种错误观念,地球人真的会灭亡──灭亡在这种无法适应星际高级生物互相友好来往的错误观念上。

        来到了家门口,老仆人老蔡打开门,欢迎我们进去,老蔡已经十分老了,但是精神还旺健,他一看到我们,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种极古怪的神情来:“这房子……这房子……有点……”

        他讲得十分吞吐,我道:“老蔡,有甚么事,爽快说。”

        老蔡苦笑道:“这房子,有点不干净!”我明白他“不干净”的意思,心中好笑:“怎么,见鬼了?”

        老蔡双手连摇,神色凝重:“不是说笑的,我见到了两次,那……鬼胖得很,有三个头,穿着白袍,两次全是从楼梯上下来,我……我……”

        我一听得老蔡这样形容他见了两次的“鬼”的样子,不禁大喜若狂,连白素也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将老蔡看得目定口呆,不知道我们两夫妻发了甚么神经,听到家里闹鬼,会这样大喜若狂。

        我拍着老蔡的肩:“老蔡,你没有看清楚,他们是三个人,不是很胖的一个人有三个头。”

        老蔡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神情更害怕,我又道:“放心,他们是我的朋友。”

        老蔡吞了一口口水,从小到大,他已看惯了我的怪异行动,所以颇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咕哝了一句:“甚么样的朋友都有,连三头鬼都是朋友。”一面叽咕一面转身走了进去。

        我对白素道:“原来他们早来了。”

        我三步并着两步,跳上楼梯去,白素道:“你急甚么,他们现在不见得会在楼上。”

        白素叫嚷着,我已经奔了上去,在书房和卧室之间的空间中停了一停,已看到书房的门,打开了少许,有声音传出来:“我们在这里。”

        我高兴得大声吹了一下口哨,向身后招了招手,推开书房门,一眼就看到那三个人,像是在病毒的房间中看到他们一样,“挤”在一起,坐在沙发上。

        我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等白素也进来,关上了书房的门。这时,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形体是甚么样的了,只是惊异于他们的眼睛之大。

        如果他们的身体只有二十公分高,而他们的眼睛,看来一如地球人的话,在比例上而言,实在有点大得不可思议。在我展视他们之际,白素已经道:“三位,尸体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声音仍然是那么生硬:“不存在了?”

        我道:“对,事实上已经没有尸体。齐白进了那墓室,看到了被密封在玻璃盒中的尸体,那令他感到极度的震惊。在他给我的录音带中,他便用了‘终极’这样的字眼,表示当时,他震惊的程度,以为是世界末日已经到了。”

        那人闷哼了一声,我继续道:“齐白由于震惊,就开始打碎那些玻璃盒子,于是,尸体就暴露在当时房间中的氮气之中——”

        我才讲到这里,对方就发出了“啊”地一声响,眼中现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我道:“我不明白你们的身体结构是怎样,事实是,所有的尸体,一和百分之百的氮气接触之后,就立时消失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化学变化,你的确不容易明白,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像……有一种元素……叫铀,暴露在空气中的结果一样。我们身体的主要组成元素,遇到了百分之一百的氮气,就会完全溶在气体之中。”

        我吸了一口气:“尸体不存在,那艘引起问题的飞船,也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你们……对不起,这并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而是受到其方面所委托转达……你们也可以离开了。你们的出现,显然不是很受欢迎。”

        那人发出了一下相当古怪的声音,听来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苦笑:“是的,我们会离去,谁会在这样可怕的星球持久逗留?事实上,我们连那东西也找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他们当中那人的衣袖向上举了一举,我才注意到那块玻璃砖,在他的“手”中。

        我和白素同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这……就是……那东西?”

        那人道:“用我们的方法,将事情记录在这里面──这东西,当然不是玻璃。你看不到甚么,并不等于记录下来的东西不存在。你们用的录影磁带,看起来,也只是一条黑褐色的带子!”

        我点着烟,长长吸了一口:“可是,齐白怎么知道这是重要东西?”

        那人道:“我相信他找到了……阅读仪,那是一种仪器,可以看到这里面记录的一切,就像你们通过一种装置,可以听到或看到磁带上记录的一切。真奇怪他没有将这个‘阅读仪’也给你。”

        我摇头道:“齐白没有来找过我,我一直以为这块玻璃,是单思给我的。”

        那人道:“不会是单思。”他讲了这一句之后,停了片刻,才又道:“我也有几句话,要请你转达。在我们远航的过程中,发现不少星体上有高级生物,你们最落后!”

        我道:“所以,我们才感到恐惧或震惊。”

        那人道:“由于你们生存的环境实在太差,所以才会有掠夺、侵占这种观念,如果你们能致力于改善生存的环境,这种观念,久而久之,自然就不会存在。或许,我的话,你们根本不能了解?”

        我想了片刻,才苦笑道:“可以了解一些,我知道,地球上的生存环境真差,每一个人都要用力挣扎,才能勉强活下去,要物质丰富任人需要,人的根本观念才会改变?”

        那人发出了一下悠长的喟叹声:“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我大是不服:“怎么不了解?地球人贪婪、侵占、掠夺、自私,无非是为了物质不足。如果满地全是黄金,谁还会为了黄金而疯狂?”

        那人又发出了一下更悠长的叹息声:“你真是完全不了解,要改变生存环境,不在于物质的丰富与否。地球人的欲望无止境,物质再丰富,精神空虚,问题一样不能解决。”

        我还在思索那人的话,白素已经道:“精神!精神上的充实,才能使地球人生存在满足的没有掠夺的环境中!”

        那人道:“是,你有点明白了。”

        他说着,三个人已一起离开了沙发。我忙道:“等一等,我还有许多问题。”

        那人道:“你想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能力究竟有多大之类?”

        我连连点头。那人道:“这些问题对你来说,全是没有意义的。”

        我忙又道:“那么,这──”我指着那块玻璃砖,“这东西的内容──”

        那人回答道:“这是飞船的航行日志,我相信就算给你知道了全部内容,你也不会有兴趣。”

        我忙道:“你说的那个阅读仪,是甚么样子的?或许就在我书房中,我可以找一找,也让我知道一下内容。”

        那人道:“我可以肯定不在这里,在的话,我们一定会知道,那东西有两个六角形的突出物,颜色是极夺目的红色,半透明。可以透过它,将我们记录下来的一切,和你们的电脑电波产生作用,使用的人,就可以看到你们的文字,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转化过程,你不会了解。”

        我的确只能想像,无法了解。显然,地球人的知识,还无法了解那样复杂的事,就像我无法了解他们何以能从北非洲一下子把我移到北美洲去。

        那人讲完之后,向外走去,来到门口,我忙打开了门,让他们下楼,我听到老蔡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和一下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和关门声,他们已经离开了。

        不多久以后,在报上看到了病毒逝世,所收藏的宝物捐给了埃及国家博物馆的消息。

        又过了一年之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之下,在欧洲的一个滑雪胜地,见到了齐白。齐白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生活方式,我们在谈了一整晚,当壁炉中的火焰已经熄灭,柴堆只剩下白灰的时候,他才忽然提起:“我派人送给你两样东西,谁知道那人不可靠,以为其中的一样是红宝石,拿去卖给了珠宝商。”

        我“啊”地一声:“那……玻璃砖和它的阅读仪?你派去的那人──”

        齐白道:“那人将玻璃砖放在你书房,没有另外一个东西,你不能知道这东西的内容。”

        我忙道:“是啊,这东西──”

        齐白打了一个呵欠:“内容沉闷之极,全是航行的记录,对了,还有人在等我,再见了,老朋友。”

        他既然说内容只是航行的记录,沉闷无比,我也不想再问下去了。

        我只是望着愈来愈黯淡的炉火,在想着那种形体很小的外星人讲过的,地球人应该尽一切努力,去改善自己生存环境的那几句话,也不理会我是不是终于能想通它、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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